已然是個老頭的道士豎起一根手指,左右擺動:“不不不,別這么絕對,我還有一線生機(jī)!
“奇跡?”央酒歪頭。
老頭呵呵神秘一笑,卻沒有再開口。
“央酒, 你有沒有改變?”
央酒嗤之以鼻,昂起下巴吩咐:“我不可能會改變, 你最好在死前給我準(zhǔn)備好酒!
“這樣啊!
那天的風(fēng)很柔和,晚春三月,樹林的地面四處是綻放的婆婆納, 葉隙間透出的光斑隨風(fēng)晃動,照耀在藍(lán)白色小花上。
聽完他的話,老頭笑瞇瞇坐在旁邊的石頭上,迎著晚春的風(fēng)慢慢喝完手中的酒。
離開之前, 他用年邁的嗓音對著槐樹緩緩道:“我們的賭約改個條件吧!
“槐樹, 我不想要你的千年木心了,輸?shù)臅r候用槐花釀一壇酒帶來給我吧!
目送人類佝僂的背影消失在原地, 央酒有些失落。
他是樹, 最能感受生機(jī), 這個人類真的快到極限了。或許下個月, 或許七天后, 運氣差一些等會兒一口氣沒上來,倒在路邊就死掉了。
賭約一方去世,贏了又怎樣?
酒誰來給他兌現(xiàn)?
稍稍思索了一下,央酒就飛到樹頂,瞇起眼睛繼續(xù)懶洋洋地曬太陽。
但無論如何,賭約贏的必須是他!
*
起先好幾百年間,這片地方都空無一人,是一片與央酒出生之地差不多山林。在某次沉睡醒來時,他的耳邊忽然傳來說話聲。
本以為又是慕名而來拜山頭的妖,睜開眼睛卻看到三個人類。
男人女人,以及還在襁褓中的嬰兒。
他們順著樹干一路昂首,遮天蔽日的古樹郁郁蔥蔥,令人忍不住發(fā)出驚嘆。
抱著孩子的人類女人笑著說:“我們把他圈進(jìn)院子里吧,家里有這樣一顆古樹守護(hù),一定很幸福!
長生的樹不在乎螻蟻、春蟬、季鳥,也不在乎的人類。
這件事并沒有對央酒產(chǎn)生什么影響,他一如從前般修行、沉睡、曬太陽,只是每次醒來間周圍總會發(fā)生變化。
木屋建好了。
土地開墾,籬笆開滿喇叭花。
那個人類娃娃長大又變老,周圍逐漸聚集越來越多的人類,伐木建房,開荒生存。
時而饑荒。
時而瘟疫。
時而戰(zhàn)亂。
有人為利益背叛,有人為情愛私奔,有人為信仰英勇就義,有人為家人拼盡一切。
當(dāng)然最多的還是普通又貧窮的人。
接下來的幾百年間,央酒沉睡的時間逐漸變少,他經(jīng)常坐在樹頂觀察下方的人類,一看就是好久。
他們的一生何其短暫,得天獨厚的情感在樹看來,炙熱瘋狂,一生那樣宣泄著何其痛苦?
也許短命就是這么來的。
央酒就這樣心如止水地看呀看,看呀看。千年更迭,人類在這片大陸上逐漸掌握住越來越多的主動權(quán)。
現(xiàn)在幾乎不會有什么妖來拜山頭,尋求庇護(hù),反而是鬼怪與祟氣逐漸猖獗。央酒也收斂起千年大妖遮天蔽日的本體,化作一顆普通的槐樹。
最初的變化發(fā)生在一個下午。
不知道已經(jīng)待在這里多久了,反正還不足一千年。目前央酒所待在的院子里住著一家五口,爺爺奶奶,爸爸媽媽,以及一個傻乎乎的小屁孩。
那個小孩每日捉貓逗狗,數(shù)數(shù)追鳥,經(jīng)常在傍晚的時候蹲在門口等放學(xué)的其他人類小孩,然后屁顛屁顛地跟上去。
雖然頑劣,但他只要彎起眼睛一笑,這群人類誰也不忍責(zé)怪。
那天午后。
年輕的兩個大人離開這里很久了,稍老的人類一個去地里干活,一個在門口聊天,說要在門口種一排花。
小孩像往常一樣,獨自坐在客廳前的石階上數(shù)數(shù)。粉色的小棍數(shù)了一遍又一遍,央酒無聊地打了個哈欠。
就在他思考要不要索性去沉睡個幾年的時候,小孩忽然動了。
他倒騰著小短腿,噔噔噔來到老槐樹的腳下,蹲在地上扒拉。一根枯枝被他攥在手里,掰扯著折成一指長。
小孩跑回去,放到整齊排列的粉色小棍后面。他用短短的手指點在最后兩根上,臉上的笑容逐漸變大。
“一百,一百零一!”
“啪啪——”他亮著眼睛,搖頭擺尾,歡快地給自己鼓掌。
央酒實在搞不懂,數(shù)出幾個數(shù)字而已,他為什么可以這么開心。
小孩收起所有小棍,突然爬起來往房間里走。迎著風(fēng)坐在樹干上的槐樹妖側(cè)頭,猶豫片刻,還是好奇地起身飛向二樓。
人類娃娃身高太矮,自己爬上加高的護(hù)欄床實在是費勁。他將小棍放到床頭,脫掉鞋子,抬腿扒拉著床沿,用上吃奶的力氣。
蹭了好半天,沒爬上去。
反過來調(diào)過去,怎么都行不通。
央酒以為他會生氣,或是出去請門口的奶奶幫忙,但小孩并沒有。
一半身體搭在床上,一半身體搭在下邊。小孩困倦地打了個哈欠,過分長的睫毛小蒲扇樣忽閃幾下,就保持著這個姿勢睡著了。
央酒從窗外飛進(jìn)來,蹲在床邊,歪著腦袋更好奇地盯著人類。
不出三分鐘,小小的身體開始往下滑。
噗通!
央酒看著小孩從床上滾下來,砰地摔在地上,綠眸跟著眨了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