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始自終雅南都看著自己,沒有憤怒也沒有悲傷,只是固執(zhí)地盯著她的臉。
蒔蘿說不出此刻的感覺,她還沒來得及確定他是不是死了,穆夏已經(jīng)帶著她拉動弦繩,他們越過兩船之間的夾隙,順著狼頭的帆布而下,終于輕巧落在地面上。
幾個漆黑甲冑披以猩紅披風(fēng)的霍爾卓格的騎士已經(jīng)在甲板上待命。
蒔蘿可不想被眾人圍觀英雄救美,她抱好大白鵝,立刻從穆夏身上下來。
穆夏罕見沒有留戀,而是解開身上的披風(fēng),將蒔蘿緊緊裹在其中。
“拿弓箭來!彼麑δ切T士吩咐。
半人高的弓弦被少年拿在手上,箭頭被點以火苗,穆夏盯著尖銳的鋒芒,金色的眼瞳含著一簇明亮灼人的火。
銀騎士只射了兩箭,第一箭瞄準那些堆棧在甲板上的酒桶,第二箭瞄準海妖號的船帆,但這已經(jīng)足夠凈化所有罪惡,夜晚的風(fēng)勢會助長一切,人群的尖叫聲也恢復(fù)到最初的恐懼。
蒔蘿隱約間明白了,穆夏一直壓抑憤怒沒有立刻動手的原因,其實是在思考要用什么方式讓一船的吸血鬼死得既痛苦又徹底。
少年轉(zhuǎn)過身,背后燃著熊熊火焰,他的眼眸卻已經(jīng)恢復(fù)成一片澄凈的碧綠。
寧靜的午夜已然被他帶來的光芒破壞殆盡,金發(fā)碧眼的騎士璀璨刺目,恍若初升的朝陽,硬生生搶走了天上月亮的光輝。
沒等蒔蘿開口道謝,穆夏手臂一伸,一個用力將少女裹著披風(fēng)緊緊抱入懷里。
少年流露出罕見的脆弱,在她耳邊呢喃:“嚇死我了……嚇死我了,妳在呼喚我,我卻找不到妳……”
明明才是受害者,但少女也只能溫柔地安撫救命恩人:“沒事了,沒事了,你找到我了!
燃燒的海妖號在月光下明亮如溝火,鼓動的風(fēng)帆翻飛著絲絲縷縷的火焰,濃彩的顏料融化下焦黑的淚水,海妖嬌艷的翅膀彷佛迎風(fēng)生出了金色的羽毛。
蒔蘿懷疑自己可能被使魔的情緒影響太深了,心靈也有點不像人類了,她竟覺得這景象異常美麗,
陰錯陽差又或者有意為之,小女神的怒火被這宛如獻祭般的懲罰給取悅了。
黑狼騎士們在黑暗中服從而沉默,少年少女就在火光和尖叫下?lián)肀,荒誕卻又溫暖。
穆夏遲遲不愿放手,像是想確認自己是真實的一樣。蒔蘿的頸窩被他毛茸茸的金毛腦袋蹭得有些癢,忍不住放松想笑出聲。
原來,她其實也很想他啊。
只是一遍遍蹭著,少女突然覺得不太對。
良久,小狼終于放開,心滿意足表示:“好了,那種苔蘚和魚屎的味道終于消失了!
蒔蘿眨眨眼,慢慢消化下使魔那種得意又滿足的情緒,一股無名火重新升起。
這好像不是在撒嬌求安慰,更像小狗蹭地盤想重新標記氣味啊?
作者有話說:
不是英雄救美,是惡犬護主~~~
ps:後段改了下,稍微展現(xiàn)下女主神性的殘酷,瀆神者不可饒恕,由女神的使魔黑狼來親自懲戒!
第一百五十七章 月之女神
◎那是月女神伸出的手指!
地平線卷起絨黃色的光, 空氣浮動著柔軟如棉絮的熱度,月精靈有一瞬間以為天亮了,微風(fēng)卻透漏著余怒未消的煙硝和塵埃。河上漂浮著焦木和破布的殘骸, 曾經(jīng)滿戴歌舞的海妖號已然殞落于河底,但這還遠遠不夠。
那只黑狼前腳在少女面前恢復(fù)成溫順可愛的模樣, 后腳轉(zhuǎn)身就命令騎士把船上所有鯨油和香油丟下河。
琥珀色的油污滿滿覆蓋在水面上, 空氣中溢滿著一種豐腴又潮濕的土壤香氣, 少年漫不經(jīng)心扔下一罐火種,瞬間赤草瘋生、金浪翻涌,甚至冒出幾簇詭艷的翡綠,幽暗的大河頃刻間生出一片野火燎原的奇觀。
月精靈在火種里聞到了松指、蠶絲、燈草和一滴血,黑狼的血,或者可以說是詛咒, 強大魔物的怒火將吞噬一切。
“蟲子只有用火才燒得干凈!辫p金色的火光在眼中跳動, 黑狼王饒富趣味地對他的狼騎士們交代。
惡毒的火翻滾、蠕動著,彷佛擁有了生命;融金色的魔焰咀嚼著芬芳的獸脂,對著月亮的倒影張牙舞爪;不知疲憊的黑狼騎士們拿著長長的鐵戟往水下戳, 脆弱的倒影被攪成粼粼的碎片, 月精靈可以想象那些不用呼吸的吸血鬼如果躲在河底下,就會像烤魚一樣被刺穿腦袋,然后拉上水面被燒成焦炭。
河上的大火燒了足足半宿, 皎潔的月亮無法忍受詛咒燒出的黑色濃煙, 早已悄悄蒙上烏云的面紗。河岸明亮如白晝,螢蟲本來被夜露和月光吸引,卻來不及發(fā)出尖叫就消失在烈焰中。
哪怕是月精靈也在濃煙中懨懨垂下翅膀。
它找不到月光的氣息了, 明明在那一刻, 它清楚感覺到了那位殿下的神跡, 它希望能將神跡帶給心碎的小女神,但現(xiàn)在嘛,月精靈無奈地看著漫天黑煙……也許黑狼吞噬月亮從不是什么傳說吧。
其實月桂對穆夏已經(jīng)沒有當初的厭惡,就像它曾經(jīng)的警告,欲望永無止盡,貪婪的信徒如豺狼虎豹,瀆神者需要受到懲罰,但穆夏這種挫骨揚灰的做法還是讓一只沒血沒淚的精靈打了個寒顫。
觸怒女神自然就會招致災(zāi)難,可要讓一只象征絕對災(zāi)厄的黑狼王做希望女神的使魔……月精靈很感激穆夏即刻救援,不過還是理直氣壯地翻臉不認狼。
畢竟現(xiàn)在就連眷屬都不能信任了,換成一只黑狼使魔……他的確強大,如今也表現(xiàn)出相當?shù)闹艺\和可靠,但是月精靈誕生自蒔蘿的思緒,是少女冰冷的智慧和靈光的具現(xiàn),它永遠無法理解蒔蘿對一只黑狼抱持的信任。
就像那個可惡的雅南。不知為何,月精靈總覺得穆夏和雅南有一種詭異的相像感;一樣是無辜少年之姿的魔物;一樣執(zhí)著于對少女的追求;一樣善于偽裝……不、不只是這些表面的東西,還有更深沉的、更加核心的什么在聯(lián)系兩個魔物,精靈的直覺只想剔除女神身邊所有可能的危害。
它可以勉強認可穆夏與自己平起平坐的使魔身分,不過女神蒔蘿最親愛忠誠的使魔還是精靈,月桂覺得自己有義務(wù)日夜監(jiān)視那只魔狼,它不會再讓任何人有機會傷害它的女神。
這么想著,月精靈輕拍翅膀,像一片雪花輕輕落在艙窗的縫隙。艙房內(nèi)熏染著松木、肉桂、蜜蠟、以及所有能讓一位習(xí)慣山野的月女巫安心的貴重香料,就連空氣也是柔軟的鵝黃色,與外頭濃煙密布的熔巖地獄對比簡直是一墻之隔的天堂。
再往里面一看,不得了!
外面的黑狼全副武裝,用燒燙的鐵戟趕盡殺絕;艙內(nèi)的狼王卻恢復(fù)成巨大的獸形,乖乖收起爪牙,用柔軟的毛皮哄著疲倦的主人入睡。添滿香料的壁火烘烤著它一身濃郁飽滿的深褐色,烏發(fā)白膚的少女躺臥在巨狼懷中,就像泡在一鍋甜美的巧克力一樣舒服。
少女和巨狼,沒有對話,沒有互訴衷情,只有接觸、相依和擁抱。
月精靈看著被擠到角落的大白鵝,又看了看自己光滑的小手,心中莫名有一種危機感。能打能擼,這只黑狼使魔完美得太變態(tài)了,日后人人想到希望女神手下的第一使魔可能不會是精靈或白鵝,而是一只黑狼。
大概是感覺到空氣中不尋常的浮動,巨狼睜開眼睛,它抬起腦袋,確認了下懷中的少女,金色的眼眸釀著一層柔軟的蜜,野獸的豎瞳卻擁有人類的眼神。
月精靈看著那頭巨狼悄悄起身,鉆入散落的衣服和皮草下。也不知道是不是每個狼人天生就會的技能,墻壁上的身影迅速變形縮小,不一會穿戴整齊的少年抬起身,他撿起皮草和綢緞蓋在少女身上,安靜無聲地走出艙門。
月桂默默跟在他身后,它就是女神的耳目。
午夜的河面依然燦爛如霞、火光熊熊,始作俑者卻像是欣賞盛夏煙火般盯著入神,嘴角始終含著微笑。
“大人,你還好吧?”其中一位狼騎士上前詢問。
加利文擔心地看著衣著整齊的小狼王,剛才的魔力波動分明是……
穆夏隨口敷衍:“沒事,只是快滿月了,月光太強了!
一旁的月精靈無語地看著他。
穆夏自然不可能承認,自己方才就像那些控制不住情緒的低等同族。哪怕燒了整艘船,依然無法阻止怒火席卷全身,人家是露尾巴,他是直接在少女面前變回丑陋的原形。
但她完全不害怕,還擁抱了自己。
年輕的狼王再也抑制不住內(nèi)心的狂喜和滿足。
真不可思議,少女傾訴的思念和感激是他所聽過最強大的咒語,他哪里還管那些該死的吸血蟲。柔軟的溫度如午后陽光,穆夏享受她的手撫摸自己每一寸皮毛,芬芳的草藥和水果氣息浸潤鼻尖。哪怕被當成狗也沒關(guān)系。狼王被擼得昏昏欲睡,一度自暴自棄地閃過這個念頭。
也許他應(yīng)該感謝雅南,蒔蘿此刻需要他。這是穆夏第一次可以確定,現(xiàn)在的少女絕不會再離開自己身邊。
月桂冷漠地看著這只喜上眉梢的小狼,這家伙的尾巴都快翹上天了。
加利文打斷他的陶醉:“蒔蘿女士的身分我們要怎么和圣道師交代?”
圣道師?喔,那個一聽到外頭動靜就躲在艙房內(nèi)磕頭禱告的老傻瓜。
穆夏回過神,毫不遲疑:“當然是我的愛人,命運的眷顧使我們重逢,剩下的隨他猜測吧,反正他也活不久了!
也許更簡單的做法是把蒔蘿當做被解救出來的人質(zhì),但那太痛苦了,他得裝作不認識她,之后每一次接觸都必須拿捏著禮貌和分寸。
其實離圣城就只差一步,所有阻礙和顧忌很快都會消失。但穆夏發(fā)現(xiàn)自己完全失去捕獵的耐心,哪怕憤怒消退,差點失去少女的痛苦依然在影響著自己,他連片刻的忍耐都不想忍下去。
她是自己唯一在乎的人,他為什么要去顧慮其他無關(guān)緊要的人類?
“還是說未婚妻會比較正式?”
“啊?”
穆夏立刻收回沖動,低聲喃喃:“太冒犯了,萬一被拒絕就無臉見人了!
加利文嘴角抽蓄,他也不知道該說什么,畢竟一方是月女巫,另一方是黑狼王,誰是獵人誰是獵物都難以說清楚。
其實英俊高貴的小公爵不用伸出爪子,就可以輕而易舉吃掉任何女孩的心,加利文難以想象會有女人能抗拒他,除非是故事里鐵石心腸的魔女或高高在上的仙女吧。
他不禁回想那個叫蒔蘿的月女巫,又看小堂弟為其神魂顛倒的蠢樣子,不知道為什么心中莫名有點動搖。
但年輕的狼王只露出一瞬的靦腆,下一句話又露出鋒利的爪牙。
“有找到那東西的腦袋嗎?”少年輕聲細語。
騎士趕忙回答:“我們只找到幾只吸血鬼的焦骸,都是成年男性,沒有你說的那位……我想大部分都跳河跑了!
穆夏不以為意,就像談起一個老熟人:“跑,他會跑去哪?圣城就在眼底,他抵抗不了誘惑!
如果對方還殘留著血玫瑰的記憶,就絕不可能放任自己先一步進入伊林。
他欣賞著河岸上的灼灼火光,思忖道:“不過以防萬一,帝國邊境的女王冢是何賽林家族曾經(jīng)的封地,現(xiàn)在被教會剝奪了。血玫瑰的記憶應(yīng)該對教會和女王冢都存有執(zhí)念,你調(diào)動斷臂林那邊的狼群過去巡視,一有吸血蟲出現(xiàn)就解決了!
加利文松一口氣應(yīng)下,幸好把妹之余還是不忘正事。
“總之當務(wù)之急,一定要先進入圣城!蹦孪泥溃骸斑@次誰都不能阻攔我,哪怕是神也一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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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只小狼果然深藏不露啊。月精靈收獲頗豐,心滿意足地吸收下所有訊息,便拍拍翅膀去找自家女神了。
濃煙更嗆人了,精靈心疼著自己綢亮的翅翼,正打算心一橫穿過去時,河上突然刮來一陣方向詭異的風(fēng),突兀得像憑空生出的手,隔開了煙硝和詛咒的臭味。月桂嗅到遠岸那些豐潤的甜根子草,它順勢捉住一片雪白的芒花,直順順被清風(fēng)送入艙房。
艙房的窗戶被打開了,窗沿下不知何時掛上一只用珠子和水鳥羽毛做成的小捕風(fēng)網(wǎng),新鮮的海風(fēng)就從遠岸被源源不絕捕撈上岸,艙內(nèi)的香料和溫暖氣息被一沖而散。
烏云也已經(jīng)被吹散,紺藍色的夜?jié)庥舻赜縿樱瑤е龅某睔鈴拇翱诮胝麄空間,它的女神就安靜地坐臥在紅鹿皮和黑貂皮上,手下墊著一只雪白蓬松的大白鵝。月光從少女烏黑的發(fā)間流瀉出銀沙般的光芒,像是在滌凈澄瑩著信徒每一絲思緒,狼王的窩一下就成了一座靜謐豐裕的女神殿。
今天是月輝之夜,卻是這位新生女神最黯淡的一夜,她被自己的眷屬反噬,差點在黑暗中殞落。但她沒有,所以其光芒勢必將更為耀眼,才能繼續(xù)壓制黑暗。
狼有一件事弄錯了,少女不需要溫暖,也不需要依靠,她已經(jīng)有自己的指引之光──她的信仰。
月桂再次確定那一瞬間的感召不是幻覺,
女神從不現(xiàn)身,她們無處不在,是光,是雨水,也可以是一片靈感的塵埃,但絕不會具體如神像,畢竟凡物連她們一眼的眸光都無法承受。薩夏那些墮落成魔女的綠仙女會感到絕望不是沒有原因,女神從很久以前就不再降臨人間。
所以那更不可能是幻覺,在蒔蘿擊退雅南的前一刻,月精靈清楚感覺到──女神降臨
世界在那一刻陷入寂靜的黑,像是有人輕輕噓了一聲,繁星收斂光芒竊竊低語,只見瑩白的月光撥開烏云、穿過天穹,空氣中每一片塵埃都閃爍如水晶,柔光輕撫上少女的臉頰──那是月女神伸出的手指。
僅僅一根手指的降臨就夠了,半神的月女巫同時也是月女神的屬神,脆弱的人性潛入黑夜,神性分享母神的光輝,小女神僅僅一句話就擊退了一個強大的魔物。
回到現(xiàn)在,乳白的光輝哺育著少女神祇每一寸肌骨,月女神在看顧著她鐘愛的孩子,看著她撰寫屬于自己的神話。
月精靈終于伸手捉住一片晶瑩的塵埃,冰涼得像雪,在空中閃閃發(fā)亮,這是月女神吐出的氣息,也是光之精靈的種子。如若遇到一位靈感豐富的少女或孩童,也許就有機會孵化成另一個它的同類。
沒等精靈開心將女神的禮物交給信徒,對方睜開眼,黑色的眼睛彷佛亮起無數(shù)星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