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誰!誰他媽要砍了方提督?我先砍了他們!”
雖然已經(jīng)給足了此劇將荒誕離譜的暗示,會場內(nèi)還是黑壓壓擠滿了人,連過道里都蹲著來晚了的湊熱鬧的人。
沒錢也沒時間買裝飾,布景遂相當意識流。
地上擺了一條藍色寬幅綢帶,生恐眾人認不出是什么,只好豎了一根“飲用水源保護地,禁止洗腳”的牌子,又在旁邊扔了一只水淋淋的塑料拖鞋。
藍色綢帶將舞臺環(huán)繞起來,中間豎了幾把綠毛掃帚,為了防止眾人仍舊認不出是什么,便又掛了個牌子——森林防火,重于泰山。
方提督真的飾演了一棵樹。
她像舉大旗那樣,舉著一根綠毛掃把,擋住了臉,一動不動地站著,腦袋上戴了一個小鳥發(fā)卡。
“噗!”
“是我錯了,我還以為提督會穿得很漂亮,像女神那樣的……”
“……司令部嘛,一貫就是這樣的!
幕后鋼琴聲響起,一個身披甲胄、戰(zhàn)士模樣的男子大步上前。
眾人再次為之一振:“洛林上校!”
洛林信念感十足地來到樹前:
“。∥夷怯兄腔鄣、美麗的、高尚的、這世間獨一無二的萬木之神啊!我是這人間最英武、最強大的戰(zhàn)士弗朗西斯卡——我向您祈禱,向您發(fā)問,請您賜予您忠誠的臣仆答案!
樹:“……”
弗朗西斯卡頓了頓,猛地拔劍,斬斷掃把上一簇綠毛:
“——臣仆何日才能有幸斬斷您的軀干、碾碎您的花葉、砍下您的頭顱?”
樹:“……”
音樂聲轉(zhuǎn)急,愛瑪踏著節(jié)奏從另一邊沖了出來:
“大大大膽!你這天理不容的狂悖之徒!這,是生生世世護佑我族人的靈木。你對其居心叵測、圖謀不軌、欲進還退、勾魂攝魄,妄想獨占靈木,非止一日,你你你——你還要砍斷她的頭?”
“哈、哈、哈!”
弗朗西斯卡仰天大笑。
“不錯,我要砍斷她。但你以為我不愛她、只想粗暴地霸占她嗎?不,我愛她遠勝過任何人,甚至勝過自己的生命——可洪水已逼近,唯有伐倒靈木才能造出神之舟,唯有神之舟才能帶我們順流而下,唯有順流而下才有未來!否則任大水淹沒我們的農(nóng)田、殺死我們的同胞——”
愛瑪環(huán)顧四周:“胡說八道!大水?這四下都是森林和鳴鳥,欣欣向榮,洪水在何處?”
弗朗西斯卡指著藍色綢帶:“那里!”
“哪里?”
“那里!”
“我只看到林木一片接著一片,并未見什么洪水滔天!”
“你耳聰目明,但瞎了心!”
——說著,洛林和愛瑪打斗起來。
兩人都是機甲軍出身,近戰(zhàn)相當厲害,但觀賞性基本沒有。此時他們是真打,更是打得乒乒乓乓烏煙瘴氣,什么也看不清,只看到臺上兩個翻滾的影子。
“哎喲,長官,你倒是手下留情!”“我不知道怎么留情,你知道?”
方提督飾演的樹仍一動不動站在遠處:“……”
戰(zhàn)士和愛瑪打完,愛瑪落了下風,慌慌張張地逃走去搖人了。
很快,一群人拿著各種各樣的武器涌上臺來,圍住戰(zhàn)士。戰(zhàn)士又與眾人廝打,終究不敵,被綁在靈木之前的十字架上。
眾人圍著戰(zhàn)士唾罵,直罵到日落月升,才各自回家。
戰(zhàn)士被獨自一人留在了十字架上,這時,音樂戛然而止。
一個穿著長袍的長老從帷幕后走出。
謝相易干巴巴念臺詞:“關(guān)于你說的洪水……”
“洪水就在那里!經(jīng)過一日一夜的力量積蓄,它又上漲了許多!明天,最多到明天,我們就會變成一片澤國!”
長老面癱臉,語氣像讀說明書,還是帶有很多專有名詞、不會斷句那種:
“啊,我早就看到了洪水,也清楚洪水在向我們?nèi)铡酢踅!?br />
戰(zhàn)士憤怒道:“那你為什么不告訴我們的族人?你為什么說天下太平、欣欣向榮?!”
長老慢悠悠來到靈木前,摩挲靈木的枝葉,也就是掃把毛。
“渡河,需要獻祭我們的靈木,也即我們的全部信仰、靈魂與歷史——可我親愛的勇士啊,你有沒有想過,河的對岸,又是什么?”
“洪水如兇獸,從來沒有人去過河的對岸,誰知道!”
“或許,只是又一片即將被淹沒的灘涂!
“——那我們也可以再培植新的靈木!”
“你怎樣確保神圣性被消解的靈木,不成為眾人爭奪的對象呢?”
“我會持劍永遠守護著新木——您知道的,我是這人間最強大的戰(zhàn)士!
長老大笑著說:“可斬斷靈木的人,還能活著見到新的家園嗎?”
戰(zhàn)士一愣。
長老舉起法杖:“我老了,身體虛弱、奄奄一息,不能再保護新木不受侵害。那就讓我來斬斷靈木吧——而我的孩子,你隨族人到新家園去!那里將有碧青的絨絨的草、肥沃的綿延的土地,一百代人的好日子接著好日子,過也過不完——”
戰(zhàn)士大叫了一聲,試圖掙脫了十字架的束縛,想要阻攔長老。
長老對靈木施起法術(shù),圍著方彧邊走邊念咒:
“我冷酷的、緘默的、拒人千里之外的萬木之神!我是一名祭司,在百年的生涯里,您從未回答我任何一次祈禱。時至今日,請您回答我吧!
“——為了族人的生存斬下您的頭顱,是何等的罪孽?”
萬木之神沉默著:“……”
戰(zhàn)士:“我不怕罪孽!”
“——我將在地獄里忍受多少載烈火的熬煎?”
萬木之神無言著:“……”
戰(zhàn)士:“我不怕煎熬!”
話音未落,大水漫上堤岸,長老一個踉蹌,浪頭吞沒了長老,只留武士一人在臺上。
水越來越高,漫過武士的腰線。武士拼命掙扎著,終于掙開繩索,他在水中茫然四顧。
“來不及了!洪水將要把我們吞沒,我必須立刻砍下她的頭顱!”
他在水中亂摸,終于拔起一把劍,神情慌亂。萬木之神看著他,目光很柔和。
武士把劍搭在樹干上,大步繞圈,幾次做出欲砍而止的架勢:
“這是我在心中期盼了多少年的事情,為什么我心中如此不舍?”
武士的步子越疾,心情越激動。
“為什么我手中的劍遲遲不能落下?”
“為什么我倒想反問她——您憑什么為素不相干的信徒們付出生命?”
“……”
“您回答我啊,回答我啊,只要您說一個‘不’字,我就緊緊地把劍插入泥土,憑我的力氣,大水不能卷走我。而您的根系如此強壯,在洪水中也不會有絲毫動搖。我們一定能度過這場災難,我們——”
“……”
大水淹沒了戰(zhàn)士的胸膛。
戰(zhàn)士掩面哭泣:“我那慈愛的、溫柔的、靜夜月光般的萬木之神啊,你為何總是對我沉默?”
方彧做好倒地的準備。
按照接下來的劇本,洛林會在愛情與責任之間糾結(jié),然后馬上砍掉她的“腦袋”,她則念出本劇唯一的一句臺詞:“啊!”
洛林和她隔著掃把對視片刻:“……”
他突然面色一變,丟下劍:“隨他去吧!”
方彧:“啊?”
洛林面不改色地胡說八道:“那些人可以游到對岸去,再不濟坐個洗衣機劃槳去也挺好——反正誰砍您的腦袋,我就要誰的命!
他單膝落地,以手撫胸:“我看您還是跟我跑吧——他們只是把您當磚搬,只有我,不,我們——我們愛重您獨一無二、宇宙般的浩渺靈魂!
“唷——”舞臺下方爆發(fā)出一陣起哄聲,“這還不求婚嗎上校?”
方彧失笑,放下掃帚:“……什么嘛。”
見此情況,巴迪只得臨時叫人上臺謝幕。
劇稀里糊涂地演完了,觀眾們紛紛嘖嘖稱贊,反響不錯:
“就是提督的臺詞少了些,表情包都沒截夠!
“她說‘啊’的時候我已經(jīng)截圖了,馬上就做……”
“要是最后求婚了就好玩了!
“洛林還是太慫了,不行,要是換做我……”
“換做你?你想得挺美!
方彧下臺時走錯了方向。大家都從左邊下,她糊里糊涂地走了右邊。
順著這條錯的路,她一路走到要塞總部大樓外。
洛林坐在樓前石階上,還穿著明晃晃的銀甲,端著一杯酒,真像戲劇中的人物。
聽到腳步聲,他沒有回頭:“閣下!
方彧撓了撓頭:“你最后發(fā)揮的那些那些,雪朝要氣死了。”
洛林莞爾:“原劇本發(fā)刀太多,大家來看節(jié)目不是來找憋屈的。今天過節(jié),哭哭啼啼多不吉利!
方彧:“刀太多?你沒看到第一稿。衛(wèi)澄的原稿里可沒有什么大家成功登船、到達新家園,都是謝相易后改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