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90章:心明如鏡
下層永夜殿,原本皎白的圓月早就被血霧籠罩,隔著朦朧的光暈,帝仲大步走向中心處若隱若現(xiàn)的身影,破軍的冷笑則是伴隨著永夜殿的清風(fēng)從四面八方同時抵達(dá)耳畔,帶著幾分不屑和戒備:“大人這是要做什么?”
話音未落古塵刺穿水面的抵在破軍的額心,但刀尖一瞬間就被一股強大的阻力影響再也無法下沉分毫,帝仲冷著臉低道:“再敢偷偷跟著我,下次就不客氣了。”
“呵呵……大人何必動怒!逼栖娦σ饕鞯幕卮,“我只是好奇而已,一個前不久還愿意為她放下自尊自傲的女人,這么快態(tài)度大變,甚至不顧她的安危直接送給了自己快要入魔的同修,常言道事出反常必有妖,您畢竟是把夜王大人騙的一敗涂地,被渺小的人類永遠(yuǎn)封印在地底的人,我謹(jǐn)慎行事也是應(yīng)該的!
破軍觀察著對方的神態(tài),卻無法從那樣平淡的容顏里看出端倪,只得訕笑了幾聲:“且不說大人您的身體恢復(fù)的古怪,既然已經(jīng)重生,蕭千夜對您而言應(yīng)該就沒有用了吧?他一而再再而三的阻攔您,還從您身邊搶走了心愛的女人,可您還是對他格外包容,不僅沒有殺他,還特意將他引走,您是知道他的身體狀況并不樂觀,如果屢次打傷他會留下無法治愈的惡果,所以不想他牽扯進(jìn)來吧?”
“你是不是誤會了什么?”帝仲笑了笑,譏諷,“他不是我的敵人,你才是,我殺了他無非是幫你鏟除一個心腹大患,這種如意算盤打的未免太過癡人說夢,你不要以為巴上了煌焰我就會放過你,就算傷你一千損他八百,我也從來都是想殺你的,破軍,你是該小心謹(jǐn)慎,不要給我任何機會殺你才好!
破軍察覺到凜冽的殺氣,不動聲色往水中縮了回去,避開古塵鋒芒的刀氣:“這段時間我看到過一些冥王內(nèi)心深處的記憶,也稍微明白了你為什么這么在意他的理由,你們曾經(jīng)真的是很好的朋友啊,他救過你的命。”
“閉嘴!钡壑俚吐暰,看著血霧皓月下那張詭笑的臉,有著和煌焰一模一樣神采飛揚的姿態(tài),卻透出獨屬于破軍的陰霾狠辣,那樣讓人不適的面容沉在水下,半瞇著眼睛,毫無溫度的勾起笑容,感嘆,“我原本還想去太曦列島管管閑事,可惜冥王不答應(yīng),呵呵,你想保護(hù)的人,他其實并沒有下過狠手!
永夜殿一片沉寂,而上層的極晝殿卻蕩起了煌焰悠然的笑聲,他就坐在云瀟面前三步開外的碎石上,看著像自言自語,又像是在和她閑話家常:“你其實一點也不了解他,你心中的‘帝仲’,是自己一廂情愿幻想出來的。”
云瀟只是默默聽著,無法反駁冥王的話——帝仲的過去她并不了解,她不得不承認(rèn)那個在九千年前讓她怦然心動的高大身影,是在一遍又一遍的憧憬過后變得完美無瑕。
煌焰微笑著,這是她第一次在冥王的臉上看到如此別樣的光華,仿佛清晨山澗的溪水,折射著明媚的日光:“帝仲有個姐姐,那是他記憶里唯一的親人,他的故鄉(xiāng)在一個非要遙遠(yuǎn)的雪國,土地貧瘠物資匱乏,人類的生命也因惡劣的環(huán)境影響變得很短很短,但繁衍生息是人的本能,所以那里的女孩子很早就會出嫁,但她姐姐一直沒有嫁人——因為父母早亡,他又自幼孱弱,長姐如母啊,他的姐姐放棄了自己的人生,就那么默默保護(hù)著他。”
這些過去她從未聽帝仲提過,而從冥王口中說出又是另一種無法言表的哀傷,煌焰靠在神殿的廢墟上,眼色空茫的望著更高的天空,露出一絲淡淡的感慨:“很奇怪吧,他是上天界力量最強的人,只要他愿意,甚至可以斬斷命魂的相融,將我們徹底剔除出‘神’的位置,可他年幼之時卻那么的脆弱,飽受饑寒交迫,一次風(fēng)寒、一次咳嗽都會要了他的命,或許正是這種過分苦澀的生活造就了他的性格,他很珍惜生命,尤其不喜歡殺生,幾乎都是點到為止!
煌焰頓了頓,看著她意味深長的道:“在意外去到終焉之境之后,我們耗費了一千年的時間才將散落的天帝碎片融入命魂,一千年的時間足夠人界滄海桑田了,他的故鄉(xiāng)自然也不例外!
“發(fā)生了什么?”罕見的,云瀟止住了對這個人深刻的惶恐,內(nèi)心涌起一股莫名的好奇,迫不及待的繼續(xù)追問,煌焰咧咧嘴,托著下巴嘆了口氣,“終焉之境對我們而言其實也是一場非常意外的旅行,他當(dāng)然也沒有和唯一的姐姐告別就神秘失蹤了,再等我們離開那里,他匆忙循著記憶找到了那處雪國,那地方變得荒無人煙,原本小小的村莊也被積雪徹底掩埋,他甚至連姐姐的尸骨都沒有找回來,一千年啊,什么都沒有了!
“那天我是因為好奇才偷偷跟著他的,我很清楚的感覺到這個人的力量在我之上,我對這個相處了一千年的所謂同修其實非常的陌生,我看他一個人漫無目的的走在雪原上,反反復(fù)復(fù)徘徊了很久,終于在他準(zhǔn)備離開的時候,他握著古塵親手擊毀了那座流島,仿佛是擊毀了心中最后的留念!
“再往后就是去往上天界的征服之路,他那樣憐憫生命的人也不得不手染鮮血一步一步毫無退路的往前走,這段時間太長太長了,我們也遇到了各種形形色色的人,其中——有一個最為特殊的女人!
云瀟有片刻的失神,瞥見冥王眼底掠過一絲復(fù)雜的情愫:“那個女人已經(jīng)不年輕了,四十幾許的年紀(jì)兩鬢就微微斑白,若是單論長相,其實也僅僅只是一副和藹可親的模樣,并沒有什么很吸引人的地方,她一個人經(jīng)營著一家小茶樓,生意不大不小,算是可以自給自足安心過日子,那時候我們雖然還沒有成功踏入上天界,但也算是威名遠(yuǎn)揚了,帝仲很喜歡去她那里坐坐,有十幾年的時間,他都是那里的?汀!
“但那并不是一個善良的女人,那家表面上安靜的小茶樓背地里是一間賭坊,那個女人一早就認(rèn)出了他的身份,畢竟古塵那樣的武器實在太惹人注目了,玲瓏八面的女梟雄裝出了一副歲月靜好的模樣故意接近他,將他暗中宣揚成自己的背后靠山,一間小小的賭坊在十幾年的時間里,借著他的‘庇佑’壟斷了流島全部的地下 錢莊,勢力的爪牙貪婪的伸向每一個角落,到最后甚至連當(dāng)?shù)氐幕适乙膊坏貌粚λY讓三分!
云瀟有些不解,即使她對帝仲并不是真的了解,也明白這種事情不應(yīng)該能瞞天過海,煌焰笑咯咯的看著她,似乎是故意挑起她的興趣和疑惑,半晌才繼續(xù)說道:“我從來不相信輪回之說,但是那個女人,據(jù)說和他姐姐長得一模一樣,所以就算心知肚明對方接近他的目的并不單純,帝仲還是視而不見的放縱了她的發(fā)跡,看著她一步一步往上爬,甚至還給了她不少暗中的幫助,可惜商界的梟雄未必是政界的精英,她爬到權(quán)利的頂峰之后把整座流島攪得烏煙瘴氣,在她六十大壽的前不久被人暗殺,臨死之前還喊著帝仲的名字,他看著那張熟悉的臉,想起連道別都沒有就天人永隔的姐姐,最終還是不忍心出手救她。”
煌焰輕輕嘆了一口氣,赤色的瞳子里忽地又流露出一絲惘然,仿佛也被拉回了那段遙遠(yuǎn)的過去:“可要殺的人是皇室暗中培養(yǎng)的殺手,不僅在院中準(zhǔn)備了暗箭數(shù)萬根,還在她的房間里精心布置了帶毒的香薰,桌椅、床榻甚至是窗簾地磚全都撒上了致命的毒粉,那時候尚未成功踏足上天界的我們身體還不似現(xiàn)在這般強大,尤其對‘毒’這門東西很避諱,他一時不慎被毒氣影響了神志,就在萬箭齊發(fā)的一剎那,是我救了他,也順手救走了那個女人!
云瀟眼里閃過一絲奇怪的光,忽然對兩人的關(guān)系好奇的猜測起來,煌焰不慌不忙的換了個姿勢,繼續(xù)說道:“救出來的時候她還剩了一口氣,但帝仲只是在一旁默默看著她咽了氣,之后才帶到了一處很偏遠(yuǎn)的地方安葬,那個女人一輩子都在利用他、欺騙他,可到頭來帝仲還是對她超乎一切的包容隱忍,甚至在她的墓前潸然落淚,依然愿意稱呼她為‘阿姐’!
云瀟的心里陡然一震,有一種說不出的感覺油然而生——原來震懾流島俾睨天下的傳說背后,也曾掩藏著這樣深廣的悲傷。
“我是唯一知道這段隱事的人。”煌焰湊到她耳邊,話說的瞬間極晝殿好似有一抹涼風(fēng)掠過,讓她情不自禁的打了個寒戰(zhàn),“在遇到你之前,那是他生命里最為重要的一個女人,那個女人泯滅了他心底最后一絲溫暖,從那以后征服流島的所有戰(zhàn)斗他都變得果斷決然,人的感情是很脆弱的,時間會把全部的感情消磨的一滴不剩,如果說那只天生殘疾的兇獸喚醒了他心底久違的溫暖,你就是那束徹底點燃了火焰的光,他從來沒有對誰這么好過,好到讓人嫉妒!
她抬起頭,撞見煌焰的眼神如同尖刀一般寒氣四溢,有一股肅殺凌厲的氣息:“你也在利用他,但我知道即使如此,他對你也會像對當(dāng)年那個女人一樣護(hù)短包容,甚至有過之而無不及,所以,他不可能把你送到我面前來!
云瀟的心“咚咚咚”跳到了嗓子眼,煌焰的嘴角噙著一絲令人猜不透的笑,忽地笑了笑伸手摸了摸她胸膛上的傷口,嘆道:“這個傷……應(yīng)該不是他打的吧?”
云瀟低下頭不敢直視對方的眼睛,仿佛只要一瞬間的目光交錯,所有的掩飾都會被他徹底看穿,但煌焰的語氣卻不動如山,很快截斷了這個話題:“你屬實是有點膽魄啊,竟然敢真的孤身來到我面前,呵呵,你看看極晝殿這片廢墟,這是我壓不住內(nèi)心的狂躁之時親手擊碎的,我一生桀驁不馴目空一切,到最后終于要被自己親手養(yǎng)出來的‘魔’徹底吞噬了,可唯一還在乎我死活的人,竟然是那個被我視為勁敵、甚至與我不合出走上天界的人,真是可笑!
“他最脆弱的時候,你也沒有趁虛而入,一個瘋癲到難以自制的人,卻依然保留著最初那份執(zhí)著,想要一場堂堂正正的勝利!痹茷t呢喃回答,也不知道自己為什么要對冥王說這樣的話,“或許正因為如此,他從來不愿放棄你,一直視你為并肩同行、最重要的朋友!
煌焰沉默了片刻,一直到他站起來往前走了幾步,云瀟才赫然看見對方手心里握著一根正在滴著血和火的白骨,煌焰微妙地笑了笑,將聲音壓到最低:“我從你身體里抽了一根骨頭出來,你難道一點感覺也沒有嗎?”
云瀟愕然的那一瞬間,他卻完全明白了,豎起手指放在唇上,做了個噤聲的手勢。
第1191章:抽骨
極晝殿鴉雀無聲之后,冥王一步一步往后倒退,他的影子恍惚浮動,竟然從潔白的地面上緩緩站立,最終變成破軍的模樣恭敬的半跪在他身側(cè),云瀟緊張的看著兩人,那根從她身體里抽出還在滴血的骨頭在冥王的手下被赫然捏碎成粉末,然后一點點吸附在兩人身上灼燒起微小的火星,很快一些奇怪的黑色霧氣就從內(nèi)部滲出,被死灰復(fù)燃之力禁錮的死靈爆發(fā)著讓人毛骨悚然的反噬之力,甚至讓神力充盈的極晝殿都一瞬間昏暗下去。
千萬年死寂一片的世界卷起狂風(fēng),漂浮的靈力如一場暴雨淋在三人身上。
“一根好像不太夠啊!被脱嬉贿吀惺苤茉獾淖兓贿呍俅螌⒛抗饴湎蛟茷t,這一瞬間,剛才那個和她并肩而坐如話家常一般的冥王又恢復(fù)了一貫的陰梟,赤色的瞳孔鋒利如芒的打量著她,隨即抬手勾起衣領(lǐng)拉開,那只熾熱的手輕撫著肩骨,卻讓云瀟因為陰寒而劇烈戰(zhàn)栗起來,低頭在耳畔輕聲又冰冷的笑道,“不過確實比鳳姬的力量更強,我其實也不喜歡折磨人,要不你還是主動點,我雖然討厭你,但真的很喜歡赤麟呀,我會好好待它的!
云瀟凝視著他的眼睛,竭盡全力的止住了身體的發(fā)抖,咬牙拒絕:“他會來救我的!
“救?”煌焰叨念著這個字,手指的力道在逐漸加重,直到扣入血肉捏住白骨,他的目光流轉(zhuǎn)出奇怪的光暈,“呵呵……那我就耐心等他來了。”
云瀟的臉龐瞬間煞白,雖然身體的疼痛在這一秒被無聲無息的抹去,但冥王特殊的神力還是讓她透不過氣來。
煌焰攔著她和破軍之間,遮住了她左手戒指上某個一閃而逝的法術(shù)印記,保持著冷漠低聲命令:“你回永夜殿去吧,我還想繼續(xù)和她談?wù)勑!?br />
破軍貪婪的深呼吸,火焰通過那根血淋淋的白骨灼燒著那些讓他也倍感壓力的反噬之力,仿佛肩頭一座大山赫然消失,讓他久違的吐出一口氣:“大人可還需要我?guī)兔??br />
“幫忙?”煌焰似笑非笑地看了一眼破軍,好奇的追問,“你想怎么幫忙?”
“這女人在意的東西無非有三!逼栖娨馕渡铋L的歪頭,目光穿過冥王望向不住咳血的云瀟,笑道,“浮世嶼被火種屏障掩護(hù)無跡可尋,您又顧忌和帝仲大人的關(guān)系不想對蕭千夜動手,那么眼下最佳的辦法就是她的師門昆侖山了,讓我過去一天殺一個,殺到她妥協(xié)為止,這樣您不就能早一點擁有新的赤麟劍了嗎?”
云瀟的心果真被重重刺了一下,觸電般的抬眸看著兩人。
“也對!被脱娴淖齑絼恿藙樱瑲舛ㄉ耖e的提醒,“你想去就去吧,不過昆侖山下隱居的是什么人,你心里應(yīng)該有數(shù)吧!
破軍一時啞言——蚩王的間隙之術(shù)很強,如果大范圍鋪設(shè)完全可以將整個昆侖山籠罩,他雖然并不害怕那個人,但要是被卷入這種麻煩的空間法術(shù),只怕又是得三五個月才能脫身。
“怎么,你不去了?”煌焰顯然是能看穿他的想法,帶著幾分戲謔調(diào)侃了一句,破軍也立刻變了神色,依然保持著對他的恭敬找著理由推脫,“不著急,等反噬之力稍微緩和一點再動手也不遲!
破軍漸漸恢復(fù)成冥王的影子,一點點消失從極晝殿消失。
她松了口氣,整個人瞬間癱軟無力的倒在極晝殿的地面上,冥王的手指變得溫暖而柔軟,掠過她微微滲出冷汗的臉頰,她忽然覺得不舒服,轉(zhuǎn)開了視線不敢和他對視。
煌焰沉默了許久,這才拉住她的手將無名指上的戒指轉(zhuǎn)了個角度,將羽翼的圖形對著手心輕輕握合握緊,壓低聲音:“這是古代種的骨頭,呵呵,他從自己身上取了一塊骨頭做成了戒指送給你嗎?”
云瀟一驚,感受起手心微微的冰涼,煌焰搖著頭感慨:“他在這個戒指上留了法術(shù),難怪我從你身體里抽骨,你一點反應(yīng)都沒有!
“他……”云瀟幾乎不敢相信自己聽到的話,煌焰握著她的手用力,語重心長的提醒,“你可得藏好了,這么差的法術(shù)修為也敢在我面前明目張膽的使用,要是被破軍看見就完蛋了!
他輕聲嘆了口氣,在站起來的時候余光微微一閃,旋即又將手搭在了她的額心處,冥王的臉上有些困惑,僵在那里很久才鬼使神差的問道:“帝仲沒在你身上動手腳?”
她想起很早以前就留在自己身上的那個法術(shù),一時間竟然分不清楚到底是誰在幫她無聲無息的轉(zhuǎn)移抽骨的劇痛。
帝仲在離開上天界的同時被一陣眩暈影響,他在高空恍若失神的站立了很久,感受著身體里傳來的疼痛,卻是疑惑萬分的扭頭朝上天界的方向凝視過去。
就在他留在云瀟身上的法術(shù)生效的一瞬間,有另一股力量仿佛抗衡一般的散去了部分疼痛。
“呵……”帝仲笑了一聲——男人的占有欲真是一件很奇怪的事情,就連抽骨的劇痛,他也不愿意讓別人為她分擔(dān)。
與此同時,飛鳶在萬丈高空停下,羽翼卷起忽然間按住胸膛劇烈喘息不止的人慌忙找了個地方暫且休息,這一路蕭千夜沒有說過一句話,即使他屢次主動打破沉默對方都完全不為所動,直到剛才那一瞬間,蕭千夜在他原身的背上突兀的一顫,隨后嘴角溢出一縷血絲,好一會對方才重新睜開眼睛,但目光一秒也沒有看他而是空茫的凝視著高空某個虛無的點,飛鳶擔(dān)心的給他從旁邊的溪水里弄了些水,低聲問道:“你身體好差,歇一歇吧!
他還是沒有任何回應(yīng),像一尊丟了魂的雕塑一個人安靜的坐在溪邊,飛鳶欲言又止,干脆和他一起坐下來,順手抓了兩條水蛇用火焰烤熟啃了起來,蕭千夜微微一提神,仿佛是被這一幕勾起了什么遙遠(yuǎn)的回憶,見他神色終于有了變化,飛鳶連忙趁熱打鐵的給了一塊給他,沒話找話的道:“吃點東西吧,你的身體情況我多少知道一點,雖然不會感覺困、不會感覺餓,但其實人類的身體還是需要補充睡眠和食物的,從浮世嶼出來你就一副心神不寧的樣子,和你說話也沒反應(yīng),你這樣怎么救阿瑯,別把自己都搭進(jìn)去了!
蕭千夜鬼使神差的接過他遞過來的蛇肉,木楞的放到口里嚼著,飛鳶對火焰的掌控比當(dāng)年的云瀟強很多,這塊肉細(xì)嫩多 汁,火候剛剛好,既沒有烤的半生不熟,更沒有烤焦烤老。
飛鳶好奇的看著他,萬萬沒想到這個一路上沉默不語的人會在吃肉的這一剎那露出了微笑,湊過去推了推他的肩膀:“我族原身為鳥,確實是有捕蛇捕鼠的習(xí)慣,我要是一個人才不會特意烤熟了再吃,生肉味道好多了,你呀精神這么差,多吃點補充下營養(yǎng),我身負(fù)重任把你帶出來,必須得一根頭發(fā)都不少安安全全把你帶回去才行!
話音剛落他就看到蕭千夜放下了手里的蛇肉,那個人走到溪邊用清水用力搓了把臉,然后將手搭在自己的胸口上閉上眼睛,飛鳶奇怪的看著他,忽然瞥見一個復(fù)雜的法術(shù)印記在他的額心一閃而逝,立刻就認(rèn)出來那種法術(shù)的用途,他慌忙咽下嘴里的食物,驚得連聲音都走了調(diào):“你身上這個東西,施術(shù)的對象……是、是小殿下?”
他沒有回答,在很久之后才疲憊的向后仰倒直接躺在了草地里,飛鳶仿佛也察覺到了不對勁,低聲追問:“法術(shù)印記在轉(zhuǎn)動,她出事了?”
“飛鳶。”他終于開了口,臉色死去一樣蒼白,聲音更是虛弱的仿佛一陣風(fēng)就能吹散,“飛鳶,你去過上天界嗎?”
“啊?”飛鳶不解,還是很快就回答,“沒有,夜王在的時候一直在找尋不死鳥,他的力量很危險,所以就算黃昏之后非常適合修行我們也不會去,你問這個干什么?”
“飛渡能去的地方,你一定也能去吧?”蕭千夜沒有正面回答,他每說一個字,氣息就更疲軟一分,好似一個即將油盡燈枯的人,很久才能完整的說完一句話,“鳳姬被夜王擄走囚禁在上天界的那一次,是飛渡將火焰依附在一只僅有百年修行的銀蛟身上混了進(jìn)去,那家伙生性散漫,實力和你有不小的差距,如果他都能神不知鬼不覺的瞞天過海,你一定也可以。”
飛鳶皺著眉頭,完全不知道他為什么會忽然說這些話,蕭千夜深吸一口氣,這次是抬手按住了肩膀,仿佛正在忍受著什么難以言喻的劇痛,面容扭曲的緊咬著牙,“她能以身為餌,不顧后果、不惜一切代價的去做一件事情,我也該幫她,就像曾經(jīng)……她站在我身后默默幫我的每一次那樣!
“她在哪?”飛鳶的心被他一句話提到了嗓子眼,蕭千夜擺擺手并未回答,他撐著一旁的石頭站起來,雖然整個人看著搖搖晃晃,但那雙眼睛卻恢復(fù)了如電一般的鋒芒,“現(xiàn)在還不是時候,走吧,我們先去太曦列島救飛瑯。”
第1192章:太曦列島
太曦列島正處在凜冬時節(jié),惡劣的天氣助紂為虐的席卷了這個歷史悠久的國家,宛如壓垮大軍的最后一根稻草。
當(dāng)?shù)谝恢Ю龔男蘖_場射出的時候,宮里還在歌舞升平的為皇后慶賀生辰,不過一夜之間,刀光劍影在深宮的每一個角落里閃耀出刺目的血芒,那些還在舞臺上甩著水袖扭腰吟唱的歌姬們瞬間變成了冷漠無情的殺手,而臺下恭恭敬敬端著果盤小吃的婢女也同時掏出了尖銳的匕首,守衛(wèi)皇宮的禁軍侍衛(wèi)魚貫而入,不費吹灰之力的將所有人斬于刀下,那般雷厲風(fēng)行,如入無人之境。
清晨的第一縷陽光稀疏的照耀在被鮮血染紅的宮闈上,一個陌生的男人坐在一只九頭鳥的背上高調(diào)宣布這座歷史悠久的流島從此將迎來新的王朝,他左手指向皇城的東側(cè),赤水之上一條藏青色的九頭蛇吐著鮮紅的信子虎視眈眈的注視著被嚇到呆滯的百姓,他右手指向皇城的西側(cè),一只紅色的九尾狐端坐在璇璣山頂,耀武揚威的發(fā)出震懾天際的高鳴。
這一場驚天動地的政 變,竟然只用了不到十二個時辰!當(dāng)噩耗傳到北側(cè)剛剛結(jié)束軍隊集訓(xùn)的二皇子白兆霆耳中的時候,他的父皇、母后以及同在宮中祝壽的七位兄弟已經(jīng)全部被殺,唯一的小妹下落不明,誰也不知道這些聞所未聞的妖獸是從何而來,誰也不清楚那個侃侃而談的陌生男人到底是什么人,只是在這一天,修羅場培養(yǎng)了二十年的精銳們整齊的朝他跪拜叩首,連同帝都望舒城的百萬士兵也同時卸甲歸順。
來不及搞清楚到底發(fā)生了什么,白兆霆嚴(yán)肅的看著徘徊在周圍的各種妖獸,當(dāng)機立斷的命令軍隊拔營后撤,這一撤就是步步后退,短短三個月的時間就被動的退到了最北面的弦歌島,直到躲入了皇室的地下陵墓才暫時緩過一口氣。
但是最近這一個月以來,弦歌島已經(jīng)四面楚歌,顯然是為了鏟除他這個“前朝余孽”,修羅場的主教白琥親自領(lǐng)兵將皇陵圍了個水泄不通,僅剩的糧食最多也只能再支撐半個月。
就在他心煩意亂之時,他的部下又帶來了一個晴天霹靂的壞消息:“王爺,幽冥泉被灌了毒液,還有奇怪的水蛇鉆了進(jìn)來,他們應(yīng)該是發(fā)現(xiàn)了皇陵內(nèi)部通著流水,想要把我們困死在里面!
白兆霆緊咬著牙關(guān),手臂上的青筋一根根暴起——太曦列島是由一座面積廣大的主島以及幾十座大小不一的小島構(gòu)成,合稱“太曦列島”,而他們目前所在的弦歌島已經(jīng)位于最北側(cè),因為皇陵的存在,這里一直按照祖上的規(guī)矩由他親自培養(yǎng)守墓人,也正是因為如此才讓弦歌島成為修羅場唯一沒有成功染指過的地方,幽冥泉的源頭是一道瀑布,仿佛一堵隔斷陰陽兩界的巨大屏障,玄黃色的泉水飛流直下三千尺,盡頭處則是他們先祖長眠的地下陵墓。
幽冥泉也叫黃泉,在太曦列島的傳說里,所有的亡靈都會在這里接受皇室列祖列宗最后的洗禮和審判,然后才能轉(zhuǎn)入輪回。
白兆霆的嘴角忽地出現(xiàn)了一個冷笑,即使貴為王朝的二皇子,他對這樣為了鞏固統(tǒng)治而編造出來的傳說也是不屑一顧?quán)椭员堑,太曦列島的百姓生前要對皇室敬畏尊敬,死后還要得到他們的允許才能進(jìn)入往生,這種根深蒂固的理念深深扎根在每一個人的心底,讓統(tǒng)治者高枕無憂的養(yǎng)尊處優(yōu),像一個發(fā)爛發(fā)臭的蘋果,從內(nèi)部一點點腐敗出來。
但這一切都被修羅場改變了,因為他們本來就不是太曦列島本土人。
太曦列島是一座人口過億的巨型流島,單是本島的面積就比《海外東經(jīng)》記載的第二大的流島太辰還要大上三倍,如果算上周邊小島,整個國土范圍更是可以大上十倍!如此遼闊的疆域培養(yǎng)出了各式各樣的風(fēng)土人情,顯然不是靠幾個虛無縹緲的傳說就能完全穩(wěn)固的,所以一直以來皇室就在不斷擴兵壯大自己的力量,力圖將這份堅如鋼鐵的力量深深的扎入每一寸土地,到了他們這一輩,他的長兄、也是皇太子的白兆擎結(jié)實了一個叫“白琥”的男人,那個人憑借出類拔萃的身手很快得到了父皇的重用,一年之內(nèi)他就率兵鎮(zhèn)壓了數(shù)起反抗,并提議創(chuàng)建修羅場,培養(yǎng)一支既可以隨時隨地給到軍隊支援、又可以如影隨形保護(hù)皇室及高官政要、還可以不動神色鏟除異己的特殊組織。
父皇欣然允諾,并將此事交給了大哥負(fù)責(zé),修羅場在二十年的時間里獲得了比軍隊還多的撥款,為他們訓(xùn)練了幾十萬精英,這些人如白琥所言的那樣,成為這個國家最堅固的鋼釘,也讓太曦皇朝的統(tǒng)治達(dá)到了前所未有的巔峰。
如此豐功偉績讓他的長兄從一個彬彬有禮的少年英雄變成一個囂張跋扈的冷漠政客,對他這個同樣手握重兵還肩負(fù)著弦歌島皇陵守衛(wèi)工作的二弟越來越看不順眼,他逐漸被邊緣化,被各種莫須有的理由調(diào)遣去遠(yuǎn)方執(zhí)行任務(wù),就連母后六十大壽他都被刻意的排擠在外,他原本也就不喜歡那種阿諛奉承的場合,索性以集訓(xùn)為由留在了自己的軍營里,沒想到陰差陽錯躲過一劫,成為那一夜唯一的幸存者。
再次想起這些陳年舊事,白兆霆只感覺有一張陰霾的網(wǎng)籠罩在心頭,沉悶的讓他喘不上氣——白琥是二十年前來的,但這次突發(fā)的叛變,其實直到半年前才出現(xiàn)端倪。
半年前,別云間蒼天部統(tǒng)領(lǐng)蒼禮帶著他的小妹白璃玖從一條神秘的空間通道回到太曦列島,作為流島著名黑市里最負(fù)盛名的護(hù)衛(wèi),他的到來顯然是有些出乎預(yù)料的,畢竟螺洲灣事變的消息早就傳開,龍大爺身亡,十方會議的其他人也生死未定,偏偏這種節(jié)骨眼上,他這個最為關(guān)鍵的角色竟然毫發(fā)無損的來到了太曦列島,甚至將被嚇得瘋瘋癲癲的小妹平安送了回來。
他們這一輩兄弟八人,唯一的妹妹自幼就是全家人的掌上明珠,在她十六歲成人禮的那一年,一只巨鰲專門過來祝賀,結(jié)果好巧不巧巨鰲之主樂極生悲,因為醉酒不慎落海淹死了,小妹意外被巨鰲選中成了新的主人,這只巨鰲的領(lǐng)地在太曦列島其中的一座小島上,父皇干脆下令將整座小島送給了小妹,還順著她的意思改造了鰲背上的蜃樓,小妹表面上乖乖聽話的答應(yīng)了,等到蜃樓一造好,巨鰲返回領(lǐng)地之后她忽然就失蹤了,從此成為黑市赫赫有名的白三娘。
到底是自己唯一的女兒,父皇雖然氣得腦門冒煙,最后還是妥協(xié)包容了小妹的任性,甚至暗中和十方會議的龍大爺、沈二爺聯(lián)絡(luò),給了人家不少好處讓二人幫忙照顧女兒。
這一晃好多年過去,小妹糟糕的風(fēng)評他們多少聽過一些,但“太曦公主”這層身份能壓下所有的流言蜚語,也助長了小妹的氣焰,讓她再無回頭之路。
這次回來,她似乎是因為螺洲灣一事受到了驚嚇,整個人神志不清只會抱著盲女又哭又鬧,為了感謝蒼禮大老遠(yuǎn)送回了唯一的女兒,父皇給了他超過規(guī)格的賞賜,人家倒也不客氣的接受了,但他并沒有離開太曦列島,而是借口此行路途遙遠(yuǎn)暫時住了下來,父皇自然沒有懷疑什么,他就這么在望舒城的一家酒樓里住了下來,偶爾還會像游人一般外出走走逛逛,一切看起來都風(fēng)平浪靜。
誰也沒有想到這個人就是那一夜政 變最為核心的一環(huán),正是他駕馭那只九尾狐從璇璣山一躍而下阻斷了西側(cè)的支援,而這二十年為太曦列島鞠躬盡瘁的修羅場主教白琥則踩著一條九頭蛇從赤水躍出,切斷了東側(cè)的支援。
快如疾風(fēng),迅如閃電,一天之后父母兄弟的頭顱就被懸掛在了帝都的高墻上,三天后駐守各地的軍隊紛紛表示歸順,半個月后武林宗門提禮來賀,一個月后新的王朝在朝霞下欣欣向榮,文武百官恢復(fù)朝政,兩個月后軍隊重整完畢,修羅場的精銳們一改往日謙遜的態(tài)度,揚眉吐氣的做了一呼百應(yīng)的將軍元帥,三個月后,他白兆霆這個唯一的前朝余孽別逼到了弦歌島的皇陵中,四面楚歌。
白兆霆發(fā)出一聲做夢般的呢喃,深深的眼窩里似乎有苦笑的表情,一直站在他身側(cè)的部下終于深吸一口氣打破沉默,這一次卻并沒有再喚他“王爺”,而是一把拎著他用力拽了起來,怒目圓瞪的罵道:“白兆霆你清醒一點!剛才我說的話你到底聽見了沒有,幽冥泉被灌了毒,水源已經(jīng)被切斷了!最多三天,我們最多只能撐三天!”
即使是這樣劈頭蓋臉的怒斥其實也沒有改變白兆霆的神色,他按住部下的手腕長長嘆了口氣:“老孟,這么多年你跟著我吃盡苦頭,不僅得不到提升還處處被大哥打壓,可你還是一根筋非要跟著我,我把你當(dāng)成最好的兄弟,所以也不想癡人說夢給你不切實際的幻想——我們拔營后退的時候是五萬人,到了弦歌島僅剩五千,最后進(jìn)入皇陵的不過五百,現(xiàn)在外面的兵力至少十萬,我又不是神仙,就算你罵我打我,我也沒有辦法!
四下一片死寂,在不知多久的沉默過后,忽然一聲突兀的咳嗽中斷了兩人的思緒——在一旁的角落里,飛瑯按著胸口重咳不止,血從他的嘴角溢出,卻“噗嗤”一聲化成溫暖的火焰,瞬間將這個陰冷的墓室照的通明。
第1193章:困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