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瀟原本微紅的臉頰這下更加通紅了,帝仲頓了頓,五指微微捏動似乎在觀察這什么,然后接道:“不過現(xiàn)在還是別收回來了,你不想他突然倒在路邊動不了吧?”
云瀟一驚,本能的脫口:“他怎么了?”
他低著頭避開那束殷切的目光,克制著心底一絲不快回道:“聽風靈的傳信,說是鳳鸞宮昨夜遇刺,現(xiàn)在全城戒備不允許進出了!
“鳳鸞宮遇刺?”隱娘嚇的走了音,帝仲轉(zhuǎn)頭看著她,問道,“守衛(wèi)蠻多的,住的什么人?”
隱娘苦笑,顯然有些事情不方便從她的嘴里說出,只能尷尬的沖暗鴉連使眼色,站在門邊的劍客咧咧嘴,小聲回答:“是白鴉!
“白鴉……白雅?”云瀟叨念著這個有幾分熟悉的名字,好半天才反應(yīng)過來補充問道,“就是太皇太后吧?”
這個四個字讓隱娘和暗鴉同時低下頭,帝仲若有所思的看著兩人的表情,仿佛明白了這其中什么不可見人的秘密,暗鴉眼神也是凝重的,很久才低聲解釋道:“十年前白鴉勸諫王爺不要和郭佑安正面再起沖突,為了保護王爺,她冒險和正在氣頭上的郭佑安提議為少帝挑選兩名輔政大臣,好在郭佑安為了平息京城的流言風波勉強同意了,但是從那時候起,郭佑安就已經(jīng)不再信任白鴉,只是一直找不到確鑿的證據(jù)證明皇太子的死和她有關(guān),加上她畢竟是先帝的妃子,于是找了借口將她從皇宮里送了出來,以治病為由重新修建了鳳鸞宮,并將她安置在了那里!
“這些年郭佑安一直沒有放棄從她身上挖出文昭皇后和皇太子的真正死因,王爺雖然有心保護,但鳳鸞宮全是郭佑安的眼線和守衛(wèi),很多時候真的是心有余而力不足,這一晃十年過去了,白鴉的身體就是被郭佑安一點點摧殘成疾,但即使如此,她也沒有透露過關(guān)于王爺和烏鴉的任何事情!
“可我聽說太皇太后已經(jīng)病重垂危了,為什么還有刺客呢?”云瀟遲疑著追問,暗鴉點點頭又搖搖頭,“郭佑安為人錙銖必較,他沒有問出當年之事的結(jié)果是不會輕易放過白鴉的,所以他從長白山十絕谷請來了薛神醫(yī)的徒弟薛商親自幫她‘治病’,這次王爺不惜代價和魔教做交易,除了得到那瓶高純度的轉(zhuǎn)生露,還得到了一種可以令人陷入假死的藥,本想借機救出白鴉,結(jié)果竟然被薛商救了回來,這才表現(xiàn)出病重垂危的跡象。”
暗鴉緊握著劍,不甘心的咬緊嘴唇:“可惜這樣一來我們就失去了把她救出來的機會,這次突然冒出來的刺客,多半也是郭佑安故意安排,為的就是封鎖京城不讓王爺行動吧!
云瀟似懂非懂的認真思考之時,帝仲微微一笑,挑開了最關(guān)鍵的話題:“這位白鴉和王爺是什么關(guān)系?”
隱娘和暗鴉心照不宣的互望了一眼,終究還是實話實說:“白雅曾在王爺?shù)慕憬惆矊幑鞲献∵^一年,她自幼飽讀詩書,長的漂亮又彈得一手好月琴,王爺當年也不過二十歲,男才女貌很快互生情愫,不過相比兒女情長,王爺更在意的是扳倒郭佑安奪回國家真正的主權(quán),他知道郭佑安正急于找尋一個背景干凈的女子送到先帝身邊去代替病死的文昭皇后,于是王爺在那年生辰宴上特意在水云坊設(shè)席,邀請朝中文武百官赴會,而白雅也被抹去了過去的身份,成為水云坊的樂女被郭佑安看中帶了回去……”
暗鴉雖然沒有繼續(xù)說下去,所有人也都一瞬間心知肚明,帝仲嘴角含笑并沒有露出輕視的神色,他不經(jīng)意的掃過坐在床榻上因震驚而在發(fā)呆的云瀟,嘆了口氣:“也就是說他親手把喜歡的女人送到了別的男人身邊去,這個人……甚至是他的父親,呵呵,賢親王有勇有謀更能狠得下心,是個能成大事的人。”
“哼!币慌跃镁脹]有開口的云殊發(fā)出不屑一顧的冷哼,不看氣氛的譏諷,“把自己喜歡的女人送到別的男人身邊去,這算什么有勇有謀?一個女人都保護不好,還來談保護國家,笑死人了。”
隱娘瞪了他一眼,作為唯一一個知道這件事的女人,她對同為女人的白雅一直抱著某種淡淡的無奈和哀傷,那些隱藏在陰暗里一輩子無法見光的感情,像墻角的罌粟花,美麗而危險,云隱山莊是賢親王為了對付郭佑安特意從燕京找了工匠將其建在了深山里,但這些年他極少召集烏鴉,基本都是一個人帶著隨身的暗鴉過來小住幾日,大多數(shù)時候王爺不會和她談起外面的局勢,只讓她取山后甘露溪中的泉水煮一些綠豆湯,他自己喝一碗,剩下的用精致的食盒裝好帶走,暗中送到某個人手中。
隱娘哽咽了一剎,動了心的女人就是這么的容易滿足,明明已經(jīng)是臺面上擁有最高地位的太皇太后,偏偏只喜歡這一碗甘泉釀煮的綠豆湯。
她扭頭望著桌上放的那半包甜點,心里更是泛起了苦澀,余光瞥見帝仲臉上浮現(xiàn)出一抹難以描述的哀傷,再看他的目光一直若有若無的望向云瀟,心中頓時就明白了什么,再也忍不住語氣哀怨的幽幽說道:“姑娘來到云隱山莊的時候雖是昏迷著的,可我看那公子小心翼翼抱著你,手里還不忘提上了剩的半袋甜品,你一醒過來見他不在旁邊,連自己在哪都沒搞清楚立馬又哭又鬧起來,有幾個女人能這么任性?想來姑娘這一輩子是被人寵著,雖說沒有大富大貴的身份地位,還是比身陷宮闈的白雅幸福的多了……”
話還沒說完,隱娘就察覺到一束逼命的視線從她臉頰掠過,帶著狠辣的殺氣讓她一個哆嗦不敢抬頭,即便如此,她還是深吸了一口氣加快語速說了下去:“白雅是和郭佑安有仇,但她完全沒必要為了一個仇人堵上自己一輩子的幸福,她這么做還不是為了王爺,你們不理解就算了,也別陰陽怪氣的詆毀她!
云殊皺著眉頭不假思索的為自己辯解:“我沒詆毀她,我說的是王爺不該把喜歡的女人送到別人身邊去……”
“云大哥!”云瀟連忙打斷他的碎碎念,她輕握著風雪紅梅不知是在想什么,忽然認真的抬頭望向隱娘,“白雅還在鳳鸞宮嗎?”
帝仲心中咯噔一下,想阻止卻被隱娘搶先一步握著云瀟的手回答:“在的,郭佑安玩這一出賊喊捉賊的把戲無非就是想利用白雅試探王爺?shù)姆磻?yīng)罷了,王爺若是出手,這么多年的苦心經(jīng)營就會一朝崩盤,姑娘,你、你是昆侖山的弟子吧?你能不能幫幫忙,她一輩子太苦了,你幫幫她,把她救出來好不好?”
說完她還不忘偷偷抬頭掃了一眼帝仲,又被嚇的一秒不敢停留迅速往云瀟身邊緊靠了過去,她輕輕點了一下頭,真的提劍就站了起來。
第九百四十一章:激將
帝仲面無表情的看著云瀟提劍繞過他走到門邊,直到她真的準備推門而出的剎那才忍無可忍的一把關(guān)上了門,果不其然下一秒他就看見云瀟瞪著眼睛生氣的朝他望過來,那樣熟悉的表情一如既往氣得他腦門都在冒煙,隱娘心虛的避開了兩人的視線,連暗鴉和云殊都心照不宣的轉(zhuǎn)過臉沒去看他們,帝仲一手按著門,冷冷問道:“你去哪?”
云瀟不甘示弱的回答:“去鳳鸞宮把白雅救出來!
帝仲嘖了一聲,余光瞥見隱娘絞著手一副欣喜若狂的樣子,剛才那些話在他們幾個男人聽起來不過就是一個深陷在感情里的蠢女人心甘情愿的付出罷了,可是到了同為女人的云瀟耳中,終究還是攪動了某些男人理解不了的特殊感情,帝仲指了指她胸口上還未干透的血漬,一字一頓提醒:“你搞清楚情況了沒有,你的火種借給了千夜,你拿什么闖入守衛(wèi)森嚴的鳳鸞宮,把一個病重垂危的女人平安帶出來?”
“我就算沒有火種,也是昆侖山的弟子!痹茷t緊握著長劍,更是把帝仲氣的想笑,“她是太皇太后,你是什么?你過去救她,門都進不去就會被當成刺客抓起來,本來人家自導(dǎo)自演借機造勢罷了,你倒好,你去配合他們假戲真做?”
“我可以悄悄把她偷出來!痹茷t不甘心的狡辯,帝仲冷哼一聲,“你真是被千夜慣怪了,他是不是從來沒跟你說過皇家的規(guī)矩,你以為中原是飛垣,皇帝是明溪?人家可不認識你,而且你有沒有聽過一句話叫雙拳難敵四手?你要是不把火種借給他,我也不會攔著你,可現(xiàn)在不行,那里至少一萬御林軍守著,你劍術(shù)再好也不行。”
云瀟咬了咬嘴唇,帝仲抓著她的手,風靈傳遞過來的聲音絲絲縷縷的鉆入耳中,遠方鳳鸞宮的景象奇跡般的浮現(xiàn)在眼底——那是一座獨立的宮殿,建在皇宮旁邊一處皇家花園中,四周是人工開鑿而成的湖,必須用小船擺渡才能抵達中心的鳳鸞宮,而此時不僅僅是花園,連同湖邊都密密麻麻站滿了御林軍,不要說她一個大活人,當真是連只鳥都飛不進去。
她的目光瞬間黯淡的同時,隱娘緊張的攥緊了拳,帝仲冷哼一聲,忽然冒出來個奇怪的想法,在腦子反應(yīng)過來之前已經(jīng)情不自禁的開口:“但我可以幫你……”
話音未落他就后悔了,然而云瀟還是欣喜的抬了一下眼眸,然后以更快的速度避嫌般的又低了下去,她咬著唇很明顯不想開口求他,帝仲饒有興致的看著她的反應(yīng),畢竟是對她心有愧疚,只是稍稍停了一會他就重新推開門對著還在涼亭里的風冥揮了揮手,蚩王一臉疑惑的望過來,先是看見了不懷好意的帝仲,再是看見了跟在他身后目光閃躲的云瀟,最后看到了房間里三個人不約而同的一起朝他轉(zhuǎn)過臉,頓時有種不詳?shù)念A(yù)感讓他后背爬起一股陰涼,帝仲輕咳一聲,苦笑著低道:“幫個忙……”
風冥的手指有節(jié)奏的敲擊著石桌,問都不問一口拒絕:“不要。”
氣氛頓時有些尷尬,帝仲走上前,根本沒管好友眼里的嫌棄將剛才的事情一五一十的重復(fù)了一遍,然后用靈力直接在地面上呈現(xiàn)出了整個長安城的輪廓,指著皇家花園中心那座水泄不通的鳳鸞宮囑咐道:“你出手很容易就能把她帶出來,御林軍也好,暗羽軍也罷,連你的衣角都摸不到的!
“你腦子沒毛病吧?”風冥也沒聽他的,像看神經(jīng)病一樣上下打量著他,小聲嘀咕,“我大老遠把你送到這里來,是為了讓神裂之術(shù)靠近宿主不至于渙散,你不感謝我就算了,還使喚我?guī)湍闩芡??br />
帝仲瞄了一眼跟在他身后又急又不敢出聲的云瀟,輕咳一聲忽然換了話題,若有所思的喃喃:“前幾天紫蘇送了風青依一本古琴譜,那本琴譜的扉頁記載了一段傳說,據(jù)傳遠古時期,伏羲巡視到西山桐林,曾偶遇一對鳳凰,當一鳳一凰齊鳴之時,旁邊的百鳥也都一齊叫了起來,仿佛朝拜一般,鳳凰能通天祉、應(yīng)地靈、律五音、覽九德,非竹不食,非醴泉不飲,非梧桐不棲,伏羲望著鳳凰駐足的那顆桐樹感慨‘皇天降祉,施民以樂’,于是伐木制琴,這張琴被后世稱之為‘瑤琴’……”
風冥和帝仲大眼瞪小眼的對視著,雖然他完全搞不清楚為什么好友會在這種時候忽然說起虛無縹緲的傳說,但他很精準的抓住了其中最為關(guān)鍵的三個字——風青依。
帝仲微微笑了笑,繼續(xù)說道:“風青依很喜歡這段傳說,還向紫蘇打聽過瑤琴的下落,說她手里那張古琴也是西王母時期流傳下來的,取名就叫伏羲琴,興許也是伏羲大神親手做的!
“說重點!憋L冥看著皮笑肉不笑的好友,不想再繼續(xù)這種古怪的對話,帝仲挑了一下眉,壓低聲音,“我知道那張瑤琴的下落,你要是能找到送給青姑娘,想必一定能哄得她很開心吧?到時候左一個師父好,右一個好師父,哎,真是想想就讓人羨慕。”
風冥的臉“唰”的一下就鐵青下去,看見云瀟在他身后憋不住的笑出了聲,然后心虛的捂住嘴趕緊裝模作樣的挪開了視線,他真是恨不得掀了這張石桌直接砸向帝仲那張微微含笑的臉,暗自罵了一聲晦氣,但轉(zhuǎn)念幻想起帝仲口中風青依黏著他撒嬌的畫面,嘴角還是情不自禁朝上揚起,半晌,風冥抬起一手指了指帝仲,罵道:“你早晚死在女人手里!
帝仲不置可否的笑了,反駁:“你也一樣!
話雖如此,他真的站起來掃了一眼地面上鳳鸞宮的位置,在臨走前還不忘扭頭望著帝仲再三警告:“你最好是真的知道瑤琴的下落,要不然……”
蚩王手里的暴雨青竹直接從間隙里飛出精準的抵在云瀟喉間,頓時云隱山莊風起雨落,青竹葉如一片片鋒利的刀刃旋轉(zhuǎn)飛舞,似威脅似提醒:“要不然我就把這只小鳥關(guān)到間隙里,你再也別想見到她!”
帝仲胸有成熟的點頭,直到蚩王的光影消失在視線里,云瀟的臉色有些變了,露出有點兒尷尬的表情,小聲問道:“你是不是真的知道?”
帝仲轉(zhuǎn)過來看著她那張沒底氣的臉,不覺感到好笑,淡淡地調(diào)侃:“是你吵著要去救人我才找他幫忙的,畢竟你不想開口求我,我才清醒過來,也不想冒險!
云瀟尷尬的咬了咬嘴唇,抓了抓頭發(fā)不死心的繼續(xù)追問:“那你到底知不知道呀?”
“你猜!彼麃G下兩個字不再理會,望了一眼房間里喜上眉梢的隱娘,冷哼一聲吩咐道,“給她找件干凈的衣服換上,一天天只會把自己搞的滿身都是血,看著不難受嗎?”
“是是是,您說的是!”隱娘是個圓滑的人,萬萬沒想到自己一點小心思故意說的幾句話能讓人家出手救白鴉,這會哪里還敢多廢話半個字,她連忙把云殊和暗鴉全部轟了出去,自己親自端了清水和毛巾過來幫云瀟擦干凈了身上的血污,捏著幾件用上好絲綢織成的睡袍討好的讓她隨便選,還不忘嘴上抹蜜的夸個不停。
此刻的云瀟是什么也聽不進去了,雖然帝仲和蚩王的意外到來讓她多少能有點心安,可是一想起把她弄暈也非要獨自去慈藏寺冒險的蕭千夜,她還是又氣又急忍不住罵了幾句,隱娘一愣,好一會才反應(yīng)過來她嘀嘀咕咕的是在罵人,但看她那副擔心的模樣實在可愛,又小聲調(diào)侃道:“姑娘可真喜歡那位公子啊,實不相瞞,這么多年我還沒見過王爺對誰這么看重過,一晚上傳了七八次口信,千叮萬囑要招待好貴客呢!”
“誰會喜歡那種不知好歹的家伙!”云瀟氣呼呼的反駁,逗得隱娘哈哈大笑,一時興起,八卦之心也按捺不住的熊熊燃燒起來,隱娘挑了挑眉毛,一邊收拾著染血的衣服,一邊故作漫不經(jīng)心試探性的問道,“剛才那鬼魂一般的怪人又是怎么回事呀?我看他……好像很喜歡你呀?”
話音剛落她就看見云瀟的臉龐以光速陰沉下去,隱娘吐吐舌頭不敢再多問,連忙將臟衣服抱起灰溜溜的推門離開。
云瀟心神不寧的走到窗邊,小心推開一條縫隙往外望去——帝仲一個人坐在院中的涼亭里,他的神力像屏障一般鋪開,順著蕭千夜留下的金線之術(shù)再一次加固了云隱山莊的結(jié)界,但就是在這么璀璨的金光之下,他的身影卻格外的憔悴虛弱,仿佛隨時而來的一陣微風都能讓他徹底的消失。
自離開昆侖山轉(zhuǎn)眼就是一個月了,這段時間他們疲于應(yīng)對魔教,又意外卷入了中原復(fù)雜的政權(quán)爭奪,她幾乎都快要忘記了一件更為重要的事情——神裂之術(shù)不能長時間、遠距離的離開宿主,否則意識一旦渙散就再也無法恢復(fù)了。
在離開之前,她曾清楚的感覺到帝仲在不遠處的雪山里和什么東西起了激烈的沖突,那樣震撼天地的神力波動宛如地震般驚動了整座昆侖山,而她卻連靠近一步的勇氣都沒有,只想頭也不回的遠離他。
直到現(xiàn)在他一個人孤獨的坐在那里,她依然無法再靠近分毫。
云瀟輕輕的關(guān)上了窗子,殊不見帝仲在這一瞬間朝她的方向靜靜的凝視過來。
他們終究無法回到九千年前,那驚鴻一瞥的剎那間。
第九百四十二章:郭佑安
同一時刻,蕭千夜一把抓住引路的烏鴉用力在手心里捏成了碎渣,幻術(shù)凝聚的烏鴉發(fā)出低低的哀嚎,隔了一會又再度在他眼前扇動翅膀飛舞起來。
他是第一次來長安,就算云殊曾簡單的和他提過慈藏寺的方向,但他根本不可能一夜之間就搞清楚這座大都市的哪條路究竟通向哪里,以至于現(xiàn)在,他站在一個完全陌生的地方,微風吹過帶著沁人心脾的花香味,不遠方有一個波光粼粼的大湖,宮殿的輪廓隱約可見,這地方看環(huán)境像是一個林園,但道路兩邊早就密密麻麻站滿了嚴陣以待的皇城禁衛(wèi),空氣里彌漫著緊張的氣氛,短短幾分鐘時間里他就看到穿著各種朝服的大臣面色惶恐的先后走了進去。
沒等他直接拔劍砍碎那只帶路的烏鴉,銀鴉的聲音從中傳來,尷尬的發(fā)出幾聲討好的笑,連忙解釋:“公子別誤會,原本去慈藏寺就是要走這個方向的,但是昨晚上王爺回府后不久鳳鸞宮就傳來消息說是太皇太后遇刺,天沒亮郭佑安就以此為借口下令封了城門,眼下全城戒備不讓進出,前面不遠就是鳳鸞宮,建在御庭園中央的湖心島上,不僅僅是王爺和郭佑安,連皇上都驚動一并過去探望了!
“那是你們的事情!彼荒蜔┑脑俅文笞×藶貘f,眼見烏鴉在他手心里被捏的變形,銀鴉低聲提醒,“太皇太后本就病重垂危,御醫(yī)都說回天乏力命不久矣,這種時候怎么會有刺客多此一舉想殺她?這分明就是郭佑安自導(dǎo)自演的把戲,眼下皇上一怒之下將群臣召集至此,說是要親自審問所有人昨夜的去向,御林軍也被郭佑安調(diào)配了過來,王爺懷疑郭佑安此舉是想一網(wǎng)打盡,這才不得不命我臨時改道帶你過來!
生怕他不相信,烏鴉戰(zhàn)戰(zhàn)兢兢的飛向高空,借著術(shù)法的作用將目光所示的一切悄無聲息的轉(zhuǎn)入蕭千夜的眼底,在湖邊的別院里,天子坐于正堂,賢親王和郭丞相氣定神閑的分坐左右,看著一切都還是有條不紊,實則早就劍拔弩張,黑貓在草叢里踮腳穿行,烏鴉在高空緊密盯防,整個御庭園像一座即將噴發(fā)的火山,所有人都不敢出聲,連什么也不懂的宮女太監(jiān)都捏出一手冷汗,低頭屏息。
賢親王喝著茶,原本因一夜未眠而有些疲乏的精神在踏入御庭園的剎那恢復(fù)如初,白鴉是已故皇太子的養(yǎng)母,但因遭到郭佑安的懷疑,十年前就以治病為由被轉(zhuǎn)移到了重修的鳳鸞宮,小皇帝幼年之時興許還和她有過感情,但孩子太小根本不記事,加上這整整十年的生疏,那微乎其乎的感情也早就消磨殆盡了,如今這個被轉(zhuǎn)生露控制了一年多的皇帝忽然親臨御庭園,開口就召集群臣勢必要捉拿兇手,怎么想這背后都應(yīng)該是郭佑安指示。
他不動聲色的冷哼一聲,倒也不急著出聲只是冷眼旁觀著,郭佑安意味深長的望過來,年近八旬的老者有著健壯的身材,至今仍是一頭蒼勁的黑發(fā),他跟著端起手邊的茶抿了一口,故意說道:“御庭園的樹木倒是越長越好了,不過還是要讓園丁多加打理才行,引些喜鵲、黃鸝之類討喜的鳥兒就算了,引了漫天的烏鴉黑漆漆的在飛,不吉利還煞風景,王爺說對不對?”
賢親王漫不經(jīng)心的點頭,順著郭佑安的話慢條斯理的接道:“丞相大人此言極是,那些花草也該好好修整一番了,這么多野貓在里面亂竄,萬一傷了人多不好!
看著兩人的語氣都極為平和,但短短幾句話就讓下面的群臣后背陣陣發(fā)寒,雖然郭丞相和賢親王不和也不是一兩天的事了,但是兩位手握重兵的高官真的坐在一起,哪怕只是看似閑聊的對話都會引起無限的遐想,就在氣氛幾度僵持之際,湖水突兀的掀起一陣奇怪的漣漪,不等眾人反應(yīng)過來,一陣清風從高空徐徐吹過,仿佛有什么一閃而逝的青光在眼底微微一晃,又瞬間不見了蹤影。
賢親王緊皺著眉頭,郭佑安也在同時起身往中央的鳳鸞宮眺望過去,短暫的沉默過后,一只黑貓從草叢里跳出打翻了桌上的茶水,而另一只烏鴉則從云端俯沖掠過眾人的臉頰,驚人的消息讓針鋒相對的兩人同時變了臉色,兩個對峙了多年的對手相視了一眼,眼里有各自的不解,并在第一時間疑惑的抬眸緊盯著遠方的宮殿,很快,一個匪夷所思的消息傳遍御庭園——太皇太后,失蹤了!
郭佑安不做聲地吐出一口氣,眼神雪亮的看著沉默不語的賢親王,略帶譏諷的問道:“王爺這是演的哪一出?”
賢親王回神淺笑,云淡風輕的反問:“丞相大人才是讓人費解,安排了這么多人手過來,是演戲還是看戲?”
兩人目光鋒芒交錯的一瞬間,又同時從對方如出一轍的懷疑眼神里清楚的意識到了一件事情——對方不知情?!
老奸巨猾的郭丞相和另有所圖的賢親王并肩站在湖邊,兩雙眼睛一直凝視著遠方湖心島的鳳鸞宮,露出不同的表情,那束弱不可視的青光已經(jīng)徹底消失了,同時消失的是宮殿內(nèi)垂危的女人,到底是什么人能在眾目睽睽之下,直接越過重兵把守的御庭園,甚至在黑貓和烏鴉都沒有察覺到的剎那間將一個大活人無聲無息的帶走?
周圍喧嘩起來的同時,郭佑安已經(jīng)不動聲色悄然坐回了自己的位置,一邊招呼守衛(wèi)將擺渡的船只劃過來,一邊認真的回憶著昨晚上神夢閣和六欲頂從流云寺帶回來的震驚消息,原本神夢閣敗北是在預(yù)料之中,畢竟這么多年賢親王身邊確實有幾位身手不凡的高手保護,但是重金聘請的六欲頂也鎩羽而歸,屬實讓他震驚的一晚上輾轉(zhuǎn)反側(cè)。
這幾年兩人明爭暗斗,身邊的殺手換了一批又一批,可惜他身邊有個精通法術(shù)的苗人,又有個劍術(shù)了得的劍客,就算殺了他不少心腹,唯有賢親王本人始終穩(wěn)如泰山。
一年多以前,他從雷公默口中得知五十年前西逃的魔教似有卷土重演的架勢,教王甚至安排了圣女維麗雅前去敦煌傳教,但溫兆欽是一員猛將,很快他就發(fā)現(xiàn)了魔教的端倪開始命令驃騎兵進行圍剿,這一消息讓遠在京城的他內(nèi)心涌動,在此之前他就已經(jīng)和回紇可汗暗中聯(lián)系了很多年,就算皇帝也是他手下的傀儡,可人的野心是不會滿足的,越是接近頂峰,就會越渴望攀上頂峰。
他決定借此機會實現(xiàn)畢生最大的理想,將自己的重孫拉下皇位,讓天下改名換姓!
他所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換掉了忠心耿耿的敦煌守將溫兆欽,以莫須有的罪名在短短兩個月之內(nèi)火速將他賜死,然后扶植雷公默上位,萬萬沒想到此事被安西節(jié)度使孫弘宇察覺,明明是自己手下培養(yǎng)出來的心腹猛將,這種關(guān)鍵時候竟然寧死不屈,但他并不想這么快讓安西的變動驚動朝廷,畢竟他知道賢親王的眼線也很多,沒有絕對的把握一定不能草率行動。
他用魔教給的迷藥控制了孫弘宇,反正那家伙有個不成器的敗家子,幾年之內(nèi)他有把握安西四鎮(zhèn)的異常不會被人察覺,他唯一不信任的人反倒是魔教那位教王,雖然素未謀面,但是此人五十年前功敗垂成的舉動屬實讓人費解,因此他也特意留了一個心眼,暗中囑咐回紇可汗對其隱瞞了自己參與其中的這件事。
原本一切都天衣無縫,皇帝被轉(zhuǎn)生露控制之后,他借著賞賜雷公默的名義暗中轉(zhuǎn)移了很多財富和軍備,只等時機成熟之后聯(lián)合回紇大軍一舉拿下安西四鎮(zhèn),然后直搗黃龍逼著皇帝退位讓賢,事成之后,他可以將敦煌割讓給回紇可汗,只要求對方每年進貢一份金錢,可偏偏這個時候,敦煌突然被人攪了局!
消息傳來之時,他故作鎮(zhèn)定的強行壓住了事端命令線人將雷公默暗中轉(zhuǎn)移,但此番插手之人似乎已經(jīng)來到了京都,只怕回紇一事不日即將徹底暴露,他必須要在此之前徹底除掉爭斗多年的賢親王,然后一舉奪下皇位才有勝算。
為此他終于動用了六欲頂?shù)牧α,原以為可以花錢買安心,誰料流云寺里竟然又來了身份不明的高手,竟讓六欲頂?shù)囊庥惯x擇了撤退,而對方給他的解釋更是撲朔迷離,說是賢親王的幫手身負“神族的氣焰”,六欲頂不愿與神界之人為敵,但可等此人離開之后再對賢親王下手。
什么神魔鬼怪,這種東西在一個斡旋政斗幾十年的老臣眼里全是胡扯,輸了就是輸了,還扯這種無稽之談,簡直可笑!
但畢竟是花了重金,和這種人打交道自然不能把話說的太絕,萬一人家攜款跑了自己豈非賠了夫人又折兵?反正白雅那女人死活不肯松口說出文昭皇后和皇太子的真正死因,十年的軟磨硬泡他也差不多厭煩了,正好借機演一出刺殺的大戲?qū)⒒实酆唾t親王一起找來,天子在場,即便是皇叔王爺也不能帶著護衛(wèi),他只要找借口單獨讓兩人去看望太皇太后,立刻就能一聲令下讓他們命喪當場。
偏偏這個時候,太皇太后在眼皮子底下被人擄走了?
郭佑安的瞳孔頓縮——被他發(fā)現(xiàn)了嗎?可看賢親王剛才的神態(tài),似乎是真的對此事毫不知情?
沉思之際,擺渡船已經(jīng)劃到岸邊,郭佑安收回思緒,看著皇帝焦急的跳上船,他故作匆忙的跟了上去,還不忘回頭催促著仍在猶豫的賢親王:“王爺快來,或許還有線索!”
賢親王遲疑了一瞬,踩上這艘船就等于踩進郭佑安的陷阱,鳳鸞宮本來就是他特意重修囚禁白鴉的地方,肯定早就布滿了天羅地網(wǎng)等著他和皇帝走過去送死!
“皇叔!”皇帝扭頭喊了他一聲,這個被他厭惡了許多年的侄兒眼里滿是憂慮,仿佛那個名義上的皇祖母真的讓他感到了擔心。
賢親王微微一笑,跳上了擺渡船,水紋無聲的散開,像一場大戲拉開帷幕,而他必不可免要成為戲中最重要的一員。
第九百四十三章:歪打正著
在眾人一片驚慌失措之際,蕭千夜凝視著那抹青光,喚回引路的烏鴉囑咐:“告訴王爺稍安勿躁不要輕舉妄動!
烏鴉眨了眨眼睛似乎沒聽懂這句話到底什么意思,但蕭千夜已經(jīng)提劍追著青光消失的方向奔去,之前他就感覺到蚩王的氣息出現(xiàn)在云隱山莊,但是對方?jīng)]有刻意破壞他留下的金線,想必應(yīng)該是為了神裂之術(shù)的帝仲特意過來找自己,而眼下蚩王忽然出現(xiàn)在御庭園附近,甚至出手就擄走了太皇太后?怎么回事,那家伙到底搞什么鬼?
百思不得其解,他只能目不轉(zhuǎn)睛的盯著青光,對方似乎也察覺到了他,淡淡的青光從天邊垂下一條細線,緊接著腳下就蕩起奇妙的漩渦,間隙之術(shù)帶著他一瞬間位移到無人的角落里,蕭千夜大吃一驚,再定睛蚩王的身影已經(jīng)悠閑的出現(xiàn)在自己面前,他抱著一個昏迷的女子,咧嘴和他打了個招呼,淡淡問道:“這么巧在這里遇見你,說起來你藏著自己的氣息要去做什么?”
蕭千夜被這么匪夷所思的出場驚住,指著他懷中雖然身著華服卻滿臉憔悴的女子,低道:“你才是要做什么,知不知道這女人什么身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