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他終于坐上飛垣的頂點,才真的身臨其境的感受到父皇不露聲色的手段是多么的高明,一方面不讓他染指軍權,堵住朝中悠悠眾口,一方面以學習為由直接讓他協(xié)管墨閣,熟悉法規(guī)和制度,同時視若無睹的放縱他培植自己的羽翼,先后將公孫晏、蕭千夜收入麾下,像一只微小的蝴蝶不經(jīng)意的扇動翅膀,終于在未來的某一天迎來這場史無前例的變革。
二皇子明燁謀反失敗之后被他直接斬殺在萬羅殿,第二天消息傳遍朝野,那時候已經(jīng)移居佑榮宮的宜太妃一夜白頭,但她沒有為自己的兒子做任何辯解,也沒有找借口來求情,就像一個事不關己的陌生人,直到她因連帶之罪被罷黜了身份打入冷宮,一生隱忍的女人都是一副鎮(zhèn)定自若的表情,只有在見到他的那一剎那,眼里微微流露出難以形容的哀傷。
“若有機會扳倒你,母妃也能重獲自由吧?”永樂王的眼中掠過了一抹陰騖的神色,但立刻就從虛假的幻想里回過神來,苦笑,“可惜我也要步二哥的后塵了,母妃……母妃又會被她不爭氣的兒子們連累!
明溪臉上露出了一絲淡淡的笑意,溫和卻威嚴,出乎意料的回道:“放心吧,我不會再對她做什么,你既然去看過她,那就該清楚我并未有意為難過她,冷宮清靜,對宜太妃而言,這或許未嘗不是一種福氣呢?”
“一派胡言!”永樂王暴怒的瞪著他,抱著碧悠的手臂因憤怒而劇烈的顫抖,“她本來可以在兒孫身邊頤養(yǎng)天年,現(xiàn)在被你囚禁在冷宮,你竟然、竟然說這是福氣?”
明溪的神情陰晴不定,輕輕嘆了一口氣,垂眸道:“在我看來,在碎裂之災爆發(fā)的時候,能留在帝都城內(nèi)的所有人都是幸運的,包括你也一樣,四弟應該知道前幾年發(fā)生的事情吧,但你知道四大境傷亡的數(shù)字嗎?知道那一天千機宮到底都發(fā)生了什么嗎?知道雪原的決戰(zhàn)有多艱難、又有多少異族奮不顧身的站出來,去保護這個一直欺壓他們的國家嗎?”
永樂王看著兄長,忽然覺得他的金色的雙瞳變得有如黑洞般深沉,讓他感到背后冒起了一股寒氣,一瞬間就把所有的怒火都壓回了胸臆,明溪抬起手指輕而有節(jié)奏的敲擊著桌面,“咚咚咚”的聲音宛如晨鐘暮鼓一聲一聲敲在眾人的心間,低道:“東冥最后報上來的死傷人數(shù)超過四百萬,這還不包括后期被溫柔鄉(xiāng)摧殘染上毒 品的病人,陽川唯一的水源不諳江因此干涸,整整用了兩年的時間才從六樗山修了運河重新恢復,伽羅、羽都的破壞集中在禁地深處,至今我都不清楚到底有多少異族因此遇難,那個時候帝都又是什么情況呢?大概是安居樂業(yè),歌舞升平吧!
“從北岸城那場海嘯開始,到雪原決戰(zhàn)的終結,這期間大約度過了兩年的時間,除了上天界,幾乎所有的麻煩都來自帝都城,前有高成川,后有二弟明燁,還有一而再再而三攪得我心煩意亂的群臣,一直到碎裂結束,帝都城的大多數(shù)人仍對真相一無所知,滿朝文武都在對我施壓,甚至還有傳聞說我已經(jīng)做好了放棄飛垣的準備,只等一切塵埃落定之后就可以高枕無憂的回歸上天界,所有的質(zhì)疑我都沒有回應,因為我沒有退路,反正失敗了所有人都要死,我根本不想浪費時間去處理這些內(nèi)斗!
他頓了頓,臉上有哀傷,更多的是堅定,忽然抬眼朝著云瀟的方向溫柔的望過來,莫名勾起了一絲捉摸不定的笑:“四弟可知道被你扔到井里的這個女人是誰?”
永樂王心里微微一緊,嘴角邊浮起一絲無奈:“呵……我要是早一點認出她,肯定不會在這種時候把她丟到井里自找麻煩!
明溪靜靜看著他,抬手從云瀟指向帝仲,指向公孫晏,再指向軍閣眾部和風魔的成員,仿佛嘆息般地吐出了一句話:“要是沒有她,夜王之后的敵人就是冥王,你覺得飛垣有什么辦法在那種情況下從冥王手里活下來?可你竟然把她扔到井里?你能在帝都城過著錦衣玉食的生活,是無數(shù)枉死的百姓用自己的生命換來的,你所厭煩的普通生活,是多少人夢寐以求的明天?可你竟然毫不知足,還要聯(lián)合外人繼續(xù)販毒!”
帝王的臉上終于出現(xiàn)了憤怒,一時間心緒萬千,連語速都不自禁的加快,最后將手指向他懷里的碧悠,低道:“這個女人是墟海的蛟龍族吧?你難道忘了葉雪和朧月是怎么死的?”
“皇兄不也養(yǎng)了一條蛟龍的王女?”永樂王緊張的抱著碧悠,眼神沉郁而凌厲,兩人針鋒相對的互望著,直到帝王冷笑出聲,質(zhì)問,“原來你以為我和龍吟是那種關系?”
“難道不是嗎?”永樂王疑惑的反問,“當年墟海之人潛入帝都城殺害葉雪和朧月,引得天怒人怨成為全民公敵,可你不僅沒有對他們趕盡殺絕,甚至還反常的答應了她的條件,墟海的土地干涸并不適合人類居住,連商路都貫通不起來,真的要收入疆域還得浪費軍力去駐守,怎么算都是一件百弊無一利的交易,后來你還將她養(yǎng)在望月樓,現(xiàn)在還了她墟海的土地,還了她王女的身份,至于是不是藕斷絲連,那只有你自己心里清楚,這么多年,皇兄可從來沒對女人這么好過,連皇后娘娘都沒有享受過如此殊榮。”
他說完這句話,忽然發(fā)現(xiàn)身邊所有人都默默笑了起來,公孫晏距離明溪最近,差點失態(tài)的笑出聲,趕忙裝模作樣的咳了幾聲,站出來說道:“王爺有所不知,龍吟和蕭閣主是舊識,之前也曾并肩作戰(zhàn)對付過上天界,所以陛下才會法外開恩答應了龍吟的條件,之所以將她安排在望月樓,實在是當時飛垣對墟海蛟龍敵意太大,為了保護她的安全不得以為之,至于現(xiàn)在,那是因為她吞食了整座伏龍鎮(zhèn)的溫柔鄉(xiāng),染上了毒癮不得不送回墟海醫(yī)治,畢竟蛟龍原身百米多長,發(fā)起瘋來沒人按得住呀。”
永樂王愣了一瞬,不敢相信自己聽到的每一句話,明溪沉聲開口,打斷他的思緒,用一種曖昧的眼神慢悠悠的看著他懷里的碧悠,玩味般的笑道:“所以四弟養(yǎng)了一條蛟龍,是為了學我?”
這句話讓永樂王沉默的同時,也讓碧悠劇烈的顫了一瞬,但她依然雙目奕奕的凝視著面前的男人,靠在他的懷里,仿佛依靠著全世界。
一直以來,他確實有一個件不愿意承認,卻總是不由自主嘗試去做的習慣,從小到大,眼前這個皇太子兄長就是他眼里不可逾越的高山,就好像傳說中他們的先祖日月雙神,散發(fā)著讓他挪不開眼睛的絢爛光芒,想要靠近他,想要模仿他……甚至想要成為他。
那年在蓬萊仙島游玩,他第一眼見到被囚禁在皇城高臺上受盡屈辱的碧悠,腦子里第一時間想起來的是墟海那位叫“龍吟”的蛟龍族王女,那個女人也曾低聲下氣的放下身段只身來到天域城,跪在皇兄的面前懇求他答應自己的條件,出乎所有人預料的是,一貫殺伐果斷的天尊帝這次竟然松了口,他在一旁看似冷定的聽著最后的決議,心底早就掀起了再也止不住的巨浪。
飛垣雖然有很多異族人,但蛟龍族無疑是特殊的,所以他高價買下了這個販毒、侵略的死囚,將她帶回了自己的王府,那確實是膚如凝脂,吹彈可破的特殊身體,體溫雖然稍稍冰涼,但撫摸之下帶著誘人的絲滑,會讓人欲罷不能,加上姣好的容顏,很容易就能輕而易舉的俘獲男人的心,想起這么多年來皇兄那些反常的行為,他自以為是的覺得那個人肯定也只是被這樣迷人的身體吸引,畢竟皇兄也是個男人,怎么可能真的如坊間傳聞說的那般離譜,會喜歡男人?
然而……竟然會是這樣的真相。
永樂王仰天長笑,明溪也沒有理睬他,而是淡淡掃過帝仲,微笑道:“多謝蕭閣主出手相助,若非有你,他們真的可以依賴潛行之術在我眼皮子底下跑了,剛才我已經(jīng)讓樓主騰出了空房間,也準備好了干凈的熱水和換洗的衣服,深夜天寒容易著涼,快帶云姑娘去休息吧。”
帝仲顯然也不想摻和人類的政斗,俯身抱起云瀟,跟著角落里對他連使眼色的白小茶大步跟了過去。
第八百七十六章:試探
到了后半夜,云瀟換了身干凈的衣服輕輕推開窗子往外望了一眼,這個角度可以清楚的看到之前舞會場的全景,墻院重新升起之后將三家酒樓也區(qū)分開,今晚被逮捕的人已經(jīng)被帶離,不過半天的時間,原本喧鬧的后院變得冷冷清清,空氣里彌漫著的朦朧光影也消失不見,清澈的月光傾瀉在帝都城的磚瓦上,呈現(xiàn)出一種非同尋常的莊嚴肅穆。
她呆呆的看著月亮,心里有一種說不出的惆悵,當年在昆侖之巔,娘也曾無數(shù)次的看著高空,似呢喃一般和她談心,無論聊的是什么話題,到了最后她都會感慨的嘆息,告訴她人心復雜,不可輕視。
等到明天太陽升起的時候,又會發(fā)生什么呢?那些手握重權的高官貴族們,生活在安逸富饒的天域城,為何還要貪婪的賺取不義之財,讓萬千無辜百姓墜入毒 品的深淵?是因為碎裂之災沒有發(fā)生在他們的身上,那些失去親人的痛苦、失去家園的哀傷也無法感同身受,所以才會在苦盡甘來之后,仍然不思進取的斂財奪權,只為了讓自己原本就已經(jīng)安逸的生活,錦上添花?
千夜冒著生命危險拯救的……是這群人?他背負了多少罵名,失去了多少東西,滿身都是創(chuàng)傷才換回來的絕境逢生,竟然被這群人毫不珍惜的揮霍?
想起這些,云瀟只覺得這種錦上添花讓她喉間作嘔,干脆噼啪一聲重重關上了窗子,一回頭,帝仲不知道是什么時候進來的,望著她氣鼓鼓的臉頰,忍不住笑了起來,問道:“誰惹你生氣了?”
“你還敢來!”她一看見帝仲腦子就更加氣的冒煙,抓起手邊的茶壺用力照臉砸了過去,帝仲笑吟吟的歪頭避過,隨手抓著茶壺放回遠處,拉過椅子悠閑的坐下來,慢悠悠的說道:“從哪里學來的壞習慣,一生氣就砸東西?你可不是皇帝,他砸了東西能賠得起錢,你砸了東西……反正我沒有錢,你得找千夜要去!
“你干嘛把我?guī)У轿钑䦂鋈?”云瀟黑著臉瞪向他,想起剛才那副一身濕透狼狽不堪的模樣,真是恨不得找個地縫鉆進去,帝仲皺了皺眉,奇怪的問道,“有什么不對嗎?誰給他的膽子把你扔到井里去的,我不把你帶過去興師問罪,難道要忍氣吞聲當成什么事也沒發(fā)生過?那可不行,他們一個個對你一點尊重都沒有,我非得給他們點顏色看看,讓他們好好長個記性,下次才不敢這么對你!
云瀟臉一紅,發(fā)現(xiàn)自己和帝仲說的根本就不是一件事,她扭扭捏捏了半天,然后才斜著眼睛小聲說道:“那、那你也得先讓我換身干凈的衣服,妝都花了,還把我?guī)ツ敲炊嗳说奈钑蟻G人!”
“嗯?”帝仲微微一愣,云瀟氣哼哼的扭過頭,對著桌上的銅鏡反復看了又看,拖著腮幫子愁眉苦臉的道,“妝都花了,頭發(fā)也是亂的,衣服不僅全濕,還掛著青苔泥土,丟死人了!那么多人,卓凡也在,公孫晏也在,還有、還有他的同僚,什么昆鴻、趙頌全都在,現(xiàn)在他們?nèi)贾牢冶蝗巳拥搅司,這還不丟人?”
“這……”帝仲尷尬的頓了頓,他當時倒是沒想這么多,現(xiàn)在被云瀟提起來,再回憶起剛才她那副狼狽的模樣,不由的抿嘴笑個不停,安慰道,“你天生麗質(zhì),怎么也比別人好看,不丟人!
“少在這花言巧語!”云瀟越聽越氣,順手抓起銅鏡又照臉砸了過去,帝仲無奈的接住,余光不偏不倚掃到鏡中自己的模樣,頓時有種忽如其來的失落,他不動聲色的將銅鏡放到旁邊,微笑下有苦澀,顯然是不想在這種時候和一個鬧小孩子脾氣的女人爭執(zhí),一直等她罵罵咧咧的說完所有話,帝仲才保持著笑吟吟的表情說道,“這次能將極樂珠事件一網(wǎng)打盡,還多虧了皇后娘娘孤身涉險套出了一品紅是墟海蛟龍王女這件事,否則那種特殊的潛行之術確實可以瞞天過海帶著主謀逃出生天,剛才我已經(jīng)問過她的情況,說是受了點風寒,靜養(yǎng)幾天就沒事了!
她果然立刻就不吵了,正襟危坐的問道:“那永樂王和一品紅會怎么處置?”
帝仲搖搖頭一點不關心,淡淡說道:“這就不是你該管的事情了,現(xiàn)在辛摩走了,極樂珠也能妥善解決,你休息兩天,我送你去無言谷!
“去無言谷?”云瀟奇怪的望著他,想起蚩王那張笑面虎一般的臉,有些不樂意,“為什么要去他那里?”
“他那里安全!钡壑俸敛华q豫的開口,語氣不容置疑,“風冥有著上天界最強的間隙之術,連我被他關進去都逃不出來,加上內(nèi)谷有著濃厚的西王母神力殘留,除了上天界,無言谷就是最牢固的鏡月之鏡,你過去住著,一方面我不用擔心煌焰發(fā)起瘋來又找你麻煩,一方面紫蘇還能幫你穩(wěn)定傷勢,還有青姑娘,你們不是一貫很聊得來嘛,正好過去陪陪她。”
云瀟聽著他振振有詞的說話,眨眨眼睛想了又想,然后問道:“那你呢?”
“我當然一起去!
“那、那……”云瀟支支吾吾的翻了個白眼,小聲說道,“可你現(xiàn)在是千夜的模樣,他們才抓了那么多人,軍閣一定很忙吧?你這時候走了,不好吧?”
帝仲一頓,目光也在這一刻情不自禁的黯淡了幾分,云瀟沒注意到他臉上忽然泛起的不悅,擔心的絞著手繼續(xù)說道:“當時情況緊急我只能把實情告訴了司天元帥,不過其他人應該還不知道吧,春選才結束,新入伍的戰(zhàn)士是不是還有集訓的安排?他這么久沒回來,現(xiàn)在四大境的各部又這么多人,閣主走了是不是不太合適……”
“我不是他!钡壑倮涞拇驍嗨脑挘唤站o了拳心內(nèi)激憤,嘴里卻依然用最平靜的語氣說道,“瀟兒,你有沒有想過,或許……他可能再也醒不過來?”
這句話像一粒砸入水中的巨石,讓云瀟呆呆的站起來,不知是沒有聽清他的話,還是無法理解這背后暗藏的深意,云瀟僵硬的張了張口,好像有很多的話想要從喉間急不可耐的蹦出來,到了嘴邊又變成凌亂不堪的字符完全無法拼湊成段,帝仲目光從她身上掠過,面容露了幾絲疲憊,長嘆了口氣,找著冠冕堂皇的借口侃侃而道:“其實自北岸城以來,他身上有多少創(chuàng)傷你應該很清楚,每次都是舊傷未愈、再添新傷,如此反反復復好多年,連我都被影響幾度瀕臨渙散,這些負擔持續(xù)的累積,終有徹底爆發(fā)的那一天!
他稍微停頓,余光瞥過云瀟呆若木雞的臉,然后立刻低下頭去繼續(xù)說道:“瀟兒,他身上有我的血脈,被你的火焰灼燒后才重新蘇醒,你有沒有想過,其實你當年在昆侖之巔第一次見到的那個男孩,是一個會長大也會老去,會和所有人一樣生老病死的普通人?是我、是你給了他全新的人生,這原本并不是他的東西!
“不是,不是這樣的……”云瀟語無倫次的反駁,努力想讓自己的頭腦清醒一點,眼中頓時有了淚光,緊咬著唇還是一滴滴止不住的順著臉頰滑落,帝仲面無表情地看著云瀟,他只是想找些理由試探一番,希望她能一點點的放下那個人,卻不料會在她的臉上這么輕易的看到了淚水,頓時那些更加冷酷無情的話就再也說不出口,他煩躁的往后仰倒,看著天花板無奈的長嘆一口氣,安慰道:“我只是說說而已,他、他現(xiàn)在的情況雖不太好,但也未必醒不過來,別哭了!
氣氛微微凝滯之時,房門“吱”的一聲被人推開,帝仲心神不寧的望過去,只見是紫蘇的木槿花靈探了個腦袋進來,小姑娘模樣的花靈長著一張圓滾滾分外可愛的臉蛋,沖著云瀟咯咯笑了起來,踮著腳蹦蹦跳跳的撲到她的懷里,用生硬又稚氣的語調(diào)一字一頓認真的說道:“九穗禾、九穗禾服下……要好好、好好休息!”
云瀟趕忙擦去眼角的淚對她笑了笑,她把花靈抱起來,有些不好意思的望著帝仲,抓了抓腦袋解釋道:“那天千夜把她帶到秦樓的時候被很多人看見了,他們好像把這只花靈誤認為是我們的孩子,這幾天老是有人別有用心的逗她玩想要套近乎,我擔心她身份暴露會引來麻煩,平時沒事的時候也會過來陪她玩玩,現(xiàn)在她可粘我了,到時候烈王大人想要回去,我可能還舍不得呢!”
花靈像個調(diào)皮的孩子扯著她的頭發(fā)笑個不停,云瀟也笑呵呵的陪她打鬧著,這樣的場面讓帝仲心中微微一動,恍惚中想起昆侖山下的某一幕——若是當初那個孩子能平安出生,現(xiàn)在該有六歲了吧?
他重重的閉上眼,為什么會有這么痛徹心扉的感覺,仿佛那些慘烈的過去,曾經(jīng)真實的發(fā)生在他的身上一樣。
帝仲搖搖頭,丟開腦子里越來越多糾纏的回憶,揉眉起身,淡道:“時候不早了,今晚你就在這里休息吧!
“嗯!痹茷t點頭,頓了一會才擔心的問道,“你去哪?”
“呵……”他眼中帶了笑意,面上卻還是淡淡的,回道,“新入伍的戰(zhàn)士還有集訓的安排,極樂珠之事也還需要軍閣處理,我自然……是要回去繼續(xù)演戲!
云瀟臉上一紅,尷尬的扭開了目光。
第八百七十七章:覺察
軍閣的公務比他預想中繁雜的多,每天都有從四大境各部飛來的蜂鳥落在窗邊,一開始他還能裝模作樣的打開認真看一看,這兩天干脆直接扔在柜架上碰都不想再碰,坐在這個位置上的每一分每一秒都如此的煎熬,他出生在人跡罕至的雪國腹地,被無形的力量指引去往終焉之境后,被萬千流島尊為神明,這么漫長的一生不知過去了多少年,雖然很長一段時間里他都覺得很孤獨,但好歹身心都是自由的,不像現(xiàn)在,他感覺自己被牢牢的束縛在這個位置上,肩上的責任、理想、榮耀和信仰,無一不像高山般沉重。
他終于想起來一件被忽略了很久的事情……人類不僅有細膩的感情,還有為了生存而不得不放下的自由。
想到這里,帝仲揉著額頭往后靠倒,感覺大腦攪成一鍋粥,他是個不需要睡覺、不需要吃飯也能每天保持精神的怪物,但若真的只是個普通人,如此繁重的工作下到底還有多少屬于自己的生活?
精神略略恍惚的一剎那,帝仲倏然感覺身體輕飄飄的動了一下,他不動聲色的將手慢慢挪至胸口,仿佛能聽見內(nèi)心深處一直抗爭的聲音,讓他不得不加重力道一點點刺穿皮膚扎入血肉中,金色的神力攪動著心臟,讓本就受損的五臟六腑雪上加霜,劇痛讓神志出現(xiàn)短暫的空白,嘴角的血涓涓而出,但他卻在這一刻鋒芒雪亮的睜著眼睛凝視著前方,嘴角勾起冷笑。
確實如風冥所言,這具身體只要傷勢好轉,他就會在不經(jīng)意間失去對其的控制權,他甚至不能在這種時候小憩休息,一旦被奪回去,他其實也沒有把握能再壓制住那個人。
“哼!痹S久,帝仲幽幽吐出一口氣,不等他擦去嘴角的血漬,軍閣的門被人一把推開,司天元帥未經(jīng)任何通報就直接闖了進來,一眼看到他唇上的血,先是目光緊縮,然后潛意識的合上房門大步走過來,帝仲冷漠的看著他,戲謔一般的咧嘴笑起,問道,“這幾日元帥幾乎每天都要來軍閣,是不放心我接手他的工作,特意過來幫忙的嗎?”
司天元帥滿不在意的擺擺手,即使已經(jīng)知道對方上天界的身份,他還是大大咧咧的拉開椅子在他對面坐了下去,直言不諱的回答:“大人愿意坐在這里幫忙,那還能有什么工作可以不放心的?無非是四大境的集訓、巡邏,我早就倒背如流了,我只是不放心他,怎么說也是我老友的兒子,總不能真的不管不問,您說是不是?”
“他挺好的,元帥放心。”帝仲輕描淡寫的接話,喝了口水散了散口里的血腥味,司天的眼中隱隱浮現(xiàn)出一絲擔憂,指著他嘴角的血,“這是您有問題、還是他有問題,是舊傷復發(fā),還是有病在身?”
帝仲的臉上帶著意味不明的笑容,自然能聽出來對方的潛臺詞,神情有些懷念的嘆道:“我是好多年沒有感受過真實的身體受傷帶來的疼痛了,果然很不方便!
“他到底傷的多重?”司天眸光一沉,知道繼續(xù)繞彎子也不會有任何的結果,拉近椅子往前靠了一步,低聲質(zhì)問,“或者我換一個問題,他到底是因為受傷而失去意識,還是您……不想讓他醒過來?”
“哦?”帝仲低低應了一聲,抬眼的剎那,整個房間似乎閃爍起一抹似有似無的金色光暈,讓司天元帥后背發(fā)寒,兩只手捏的全是冷汗,他用力咬了一下牙,深吸一口氣繼續(xù)說道,“千夜這孩子自小要強,雖然有十年的時間跑到昆侖山去學習,但我自認為對他還算了解,當日陛下設局收網(wǎng),提前告知的人除了我,就只有他、公孫晏、沙翰飛和風魔成員,他不可能在大敵當前的情況下,一句招呼都沒有,莫名其妙這么長時間悄無聲息的消失了,他一定是出了什么意外,而您……應該就是這個意外吧?”
“意外嗎?”帝仲淡淡的重復著這兩個字,并未否認,默默抬手擦去嘴角的血,看著手背上那抹淡淡的紅,無聲笑起,“任何方面我都比他強,飛垣能得到我的幫助,難道不比得到他更有用?”
司天的臉色一下變了,握緊了手指驀然抬起頭和這個陌生又熟悉的人針鋒相對的互望著,對方那雙眼睛是他見過無數(shù)次的金銀異色,這一次卻閃爍著虛無的光,望進去是無邊無際的黑暗,讓他感到一陣刺骨的冰冷穿透了心扉,但他一瞬也沒有挪開目光,而是一動不動的死死盯著他,低聲問道:“您的意思是想取而代之?飛垣不是忘恩負義之輩,上天界固然強大,飛垣也不會放棄曾經(jīng)保護它的子民!
聽到這句話,帝仲不置可否的發(fā)出嘲笑,冷唇相譏:“元帥說這句話之前,不妨好好想一想前些年飛垣上的百姓是如何咒罵他的,若非我給了他獨一無二的力量,他撐不到被你們捧為英雄,就會被你們殺了吧?”
司天啞然,這樣的質(zhì)問,他確實無言以對。
“他真的是個很好的孩子,所以我一直都很喜歡他!钡壑儆挠膰@了口氣,搖了搖椅子思索了一下,接道,“他從昆侖山回來之后,你們幾乎壓榨了他所有的價值,任何危險的任務都可以毫不猶豫的扔給他,完成了沒有獎勵,失敗了各種刁難!這么多年飛垣給了他什么呢?給了他一個不值得保護的國家,他一個虛無空假的英雄夢,他身上那些冷漠無情甚至是狠辣,都是你們教的!若非機緣之下他去往昆侖山學習,你們就會把他培養(yǎng)成一個狡詐的政客,一個冷酷的軍官!我可以很直白的告訴你,他的善良是姜清教的,他的溫柔是云瀟給的,和你們一點關系都沒有!
帝仲闔眼在心里哀嘆一聲,仿佛有什么劇烈的情緒再也控制不住,對著面前的元帥嚴厲的繼續(xù)說了下去:“所以我才說他真的是個好孩子,我很喜歡他,也愿意一次又一次的出手幫他,自己被所有人罵為叛徒走狗,他的哥哥被視為人質(zhì)囚禁,他喜歡的姑娘被人侵犯殺害,他的部下也飽受誣陷背井離鄉(xiāng),可他還是一個人默默的奔波著,甚至愿意在一切塵埃落定之后,繼續(xù)為了這個傷害過他的國家而盡忠盡責!
他靜靜望著前方眼里一片虛無,嘴角邊帶著一抹若有若無的微笑,心里更是涌起了說不清的感覺,但他很快就恢復了平靜,看著司天元帥渾濁的眼睛,淡淡開口:“他有自己的責任和信仰,我不會反對更不會阻攔,但是這個世界上只有兩個人有資格指責他,一個是云瀟,另一個就是我!薄〉壑僦匦露似鸩,這一口入喉非但沒有感覺到滋潤,反而有如一團烈火灼的他心扉一陣劇痛,仿佛從這簡短的一句話中聽出了某些端倪,司天元帥的眼神也是一瞬凜然,低道:“他做了什么事,惹您生氣了?”
帝仲的身子一僵,嘴角不經(jīng)意動了幾下,在短暫的片刻后忽然輕輕笑了起來,沉吟道:“被他推入雪原陣眼萬劫不復的夜王是我的同修,被他抱入懷里如漆似膠的云瀟是我喜歡的女人,就連現(xiàn)在他最想殺的冥王,都是我為數(shù)不多的朋友,你問他做了什么事惹我生氣了?那可是太多太多,一時半會說不完!
“云瀟……”司天震驚的看著他,立馬就從中精準的篩選出了最為重要的名字,情不自禁的蹙起了眉——春選那幾日蕭千夜的情緒一直很低落,私下里也確實是有傳聞說他和云瀟起了爭執(zhí)正在想方設法的哄她開心,原本他還以為這只是小兩口之間常見的拌嘴吵架罷了,怎么好端端插進來個第三人,難道這三個人之間……另有隱情?
“我可不是第三者。”帝仲仿佛看穿了司天的想法,對他露出了一個燦爛的笑容,用最慢條斯理的語氣說出讓他更加目瞪口呆的話,“蕭千夜才是我和云瀟之間的第三者,我不是要取而代之,而是要把屬于自己的東西……全部拿回來,僅此而已!
他本想站起來,又立刻捂著胸膛重新坐了回去,想起剛才被自己重新?lián)p傷的五臟六腑,不動聲色的掩飾了臉上的疲倦,又道:“元帥請回吧,公務上我確實比不了他,但是只要有我在,沒有人敢對飛垣動手。”
司天元帥沉吟許久,在短暫的愕然之后,重新鎮(zhèn)定的望向他,忽然問道:“您剛才所言的那些話,云瀟是否知情?”
帝仲的眼眸劇烈的一顫,一抬頭,看見對方堅毅的眼睛閃爍著某種讓他也不禁震撼的光澤,又道:“她一早知道你不是千夜,可是表現(xiàn)的卻非常平靜,因為她相信你,所以根本沒有懷疑過這件事,是這樣吧?”
這一次,帝仲沒有再看司天的眼睛,而是主動避開了目光,壓低了語氣:“她不會懷疑我!
“真是讓人羨慕的信任呢。”司天勾起了嘴角,一腳踏出房間,又豁然頓步停頓了半晌,接道,“您真要親手打破這來之不易的信任?”
他沒有回答,司天也沒有多說什么,不知過了多久,夕陽的余暉從窗子里斜照到臉頰上,刺目的晚霞讓他幡然回神,一個人靜靜坐在那里,仿佛有萬千思緒無人傾訴,竟是比曾經(jīng)數(shù)萬年的漂泊更讓他感到了孤獨。
第八百七十八章:借口
平時這個時間,他都是迫不及待的就想離開軍閣,而今天,直到夜幕完全降臨,他還是一言不發(fā)獨自看著窗外發(fā)呆,帝都城的夜晚非常的安靜,只有值班守衛(wèi)的腳步聲整齊有力一遍又一遍的傳入耳中,過了很久,帝仲才從漫長又混亂的思緒里回過神來,揉了揉疲憊的眼睛,起身準備回家。
走出軍閣,他意外的看見云瀟抱著花靈遠遠的沖他招了一下手,她踮著腳臉色有些不自然,目光閃躲的望了一圈四周,小聲說道:“我看你這么晚還沒回來,反正我也沒事干,就過來接你……”
“這是刮的什么風,你竟然要親自來接我回家嗎?”帝仲笑了笑,這么顯而易見的胡說八道他甚至懶得去拆穿,自從云瀟發(fā)現(xiàn)他不是蕭千夜之后,這幾天為了避嫌干脆搬到秦樓去住了,除了每天裝模作樣的來給他送飯,他連想單獨和她坐一會聊聊的機會都找不到,就像躲著瘟神一樣躲著他,怎么可能忽然轉性跑來接他回家?
果然云瀟心虛的轉了轉眼珠,抱著花靈支支吾吾的指了個方向,找借口說道:“上次風彥的夫人給了我一副藥方,正好用完了我想去丹真宮再抓點,所以就順道過來接你嘛!
帝仲不動聲色的按了按胸口,丹真宮……她應該是擔心蕭千夜的身體狀況,特意找借口把他拉過去看大夫吧?
倒也無所謂,人類的大夫,治不了他親手損傷的內(nèi)臟。
帝仲若有所思的看著她手指的方向,笑呵呵的說道:“軍閣在城東,丹真宮在城西,距離隔得可有點遠!
“反正也沒什么事,你忙了一天,就當散步好了!彼s緊找借口圓了過去,帝仲從她手里抱過花靈,小姑娘摟著他的脖子,雖然看起來是個三歲左右的小女孩,但手上的力氣奇大無比,不一會兒就抓著他的白色短發(fā)用力拉扯起來,邊扯還發(fā)出壞笑,帝仲按住那只不安分的小手,余光瞥過跟在他身后的云瀟,心底竟然有種莫名的歡喜,脫口:“你真的很喜歡孩子呀。”
云瀟的臉上浮起了一絲淡淡的紅暈,還是要強的搖了搖頭:“沒有這回事,看她可愛我才喜歡的,要是換個不聽話又調(diào)皮搗蛋的熊孩子,我才不喜歡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