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過了多久,風(fēng)慢慢平靜下來,當(dāng)刺目的陽光傾瀉在滿目瘡痍的土地上時,舒少白終于看見了迎著風(fēng)走過來的紅衣女子,云瀟將蕭千夜的胳膊搭在自己的肩膀上,清瘦的身體硬生生扛著一個昏迷不醒的男人徒步找到了自己,他趕忙將動彈不得的鳳姬輕靠在一座巨石上,然后立刻沖過去幫她背起了蕭千夜。
“云瀟!”鳳姬拼了命才努力的往前挪了一步,抬手抓著云瀟的衣角將她抱入了自己的懷里,泣不成聲。
“千夜……千夜!”舒少白擔(dān)心的叫了幾聲,發(fā)現(xiàn)他胸膛上的傷口里交織著來自冥王的神力,那種死灰復(fù)燃的力量讓周圍的血肉反復(fù)重生然后更嚴(yán)重的惡化下去,他小心的將手放在傷口上,食指輕輕用力刺入,頓時一股陰暗的力量在他指尖縈繞起來,仿佛一個無底洞,既有來自夜王絕對、徹底的黑,又混合著冥王混沌、廣闊的赤,而昏死過去的人宛如失去燈塔的孤舟,在一片死寂里不知漂往了何處。
舒少白心中“咯噔”一下,這么嚴(yán)重的傷勢直接貫穿了身體,哪怕是古代種的血裔也已經(jīng)無法依賴自己修復(fù)了,他現(xiàn)在還能這幅模樣,完全靠的是云瀟放在他體內(nèi)不死不滅的皇鳥火種維持生命!
“少白……”鳳姬看出了他眼底一閃而逝的恐怖,但此刻的她卻不敢多問什么,早在陣眼更替之際她就在雪原的邊緣感覺到了來自地基深處毀天滅地的力量,而之后夜王的殊死抵抗更是讓全境的靈獸、異族失去理智,外面的情況都如此兇險,她根本不敢想象內(nèi)部到底發(fā)生了什么,這樣的不安整整持續(xù)了幾天,好不容易等到地震趨于緩和,另一股更強(qiáng)、更危險的力量閃電般砸落,冥王的突然插手讓千瘡百孔的高原更添災(zāi)難!
鳳姬倒吸一口冷氣,看著昏迷中的蕭千夜,手情不自禁的抓住云瀟,喃喃:“冥王……他是被冥王打傷的?”
“嗯!痹茷t是一種出奇的冷靜,她捧起蕭千夜的頭放在自己的腿上,在點頭的同時微微笑了笑,“他從北岸城一戰(zhàn)開始就一直在受傷,古代種的血脈給了他更強(qiáng)的恢復(fù)能力,卻也剝奪了他屬于人類的溫暖,那些細(xì)細(xì)小小的傷勢長時間的累積下來,其實早就已經(jīng)超出承擔(dān)的極限了……真是個傻東西,要不是我堅持把火種留在他身上,恐怕現(xiàn)在還被蒙在鼓里,根本不知道他到底傷的有多重!
她說著讓人驚心動魄的話,神情卻始終淡淡,嘴角挽起愛憐的笑,用手輕輕的撫摸著蕭千夜的額頭:“應(yīng)該是被嚇壞了,大哥差一點就掉進(jìn)陣眼了,等他醒過來發(fā)現(xiàn)大哥平安無事,肯定會開心的哭出來吧。”
鳳姬欲言又止,和舒少白心照不宣的互換了神色,云瀟稍稍頓了頓,終于發(fā)出柔和卻決然的聲音:“我要帶他前往終焉之境!
“你……”她驚得心臟都停止了跳動,雙手抓住對方的肩膀,顫道,“你到底想做什么?”
“我要救他!痹茷t眸子里閃過冷光,低沉地開口,不帶絲毫猶豫,“我不會讓他死的。”
鳳姬呆在原地,半晌才終于從震驚中回過神,脫口驚呼:“不行!”
云瀟反按住鳳姬的手,火種的跳動在姐妹心中同時蕩漾:“飛垣已經(jīng)安全了,其實冥王的狀態(tài)很危險,他能在黑龍的蠱惑下清醒片刻被我?guī)拙湓捄x開已經(jīng)是萬幸,現(xiàn)在陣眼的力量會束縛著夜王讓他淪陷其中無法脫身,上天界的其他人也不能再通過任何方法救他出來!姐姐……飛垣可以重新開始,可我卻不能再拖下去了,我不能讓他費(fèi)盡千辛萬苦將祖國拉出深淵之后,自己卻無聲無息的死去!
“你知不知道他最在意的人是你!”鳳姬咬牙落淚,卻阻止不了云瀟翻掌取出火種,皇鳥的原身絢麗耀眼,讓蒼茫的雪原也仿佛熠熠生輝,那束火化成絕美的流星,朝著宿命的盡頭墜去。
這漫長的一路,無數(shù)流島從眼底飄然而過,生機(jī)勃勃,風(fēng)景各異,她曾幻想過和他一起漫游世界的情景,竟然以這種獨特的方式實現(xiàn)了。
而在更高的天空,極晝殿中央神殿屬于夜王奚輝的神像從心臟處裂開,伴隨著清脆的聲響,一道金色巨門在它背后一閃而逝,連接著門的銀河化成無數(shù)星辰散落,瀲滟拖著白色羽衣跪在神殿中心,散落的碎石砸在肩頭,她卻紋絲不動的雙手合十閉目禱告,預(yù)言的力量宛如細(xì)細(xì)的線,仿佛想穿過命運(yùn)的屏障去追尋最后的真相。
一切的緣起來自萬年前一場偶遇,尚未誕生的種子在懵懂之中,對萍水相逢的男人動了心,那是怎樣一種羈絆,遙隔萬年卻依然深刻入骨。
而預(yù)言的終點是一束火光,在這束火光湮滅的瞬間,帝星會迎來命途里最重要的轉(zhuǎn)折,是起是墜,無法預(yù)知。
甘愿放棄生命的古代種將殘骸留在了初始和終結(jié)的島嶼,等待神鳥的降臨,帶去重生的火種。
兇獸殘骸和神鳥火種交織在一起……九千年身魂盡失的人搖曳其中,抬手,想要抱住在烈火中一點點湮沒的女人。
瀲滟的心在這刻驟停,忽然一束火羽仿佛隔著虛空射來,就在她抬頭睜眼的剎那,光芒如箭點在她的瞳孔上,她竟然能清晰的嗅到來自皇鳥至純熾熱的火焰氣息,視線被刺目的光照的一瞬失明,就在火羽洞穿瞳孔的一剎那,鬼王從殿外飛身掠入,直接卷起瀲滟大跳到一旁,火羽直接砸入神殿,讓整個極晝殿劇烈的搖晃起來!
驚魂未定的瀲滟愣愣看著不遠(yuǎn)處被擊穿的地面,火羽穿越黃昏之海,朝著永夜殿墜落!
沉悶的炸響是在數(shù)秒后才傳入她的耳中,極晝殿揚(yáng)起的靈光還在半空里漂浮,而一輪血紅色的冷月已經(jīng)清晰的從永夜殿浮現(xiàn),她忽然涌出說不出的寒意,周圍彌漫著讓人窒息的火息,像極了傳說中代表著殺戮的不死鳥,不由令她心里劇烈地顫栗起來——被發(fā)現(xiàn)了?剛才她試圖以預(yù)言之力追著皇鳥的足跡進(jìn)入終焉之境,隔著千山萬水,她竟然能將自身的火焰精準(zhǔn)的擊入上天界?!
“瀲滟,你沒事吧?”沉軒安撫著顫抖的女子,瀲滟在短暫的失神之后,雙瞳赫然綻出驚恐的光,一瞬不眨地看著他,“終焉之境……她、她帶著帝仲回去了!她要救他……”
“瀲滟!背淋幋驍嗨脑挘m然聲音平靜如水,眼神卻冰冷雪亮,“星辰的軌跡已經(jīng)改變了!
“你說什么?”瀲滟抓著他的手,一個字也不敢相信,沉軒將袖中的破裂的鬼王簽遞給她,淡道,“帝星的軌跡改變了,所以一切都不一樣了,預(yù)言也好,占卜也罷,都將回歸原點!
“回歸……原點。”瀲滟愣愣念叨重復(fù)著他的話,自己的思緒也因此凝結(jié)了一瞬,不知多久她才重新抬起眼睛看了一眼這個昔日同僚,只是一瞬,無助和恐懼毒瘤般瘋長,讓她幾乎控制不住自己開始全身抽搐,喃喃自語,“她會救他的……帝仲會回到我們身邊來的,是不是?”
沉軒輕輕抱著她,有節(jié)奏的拍著她的后背,聲音在發(fā)抖:“她會救他的。”
瀲滟靠在他的肩上,不明白自己為什么會開始無聲啜泣,沉軒的眼神一直在變幻,終于還是一聲嘆息,接道:“但帝仲,不會再回來。”
懷中的顫抖在這一瞬停止,好像心底有什么東西悄然消失。
“該結(jié)束了,瀲滟,屬于上天界的故事,該結(jié)束了!彼椭^在她耳邊一個字一個字的說話,而她也依然靠在他的肩頭靜默地聽著,“瀲滟,我也想帶你離開。”
她微微喘息,那雙抱著自己的手臂柔和而溫暖,數(shù)萬年未曾表露分毫的感情一點點融化,寂靜里,鬼王的眼里露出一絲清澈的笑:“我想和你一起去找尋那些消弭在時間里、屬于人類的感情,你……愿意嗎?”
大顆的淚水落到他的肩頭,萬年的幻夢,一朝蘇醒。
第七百七十七章:雷云之海
皇鳥的火光越過千山萬水,就算前方的道路危機(jī)四伏,連日光都不曾透入一絲一毫,但她的眼睛卻早已經(jīng)看到雷云之海的紫色電光在視線盡頭若隱若現(xiàn),神秘的世界漂浮著迷離的光暈,折射出讓人目眩神迷的美麗,越靠近,逼命的雷電就越兇狠,仿佛一張密密麻麻的天網(wǎng),在警告試圖接近的一切生命。
云瀟閉上眼睛,明明是第一次來到這里,她卻倏然感到有一種莫名的熟悉之氣從更深處飄來,即便視線還無法穿透云霧看到真正的終焉之境,但已清晰的感覺到日月的光輝同時照進(jìn)了心底,她在雷云之海外圍稍作停頓,羽翼上的流火幻化成手,溫柔的撫摸著背上沉睡至今的人,那只手勾起屏障,將蕭千夜整個人包裹其中,下意識的扭頭望了一眼,然后堅定不移的掠入云層。
紫電察覺到外來者,冥冥之中仿佛有什么危險的東西豁然蘇醒,曲折蜿蜒的雷光追著皇鳥如影隨形的擊落,天雷炸入火焰的軀體,瞬間就將一側(cè)羽翼攪成碎片,然而她只在微微的失衡之后一個俯沖調(diào)整了方向,火種在心中被催發(fā)至極限,也在用前所未有的速度快速修復(fù)傷口,就在此時,混雜其中的黑龍之血貪婪的吸食著她的力量,一直無法掙脫的刺痛開始轉(zhuǎn)變?yōu)殛囃,繼而如一雙無形的手,似是要從內(nèi)部直接將她撕碎!
她不能在此止步!
流火星星點點的墜落,在雷光和火焰的交織下,數(shù)萬年前的景象海市蜃樓般浮現(xiàn)在霧氣里,一眼就讓她驚訝的發(fā)出低呼,連身體上持續(xù)的劇痛也因此被忽視——無數(shù)陌生人的殘影搖曳其中,他們明明擁擠在一起,相互之間卻好似隔絕了不同的時空完全無法相互感知,但前方不知有什么奇特的吸引力,所有人都在不顧一切的朝著五彩斑斕的雷云中心奔去,很快那些殘影在電閃雷鳴中灰飛煙滅,最后只有十二個天選之子安然來到了終焉之境的邊緣。
云瀟的心底有一絲說不清道不明的情愫,原來十二神能去往終焉之境不是偶然,他們是從數(shù)萬人中脫穎而出,那看似安寧的一路實則布滿殺機(jī),可無論是烈風(fēng)還是驚雷,都奇跡般的避開了他們的道路,仿佛冥冥之中自有天意,或許,就像她會遇到帝仲一樣,那些讓她痛苦,讓她難過,讓她恨不得除之而后快的所謂“神”,真的曾在某個時間,某個地點,對某些人有著特殊的意義。
雷云的色澤還在不斷變化,繼續(xù)深入之后,紫電里儼然泛起了更加冷酷的青光,這些雷電如天譴之劍,在刺穿她身體的同時竟有隱隱阻斷火種重生的趨勢!她立馬撩起火光加固了屏障,擔(dān)心的扭頭又望了蕭千夜一眼。
他在沉睡,在這世間最危險的地方,靜靜沉睡。
“你會沒事的!彼鋈婚_口,猛扇羽翼沖進(jìn)紫青交織的光暈里,皇鳥的翅膀像鋒利的刀割開所有的阻礙,火焰如墜落的流星,和周圍空氣摩擦發(fā)出一聲比一聲恐怖的爆炸,眼見前路越來越艱難,無數(shù)雷電以迸射的方式直接打穿她的身體,云瀟秉著呼吸,在數(shù)秒之內(nèi)上升了三千丈,然后一只翅膀恢復(fù)成人類的手,流火劍攪動電光驚天劈地的落下,頓時一條火色通道在眼前生成,她毫不猶豫的沖入其中,在極速的飛翔下,身后的路也在以難以想象的速度閉合,就在追擊而來最為兇狠的一道閃電落下之時,她將速度提升至極限再度拔升了數(shù)千丈!
電光在身下炸裂,而她已經(jīng)掠入了赤橙相間的上層,這里漂浮著無數(shù)奇幻的光暈,每一個都像洞察天地的眼睛,無聲注視著人世間的悲歡離合。
忽然,她在一個光暈前停了下來,視線再也無法挪開分毫——古代種,那是一只古代種,他不顧一切的沖入雷云之海,被漫天的電閃雷鳴擊中,全身沒有一處完好的皮肉,但它的眼睛始終堅定不移的望著前方,帶著期待,帶著渴望,甚至帶著難以描述的喜悅,它的每一步都踏在死亡的邊緣,但它的身軀卻沒有絲毫的動搖,終于,它來到這片赤橙相間的世界,退去兇獸的外形,恢復(fù)成人。
那是帝仲的身體,只是隱隱有著略微不同的氣質(zhì),他愛惜的撫摸著傷口,即使已經(jīng)精疲力竭,他還是小心翼翼的用靈力將身上的血污清洗干凈,然后認(rèn)真的整理了一下凌亂的衣襟和頭發(fā),最后,他的臉上露出欣慰的笑,好似前方有著比生命更為重要的東西。
他走了進(jìn)去,背影一點點融入云海,就在徹底消失的前一瞬,他仿佛覺察了什么,霍地回頭看了一眼,這樣恍若隔世的一眼,讓云瀟不自禁的無聲落淚,他在等自己……等自己為那個最為敬愛的人帶去重生的火種。
終焉之境已在眼前,這平靜的最后一程路,卻讓她的心情比外圍雷云之海更加震蕩——她注定要回到這里。
落地的一瞬間,來不及自愈的身體往前踉蹌了一步,蕭千夜也從她的背上滑落,又在栽倒的前一刻被她一把抱住拉進(jìn)了懷里,她開心的貼著他的耳根,低聲念道:“我們到了!
昏迷中的人眼瞼微微一動,仍是無法蘇醒。
“沒事……一會就沒事了,你別急呀。”云瀟笑吟吟的安慰他,驀然抬首凝視著天空,十輪旭日高懸于東方,十二方皓月則靜靜浮于西方,日月的光輝讓她頭暈?zāi)垦,又讓她的?nèi)心感到空靈和安寧,遠(yuǎn)方的湖水瀲滟千波,因她的到來而微微蕩起了漣漪,她只是稍作停歇,立刻將蕭千夜的胳膊搭在自己的肩上,一步一步朝著中央湖泊走去。
終焉之境是一個像被神之手精準(zhǔn)丈量刻畫的圓形流島,而在這座島的中央就是方圓百頃的巨大湖泊,水光清澈而微微泛著白色靈光,環(huán)繞著光潔的白石,除此之外,了無生機(jī)。
云瀟凝視著湖水,白色的光如煙如霧的飄散起來,讓古塵也因此劇烈一顫,她心有靈犀的從蕭千夜手里取出古塵輕輕的放入水中,頓時,數(shù)萬年前的光景夢幻一般呈現(xiàn)在眼前,巨大的龍骨鋪在白石上,即使是一具蒼白的遺骸,她卻清楚的感覺到微微抬起面向著太陽的龍首是如此的安詳沉靜,龍骨在流島的最東面首尾相連,形成一個封閉的環(huán)形,仿佛是將圓湖溫柔的擁抱懷中。
她的眼睛閃爍著明光,終于看到了在清澈的湖泊底端沉睡著巨大的鳳骨,讓她情不自禁的伸出手,低吟:“溯皇……”
這樣的情景透出難以言表的悲涼,讓她下意識的收緩了呼吸,仿佛只要動作稍微大一些,她就會打擾安然入睡的龍和鳳,然后她就在震驚中看到了一個光暈的殘影,遠(yuǎn)古真神踏著虛空而來,悲憫的看著龍鳳相擁的畫面,模糊的容顏下似有晶瑩的淚光在搖曳,他久久的沉默著,最終將留在人世間最后的這抹光影碾碎,散落在終焉之境。
云瀟往后退了一步,那樣震懾心魄的神力,縱使隔著數(shù)萬年的時光,依然讓她望而生畏。
幻象散去之后,古塵竟然豎立在了湖中心,白龍的倒影穿梭其中將水流向兩側(cè)排開,云瀟的心“咚咚”直跳,只見湖水在她腳邊一階一階的化成臺階,又輕輕的將昏迷的蕭千夜托起,無數(shù)白色的光指引著同一個方向,她跟著光暈一直往下走,瞳孔也在不受控制的顫抖,在湖泊的最底部,一只巨大窮奇的遺骸平靜的匍匐著,它依然有著雪一樣的皮毛,看起來還是栩栩如生,它將雙臂環(huán)繞,抱著一個面容安詳?shù)哪腥恕?br />
云瀟一陣眩暈,認(rèn)出了那張臉——那是萬年前,透過澈皇的眼睛,讓她一見傾心念念不忘的人。
淚水洶涌而出,而她卻一步也邁不出去,這短短的數(shù)米之遙糾痛著心,肩膀在劇烈發(fā)抖,而古塵也在這時陡然閃過一道璀璨的光,它從湖心墜落,輕輕的扎入土地里,仿佛是想喚醒曾經(jīng)的舊主。
水流將蕭千夜放在一旁,不知是不是在昏迷中感覺到了什么,他一直緊閉的眼睛開始微微的顫動,意識想從混沌的世界中清醒,可精疲力竭的身體卻無法給出任何回應(yīng)。
云瀟卻在看見他的一瞬間恢復(fù)了鎮(zhèn)定,有簌簌的聲音從耳邊飄過,喀嚓一聲,靈光重新燃起,古代種的幻象影影綽綽從水里映照出來,那是一張和帝仲一模一樣的臉,洋溢著純真又明朗的笑容,似乎是早就知道會有這一天,他望了一眼云瀟之后就將目光長久的停留在了蕭千夜身上,云瀟也在看著他,只是眼神各不相同,明明有千言萬語,一時竟也無話可說。
古代種朝他伸出手,當(dāng)他從一只無憂無慮的兇獸成為擁有復(fù)雜情感的人類之后,為了實現(xiàn)大人的心愿,他在那座光怪陸離的流島上隱姓埋名以一個普通人的身份生活了很久,他有一個相敬如賓的妻子,有一個活潑可愛的孩子,可惜人類的生命終究是太短太短,他最終失去了妻兒,而在漫長的漂泊中,也失去了血脈后裔的消息。
從那以后,他便開始尋求自己的心愿,想要那個最為敬愛的人重新蘇醒,這么孤獨的旅程終于迎來了終點,時光荏苒九千年啊,他終于等到了預(yù)言里的那束火光,帶來復(fù)生的希望。
第七百七十八章:忘卻之時
然而他卻沒有預(yù)想中的喜悅,反而是感到了前所未有的沉重,一只手輕搭在蕭千夜的額頭,感知著這具昏迷的身體里源自靈魂深處不顧一切的抗拒,一個朝思暮想的聲音忽然輕輕飄起,只抵達(dá)了他一個人的耳畔,他微微一怔,卻在一瞬間的狂喜之后悄然壓下了情緒,在心底無聲回應(yīng):“真的……要這樣嗎?”
他握緊了雙拳,很快就聽到了讓他無法拒絕的兩個字,一如當(dāng)年的威嚴(yán)里帶著些許柔情——“聽話!
“好,我聽您的!彼c點頭,抬起眼睛看著面前的女子,目光交錯的一剎那,云瀟恍惚察覺到這個幻影的眼里有著某種深深的哀傷,再定睛,他已經(jīng)離開蕭千夜鬼魅一般飄然來到了窮奇的遺體旁,喃喃:“四百年前我從神鳥族一個叫靈霜的姑娘口中騙到了終焉之境的方位,我拼盡全力的穿越雷云之海,終于回到了這座初始和終結(jié)的流島,我在這里結(jié)束了漫長的生命,在自盡的同時將自己和大人再度分離,從此,我就輕輕抱著他,一直在等待你的到來。”
云瀟低首想了片刻,笑起:“我來了。”
“我知道你會來。”古代種毫不猶豫的接話,盡管彬彬有禮,但眼神透露著難以描述的落寞,“我走過很多很多的地方,一直在找尋讓大人復(fù)生的方法,也通過一些古老的法術(shù)想要窺探天機(jī),很早以前我就知道大人命數(shù)的終點會有一抹明媚的火光,我也是因此才耗費(fèi)千年的時光苦苦打聽浮世嶼的蹤跡,我知道那抹火光會愛上大人,會為了他心甘情愿的放棄自己,所以我費(fèi)盡心機(jī)的回到終焉之境,就是為了等你。”
他頓了頓,仿佛想說什么,卻終究斟酌著言辭,默默換了語調(diào):“你會救他嗎?”
“我會救他!痹茷t低頭看著蕭千夜,這樣悲憫的到近似于嘆息的聲音,竟然他一時疑惑不知這個“他”究竟指的是誰,她回到蕭千夜的身邊,席地而坐,還是小心又溫柔的捧著他的頭放在自己的雙膝上,一只手輕輕的按壓著太陽穴,另一手已經(jīng)翻掌將心中的火種取出懸浮在身前,火焰的氣息開始蔓延,仿佛有某種無可阻擋的生命之力由內(nèi)而外散發(fā)出來,古代種深邃的瞳孔凝視著那團(tuán)火,余光卻悄然轉(zhuǎn)向了帝仲的軀體。
他的心底忽然有無盡的失落,終于明白了一件事情——萬年前那驚鴻一瞥結(jié)下的羈絆,已經(jīng)被短短二十幾載的人類生涯逆轉(zhuǎn)了緣分。
“從我決心來到這里的那一刻,就已經(jīng)做好了準(zhǔn)備!痹茷t淡淡的說話,面容寧靜而安詳,嘴角揚(yáng)著溫柔的弧度,如一朵在落日里搖曳的花,習(xí)慣性的幫他整理起繚亂的頭發(fā),侃侃笑起來,“我陪他走過了生命里最為困難的一段路,其實有時候我也會幻想,如果是當(dāng)年的帝仲大人,可能很多事情只要動動手指就能輕而易舉的解決吧,可他畢竟不是上天界威震四海八方的戰(zhàn)神呀,我認(rèn)識他的時候,他也只是一個大我兩歲的普通男孩罷了!
古代種安靜的聽著,看著她嘟了一下嘴唇,像個調(diào)皮的鄰家女孩,還故意用力的在昏迷的人臉頰上捏了一把,自言自語的哈哈大笑:“我不是什么有理想有抱負(fù)的人,只是喜歡一個人,就不顧一切的對他好!
“你太慣著他了!惫糯N情不自禁的接了話,云瀟對他豎起一根食指左右搖了搖,眨眨眼睛狡黠的道,“有時候男人也要哄的嘛!
古代種倏然沉默,在那樣燦爛的笑容過后,她眼里的淚還是洶涌的落了下來,一滴一滴掉在昏迷的男人臉上,似有千萬般不舍,她緊緊抱著他,仿佛想在他身上留下屬于自己永遠(yuǎn)的烙印,這一刻她眼底的火光變得微弱,宛如風(fēng)中殘燭明明滅滅,火種似有所感,圍著主人緩緩飛了一圈,終于在她抬手的同時落入掌心,那團(tuán)火開始跳動,像人的心臟鏗鏘有力,云瀟凝視著深愛的人,在他額頭輕輕的吻落。
火種開始游蕩出光線,一根一根的鉆入蕭千夜的身體里,又同時連接著不遠(yuǎn)處帝仲的軀體,云瀟的全身慢慢燒起烈火,越來越多的火光散落開來。
她要用全部的神力把深受重傷的愛人從地獄里拉回來,再貢獻(xiàn)出自己的火種,去拯救虧欠了感情的帝仲。
若能以她一人換回他們……倒也不錯。
意識逐漸模糊,但她卻稍稍緩住了動作,一手飛速的在蕭千夜掌心點落,打開了存放著瀝空劍的間隙之時,云瀟的眼中只剩堅定,一把握住白色的劍靈毫不猶豫的拔劍,劍身上早已經(jīng)分離出來的魂魄被熾熱的氣息逼出,瞬間在烈火的灼燒下被強(qiáng)行融回了她的體內(nèi),伴隨著一陣天旋地轉(zhuǎn)的疼痛,她強(qiáng)撐著僅剩的精神默默念起朱厭教過的咒語。
殘缺的分魂會在本尊死亡的一瞬同時湮滅,而完整的分魂卻可以借助靈器長久的陪伴在他身邊!只要能在他身邊,身體毀滅又如何!那原本就是已經(jīng)失去過一次的東西罷了,再次失去又如何?!
火光轟然炸裂,魂魄也因撕裂之痛隱隱悲鳴,然而就在這一刻,一直昏睡的人已經(jīng)在她的分心中豁然睜開了眼,破絮般的身體不知從哪里凝聚起了力量,一把握住云瀟的手腕,不等她從震驚中反應(yīng)過來,蕭千夜的臉已經(jīng)湊到了她的眼前,他面容慘白的浮現(xiàn)在火種的光照下,凝視著她,空洞的眼里有深深的哀傷。
她呆在原地,直到分魂大法的終章被他一只手硬生生掐斷,再次對視的時候,蕭千夜的眼里滿是血絲,閃著決然的亮光,他緊握著云瀟的手,像握著一生的至寶,不容置疑的將那團(tuán)烈烈的火種重新融回了她的心里。
“不行……不行的!”云瀟哭泣著,明明是被一個深受重傷的人按著,她卻一動也不能動,只能絕望的看著他,拼命的找著借口,“你的五臟六腑全都被冥王擊碎了,只有皇鳥的火種能徹底消除死灰復(fù)燃的力量,你平安了他才能平安!我不是……我不是要救你,我是要救他!蚩王曾經(jīng)說過,我生來是為了他,就算是死,也只可能是為了他!”
下一刻,一個讓她怎么也想不到的聲音悄然從身后響起,被古代種輕輕抱住的帝仲軀體竟然站了起來,那樣栩栩如生的笑容,好似真的起死回生了一般,他舒了一口氣,慢慢走過來,滿眼都是毫不掩飾的愛,一個字一字的問道:“真的嗎?你真的是為了救我嗎?”
“你……”她驚訝的張著嘴,全然沒有發(fā)現(xiàn)這只是神裂之術(shù)依附在軀體上的假象,所有的聲音都被哽咽在喉間,帝仲輕輕的笑著,俾睨天下的眼睛閃爍著柔和的光,伸手摸了摸云瀟的臉頰,嘆道,“你又騙他,不過……我很開心,哪怕是謊言,也很開心。”
他上前一步按著她的肩膀攬入懷中,這或許是他唯一的、也是最后的機(jī)會,以自己的身體,去擁抱心愛的女人。
他的目光穿過云瀟落在后方的蕭千夜身上,視線交芒的一瞬間,不知是什么樣的共識在兩人之間無聲的達(dá)成,就在云瀟本能的推開他的一瞬間,蕭千夜抬手抵在她的后背,帝仲也以同樣的動作抵在了她的胸口,然后,一模一樣的嘆息從前后同時傳入耳中,一道特殊的線從帝仲指尖蕩出,穿過云瀟心中的火種,最后連接在蕭千夜的手心上。
“你、你們要做什么?”她低頭看著這根黑金色的線,恐懼油然而生,短暫的死寂之后,帝仲才緩緩苦笑,“你不是為任何人而生,忘了我吧!
這根線在她體內(nèi)發(fā)出某種奇怪的呢喃,命運(yùn)的齒輪戛然而止,星辰的軌跡也被強(qiáng)大的力量逆轉(zhuǎn)朝著未知的方向墜去,她的大腦出現(xiàn)莫名的空白,各種碎片搖曳其中,然后像燈火一般一盞盞的熄滅,她往后栽倒,又被蕭千夜輕柔的抱入了懷里,他是那樣的不舍,又是那樣的堅持,沒有絲毫的猶豫,在神力貫穿云瀟的一瞬間,他似乎也被抽空了靈魂,一雙眼睛空洞洞的深陷,低道:“也忘了我。”
上天界獨有的法術(shù)在飛速生效,一點點抹去關(guān)于他的所有記憶,抹去他存在過的一切痕跡,即使他的眼里有痛徹心肺的神色,還是在這一刻逼著自己放了手。
“不要……”她在昏昏欲睡中伸出手,卻在抓到他的前一瞬無力的垂下。
神裂之術(shù)從軀體分離,帝仲看著自己重新倒入窮奇的臂彎,只是淡淡一笑,隨即扭頭望向沉默不語的古代種,他知道他在難過,這是蕭苦尋千年、不惜放棄生命為他換來的復(fù)生之機(jī),而他卻如此自私的在他殷殷切切的期待下,親手?jǐn)財嗔宋ㄒ坏南M?br />
但那樣無可奈何的溫和神情,卻讓古代種緩緩平靜,帝仲朝著窮奇巨大的遺骸走過去,像往常一樣摸了摸它的腦袋,然后才長長深吸一口氣,對著它的殘影微微一笑:“就讓我繼續(xù)睡在你的懷里吧!
“大人……”古代種的呼吸急促起來,面容僵硬了一瞬,然后如冰雪初融,露出明朗的笑,點頭開心的撲入他的懷里,像一只黏人的小奶狗,明明是殘影撞進(jìn)神裂之術(shù),卻好像久別重逢的舊友,彼此皆是欣慰,直到他徹底消失,帝仲仍保持著溫柔抬手摸頭動作,心中一陣悸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