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樣的問話,讓已為階下囚的舒年發(fā)出一聲奇怪的嘲笑,終于抬起眼睛直勾勾望向藏鋒,這雙之前還野心勃勃的雙瞳現(xiàn)在已經(jīng)宛如虛空,有茫然的灰色從瞳孔深處溢出,但只是短短一瞬的對視,又好像有鋒利的刀芒在兩人之間橫掃而過,揚(yáng)唇回道:“難不成你還想留我一條命,還我自由?”
藏鋒忽然不知說什么好,眼里帶著淡淡的笑:“留你一命,我又該如何面對被你害死的五百萬無辜之人?舒年啊舒年,五百萬人!你到底有沒有想過,這會是怎么樣一個驚人的數(shù)字?這幾日,我在江陵的海邊殺了兩萬墟海的戰(zhàn)士,兩萬人,就讓海岸線染成刺目的紅色,兩萬人,就讓血味沾染在風(fēng)中,吹的整座江陵都是腥甜之氣,連我晚上睡不著出來乘涼,都會被這種氣味惡心的想吐,可是你,你一念之間,就讓五百萬人成為魔物的口食,不僅聯(lián)合外敵,還輕信魔物,差點(diǎn)讓整個東濟(jì)陪葬!”
舒年一動不動,自那一刻從魔物口中聽聞?wù)嫦嚅_始,他就知道自己走上了一條不歸路,進(jìn),是萬劫不復(fù),退,是滿目瘡痍。
他無聲的嘆了口氣,自己也覺得格外可笑,反問:“是呀,從我和他們聯(lián)手的那一天起,我就已經(jīng)把這一千萬人的性命當(dāng)成了墊腳石,可是為什么呢……藏鋒,說出來你可能不信,當(dāng)時那只魔物已經(jīng)得到修羅骨,流月就在它面前,只要它自己激活,北斗大陣就會徹底完成,可是它竟然動了惻隱之心,說是可以送我和音音離開東濟(jì),哈哈,哈哈哈……奇怪不?但凡它少說幾句話,結(jié)果就會完全不一樣!
舒年仰著頭,臉上是一種感慨的笑,眼睛中卻隱約閃爍著晶瑩的淚光:“你們其實沒趕上啊,是那只魔物自己浪費(fèi)了時間才給了我反撲的機(jī)會!
“我聽說千夜是你救回來的,駕駛著一只已經(jīng)受損嚴(yán)重的機(jī)械云鳥,硬生生帶著他返回了軍營,把他平安的交給了我的人,所以你為什么在最后一刻改變主意?”藏鋒不為所動的問著,喃喃嘆息,舒年輕輕閉了一下眼,終于還是擺擺手回道,“不知道,就像那家伙不知道為什么要放我走,我也不知道自己為什么會臨時變卦,呵呵,我果然也是個魔頭,連做事情都和魔物一樣不講道理。”
他的聲音漸漸低了下去,最終只是一聲沉重的嘆息,驀然轉(zhuǎn)變了話題,整個人也是劇烈的一顫,竟然毫不猶豫的跪在他面前,放下曾為皇子的所有驕傲,放下隱忍多年的不甘和屈辱,只是緊張的看著他,一字一字的懇求起來:“藏鋒,放過音音,她什么都不知情!我已經(jīng)利用了她很多年,還讓她和兩個親生骨肉分離,你要怎么處置我都可以,放過音音,我……求你,求你放過她!”
他緊咬著牙,只是停頓了一秒,然后毫不猶豫的磕起頭,“咚咚咚”的撞擊聲敲在大牢的地磚上,也敲在藏鋒許久不曾涌動的心尖上。
藏鋒的眼睛闔了一下,在他沉默的這短短數(shù)秒里,舒年只覺得空氣都被無形的力量凝滯,緊張到讓人窒息,低道:“舒年,音小姐來找了你幾次,她其實沒有離開江陵城,我打聽過,那天還未出城她就執(zhí)意返回,說是無論如何都要回家等你,你留給她的那些錢,她一分都沒稀罕,扔給你養(yǎng)的那群殺手之后就和他們分道揚(yáng)鑣了。”
舒年一愣,喉間哽咽了幾下,沒有回話。
藏鋒嘆著氣,感慨著女人的思維他是一點(diǎn)也看不明白,直到這雙眼睛再度張開的時候,目光是堅定的凝成一線,落在他的身上,然后冷靜的開口,好像只是在陳訴來自他人的決定:“江陵御史舒年,為保百姓安危,孤身涉險,死于海難,遺體由軍督府打撈運(yùn)回,轉(zhuǎn)交遺孀陳氏!
“你……”舒年喉間一緊,半晌無語,又見藏鋒淡淡笑了笑,無奈的嘆道,“你以為這件事的真相傳出去,你的妻子、你的孩子,甚至你曾經(jīng)的兄弟姐妹還能在東濟(jì)島平安生活?舒年,我要給死去的百姓一個交待,但念在你最后時刻還知悔改,算是良心未泯,力挽狂瀾,我可以給你一個體面的方式離開!
他凝視著跪在面前的舒年,竟然俯身隔著牢房將他一把扶起,袖中抖落一個小小的瓶子,直接滾到舒年的掌心里。
“這是?”舒年疑惑的開口,不敢和那雙眼睛對視,藏鋒冷哼著,又將藥瓶子從他手上拿了回來,小心的收回去之后才解釋道,“這瓶子你眼熟不?是西岐的特產(chǎn),我?guī)г谏砩隙哪炅,可惜,可惜我自認(rèn)為是醫(yī)術(shù)世家出身,這么多年也還是沒能找到能解這種毒的方法,哎,舒年,遺憾終究只能是遺憾了,我累了,經(jīng)過這些事情,你也好,我也罷,還有你姐姐,都該有個解脫了!
“西岐……是害死沅淇的那種毒藥?”舒年立刻反應(yīng)過來,頓時感到肩上一股沉重的壓迫力,思緒瘋狂地旋轉(zhuǎn)著——這個藥瓶子他認(rèn)得,是姐姐君曼從西岐的商人手中獲得,暗中調(diào)換故意喂給了沅淇小姐!
藏鋒的眼睛里帶著厭惡的神色,整個身體靠在牢房上,又低聲補(bǔ)充了一句:“六公主君曼,久病不愈,再聞胞弟之死,傷心傷神,溘然病逝,我也會給她最后的體面,好好安葬。”
他的話回蕩在耳邊,再等舒年回神,人已經(jīng)不知什么時候離開了。
藏鋒離開大牢,只聞夜風(fēng)里帶著血的腥氣,讓他眉心一動,似有無限心事被挑動,心頭被什么東西狠狠撞了一下,讓他情不自禁的揉著胸口下意識的想去看看昏迷的蕭千夜,就在此時,軍營的上空突兀的閃過一抹火光,墜落在那個人休息的房間前,藏鋒微微一愣,急忙大步追出,一手扣著腰間的軍刀,來不及等他看清楚那到底是什么人,本能蓋過理智,直接出手砍向來歷不明的神秘人。
那束火極為艷麗,火光中是個光彩照人的男人形象,先是靈敏的避開他的攻擊,并無還手的意思,腳步向后方稍稍退了一步,又在下一刀擊落的同時立刻抱拳自我介紹起來:“閣下停手!我是他的熟人,好不容易尋到他們的下落,等不及通報就直接找了過來,還請您稍安勿躁,我不是你們的敵人。”
藏鋒謹(jǐn)慎的再定睛,面前是個年輕的男人,笑吟吟拱著手,那樣驚人的容貌讓他有一瞬間的遲疑,覺得這個不速之客,甚至不像是人類。
見他還是不信,那人再次頷首,指了指房間認(rèn)真的說道:“在下鳳九卿,是云瀟的父親!
“云瀟的……父親?”藏鋒的眉頭一瞬緊蹙,反而將手上的刀握得更緊,更加嚴(yán)厲謹(jǐn)慎的盯著他,這家伙的臉看起來的確和云瀟有幾分神似,但是年紀(jì)應(yīng)該差不了幾歲,說是哥哥還有可能,竟然開口就是父親?
鳳九卿自然能猜到對方的想法,“呵……說來話長,可能讓我先見一見她?自她出事以來,我很久很久都沒有見過她了,我也很擔(dān)心她。”
或是被對方臉上的擔(dān)心之色動容,藏鋒下意識的收起了刀,低道:“你真的是她父親?不過她現(xiàn)在……可能有些不正常!
鳳九卿跟著他走入房中,沒等藏鋒再開口,他一眼就看到床榻前擺著一個小小的凳子,在凳子上,是一個金光閃爍的“鳥籠”,一只火焰小鳥背對著他們,絲毫沒有感覺到有人進(jìn)入,而是一直凝視著昏迷不醒的人,一雙羽翼交叉抱在胸前,好像一個失魂落魄的人,讓鳳九卿也不由得呆了一瞬。
第六百一十一章:記憶交融
“瀟、瀟兒?”短暫的分神之后,鳳九卿箭步上前,直接拎著那個特殊的鳥籠就提到了自己眼前,籠子晃了一下,里面的云瀟這才呆呆抬眼看了看他,一下子想起這張臉,她立馬來了精神在里面跳起來,然而這個特殊的鳥籠是帝仲的神力幻化而成,細(xì)細(xì)的金光隔絕了聲音,即使他能看見女兒在里面嘰嘰喳喳的說著話,甚至也能猜到她都在說什么,但是一動手,鳳九卿就知道這不是自己能解除的術(shù)法,只能尷尬的擺擺手,打著手勢讓她不要太著急。
藏鋒忍不住笑了笑,他一看到小鳥急不可耐的動作就一掃先前的戒備,像個老熟人一樣解釋起來:“咳……那時候阿崇抱著這個東西神秘兮兮的來找我,我問他這是什么,他也不肯告訴我,非要等到我把人全部支出去才肯打開,說是一個半透明狀態(tài)的陌生男人干的,還說里頭關(guān)著的這只鳥兒,就是云姑娘,這幾日為了不讓她這副奇怪的模樣被外人察覺,我只能命令阿崇一人過來照顧他。”
“半透明的陌生男人……”鳳九卿叨念著這幾個字,下意識的將視線轉(zhuǎn)向床榻上昏迷不醒的蕭千夜,這一眼翻臉如翻書,立刻嘴角情不自禁的發(fā)出嘖的聲響,真的就像個對女婿特別不滿的老丈人,滿眼都是嫌棄之色,但他還是克制住了自己的情緒,指著蕭千夜問道,“這家伙昏迷多久了?”
藏鋒走到床前,習(xí)慣性伸手搭脈,在確定情況并無好轉(zhuǎn)之后才嘆道:“今天是第八天,我是個大夫,檢查過好幾次,他身上沒有傷,也沒有什么病,就是不知道為什么一直不醒!
“不至于啊……”鳳九卿顯然是知道什么,但神情卻是疑惑非常,自己也湊過去認(rèn)真檢查了一遍,藏鋒驚喜的看著他的動作,問道,“先生也會醫(yī)術(shù)?”
“會一點(diǎn)!兵P九卿點(diǎn)著頭,手已經(jīng)探上了蕭千夜的額頭,他的皮膚還是兇獸獨(dú)有的冰冷,全身肌肉緊繃,完全不像是一個已經(jīng)昏迷了八天的人,左手一直緊緊握成拳,手臂上的青筋一根根暴起,右手則一直扣在瀝空劍的劍柄上,鳳九卿眼眸一亮,立即就注意到劍上殘留著一個小小的封印,淺金色的神力也是帝仲留下的,用于切斷分魂大法的魂魄相連。
“哦,他的刀我收起來放到了旁邊,可是這柄劍,我是怎么也取不下來,只能就這么讓他帶著了!辈劁h若有所思的說著話,嘴角含著淡淡的笑,鳳九卿也不意外,冷哼一聲,“他倒是敢再把劍靈離身,這是比他的命還要重要一千倍、一萬倍的東西,上次就是他沒帶著劍靈,我女兒才會……嘖,煩人!
藏鋒是個聰明人,聽見他語氣里的憤怒,眼睛閃過微弱的笑意,果斷識趣的不繼續(xù)多問,鳳九卿默默嘆了口氣,仿佛是在想著如何措辭,許久才抱著鳥籠接話說道:“瀟兒,你能聽見我說話不?他不應(yīng)該昏迷到現(xiàn)在才對,我知道那位大人離開之后被困住了無法返回,所以才會趕緊過來找你們,但是他們這種特殊情況的共存,大人對他的影響并不會如此嚴(yán)重!
云瀟在鳥籠中,雖然聽得不是特別清楚,但也能明白鳳九卿在說什么,但眼下的她被關(guān)著,連化形之術(shù)都無法維持,只能以這幅模樣束手無策的守著。
鳳九卿想了又想,望著籠子里這個看起來呆呆傻傻的小鳥,他其實也是第一次見到這幅模樣的云瀟,甚至也不知道她到底還能不能聽懂自己說的話,干脆不放心的又說了一遍:“我的意思是,他們原本的關(guān)系雖是共存,但只有千夜的生命會危及到那位大人,反過來則并不成立,對千夜而言,失去大人,也不過只是失去一份力量,但是眼下情況好像變了,大人受困在間隙之術(shù)中被冥王纏住,竟讓他嚴(yán)重到陷入昏迷。”
說完這些話,鳳九卿皺眉看著籠子里的人,一時不知如何是好——她到底能不能聽見?又到底能不能聽懂?畢竟靈鳳族本質(zhì)是人類,而她則是真正的神鳥,這么幾千年來,他還真的沒和這種神鳥打過交道。
鳥籠內(nèi)部的聲音被術(shù)法阻隔,無論她怎么嘗試都無法穿透分毫,情急之下,云瀟只能拍著翅膀笨拙的打著手勢,這樣的動作在鳳九卿和藏鋒的眼里是極為難懂的,畢竟他們眼里的畫面就是一只火焰小鳥不停的扇動翅膀,只能一邊猜測一邊嘗試,直到他將鳥籠直接放到了蕭千夜的枕頭邊,云瀟才終于安靜下來。
因為無法化形,眼下她只能盡全力的將一只翅膀努力再努力的從金光的縫隙里伸出,但帝仲的神力豈是這么容易被穿透的,幾番嘗試都是被毫不留情的擊退,云瀟急的團(tuán)團(tuán)轉(zhuǎn),繞著小小的籠子不住踱步打轉(zhuǎn),就在她嘰嘰喳喳不知道念叨什么的時候,昏迷中的人倏然吁出一口氣,莫名扭頭睜開眼睛望了一眼枕邊金色的籠子。
他注視著里面的小鳥,眼神深沉而茫然,不知道是什么樣刻骨銘心的記憶一分分在激流中沉淀下來,像一粒粒璀璨的寶石閃閃發(fā)光,那樣耀眼的光澤,讓意識模糊的人一瞬分不清自己究竟是誰,忽然就有了某種時空錯亂的恍惚,這一眼里似有千言萬語,終究在嘴角浮出一個澄澈的笑,脫口說出讓所有人意料不到的幾個字——“真可愛啊!
他在說話的同時,半撐著身體勉強(qiáng)坐起來,伸手想要打開這個籠子,而在指尖觸及到金光的一瞬間,又是一陣劇烈的疼痛毫無預(yù)兆的席卷全身,讓他再度失去力氣和意識,才抬起的手輕輕砸在金光鳥籠上,這一瞬的神力交錯讓鳥籠出現(xiàn)細(xì)細(xì)的裂縫,云瀟又驚又喜,立馬搶身飛出,她沖的倉促,在腳步著地的一剎失去平衡往前栽了一個跟頭,然而她一秒都都沒有停下,毫不猶豫的就撲向了再度昏迷過去的人。
鳳九卿神色復(fù)雜的看著女兒,這一刻她不像是從死亡里回歸原身的浮世嶼皇鳥,而只是曾經(jīng)那個傻乎乎跟著心愛之人,不顧一切的小姑娘。
云瀟撲在蕭千夜的身上,眼淚忍不住一直掉落,那樣毫不掩飾的擔(dān)心在終于掙脫鳥籠之后,反而變得更加敏感脆弱,她小心的扶起昏迷中的人,十指都在抑制不住的顫抖,緩緩拂過冰涼如雪的皮膚,恍惚中腦子里忽然閃過昆侖之巔墜崖的一幕,她呆了一瞬仿佛意識到了什么事情,抬起右手勾出一道火光,食指一勾,直接擊穿自己的胸口!
“瀟……”鳳九卿驚呼一聲,又硬生生將話頭強(qiáng)行咽了回去。
血和火一起迸射而出,又在靈力的作用下如奇怪的小溪漂浮在空中,云瀟的眼里帶著某種瘋狂,揮手拂袖低喝:“你們出去!
鳳九卿知道她要做什么,身體卻完全不受控制被無形的力量直接推出,門也立刻緊閉,就在他倒吸一口寒氣想要沖進(jìn)去阻止之時,藏鋒不動聲色的扣住肩膀,輕輕搖了搖頭。
一如當(dāng)年她不顧一切的自殘取血溫暖眼前心心念念的少年郎,這次的云瀟是直接以皇鳥心頭火種的血和火纏繞他,感覺著他冰涼的身體在火光下一點(diǎn)點(diǎn)溫暖起來,臉頰也緩緩?fù)赋鼍眠`的紅暈,額頭終于有細(xì)細(xì)的暖汗溢出,慢慢的蔓延到脖子,到胸膛,直到全身,衣襟被血和汗浸濕,又被火的溫度灼燒成水汽,迷迷糊糊中,蕭千夜迷茫的睜開眼睛,看著和他面對面的云瀟,倏然感到一滴更加滾燙的淚無聲落在他的眼下。
他本能的抬手,想抹去對方眼角晶瑩的淚,又在抬手之后轉(zhuǎn)變了動作,將她用力抱入懷中。
這樣徹骨銘心的溫暖,曾在一片死寂嚴(yán)寒中將他喚醒,他記得這份感覺,是他歷經(jīng)九千年的死亡之后,第一次感覺到外界的溫度。
不對……不對!
這樣的想法從腦中冒出的一瞬,蕭千夜瞳孔頓縮倒吸一口寒氣——那不是他!那一年墜崖后的他根本毫無知覺,這不是他的記憶!
頃刻之間,有無數(shù)浩瀚的記憶如一場盛大的流星雨肆無忌憚的砸落在他的腦中,從終焉之境到黑龍之戰(zhàn),從踏入上天界的第一天,到無聲揮別,和澈皇交戰(zhàn)于高空,惺惺相惜握手言和,和天生殘疾的幼年兇獸相識于淺溪之間,結(jié)伴而行,歷經(jīng)千載風(fēng)雨,終于在暗沉的戈壁灘迎來死別。
然后記憶出現(xiàn)長久的空白,仿佛過去幾萬年一直延續(xù)著的輝煌夢幻轟然閉合,整個世界暮色沉沉死寂空曠,屬于他的一切戛然結(jié)束。
他看著懷里的人,感受著近在鼻息的溫暖,瞳孔倒影出云瀟的影子,竟有抑制不住的沖動,一直以來,只要帝仲有意阻止,他根本就無法通過特殊的共存來感覺那個人的任何情緒,對他過去的一切也只是天方夜譚般的迷惘著,直到今天,他第一次真真切切的感覺到那段故事,第一次從自己的身體里這么劇烈的翻騰著別人的感情,這種感情里交織著憤怒和不甘,更多的則是無可奈何的隱忍,既有對他的包容和忍讓,也有如兄如父的期待和贊許,像朋友,像長輩,也像敵人。
這唯一的敵意,來自那個誤闖入兩人世界的女人,他也第一次清晰的意識到,原來那個人,也是真心的愛著云瀟。
他下意識的抬手撫摸著云瀟的臉頰,倏然眼神一變,發(fā)現(xiàn)她額頭上被術(shù)法遮掩住的淡淡印記。
她半倚在濮城的墻邊,因重傷而陷入昏迷,帝仲慢慢的走近她,將她抱在懷中,深情的親吻,他在她的身上留下了轉(zhuǎn)移傷痛的法術(shù),而轉(zhuǎn)移的目標(biāo),是他自己。
他終于說出了從未說出口的告白——“瀟兒……我真的、也很愛你啊!
而在她意識緩緩復(fù)蘇,迷茫蘇醒的那一刻,帝仲又將所有的情緒掩蓋,半開著玩笑抱起恢復(fù)原身的云瀟,像什么事也沒有發(fā)生過一樣回到海邊。
這一刻蕭千夜的心底五味陳雜,如一盆涼水從頭頂澆落,說不出的失落無聲燃起。
在他沉默的一刻,帝仲在間隙之中感到一股莫名的煩躁,好像有一雙眼睛一瞬洞穿了他的一切,讓他的思緒無法專心于眼前的戰(zhàn)斗,而他越是心神不安,面前的煌焰就越顯癲狂,逼著他不能有絲毫分心,只能緊盯著眼前變幻莫測的身影繼續(xù)應(yīng)戰(zhàn)。
外面發(fā)生了什么?那兩個家伙,到底都在干什么?!
第六百一十二章:暗相告
身體開始恢復(fù)知覺,在他終于搞明白到底是什么情況之后,連忙坐起來制止了云瀟的動作,并幫她止住心口處還在持續(xù)流出的血和火。
云瀟這才破涕為笑,雖然還是擔(dān)心的一直緊握他的手,臉上的神情也緩了過來,蕭千夜下意識的抬手摸了摸對方的額頭,發(fā)現(xiàn)迷迷糊糊中看見的術(shù)法印記又再度消失,但他能確定那不是自己的錯覺,甚至還在某個剎那身臨其境的感覺到了劇痛。
再看云瀟,雖然在濮城被魔物一刀砍碎半截身體,但火焰已經(jīng)修復(fù)了受損的軀體,讓她看起來毫發(fā)無損,蕭千夜有些不放心,追問:“你沒事了嗎?還疼不疼了?”
云瀟搖著頭,反問道:“我要問你有沒有事才對,我被大人關(guān)進(jìn)這個鳥籠之后,又被他封印了分魂大法的感知,那時候阿崇帶著我來到江陵找你,可你一直昏迷不醒,我都要急死了,可是又出不去,好在最后一根修羅骨被及時制止,北斗大陣也沒有徹底成型,要不然你睡著我被關(guān)著,都不知道該怎么辦才好了。”
她嘀嘀咕咕說了好多話,蕭千夜卻根本沒有認(rèn)真在聽,只是反復(fù)撫摸著對方的額頭,自言自語的重復(fù):“真的不疼了嗎?你傷的那么重,半截身體都被攪碎了……”
“真的不疼了。”云瀟往后縮了一下,自己也有些奇怪的摸了摸,“被魔物砍了一刀的時候確實很疼,差一點(diǎn)堅持不住連城中的火焰都控制不好,后來就迷迷糊糊的暈倒了,再等我醒過來的時候就已經(jīng)不疼了!對了,我現(xiàn)在已經(jīng)是不死之身了,那些傷看著很重,其實在我身上也很快就能痊愈的,別擔(dān)心,真的不疼了!
“不是,不是這樣的!笔捛б箵u著頭,他的臉色極其蒼白,用力抓著云瀟的肩膀,強(qiáng)迫她認(rèn)真看著自己,又一字一字解釋道,“不是這樣的,是他、是他做的……”
云瀟呆呆摸著自己的額頭,確實是有什么微涼的東西,但是刻意隱瞞著她,就算她的指尖燃起火苗,也無法穿透阻攔真正看清楚那個印記。
蕭千夜閉了一下眼睛,仿佛剛才那些話有千斤重,壓的他窒息難耐,心緒萬千,他滿腦子都是在濮城的城墻邊,帝仲抱起受傷昏迷的云瀟,那般小心翼翼宛如至寶,在失去意識的她耳邊呢喃表白,輕吻著她的唇幫著化解來自軀體的致命傷痛,那樣無聲的愛,被他深埋在心底,如果不是意外的記憶交融,或許永遠(yuǎn)也不會被外人知曉。
在意識到這件事的同時,他也有一刻的沖動,想要把一切也無聲無息的埋葬在自己心底,然而那樣錐心的愛,卻讓他無法隱忍,不愿逃避,當(dāng)他深吸一口氣想把真相都告訴云瀟之際,腦海中赫然出現(xiàn)突兀的空白,好似有什么東西一閃而過強(qiáng)行阻止,讓他張開的嘴默默又閉合。
蕭千夜揉著眉心,清晰的感知到一束并不屬于自己的情緒——他不愿意,帝仲不愿意云瀟知道這件事。
短暫的沉默之后,蕭千夜忽然疑惑的掃了一眼四周,終于意識到有些不對勁——帝仲沒回來,昏迷時候?qū)λ^去記憶的感知,在清醒之后竟然完全又消失不見了。
門被人重重的推開,鳳九卿黑著一張臉,看起來極為生氣,又看見兩人的衣服被鮮血染成刺目的紅,沒好氣的罵了幾聲,一把拎住云瀟的衣領(lǐng)直接就丟了出去,回頭還不忘和藏鋒老熟人一般的打著招呼囑咐起來,指指點(diǎn)點(diǎn)的說道:“帶她去洗個熱水澡,再換身干凈的衣服,我有話要和這臭小子單獨(dú)說,看著她,別讓她亂跑。”
藏鋒憋著笑,也是趕緊一把拽住了還想跳回去的云瀟,樂呵呵的道:“之前他自稱是你爹我還有些不信,現(xiàn)在看起來應(yīng)該是真的了,你看看他對你的態(tài)度,再看看他對千夜的態(tài)度,簡直太真實了,呵呵,果然女兒都是父親捧在手心的寶貝,交給任何男人都會看不上嫌棄的要死吧!
“他不是……”云瀟氣的直跺腳,差一點(diǎn)就不想認(rèn)這個名義上的父親,下意識的反駁又說不出個所以然,房間門“砰”的一下用力關(guān)上,鳳九卿和蕭千夜皆是抬眼看了一眼對方,這一下氣氛變得古怪起來,但他生氣管生氣,還是干脆就坐到了床頭的凳子上,等到心情稍微平復(fù),開口的第一句話竟是呢喃長嘆:“上次見你是好幾個月前了,我真擔(dān)心你救不了她,可你竟然做到了,蕭千夜,我雖然一貫不喜歡你,但這件事,我真心很謝謝你,謝謝你救了瀟兒!
蕭千夜沒有回話,幾個月前發(fā)生的噩夢,直到如今也還在深深的影響著他,鳳九卿的眼神是憂慮的,識趣的不再那些問題上多說什么,而是語調(diào)一轉(zhuǎn)認(rèn)真的接道:“其實你們走后我就返回了上天界想要打探夜王的近況,不過他一直躲在黃昏之海深處,那里實在太大太大了,我也一直都沒有他的消息,只知道他曾命令過幾只兇獸回到所屬的流島,還和墟海有聯(lián)系,不知道在暗中籌劃著什么!
“兇獸?”蕭千夜立即回神,想起遙海之下那只不戰(zhàn)而退的九嬰,低道,“東濟(jì)島就有一只,難道也是夜王派來的?”
鳳九卿心神不寧的點(diǎn)點(diǎn)頭,眼神里有某種微妙的光,也在暗自思索著想將所有的線索聯(lián)系起來,又道:“我生怕事情會有意想不到的變數(shù),所以一直在黃昏之海徘徊沒有走遠(yuǎn),直到前幾天發(fā)現(xiàn)帝仲大人忽然獨(dú)自返回,但是他很快就被冥王偷襲拉入了間隙之術(shù),然后夜王也跟著一起進(jìn)去了,間隙內(nèi)部發(fā)生了什么我不清楚,但是直到我離開,只有夜王一個人出來了,并且以另一種非上天界、卻依舊強(qiáng)悍的魔氣加固封死,現(xiàn)在帝仲大人和冥王同在間隙中,只怕是沒那么容易再出來了!
蕭千夜心中咯噔一下,想起那只魔物在消失前大笑喊出的那句話——“我保證他這一走,就別想輕易回來!”
鳳九卿暗自感嘆:“也不知道是不是幸運(yùn),瀟兒身上的火焰之息對我而言非常的敏銳,所以我才能瞞著夜王暗中離開黃昏之海,這么快找到你們,但是他想找你們,也要不了多久,你得有個心理準(zhǔn)備,不會太遠(yuǎn)了!
“嗯!彼(xí)慣性的將手搭在眉心,仿佛在遙感著什么,恍恍惚惚中,身體似乎被拉入了一片虛無,周圍有極其危險的神力在抗衡,那些交織在一起的黑金色和赤橙色,不斷撞擊、劈落,映照著更加矯健的兩個身影穿梭其中不分伯仲,他心有所感,那應(yīng)該就是帝仲目前所在的地方,在之前上天界那場混戰(zhàn)中,由他們聯(lián)手締結(jié)的間隙之術(shù)。
“夜王的目的我多半能猜到!兵P九卿開口打斷他的思緒,凝視著對方忽然轉(zhuǎn)變的金銀異瞳,吐出了意味深長的低吟,“其實那一戰(zhàn)之后夜王傷勢嚴(yán)重,想必是繼續(xù)依靠統(tǒng)領(lǐng)萬獸的力量恢復(fù)神魂要消耗漫長的時間,但是陣眼近在眼前,他怎么可能在這種節(jié)骨眼上再等上成百上千年?所以他才會另辟蹊徑,試圖利用遠(yuǎn)古魔神的力量來幫助恢復(fù)吧!
鳳九卿心有余悸的搖著頭,那一雙火焰似的眼睛闔上,陷入了短暫的沉默,又道:“其實當(dāng)年夜王以血荼大陣屠戮箴島的時候我就該明白這是一個危險的人,可我還是鬼迷心竅的和他合作,現(xiàn)在算是自食惡果怪不得別人,他的目的無非就是不想讓帝仲大人再插手最后的陣眼之事,大人那邊倒是不必?fù)?dān)心,冥王不會真的對他怎么樣,反倒是你,沒有大人幫你,你就更加危險了!
“飛垣現(xiàn)在怎么樣了?”蕭千夜擔(dān)心的問話,臉上露出肅然,鳳九卿頓了頓,拍了拍他的肩膀安慰起來,“我和岑歌一直都有聯(lián)系,說是毒品的蔓延已經(jīng)控制住了,眼下丹真宮正在鉆研幫助恢復(fù)的藥劑,歷經(jīng)這一遭,整個飛垣雖然是元?dú)獯髠,但是也讓朝中那些蠢蠢欲動的勢力稍稍安分,聽說有不少大官都染了毒,一時半會應(yīng)該是玩不出什么花樣把戲,也算是能讓陛下緩口氣休息幾天吧!
“那就好!彼匝宰哉Z的回話,像一樁心事終于塵埃落定,往后靠過去。
鳳九卿也不廢話,直言問道:“所以你準(zhǔn)備什么時候回去?”
“現(xiàn)在!笔捛б箶嗳换卮,但是他才想從床上站起來,整個人完全不受控制往前栽了下去,好像一具散架的木偶噼啪摔倒在地,鳳九卿也不出手扶他,就在旁邊抿著唇冷笑,半晌才譏諷道:“你知不知道自己昏迷了多久?要不是瀟兒幫你,你到現(xiàn)在還醒不過來,就這樣還想回飛垣對付夜王?你能不能識相一點(diǎn)搞清楚到底是什么狀況?”
他撐著手臂勉強(qiáng)坐在地上,鳳九卿這才無奈的把他拽了起來重新扔回床上,沒好氣的罵道:“至少等你能動了再說吧,你這樣的身體想恢復(fù),其實也要不了幾天時間!
鳳九卿嘴角噙著冷笑,但是看見他的臉,還是氣不打一處來,反手掀起毯子就砸在他的臉上,發(fā)出低低的嘲笑,忍不住罵道:“行了,我知道的都告訴你了,我現(xiàn)在去找瀟兒看看她到底怎么樣,你老實點(diǎn)別亂動,一會昏過去還不是要她救你!”
他只能老老實實的躺在床上,捏著染血的衣服,一言不發(fā)。
鳳九卿丟下他走出去,一看云瀟還在門口站著,雖然已是恢復(fù)的皇鳥之身,在他面前還是露出了膽怯,翻著眼皮小心往屋內(nèi)瞅了瞅,小聲問道:“他沒事了吧?”
“他能有什么事!”鳳九卿沒好氣的回答,云瀟露出如釋重負(fù)的笑,輕輕舒了口氣,扭扭捏捏頓了一下,又壓低聲音追問了一句:“你之前說大人被困住了,那是什么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