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龍吟……”蕭千夜在聽到這個名字的同時眼里有掩不住的謹慎,提醒,“她現(xiàn)在應(yīng)該已經(jīng)在帝都了,之前墟海之人入侵皇城殺害皇室成員鬧得沸沸揚揚,雖然有明溪保著,估計日子也不太好過!
他頓了頓,忽然低下頭放低了語調(diào),想了很久很久才再次抬頭認真看著云瀟,艱難的說道:“阿瀟,葉雪和朧月被墟海之人殺害了,我從白教趕回帝都的時候已經(jīng)來不及了,除了大哥……我一個也沒救下。”
“阿雪和朧月……”云瀟呆呆念著這兩個名字,萬年的記憶在腦中洶涌,她花了一點時間才意識到那究竟是什么人,頓時不可置信的往后大退了一步,臉色也倏然慘白如死,蕭千夜立即沖過去扶住她,她身上的火焰幾乎是不受控制的洶涌沸騰起來,內(nèi)心深處那個狂笑聲無孔不入的再度響起。
葉雪,那是她身為人類的時候為數(shù)不多的、昆侖以外的好友,而朧月,那應(yīng)該是個可愛的小姑娘,和她有過一面之緣,還將她視為情敵鬧著小脾氣,小小年紀提親八次,一心想著嫁給千夜。
在她昏睡不醒的那段時間里,墟海之人竟已經(jīng)犯下如此惡行!
“冷靜點!膘`霜也緊跟著扶住她,一改方才的玩笑狀,認真的以自身火焰幫她調(diào)和被龍血影響的火種,她默默對蕭千夜使了個眼神,即使未曾言明云瀟身上的反常,也讓他一瞬心有所悟。
第五百一十六章:長嘆
好一會云瀟才恢復(fù)平定,垂目問道:“那夫人和卓凡現(xiàn)在怎么樣了?”
蕭千夜搖搖頭,回道:“那時候我急著要回太陽神殿,只知道葉家遣散了所有下人閉門謝客,阿雪也一直沒有下葬。”
“阿雪病重多年,好不容易才有所好轉(zhuǎn),沒想到竟然……”云瀟也是憤然用勁捏緊了拳,眼里全是憎惡,“她患上的那種嗜睡癥其實是被未婚夫公孫晏動了手腳吧?夫人曾經(jīng)委托過鳳姬姐姐去東冥深處調(diào)查一種荼蘼香薰,那種東西會引發(fā)昏睡之癥,長此以往甚至?xí)<吧,后來我聽說夫人自己解除了這樁婚約,之后阿雪的病才慢慢開始好轉(zhuǎn)起來,那時候我在帝都城,她們還一起來看我,為什么,為什么墟海的人要殺她?”
蕭千夜擔(dān)心的看著云瀟,她似乎是在情緒不穩(wěn)定的時候周身會有流火冒出,手指在不易察覺地握緊,眉間有狠厲的戾氣慢慢凝聚,但眼淚也在同時止不住洶涌落下,臉色益發(fā)顯得蒼白,他默默的從背后抱住云瀟,愧疚的說道:“我見過明溪,他說這半年以來四大境到處都有小規(guī)模的暗殺示威行動,兇手還特意將首級裝在木箱中送到墨閣給他,此次天域城遭遇入侵也是早有預(yù)謀,是因為碎裂一事已經(jīng)引起了恐慌,質(zhì)疑他的聲音也越來越壓不住了!
“質(zhì)疑……”云瀟轉(zhuǎn)過身認真的看著他,忽然意識到了什么重要的事情豁然抬頭望向高空,喃喃低道,“自你被視為叛徒以來也差不多一年了,如今四大境的封印地全數(shù)被破壞,只剩下中心陣眼尚在,明溪畢竟是君主,如此不作為放任事態(tài)發(fā)展到這種地步,想必朝野的輿論壓力也快要失控了,不能再拖延了,再拖下去大家都會有危險,阿雪和郡主……是被我們連累了!
“和你沒關(guān)系,你別自責(zé)!笔捛б沟瘩g,搖了搖頭,然而眼神卻說明了一切,自嘲的道,“那時候我一心在大漠上找你,卓凡也幫了我不少忙,阿瀟,你其實是卓凡找到的,我很感謝他,但這段時日我在魑魅之山,偶然遇見過巡邏的青鳥,聽見戰(zhàn)士們唏噓的提起他的一些事情,說他開始沉迷酗酒,對羽都的碎裂賑災(zāi)毫不關(guān)心,說葉家快要垮了,明戚夫人也瘋了,我很擔(dān)心他,可也幫不上什么忙!
云瀟猶豫了一瞬,忽然問道:“他現(xiàn)在是不是還在帝都城?”
“嗯!笔捛б裹c點頭,沒有隱瞞她,云瀟想了想,望向遠方皇城的方向,認真的說道,“正好我也有事情要去找龍吟,順道過去看看卓凡和夫人。”
蕭千夜不聲不響地看了一眼她,眼神復(fù)雜,忽然伸手拉住她的手臂,淡淡說道:“我陪你!
云瀟詫異的低頭,一瞬間沉默了下去,一直以來都是她主動握住這個人的手不顧一切的要陪在身邊,無論他要去的地方多么危險她都固執(zhí)的想要跟著一起,但是這一次,竟然是他主動握住自己的手說出“我陪你”這三個字,這樣的感覺恍若夢寐,讓她腦海中二十年珍珠一般璀璨的記憶閃閃爍爍,在無意識間開心的點了點頭。
蕭千夜顯然比她還要失神,這一個月他反反復(fù)復(fù)的記起云瀟從烈火中蘇醒的模樣,全身的每一寸理智都在提醒他這個人已經(jīng)不再是昆侖的小師妹,可當(dāng)她含著淚站在自己面前,一切又好像從未改變。
靈霜在一旁尷尬的咳了一聲,露出有些吃驚的表情來,小殿下和這個人舉止親密,她雖說過是“愛人”,不會真的違背了血契束縛,和他之間還有更深的關(guān)系吧?
云瀟停了一下,沉默了許久才重新看著蕭千夜,壓了一下心頭的情緒小心翼翼的問道:“大人……大人還在神眠之術(shù)中嗎?”
他竟然一時沒反應(yīng)過來云瀟口中的“大人”指的是什么人,只是感覺內(nèi)心最深處隱隱浮起一絲難以言表的失落,帝仲是清醒的,卻罕見的沒有給出任何回應(yīng),裝出一副尚在沉眠中的樣子無聲無息的透過蕭千夜的眼睛看著眼前的女子——大人?她竟然改口稱呼自己為“大人”?自他主動在云瀟面前現(xiàn)身以來,她從來沒有用過這種稱呼!
果真是恢復(fù)了火種期間數(shù)萬年的記憶,所以才會本能的喊出“大人”兩個字吧?她真的不再是昆侖之巔那個不知天高地厚的姑娘了,那些失去的東西,也真的不會再回來了。
蕭千夜按了一下眉心,總覺得有幾分莫名其妙的悲傷,隔了好一會才低聲說道:“他已經(jīng)一個多月沒有和我說過話了,或許是有意隱瞞,我也感覺不到他現(xiàn)在到底是什么情況!
云瀟的眼神也是非常復(fù)雜,上天界混戰(zhàn)之后夜王銷聲匿跡至今,只能說明那一戰(zhàn)的損傷遠超預(yù)料,而帝仲則是在黃昏之海強行和冥王對抗,在那之后又一直沒有好好休息過,想必他的情況會比夜王更加嚴重。
在她被埋入大漠深處的這半年時間里,有很多事情正在朝著無法預(yù)估的方向發(fā)展過去,她真的浪費了最為寶貴的時間,也讓事態(tài)變得撲朔迷離起來。
云瀟失魂落魄的低下頭看著白茫茫的雪地,思緒無可遏制地散開,那時候在西海岸如果她果斷一點拔劍回擊,如果她沒有被朱厭擄走殺害,或許眼下飛垣的危機早已經(jīng)解除,阿雪和郡主是不是也能好好的活著?
“阿瀟……”蕭千夜看出了她的顫抖,低頭輕吻了一下她的額頭,也將她從越來越亂的思緒中喚回,不善言辭地安慰,“你別怪自己!
這簡單輕淡的五個字一下觸動了她內(nèi)心微妙的地方,許久云瀟才故作輕松的笑了笑,轉(zhuǎn)向發(fā)呆的靈霜眨眨眼睛:“那就沒辦法了,本想讓你們也見上一見的,現(xiàn)在也只能算了,靈霜,你先回浮世嶼守在澈皇身邊,告訴她墟海長老院一事我會繼續(xù)追查,請她放心!
靈霜默默想起四百年前離開浮世嶼之時,澈皇的狀態(tài)就已經(jīng)非常的衰弱,這么多年她出于任性和愧疚,真的一次也沒有回去看一看,忽然認真的問道:“殿下,你要一個人去調(diào)查那個墟海嗎?可你身上的龍血……”
“靈霜!”云瀟大驚失色立即阻止,靈霜也才飛速捂住嘴發(fā)現(xiàn)自己說錯了話,兩人同時緊張的望向蕭千夜,靈霜尷尬的抿抿嘴,連忙打著圓場試圖轉(zhuǎn)移話題,蕭千夜已經(jīng)被她口中“龍血”兩個字一瞬提高了警惕,霍然變了臉色緊緊抓住云瀟的手,他情不自禁的回憶起大湮城一場惡戰(zhàn),眼神變得鋒芒雪亮,低斥,“龍血……難道是那顆混進我體內(nèi)的龍血珠?到底怎么回事,阿瀟,你到底怎么了,告訴我,告訴我!”
云瀟微微蹙眉,瞪了一眼已經(jīng)吐著舌頭暗自躲遠的靈霜,半晌才抬起眸子看著焦慮不已的他,唇角卻露出了一絲讓他熟悉的笑意,抬手摸了摸他的臉頰,反過來安慰道:“別擔(dān)心,只是火種里被混進了一點點龍血而已,最多也就是像被螞蟻咬兩口那種疼,不礙事,我已經(jīng)恢復(fù)了,也不會被混血的身體拖累,你放心,再也沒有人能傷害到我了!
蕭千夜一震,看著她的眼睛許久不說話,沉默之間,萬靈峰頂沒來由的吹過一陣冷風(fēng),帶動山間的雪珠冰涼的拂過兩人,終于,他低沉的語氣帶著一絲說不出的悲哀,一個字一個字的茫然地問著:“是不是那條雙生心魔搗的鬼?他曾在大湮城伙同墟海長老院狙擊我,當(dāng)時我就感覺他的真正目的是雙神之血,他是什么時候下的手,那東西一刻也沒有離開過我的身,他到底是怎么做到的?”
云瀟默默凝望著他,緊緊握著他顫抖的手,聽他語氣中按捺不住的殺戮之意:“他得到了冥王的幫助,被斬殺的原身也在冥王之力下開始恢復(fù),墟海越來越招搖過市,一定也是他在背后從中作梗,阿瀟,他想把我逼瘋,阿雪、朧月,還有你……他們是沖著我來的,哈哈,哈哈哈!為什么他們都要逼我,把我逼瘋到底對他們有什么好處!”
“千夜!”云瀟趕忙叫醒他,不易覺察地倒吸了一口冷氣,發(fā)現(xiàn)失去帝仲之力壓制的蕭千夜瞳孔已經(jīng)恢復(fù)成兇獸的冰藍色,但他這樣鋒芒雪亮的眼神還是在看清面前容顏的一瞬忽地暗了一下,情不自禁的將她緊緊抱入懷中,她的身體早就不再是冰冷如雪了,那樣熾熱的火焰卻沒能感染他分毫,反而是感覺自己在墜入一個陰寒死寂的無底洞,越來越遠。
“疼嗎?”半晌,耳畔傳來蕭千夜的低吟,不知到底在問何事,云瀟將頭抵在他的胸膛,聽著那顆心越跳越沉悶,像一口深井讓人窒息,只能拼命的搖頭,一遍一遍的回答,“不疼,真的不疼!
他沒有回話,一只手稍稍用力按住云瀟的后腦,不讓她抬頭看見自己現(xiàn)在的表情。
怎么能不疼?少年之時的自殘相救,被地縛靈摔入深淵的骨骼斷裂,被風(fēng)雪紅梅吞噬的右手,那個保不住的孩子,還有那胸口上縱橫交錯的十字劍傷,血咒骨咒的雙重束縛,在烈火中被燒去的身體!怎么能不疼!每一處都讓他如鉆心蝕骨的疼,這一切都僅僅只是因為遇見了他,讓云瀟一個人默默承受了這世上所有的疼。
沉吟的瞬間,他不知是在自言自語,還是在和什么人說話,低低念道:“我會讓他們還回來的!
沒有人回復(fù),萬靈峰頂只有呼嘯而過的風(fēng)聲,但這一刻,無論是他懷中的女子,還是意識共存的帝仲,甚至手邊倒插入雪的古塵,都是心照不宣的發(fā)出了無聲的嘆息。
第五百一十七章:明戚夫人
“來,這次我?guī)闳サ鄱汲前!边^了一會,云瀟才眨眨眼睛神秘的對他笑了笑,又抬起一根手指點了點他的眼睛,嘀咕道,“但是你要閉著眼睛,不許偷看才行!
“為什么?”蕭千夜不解,見她從自己懷中掙脫出去,小跑了幾步站在萬靈峰的懸崖邊緣展開雙臂,風(fēng)從下方肆無忌憚的吹上來,也讓她的裙擺飛揚,云瀟低頭掃了一眼,這才笑咯咯的說道,“我畢竟也是個女孩子,在喜歡的人面前總是希望美美的,萬一你看見……看見我那副樣子,害怕了、嫌棄了怎么辦?所以還是閉上眼睛,不許偷看才行。”
“我并不害怕,也不會嫌棄你!笔捛б垢哌^來,自己也是深深望了一眼懸崖,腦中出現(xiàn)的卻是那只窮奇被帝仲一腳踹下的場面,忍不住嘴角情不自禁的掛起一抹微笑,云瀟歪著頭湊到他面前,不依不饒的堅持:“那不行,我不想你看見!
蕭千夜看著她,有些無奈,但還是聽話的閉上了眼睛,云瀟牽著他的手繼續(xù)往前走,低聲說道:“那一年失足從昆侖之巔墜落,其實我也沒有覺得很害怕,可能是骨子里的某些記憶一直在提醒我,即使從這種地方跳下去,我應(yīng)該也可以憑借自己的力量展開那雙羽翼振翅高飛才對,你別睜開眼睛好不好,我真的希望在你心里,我還是那個普通的姑娘!
“好!彼吐暬貞(yīng),感覺腳下一空的時候全身被一團熾熱的火焰包圍起來,頓時整個身體好像懸浮在虛空中,讓他情不自禁的伸手想要撫摸,手心感覺到的是一種流動態(tài)的火焰,但并不會灼傷他,反而是透出熟悉的溫暖,讓他全身如沐暖陽,風(fēng)從一瞬間的凜冽迅速變得柔和起來,拂過他的臉龐。
萬靈峰頂被皇鳥的火焰映照出明艷的紅,靈霜抬著頭默默看著高空中的兩人,她是以原身的姿態(tài)拖著蕭千夜,火光幻化成薄薄的護罩,隔絕了雪山的寒風(fēng)。
一根火羽飄落在她面前,在命令傳來的同時,皇鳥的羽翼朝著帝都城的方向墜去,又在靠近外圍荒地的一瞬悄無聲息的以幻術(shù)遮掩,她在重新化形之后牽著蕭千夜的手一陣急急地飛奔,他任憑云瀟拉著自己,閉著眼睛不知到底是在哪里,過了好一會才聽見耳邊低低的聲音,像是松了口氣般說道:“現(xiàn)在可以睜眼了!
蕭千夜順從的睜開眼睛,發(fā)現(xiàn)這么一會會的時間,兩人已經(jīng)來到一處花園后院,因為是冬季,滿院的白梅香撲鼻而來,但是從腳下零散的花瓣來看,似乎是有一段時間沒有人打理過了。
“葉家?”蕭千夜一驚,羽都雖然距離帝都城并不遠,但是這么一瞬間無聲無息的來到葉家還是讓他大吃一驚,云瀟沖著他神秘的做了個噓聲,小聲的說道:“剛才在城外我看見好多軍閣的人,不知道是發(fā)生什么沖突了,不過也虧得那邊起了事端,才讓我偷偷的飛進來沒有被人察覺,不知道卓凡在不在家里,忽然跑來會不會嚇著他們?”
蕭千夜謹慎的掃了一眼四周,早就聽說葉家是遣散了下人閉門謝客,從眼下庭院的狀態(tài)來看多半是真的了,他如果使用上天界的光化之術(shù)入城還會被星羅湖下的金線察覺,沒想到云瀟竟能這么快帶著他一起回來!
“要不你在外面等我,還是和我一起去找夫人和卓凡?”云瀟一邊說話一邊走過花園中的石橋,水池已經(jīng)有些臟了,她上次來的時候這里還種著不少荷花,明戚夫人笑呵呵的說那是祭星宮研究出來的全新品種,可以不分冬暖夏涼全年盛開,可如今那些紅彤彤的花似乎也隨著這家逐漸死氣沉沉的大宅院變的枯萎下去,她越想心越急,憑著上次的記憶往葉雪的閨房找去。
蕭千夜緊跟著她,這般詭異的氣氛讓他一步都不敢遠離云瀟,好像擔(dān)心一眨眼這個人又會忽然消失在眼前。
其實自從右大臣葉鎮(zhèn)開病逝,葉家就已經(jīng)出現(xiàn)了日薄西山的景象,對比一邊是權(quán)傾朝野的高成川,另一邊是如日中天的公孫家,同為三權(quán)貴之一的葉家真心的舉步維艱,但是瘦死的駱駝比馬大,再加上明戚夫人那樣要強不服輸?shù)男宰,一個女人家真的以自己柔弱的肩膀扛起了整個家族,葉小姐會和公孫晏定下親事,除了阿雪本人對那家伙情有獨鐘以外,政治聯(lián)姻原本也是合情合理的事情,要不是公孫晏意外喜歡上自己親手殺死的蝶谷谷主,恐怕這一樁婚姻也會成為帝都城男才女貌的美談吧?
不喜歡也不拒絕,就那樣以荼蘼香薰讓阿雪患上嗜睡癥,也讓這樁婚事一拖再拖,直到真相大白之日,明戚夫人也不敢得罪自己的晚輩公孫晏,只能委曲求全找借口解除婚約。
蕭千夜沉沉的嘆了口氣,帝都城內(nèi)錯綜復(fù)雜的關(guān)系網(wǎng)他還是了解一些的,每個人都懷著自己的目的,斡旋著、算計著,只要身處其中,必不可能獨善其身。
葉雪的房間是微微敞開的,有濃郁的藥香味遠遠的撲鼻而來,云瀟心下一沉,這不就是之前公孫晏用的那種荼蘼香薰!怎么好端端的又給點上了?
她連忙加快腳步靠過去,隔著門縫,只見昏暗的房間里點了一盞小小的油燈,在燭光的照耀下整個房間煙霧繚繞的,她將門稍稍拉開想讓這股嗆人的香薰味散去一些,不料立即就從里面沖出來一個蓬頭垢面的人,一把按住她的手厲聲呵斥:“你干什么!別開門!阿雪睡著呢,現(xiàn)在外面這么冷的天,你是想讓風(fēng)吹進來凍著小姐嗎!哪里來的死丫頭這么不長眼睛,滾,都滾!滾出去!”
明戚夫人罵罵咧咧的用力推開她,無雙失焦的雙目根本一秒也沒有抬頭,云瀟焦急的拉住她的手,認真的說道:“夫人,我是云瀟啊,您看看我,我是來看您的。”
“云瀟……”似乎是被這兩字吸引了注意力,明戚夫人這才愣愣的盯著她看了好一會,也讓云瀟心中抽搐著疼痛起來,不到一年時間而已,當(dāng)時那個雷厲風(fēng)行的女家主變得宛如老叟,一直精致保養(yǎng)的皮膚迅速衰老出現(xiàn)深深的皺紋,就連頭發(fā)也早早的染成花白色,明戚夫人顫顫的抬手拂過云瀟的臉頰,嘴巴張了張還是一個字也沒說出來,終于哽咽著閉上了眼睛,眼角沁出一滴淚。
“夫人,您先坐下休息!痹茷t見狀連忙攙扶著她往房間內(nèi)走去,屋內(nèi)的擺設(shè)和之前一模一樣,只是燒著荼蘼香薰的藥爐增加到了幾十個,密密麻麻從桌子、椅子甚至擺到了地上,蕭千夜也緊跟著兩人一起入內(nèi),這般嗆人的氣味熏得他忍不住重重咳了幾下,明戚夫人恍若失神的望著他,好一會才想起他是什么人,但臉上的神色卻也只是淡淡的,沒有絲毫變化。
房間的最里面,葉雪安安靜靜的躺在床上,不知道用了什么古怪的方法,看起來真的像是睡著了一樣。
蕭千夜和云瀟心照不宣的對視了一眼,明戚夫人呆了一會,忽然咧著嘴奇怪的笑了笑,像變了個人一樣拉著云瀟的手熱情的說道:“你怎么從昆侖跑到飛垣來了?來看我也不知道提前招呼一聲,你看看、你看看我這什么都沒準(zhǔn)備,對了,你們先坐,我讓秋兒去弄些茶水點心先吃著墊墊肚子,瀟兒,你娘怎么沒和你一起過來,她是不是還是心有怨懟,不想來飛垣?”
云瀟默默看著精神狀態(tài)明顯不太正常的明戚夫人,一時不知道該怎么接話回答,隔了一會,明戚夫人一邊用手擺弄著自己的頭發(fā),一邊快速理了理不知多久沒換洗過的衣服,她樂呵呵的端著房間里一滴水都沒有的茶壺給她倒著水,然后遞過去給她,又用同樣的動作重復(fù)了一遍給蕭千夜也遞上一杯,榮光滿面的說道:“千夜也來了,上回我遇到你娘,悄悄的告訴她你有個喜歡的姑娘,你娘可開心了,從那以后天天追著我問到底是誰,多大了,喜不喜歡你,漂不漂亮,你說我到底要不要告訴她呢?要不下次去昆侖山,帶上你娘一起怎么樣?”
蕭千夜望著手里的空杯,竟真的下意識的抿了一口,鬼使神差的回道:“好呀,您帶著我娘一起……”
“千夜!”云瀟趕緊抓住他的手臂用力掐了一下,蕭千夜一驚,就這么短短的一瞬間,他竟然被滿屋的荼蘼香薰影響到神智出現(xiàn)混亂!云瀟擔(dān)心的看著他,他畢竟只是人類的身體,而這種香薰實際上她曾在烈王紫蘇那里見過一些類似的,真的是藥性極強防不勝防,她就小心的看著他,直到確信他恢復(fù)了才松了口氣,淡淡轉(zhuǎn)向明戚夫人,想了想,正襟危坐的說道:“夫人,我娘已經(jīng)去世了,我此次前來是聽說了一些事情,我很擔(dān)心您和卓凡,另外……阿雪,阿雪她……”
云瀟往床上望去,早在進來的第一眼她就看見了葉雪脖子上細細的縫線,即便是用了術(shù)法保存著遺體,但眼眶深陷,嘴唇干涸,皮膚也開始出現(xiàn)淡淡的尸斑,那不是活人,她一眼就明白,那是一個死去多時的人。
“阿雪……”明戚夫人警覺的看著她,怔了一下,眼神有細微的變化,聲音卻是平緩冷靜的,“阿雪的病又復(fù)發(fā)了,這次都睡了一個多月了,一次也沒有醒過來,我好擔(dān)心她,我每天都給她做喜歡吃的東西放著,可她就是不醒,瀟兒,瀟兒你去喊喊她好不好,你們從小像姐妹一樣,你去喊她,說不定她就醒了呢?”
“夫人……”云瀟瞬地站了起來,臉色忽然蒼白得可怕,一個字一個字的說道,“夫人,阿雪已經(jīng)去世了,您清醒一點,這種香薰會影響神智,時間久了會危害身體,卓凡呢?卓凡去哪了?他怎么沒在您身邊?”
“去世了?”明戚夫人只是默默坐在榻旁看著女兒,輕輕的摸了摸女兒蒼白冰涼的臉龐,忽然瘋了一般指著云瀟大罵起來,“你胡說!阿雪只是睡著了,你為什么要說她死了?你才死了,你才死了……”
話音剛落,明戚夫人忽然一瞬挺直后背,眼里冒著古怪的光,抬起一根手指指向云瀟,這一剎的氣氛極其詭異,她像是想起來什么事情,質(zhì)問道,“你是誰?你為什么要假扮瀟兒來騙我?瀟兒已經(jīng)死了,被那個朱厭殺了,你為什么要假扮她來騙我,還要造謠阿雪也死了?你走,你不要害我女兒,她是無辜的你放過她,你放過她!”
她在說話的同時不知從哪拔出一柄匕首,直沖沖的撲向云瀟!
第五百一十八章:葉卓凡
這樣簡陋的攻擊,她就算不躲也不會傷到分毫,但明戚夫人還是在沖向她的那一瞬間被蕭千夜一把按住肩膀強行拽了回去,房間里的煙霧好像活物一般縈繞著幾人的身體,更像某種致命的毒物開始往明戚夫人的口鼻中吸入,云瀟眼疾手快再不猶豫,掌下的火光飛速擊出幾十根火羽打翻滿屋的藥爐,明戚夫人一下子如爛泥般癱軟下去,直接坐在地上愣愣看著手里的匕首,似乎對自己剛才的舉動毫無察覺。
她是過了好一會才迷惘的抬起眼睛看向云瀟,臉上的表情又哭又笑讓人捉摸不透,云瀟走過去扶起她坐下,只聽她忍著哭腔喃喃說道:“他們都說你死了,連卓凡也說你死了,他們都騙我,你這不是好好的回來了嗎?他們還騙我說阿雪也被人殺害了,阿雪的病才有好轉(zhuǎn),我答應(yīng)了她等身體好一些,就帶她去中原走走,去江南、去西北,卓凡也說了要去請個長假陪我們的,都說好了呀,為什么……為什么會這樣?”
她說著說著就哭了起來,即使神智已經(jīng)不太清醒,事實上葉家的女主人心中也是清楚明白到底都發(fā)生了什么,女兒失蹤之后她瘋了一樣找遍全城,然后就從墨閣傳來了噩耗,她的女兒葉雪和六王爺府邸的三郡主朧月一起被賊人擄走,對方連商量的余地都沒有留給他們,就那么一言不發(fā)的殺害了兩人,還將首級放入木盒中送給了天尊帝,然而在這樣的舉國震驚之下,陛下也只是象征性的處置了主犯袁成濟和厲桑,對于忽然冒出來的墟海,甚至還請軍閣去接他們的王族前來帝都城商議,到底還有什么好商議的,阿雪和朧月都是他的親妹妹!他為什么不殺了那些人替她們報仇?
明戚夫人越想腦子越亂,眼里充滿了憎恨,一只手緊緊的握著云瀟的手腕,握得如此用力,皇鳥的身體感覺不到這種疼痛,但云瀟的心底卻真的如刀絞一般無法呼吸,明戚夫人最終還是什么都沒有說,她連臉上的淚都沒有擦干,又笑吟吟的望過兩人,忽然話題一轉(zhuǎn)奇怪的說道:“你們都來這么久了,秋兒怎么還沒把茶水和點心送上了?真的是不中用,你們坐著歇一歇,也陪阿雪說說話,我去給你們弄些吃的!
“夫人……”云瀟本想叫住她,跟著出門的一刻瞥見葉卓凡被公孫晏攙扶著站在后院中,不知是什么時候回來的,他一身酒氣熏天,半個人都壓在公孫晏身上,驚訝的看著眼前的云瀟,一時間震驚和不解涌上心頭,他步履蹣跚的往前沖了一步,情緒一上頭胃里的酒勁也跟著一起翻涌,葉卓凡沒走出兩步就捂著喉嚨蹲下,對著旁邊的草叢就是一頓劇烈的嘔吐。
蕭千夜微微詫異,本能的沖過來拍了拍葉卓凡的后背,公孫晏不可置信的看著他,低道:“你怎么又回來了?還有她……她沒死?”
蕭千夜只是和公孫晏飛速互換了一下眼色,兩人心照不宣的沒有在這種時候提起那些復(fù)雜的問題,葉卓凡嘔了好一會,直到臉色“唰”的一下泛起死灰色,公孫晏才急不可耐的指了指一旁的房間說道:“先把他丟到床上去睡一會,我身上帶著醒酒的藥,混點水趕緊給他灌下去,這一天天把自己搞的醉醺醺的,每天都是我親自把他從秦樓拎出來送回家,說了別賣酒給他,他倒好,秦樓不賣他就去別家,上次還大發(fā)雷霆把人家曳樂閣砸了,哎,我真的是……拿他一點辦法都沒有!
兩人一邊架著一條胳膊抬著葉卓凡往房間走,誰料酒醉狀態(tài)下的葉卓凡力氣大的驚人,一下子甩開兩人的手沖著云瀟跑了過去,他呆了一瞬,幾乎不敢相信眼前站著的就是不久前那個被殺拋棄在黑棺里的人,這一驚一乍之下酒也頓時清醒了不少,葉卓凡凝視著她,褪去了這段時日的疲憊,吐出無聲嘆息:“你醒了,少閣主真的把你救回來了,好……真好!
然后他才想起來什么,倏然挺直后背轉(zhuǎn)過身望向蕭千夜,本能的脫口:“少閣主……對不起,我違規(guī)了,軍閣是不讓飲酒的,我又違規(guī)了。”
“別說了,快躺著休息一會!笔捛б鼓睦镞能責(zé)備他什么,一手拽著他的胳膊就拖進了房間,公孫晏和云瀟也一起跟著走進來,他的房間和葉雪隔了一道圍墻,東西凌亂的扔在地上,就連那身熟悉的銀黑色軍裝都隨意的扔在了凳子上,葉卓凡扶著額苦笑起來,喃喃說道:“讓你們看笑話了,別介意,反正葉家也要垮了,我也懶得費心再去收拾了!
“胡說八道!惫珜O晏白了他一眼,熟練的就將醒酒的藥和著水給他灌了下去,又沒好氣的低聲罵道,“什么垮不垮的,七姑姑那么聰明伶俐,怎么會讓一大家子垮了呢?你少喝點酒,葉家垮不了。”
“我娘?”葉卓凡稍稍提神,眼里卻是疲倦大于關(guān)心,只覺頭痛欲裂,心中荒涼如死,自從妹妹出事以來,一貫精明的女強人一夜白頭,他眼睜睜的看著娘魔障一般抱著阿雪的頭念念自語,將找回來的身體用水清洗干凈,換上舒適的衣服平放在她平時睡覺的床上,然后一邊和她說話,一邊用針線將頭顱和身體縫合在一起,他就在旁邊整整看了一夜,直到天色泛白,娘抬起眼睛對他笑了一下。
那樣的笑容,從此像夢魘一般縈繞不散,只要他閉上眼睛就能看見,逼得他不得不用烈酒來麻痹自己,只有那樣才會忘記,忘記云瀟被殺了,妹妹被殺了,母親……也徹底瘋了。
“卓凡!痹茷t是在他失神的片刻坐到他的面前,先是看了一眼公孫晏,然后才認真的問道,“阿雪房中的荼蘼香薰到底是怎么回事?那東西很傷身體,要趕緊撤了好好調(diào)養(yǎng)才行。”
“那種香薰是我給她的!惫珜O晏倒是毫不避諱的接了話,直接靠著窗邊的椅子就坐了來,但他并沒有對自己這句話產(chǎn)生任何情緒上的波動,反而是用一種極為冷靜的聲音慢慢解釋起來,“七姑姑來找我,其實那時候她就有些不對勁了,反反復(fù)復(fù)的說阿雪舊病復(fù)發(fā),說她最喜歡這種香薰的氣息,只有聞著睡才不會做噩夢,當(dāng)時我便找了一些給她,然后偷偷跟著看她想做什么。”
公孫晏長長的嘆了口氣,也是肅然:“香薰我只給了她一點點,其實早就用完了,但是后來我發(fā)現(xiàn)她不知從哪里弄來了藥性更加猛烈并且會產(chǎn)生依賴成癮的‘溫柔鄉(xiāng)’,我?guī)状伟抵姓{(diào)換都不起作用,一撤走她就會發(fā)狂自殘傷害自己,最后也只能繼續(xù)使用荼蘼香薰,雖然都會致幻,但荼蘼香薰更容易戒斷!
“溫柔鄉(xiāng)?”蕭千夜一驚,很顯然是知道這個名字,一瞬蹙眉,公孫晏點點頭,“類似于五石散,只不過在縛王水獄一種藥水的作用下毒性更強,我也安排人去調(diào)查來源了,暫時還沒有結(jié)果,后來為了不讓七姑姑再接觸到那些東西,我就讓阿鏡悄悄盯著七姑姑……”公孫晏頓了頓,下意識的看了一眼袖中的冥魂,似乎有所隱瞞,淡淡接道,“不過阿鏡每三天就會陷入沉睡,事實上七姑姑到底在做什么,我也不是特別清楚!
幾人同時沉默了一下,葉卓凡的臉上忽然露出一個莫測的笑容,似乎是有意幫著公孫晏掩飾什么東西,不動聲色的轉(zhuǎn)移著話題,望向云瀟欣慰的說道:“阿瀟,看見你沒事真的是太好了,這可能也是我這段時間以來聽到過唯一的好消息了,我很小的時候就認識你了吧,比少閣主還要早上好幾年呢,那時候我真的覺得你和我見過的公主小姐不一樣,你拉著我和阿雪跑到昆侖雪谷中玩耍的場景,我現(xiàn)在都還記得!
云瀟果然是被他幾句話吸引過來,低著頭靦腆的笑了笑,葉卓凡接著說了下去:“小的時候我也很喜歡你,但是我也清楚自己的身份,婚姻這種事情肯定是做不了主的,而且你是中原人,我不可能和一個中原人成婚生子,所以從一開始我就沒有想過能和你在一起,后來少閣主忽然跑到昆侖去了,我看見他的時候,真的是嚇了一跳!
葉卓凡微微揚起臉,陷入過往的回憶中喃喃自語道:“我認識他的,是我戰(zhàn)神殿時候的同窗,不過他好像不太招人喜歡,總是一個人坐在角落里,他還有個雙胞胎的哥哥,一直逃課沒來過幾次!
蕭千夜也是一起想了想,嘴角微微揚起苦笑,葉卓凡側(cè)過頭看著他,隨即閉上了眼睛,低道:“他穿著昆侖的法袍站在你旁邊,我差點以為自己看錯了,從那時候開始去哪玩你都要帶上他一起,本來是三個人,一下子就變成了四個人,我其實有點不開心,因為全昆侖都說你喜歡他,可我太了解他太了解飛垣了,以他的出身和地位,他怎么可能放棄祖業(yè)和你在一起?他一定是在騙你,早晚會離開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