蕭千夜點點頭,這種時候也不由他繼續(xù)遲疑了,兩人立即往九樓趕過去,果然此時的舞臺雖然早已經(jīng)搭好,但賓客用的桌椅卻只在正中間擺了一張,整個九樓看不見幾個人,只有零零散散的姑娘們神色慌張的匆匆而行,鳳九卿拉著蕭千夜往靠邊的角落里坐好,沒過一會,樓下傳來一聲吆喝,泉姨聞聲而出,還沒來得及整理被汗水弄污的妝容就立即笑盈盈熟練的迎了過去。
鳳九卿手指一勾,將前方的屏風(fēng)稍稍挪動了位置,更好的掩飾兩人的位置,他好奇的往那邊望過去,只見泉姨陪著標(biāo)志性的笑,身后領(lǐng)著個年輕的男人一步一哈腰的往樓上請,兩人看起來像是早就熟識,嘴里一直喋喋不休的在說著話,雖然年齡看上去差了幾十歲,可那人還是毫不介意的一會摸摸臉,一會捏捏鼻尖,就好像在調(diào)戲一個年輕的小姑娘一樣。
“你認(rèn)識不?”鳳九卿想起蕭千夜曾經(jīng)的身份,下意識的用手肘推了推他,蕭千夜緊咬著牙,低道,“認(rèn)識,叫趙集,上次天尊帝提起的那個留鶴樓就是他姐姐趙雅開的,是個仗著雅夫人權(quán)勢,在靖城為所欲為的流氓!
“哦?”鳳九卿頓時來了興趣,沒等他再說什么,趙集停下腳步,往身后恭恭敬敬的鞠了一躬,然后拱手做出請的手勢,蕭千夜警惕的望過去,瞳孔也在這一瞬無意識的放大,大腦一片空白完全不敢相信自己現(xiàn)在看到的人,是藺青陽,真的是藺青陽!
怎么回事,軍閣的正將,竟然和一個地痞流氓一起深夜廝混青樓?
難道真的像外面?zhèn)鞯哪菢,是因為他叛逃之后軍閣混亂無主,藺青陽也借著官位開始胡作非為?
不,這不可能,蕭千夜甩了甩頭,藺青陽是最早一批跟著他的人,八年前進(jìn)入軍閣,因為出身陽川,就被安排在陽川駐守,是朱厭軍團(tuán)的正將,負(fù)責(zé)靖城、曙城及周邊綠洲的治安,一直以來都是敬業(yè)克己,是個難得的寒門貴子,甚至他五年前大婚還邀請了自己,四年前有了第一個兒子,兩年前又有了女兒,他兒女雙全,和妻子相濡以沫,軍中經(jīng)常有人羨慕的跟自己抱怨,說希望有一天也能像藺將軍一樣生活美滿,事業(yè)有成。
到底怎么回事……蕭千夜越想背后越是冷汗不斷,只見藺青陽依然是身著軍閣的制服,象征朱厭軍團(tuán)正將的徽章好好的別在肩頭,趙集將他引至最終前排的中間位置之后,竟然是緊挨著他一起入席,周圍的家仆們跟在后頭伺候著,廣漠樓也開始將最精致的菜品依次端上。
“好像沒有別人啊!兵P九卿是沒想那么多,一直在暗暗觀察周圍的情況,雖然廣漠樓外圍早就人山人海,但是最佳的觀舞位置上其實只有藺青陽和趙集兩人,泉姨雖然是老練的在招待客人,但臉上的表情明顯還是有些緊張,一邊給趙集斟酒,一邊還在想著到底要怎么解釋華鎣忽然身死這件事。
趙集倒是沒看出來泉姨的異常,他給藺青陽倒?jié)M酒,站起來敬酒,果然地頭蛇的笑都是藏著刀,雖看起來是恭敬非常,但隔著這一段距離蕭千夜都立即察覺到了不對勁,藺青陽只是抬起眼皮掃了一眼趙集,這一眼極為冷漠,但他還是接下了那杯酒,一飲而盡。
軍閣有嚴(yán)格的禁令,副將以上級別除去年宴、慶功、家遇紅白雙事,否則一律滴酒不沾,他這一杯已是違規(guī)。
趙集皮笑肉不笑的也是跟著喝了一杯,這才向泉姨揮手問道:“鎣鎣怎么還不出來,難道是貴客來訪,連妝都要化的更久些?哈哈,藺將軍到底是和我們這種沒文化的小人物不一樣啊!
“啊……這、這個……”泉姨尷尬的笑了笑,廣漠樓雖然是靖城最大的青樓,但是勢力遠(yuǎn)不及隔壁的留鶴樓,她和雅夫人也是舊識,那女人背后的東西她多少心中也有個數(shù),此時聽見雅夫人的弟弟趙集這么說了,泉姨也不敢繼續(xù)隱瞞,只好小心翼翼的湊過去,貼著耳根將剛才發(fā)生的一切如實相告。
趙集愣了一下,眼珠一斜望向泉姨,這一眼看的她冷汗直冒,順著臉頰大滴大滴的滑落,連忙補(bǔ)充道:“集爺您放心,我這已經(jīng)安排了更好的,保管您還有將軍都能滿意,嘿嘿,嘿嘿!
趙集心中不快,頓時有些失望,但他更多的是一種奸計落空的失落,語氣也越發(fā)不耐煩起來,冷道:“能和鎣鎣比嗎?鎣鎣和藺將軍……那可不是一般關(guān)系呀!
“她怎么了?”藺青陽雖沒聽見兩人到底都在說什么,但也從中察覺到事情有些不對勁,無意識的脫口追問,這一問趙集樂呵呵的笑起來,泉姨心里拔涼拔涼的,她一早就知道趙集這小子故意逼著藺青陽來廣漠樓,當(dāng)著全城的面邀花魁獻(xiàn)舞絕對是另有所圖,但眼下聽兩人對話,似乎藺青陽和華鎣一早就認(rèn)識?
這可怎么辦,本以為臨時送上門個大美人能趕緊救個場,這要是完全不是長相的事,她就是個仙女別人也看不上啊!
“哎……來都來了,泉姨就讓新人也表現(xiàn)表現(xiàn)嘛!壁w集沒有回答藺青陽的話,反而是態(tài)度一變開始為泉姨找臺階,泉姨連連點頭,對著身邊的丫頭使了個眼色,只見廣漠樓頂?shù)臒艋鹚矔r全部熄滅,巨大的白色羽翼開始向外伸展,樓下毫不知情的游客們已經(jīng)按捺不住發(fā)出陣陣尖叫,紛紛從懷中掏出早就準(zhǔn)備好的彩色天燈放飛。
鳳九卿看著忽然從樓下徐徐升起的天燈,感慨的譏諷了一句:“好熱鬧啊……這架勢,根本就不像是懼怕碎裂之災(zāi)的人嘛,要不你抓緊點,別磨磨蹭蹭找借口給他們拖延時間想辦法了,也好解決了飛垣的事情,跟我一起去調(diào)查墟海和浮世嶼?”
蕭千夜正在全神貫注的盯著藺青陽,完全沒有聽見鳳九卿都在嘀嘀咕咕說些什么,他自討沒趣,也就閉嘴不說話了。
此刻的云瀟正不知所措的被一群小姑娘們扶著從房間里慢慢走出來,泉姨把她拽到原本華鎣的房間之后,這些人就手忙腳亂的她身上里里外外套了十幾層華麗的衣裳,現(xiàn)在她腦門上頂著十幾斤重的飾品,轉(zhuǎn)一下脖子都好像要被壓斷,還被一直提醒要笑不露齒,走路不能踩著衣角,頭上琳瑯滿目的步搖還不能脫落!
她有些后悔,她現(xiàn)在寧可繞著靖城走三圈去找靖醫(yī)苑,也不該跟著不靠譜的親爹跑到這種鬼地方來,現(xiàn)在趕鴨子上架騎虎難下,她到底是要去見什么重要的人,又到底是要做什么事情,完全是一頭霧水,根本不知道該如何是好!
“劍、劍呢?”身邊的小姑娘其實也是一臉驚恐,泉姨拽著這個陌生女人扔進(jìn)來之后就簡單的囑咐了三句話——“換衣服、化妝、再給她找把劍!
“劍?對了,劍呢?”她這一提醒,周圍一下子全慌了,廣漠樓是青樓妓院,一群靠取悅男人為生的女人,上哪去臨時找把劍?
幾人面面相覷,但時間已經(jīng)迫在眉睫,一直攙扶著她的小姑娘雙手合十,也不知道是在對什么人祈禱,然后孤注一擲的望向云瀟,一本正經(jīng)的說道:“你就假裝……假裝自己有劍,反正動作是一樣的,其它的、其它的客人自己會腦補(bǔ)!”
云瀟尷尬的看著她,這番話也不知道到底是在安慰誰,周圍人此時也沒辦法,只能硬著頭皮把她推了出去。
第三百三十五章:劍舞
趙集原本已經(jīng)索然無味,畢竟他只是按照姐姐的意思故意要給藺青陽找點麻煩,這會華鎣忽然莫名其妙的死了,雖然臨時換個人計劃也不至于落空,但看不到藺青陽糾結(jié)復(fù)雜的樣子也實屬無趣,他百無聊賴的搖晃著手里的酒杯,懶洋洋的抬起眼皮遠(yuǎn)遠(yuǎn)望過去,這一望,趙集心里咯噔一下,好似一道閃電擊中頭顱,半晌沒回過神來。
云瀟被人強(qiáng)行推出來之后,此時正站在舞臺的正中心,她華貴衣擺上的金線能在夜里閃爍出點點璀璨的光粒,頭上的步搖隨風(fēng)晃動,竟然能聽見清脆悅耳的鈴鐺聲,加上周圍放飛的天燈,當(dāng)真美麗不可方物。
圍觀的人群一片嘩然,這是誰?廣漠樓的花魁換人了?
云瀟緊張的深深吸氣,從她的角度能看到下方密密麻麻的擁擠人群,她是第一次遇到這樣盛大的場面,一時竟然呆在原地半天沒動。
鳳九卿眉峰一蹙,掌下靈火悄然躥出,瞬間變化出成千上萬只火蝴蝶圍著舞臺翩翩起舞,他一只手指拖著蝴蝶,遠(yuǎn)遠(yuǎn)的用傳音入耳:“別傻站著,會暴露的!
云瀟陡然間聽見耳邊傳來鳳九卿的聲音,心一橫慢步繼續(xù)往前走,這身衣服里里外外裹了十幾層,加上陽川氣候干燥炎熱,悶得她頭暈?zāi)垦,先前小姑娘們千叮萬囑的“不要踩著衣角”,這話聽起來簡單,真的要做到其實還有些難度,果然她走不過幾步就腳下一滑,眼見著整個人往右側(cè)就要摔過去,她只能破罐子破摔,仗著自己的武學(xué)功底瞬間掠起,足尖輕輕一晃,就從正中心飛到了一片羽翼上。
這一下圍觀的人群爆發(fā)出震耳欲聾的喝彩聲,先前的疑惑不滿一掃而空,鳳九卿在后面捏了把汗,繼續(xù)控制著火蝴蝶助舞,煽動起氣氛。
已經(jīng)到了這一步,云瀟想退也沒有路可退,其實她從走出來的那一刻就清楚的認(rèn)出了臺下的藺青陽,那不就是之前在帝都城外圍伏擊她的八名正將之一嘛!
那個人也在疑惑的看著她。
蕭千夜已經(jīng)緊張的手心手背全是冷汗,低聲對身邊的鳳九卿說道:“青陽是見過阿瀟的!
“嗯,沒事!兵P九卿雖然是漫不經(jīng)心的接話,但其實目光也一直在藺青陽和趙集之間來回徘徊,忽道,“我看那位將軍的神色似乎是被脅迫,這時候認(rèn)出來也許不一定是壞事。”
蕭千夜沉默了一瞬,又擔(dān)心又疑惑,他確實應(yīng)該想辦法和藺青陽單獨談一談,這其中一定是有什么難言之隱,否則他不可能做出這么匪夷所思的行為!
鳳九卿想了想,繼續(xù)拖著蝴蝶遠(yuǎn)遠(yuǎn)的說道:“瀟兒,想辦法讓藺青陽帶你單獨離開!
云瀟也不知道鳳九卿這時候說的話是什么意思,但她現(xiàn)在騎虎難下只能先配合演完這場戲,她的左手在寬大的衣袖里反復(fù)握緊又松開,一直在嘗試打開掌心的間隙之術(shù)取出雙劍,終于隱約能感覺到手心里微微蕩起的冰雪之力,指尖觸碰到冰涼的長劍,云瀟心中一喜,沒想到情急之下竟然真的能成功開啟間隙,取出雙劍之一的風(fēng)雪紅梅!
劍一出,周圍景象隨之變化,位于大漠之中的靖城沒來由的刮起一陣凜冽的風(fēng)雪,正當(dāng)眾人驚訝的伸手試圖接住飄落的雪花之時,眼前又是紅梅點點,暗香悠然。
為了不被人認(rèn)出自己用的是昆侖的劍法,云瀟這次的劍舞只是用了最為基礎(chǔ)的幾招劍式,靖城的女子多是能歌善舞,忽然冒出來個舞劍的真是讓人大開眼界。
她在高臺上以劍為舞,帶著奇異的風(fēng)雪和紅梅盛景,還有數(shù)不清的火蝴蝶跟著一起翩翩起舞,一時間整個靖城的人都被吸引,廣漠樓前人山人海堆得水泄不通,此起彼伏的喝彩聲震耳欲聾。
泉姨本是喜形于色,沒想到她臨時拖著來救場的這小丫頭還真的有些本事,再一看身邊兩人的表情,趙集一雙眼睛瞪得滾圓,張大了嘴巴一副震驚的模樣,口水喇子都快要滴下來,泉姨心底這才稍稍緩了口氣,心想這一關(guān)還算是勉強(qiáng)過了沒得罪人,隔了好一會,趙集眼珠咕嚕一下轉(zhuǎn)向泉姨,不可置信的低笑起來:“泉姨這是什么時候私藏的寶貝?怎么不早些拿出來,您這不是故意讓我難受嗎?”
“嘿嘿,我也是剛剛才得到,不然哪里敢瞞著您?”泉姨陪著笑,心中叫苦不迭,原以為這次終于能從人販子手里買到個寶貝,可若是被趙集看上跟她強(qiáng)行要人,她也不能說不行啊!
“哼!壁w集不屑的用鼻腔冷哼一聲,無意識的搓手,心中涌起一股強(qiáng)烈的渴望,可是再一想起姐姐的囑咐,又只能懊惱的用力捶了一下自己的腦門,心煩之下連飲三杯酒,這才用手肘酸溜溜的推了推旁邊的藺青陽,陰陽怪氣的說道:“藺將軍好福氣啊,馬上就能抱得美人歸了!
藺青陽目瞪口呆的看著不遠(yuǎn)處舞臺上的女子,因震驚半天沒反應(yīng)過來趙集正在和他說話,怎么回事,這個女人有些眼熟啊,這不就是不久前他在帝都城奉命伏擊的那個云瀟嗎?
藺青陽不敢確認(rèn),他和云瀟只有一面之緣,曾見過自己的頂頭上司溫柔的牽著她的手從星羅湖的船上緩緩走下,那一定是對少閣主極為重要的人,在那之后他們應(yīng)該已經(jīng)離開飛垣回中原昆侖山了才對,怎么可能在這種時候出現(xiàn)在廣漠樓,還變成了這里的花魁要為他獻(xiàn)舞?
真的只是長得像嗎?可為什么他越看越覺得這根本就是同一個人?
趙集見他一副看呆的模樣,齜牙咧嘴做了個鬼臉,嘲諷道:“英雄難過美人關(guān),藺將軍終究也是個男人,見到如此美人,就忘了自己的妻兒了?”
藺青陽被他一句話喚回神志,眼里閃過雪亮的鋒芒,趙集樂呵呵的看著他的表情,搖著手里的酒杯再次敬酒,也不知是不是忽然冒出了一種不甘心,口無遮攔的勾住他的肩膀嘀咕起來:“藺將軍,其實我們本來也就無冤無仇,只不過是軍閣這幾年自命清高得罪了不少人,現(xiàn)在忽然樹倒猢猻散,有些被你們欺壓久了的人就忍不住想找點事,你嘛按照人家的要求做,我保證你的妻兒沒幾天就能平安到家,但眼下……能不能商量個事?”
提及至今下落不明的妻兒,藺青陽終是噼啪一聲捏碎了手里的酒杯,任憑碎渣子扎入血肉咬牙一言不發(fā),趙集連忙沒安好心的從泉姨那里搶了一塊手絹遞過去給他擦血,壓低聲音繼續(xù)說道:“人家說了,只要你能當(dāng)著全城的面邀請廣漠樓花魁小姐共度春宵,他就放了你夫人,保準(zhǔn)一根頭發(fā)都少不了,所以嘛你只要讓人家知道你照著他的意思做了就好,至于共度春宵……嘿嘿,我可以幫你完成,這樣尊夫人也不會傷心,是不?”
趙集一邊說話,直勾勾的眼睛忍不住繼續(xù)轉(zhuǎn)向舞臺上的云瀟,雙眼都在冒光,恨不得現(xiàn)在就搶走據(jù)為己有,藺青陽自然知道趙集的小心思,低聲追問:“趙集,華鎣出什么事了?”
“咦?”趙集拖長了語調(diào),斜著看了他一眼,又用胳膊捅了一下,不屑的道,“死了呀,就在剛才表演開始前從樓梯上摔下去死了,藺將軍別想她了,這不比華鎣漂亮多了?”
“鎣……華姑娘死了?”藺青陽頓時走了音,顯然情緒受到劇烈的沖擊,連表情也控制不住的變得哀痛起來,趙集饒有興致的看著他,想起姐姐指名道姓非要他找廣漠樓的華鎣共度春宵,又故意挑釁的笑道:“我聽聞華鎣姑娘和藺將軍本是舊識?似乎很小的時候就認(rèn)識了,叫什么……青梅竹馬?”
藺青陽不想和這種地痞流氓談?wù)撏,趙集也只是稍微想了幾分鐘就立即沒了興趣,此刻他的心思已經(jīng)全部被云瀟吸引,目不轉(zhuǎn)睛的盯著舞臺上的絕世佳人,腦中浮想聯(lián)翩。
“妻兒……舊識?”鳳九卿的耳邊飛舞著火蝴蝶, 正在不動聲色的將趙集那邊的話傳給他們,他和蕭千夜心照不宣的互換了神色,心中已明白大半。
云瀟是穿著十幾層的衣裳在高臺上劍舞,不過一會已經(jīng)熱得喘不過氣,那些復(fù)雜華貴的服飾那里經(jīng)得起她這般上下竄動,腰帶一松脫落之后,外層的衣裳被狂風(fēng)吹的鼓起,本就興奮不已的游客見到花魁的衣服不慎敞開,立即跟著吆喝起來,云瀟低下頭去,假意羞澀了一會,掌下間隙再度開啟收回風(fēng)雪紅梅,幻象截然而至的一瞬間,原本滿場的喧鬧突然安靜下來,就在眾人注目之下,她抓著肩膀衣裳用力一扯,直接從高空扔了下去!
幾秒鐘的鴉雀無聲之后,取而代之的是更為狂熱的吶喊,掌聲雷動,好似一場無法節(jié)制的狂歡,她先將裹著自己的十幾件衣服全部從高空丟了下去,然后一個個摘下滿頭琳瑯滿目的首飾繼續(xù)丟,到最后只剩里面那件她最開始的長裙,因為是被拉著強(qiáng)行救場,這件來不及換下的白色長裙裙裾還是破破爛爛的,若隱若現(xiàn)的能看到雪白的皮膚,烏黑的長發(fā)垂到腰際,整個人清麗不可方物,一瞬間從明艷的花魁變換成落入凡塵的仙子,迎著靖城的風(fēng)婉轉(zhuǎn)飄動。
鳳九卿尷尬的看著這一幕,嘴角也是情不自禁的一抽,又莫名扭頭看了一眼身邊面紅耳赤的蕭千夜,他也在目不轉(zhuǎn)睛的看著云瀟,兩只手無意識的握緊拳頭,鳳九卿沒來由的眉頭一皺,當(dāng)即刻薄的說道:“你怎么也看的這么起勁?正事該不會都忘了吧?”
蕭千夜臉色一變,也知道自己失了態(tài),悶不吭聲不去反駁。
云瀟終于是感到全身一陣輕松,將目光望向藺青陽,知道這就是最好的時機(jī),她穩(wěn)住緊張的心情,淡淡勾起笑容,主動沿著樓梯慢步朝他靠近。
第三百三十六章:藺青陽
趙集看著云瀟一身破破爛爛的白裙,卻像仙子一樣盈盈走來,他是本能的站起來想要第一個沖過去,然而云瀟腳下一轉(zhuǎn)靈敏和他擦肩而過,連個正眼都沒留給他,直接就走到了藺青陽身邊,端起他面前的酒杯舉止眼前,笑道:“藺將軍,請!
藺青陽遲疑了一下,還是從她手中接過那杯酒抿了一口,試探的問道:“姑娘叫什么名字?”
云瀟瞥了瞥旁邊的趙集和泉姨,又看了看他們身后大氣也不敢出的家仆,目光輕飄飄的掠過他手中的酒杯,靈機(jī)一動,伸手在酒杯里沾了一點酒水,然后在桌面上寫下兩個字,回道:“我姓蕭,單名一個瀟,小名叫云兒,藺將軍若是不介意,既可以喚我云兒,可以喚我瀟兒!
藺青陽的心中如驚雷炸響,這么明顯的提示他怎么可能再看不出來,但這到底是怎么回事,為什么云瀟會忽然跑到靖城來,還搖身一變成了廣漠樓的花魁?
姓“蕭”?難道少閣主也和她一起來了?
想到這里,藺青陽面上依然是冷定的哦了一聲,反倒是旁邊的趙集不甘心的直咬嘴唇,云瀟深深呼吸了一下,其實近看之下,藺青陽的臉色是顯而易見的疲憊,似乎有什么沉重的心事縈繞眉間,再看旁邊趙集不懷好意的樣子,她也暗暗猜測這其中是否又有什么見不得人的勾當(dāng),想起鳳九卿先前提醒她要單獨和藺青陽相處,只能厚著臉皮貼上去,再度敬酒:“藺將軍覺得我的舞姿如何?”
藺青陽眉頭輕輕皺起,像是在思索什么,淡淡接話:“很美,驚艷絕倫!
云瀟再畢竟一步,繼續(xù)問道:“我的容貌如何?”
“更美,無人能及。”
“那、那藺將軍可愿與我,共、共度……”這句話還沒說出口,云瀟自己臉頰飛速潮紅,她畢竟是個女孩子,藺青陽又是蕭千夜曾經(jīng)的下屬,這般假裝花魁勾引他實在有些離譜,但眼下耳目混雜,她只能出此下策先想辦法把他單獨支走,趙集聽見她竟然主動開口提這件事,眼睛瞪得像銅鈴一樣張大嘴巴,頓時啞口無言——這是在搞什么鬼,他們本是要藺青陽當(dāng)眾招妓出丑,也讓這么多年壓著他們的軍閣顏面無存,怎么這會情況反過來了,廣漠樓的花魁自己看上了藺青陽?
雖然看起來沒什么區(qū)別,但其實就是天差地別,要知道多少人想見花魁一面都難于上青天,這主動相約,豈不是給他臉上貼金?
趙集立刻瞪了一眼泉姨,泉姨被他這一眼嚇的冷汗直冒,自己心里也在犯嘀咕,這是怎么回事?這丫頭不是被人販子拐賣來的嗎?怎么主動撩男人起來這么熟練?
藺青陽是被她嚇了一跳,在最初的驚愕過后,立馬就明白過來她的言外之意,但他沒有直接回答,而是無比糾結(jié)的握緊了拳頭,不知是在猶豫什么。
之前他和陽川的兩位同僚一起被天尊帝緊急召回帝都城,后來又因一些事情耽擱,直到三個月之后才重新回到陽川,等他一身疲憊回到家的時候,驚訝的發(fā)現(xiàn)家中門窗大開,東西一件不少,但妻兒被人擄走,只留了一封書信讓他自行前往靖城留鶴樓找趙雅夫人,他立即急沖沖的趕過來,雅夫人提出兩個條件,第一便是讓他以“朱厭正將”的身份當(dāng)眾邀請廣漠樓花魁華鎣陪夜,引起的轟動越大,夫人就越安全,至于第二件則事關(guān)他的一雙兒女,雅夫人說要等他完成這件事之后才能相告。
他和華鎣確實是自幼相識,都是嘉城出身,比鄰而居,華鎣生的美麗,個性開朗,經(jīng)常來找他想偷偷學(xué)習(xí)劍術(shù),但他卻一直以她是女兒身拒絕,讓她回家好好讀書,她從十幾歲開始就一直有人陸續(xù)不斷的上門提親,但是華老爺是個明事理的讀書人,見女兒不愿意,也就一直回絕,直到有一天華家忽然遇到一群強(qiáng)盜,殺了老爺夫人和家仆之后,擄走華鎣,從那以后他就再也沒有見過她。
五年前,他按照家中的安排和一位小姐成了親,日子也算美滿幸福,夫人對他相敬如賓,很快兩人就有了第一個孩子。
孩子出生之后沒多久,他忽然得華鎣的消息,讓他吃驚的是,她竟然是在自己管轄的靖城之內(nèi)!原來當(dāng)年的歹人就是一位屢次提親遭拒的貴公子所請,他將華鎣搶到府上強(qiáng)行占為己有,玷污了她之后還不解恨轉(zhuǎn)手賣給了廣漠樓,廣漠樓一早就想將她培養(yǎng)成頭牌花魁,誰料她就是不肯接客,甚至以死相逼,廣漠樓不甘心自己高價買來的東西一分錢都賺不到,一直暗中扣著她,軟磨硬泡。
藺青陽用力閉了一下眼,雙手在袖中不自禁的顫抖,他知道,他一直都知道,從小他就知道華鎣對自己的心思,可他只是個小小館主的兒子,華鎣跟著他是自降身份,他不忍心,更不舍得,他想等到自己出人頭地之后再去給她名正言順的提親,可誰想到,他一步遲疑,會毀了華鎣一生!
她就在靖城啊,就在他身邊,他每日帶著朱厭軍團(tuán)巡邏,無數(shù)次和她擦肩而過,卻沒有辦法將她從那種骯臟的地方拯救出來。
四年前,華鎣是在四年前忽然出現(xiàn)技驚四座,一舉成為靖城最炙手可熱的花魁,她是不是得知自己已經(jīng)成了家有了孩子,終于對自己徹底死心絕望,獨自走上了那座九層高樓,成為權(quán)貴身下的玩物。
雅夫人會逼著他來廣漠樓,除了要借著他的身份讓軍閣蒙羞,無疑也是早就知道他背后這一段不為人知的過去。
他已有妻室,他不能辜負(fù)夫人,也不能辜負(fù)軍閣,他是軍閣的正將,少閣主從不嫌棄出身低微的他,甚至兩人都是用劍私下里還經(jīng)常切磋交流,他不能、絕對不能踏入青樓一步,這不僅僅是軍閣的禁令,也是他的底線,可是如果不利用這重身份,他這樣出身的人,這輩子都不可能見到花魁。
少閣主是例外,少閣主出身尊貴,又深得皇太子信賴,以少閣主的身份,很多時候哪怕是有明確的禁令,他依然會被各路權(quán)貴邀請去各種地方而不受到任何責(zé)難,他曾想過讓那個人幫忙救救華鎣,可他最終還是張不了口,一直拖延,直到再無轉(zhuǎn)機(jī)。
他唯一一次越權(quán)托人給華鎣送信,最終卻只得到了短短幾個字的回復(fù)——“我不是她,將軍自重。”
從那以后的每一天,靖城的巡邏都讓他心如刀絞,他從不敢抬頭去看那座九層高樓,這個秘密也被兩人無聲無息的深埋心底,再無任何交集。
直到今天,他被逼著來到了這里,曾經(jīng)最不愿意面對的一切,都將在眼前毫無余地的鋪開。
華鎣……鎣鎣,她真的是從樓梯上失足墜落而亡的嗎?一定不是,她一定是為了維護(hù)自己,甘愿赴死。
為什么呢,他自小就在逃避她,如果那時候不是害羞躲著她,可以認(rèn)認(rèn)真真教她一些劍術(shù)防身,之后遭遇強(qiáng)盜的時候,鎣鎣是不是就能保護(hù)自己,保護(hù)好老爺夫人?如果他愿意放下顧慮早一點向少閣主求助組,鎣鎣一定能離開廣漠樓重獲新生,可是為什么呢?為什么他一次又一次的遲疑,一次又一次的錯過?
他真的不配鎣鎣深情相待,也不配夫人相濡以沫,甚至不配坐上如今的位置,被人利用。
鎣鎣。鎣鎣。
藺青陽的腦子亂成一團(tuán),趙集在旁邊看的心中瘙癢,想著這等好事擺在眼前這家伙竟然如此不知好歹,要不是姐姐千叮萬囑,他藺青陽不要正好讓他趙集先爽一把才好,但他轉(zhuǎn)念想起趙雅夫人,最終還是心有余悸不敢造次,只能不耐煩的癟癟嘴,提醒道:“藺將軍,尊夫人怕是要等急了呦,您還是快些決定吧,免得夫人受苦,要是真不想干……咳咳,那你去和我姐商量,別占著茅坑不拉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