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不動聲色的鎮(zhèn)定了一會,心中疑惑,奇怪啊……那家伙明明在神眠之中,竟然還會對云瀟的話產(chǎn)生悲痛的情緒嗎?
第三百二十六章:光鏡
這樣復(fù)雜的情緒波動只持續(xù)了一瞬間,他輕輕晃動腦袋,好像剛才洶涌而上的悲傷只是一種錯覺,帝仲依然無聲無息不知道現(xiàn)在到底是什么情況,反而是讓他心中擔(dān)憂不已,主動握住云瀟的手為他辯解:“阿瀟,你別怪他,他若是想化形而出,需要上天界一種名為神裂之術(shù)的術(shù)法支撐,但這種術(shù)法只能在神力極為深厚的地方才能穩(wěn)定維持,之前被天池幻魃切斷了昆侖清氣,他其實真的很勉強自己了,你……你不要怪他!
這句話說完,蕭千夜莫名其妙的嘴角一抽,心里苦笑了一下,他最害怕的事情無非是那個人會從自己身邊奪走云瀟,為何這種時候會忍不住為他辯解?
這段時間以來,他其實在心里自問過無數(shù)次,從一開始堅定不移的想要和帝仲分離,到如今越來越茫然無措,或許真正的答案他從來都不知道,又或許是根本不敢去細細思考,每多想一次,煎熬就多添一分。
“我沒有怪他!痹茷t立馬就反應(yīng)過來蕭千夜嘴里的“他”指的是誰,連忙正襟危坐挺直了后背,她端詳著對方的眼睛,試圖從里面尋找到那一絲獨有的金銀異色,卻又發(fā)現(xiàn)此時那雙瞳孔真的是飛垣人常見的青碧色,她也不知道帝仲是否能聽見自己說話,只是怕剛才無心脫口的那句話會真的讓他傷了心,立即改變了說辭,小聲補充道:“我是不喜歡上天界,但是、但是……你除外!
蕭千夜先是呆了一下,看著她真誠的眼睛,心中卻再也沒有了之前那種不安和自卑,反而是舒心一笑,好似一塊懸著的巨石終于安穩(wěn)落地,一直緊握著她的手慢慢的搓揉起來,喃喃自語,“嗯,那就好,那就好!
兩人相視一笑,云瀟從他手里接過藥囊倒出一粒月白花丸塞到口中,又指了指被他放在一旁好久的那碗藥,提醒道:“都涼了哦!
蕭千夜這才急忙端起藥碗,一試溫度果然早已經(jīng)冰涼,他懊惱的錘了一下自己的腦袋,急忙端起來就往外走,邊走邊道:“你好好躺著休息,我讓凌波去溫一溫。”
“拿回來!”云瀟被他憨厚的表情逗笑,一把拽住袖子不讓走,蕭千夜只能原地頓步,只見云瀟從他手里將藥碗端走,掌心中間噗的一下燃起火光,眨眨眼睛得意的道,“我自己端著不就能溫一溫嘛!干嘛還要拿出去麻煩凌波,外頭都忙死了,別去給他們添亂了。”
蕭千夜無可奈何的看著她,這才想起來不論是昆侖的靈術(shù),還是身懷靈鳳之息的火種,她確實是可以輕易的將放涼的藥重新溫?zé)帷?br />
然而,她掌心里的火光只是閃爍了一下就迅速熄滅,云瀟奇怪的握了一下拳,她的右手雖然并沒有感覺到疼痛,甚至還是收縮自如,但畢竟已經(jīng)被吞噬的只剩白骨,靈力無法自由運轉(zhuǎn),她這么想著,又用左手單獨端著茶碗,再次嘗試燃起靈術(shù)火焰,這一次火焰明明滅滅依然極不穩(wěn)定,還不到半分鐘也熄滅了。
蕭千夜心里咯噔一下,雖然面容上看不出來有什么反常,心中已經(jīng)升起一股驚恐,頓時聯(lián)想起之前唐紅袖跟他說過的話,她說云瀟的身體此時就像一個沙漏,靈力在不斷流失無法匯聚,如果一直這么下去,她會慢慢變成普通人,甚至危及生命!
云瀟好似察覺到了什么,那股靈力在她掌心凌亂的游走,無論她怎么控制都像一盤散沙,她稍稍抬眼認真的打量了一眼蕭千夜,想從他過于冷定的表情里看出些什么,蕭千夜立馬上前從她手里拿走了那碗藥,故作鎮(zhèn)定的輕輕笑了笑:“溫一下藥能花多少時間,你還沒恢復(fù)別亂來,好好歇息,我一會回來看你!
云瀟一動不動看著他,他一貫是個不擅長掩飾情緒的人,這時候眼里的慌忙早就無法自制的流出,但她終究只是點點頭,拉了一把被子蓋住身體,假裝休息。
蕭千夜急匆匆的走出門,本想去找唐紅袖,結(jié)果沒走出幾步就被鳳九卿勾著肩膀拽到了另一邊,他看了看對方手里一口也沒喝的藥,直接抬手就是一記重敲落在蕭千夜腦門,罵道:“你到底會不會照顧人?”
蕭千夜這才看清楚眼前人,他雖然一直不待見鳳九卿,但他畢竟是云瀟的生父,于情于理自己也不能在這時候太不搭理他,再一想起剛才發(fā)生的事情,蕭千夜也不顧上以前那些芥蒂,一五一十的把云瀟的狀況告訴了鳳九卿,鳳九卿忽然嘆了口氣,這些反常他早就發(fā)現(xiàn)了,這幾日也一直嘗試幫她恢復(fù),然而受損的火種現(xiàn)在就好像在風(fēng)中飄零,隨時來一陣狂風(fēng),或許就會熄滅。
他見鳳九卿長時間的不說話,心里多少明白了幾分,更是焦急難耐,鳳九卿靜靜地向四周張望了一圈,這才低聲說道:“秋水當(dāng)年懷上她之后就曾出現(xiàn)嚴重的排斥反應(yīng),到最后我不得不設(shè)計從皇室騙取沉月來為她壓制這股致命的火焰之氣,但是即便如此,生下云瀟也是讓秋水元氣大傷,上次我在帝都見到秋水的時候,我就知道她身上的病根很重很重,這么多年過去了,就算常年留在昆侖之巔,都沒能絲毫緩解那時候留下來的隱患!
提到妻子,鳳九卿的語氣一下子就低沉下去,情不自禁的往西面望過去,對著那個方向默默看了好一會,喃喃自語擔(dān)心的解釋道:“瀟兒本就從娘胎里帶出來了病根,如今又重蹈覆轍,現(xiàn)在的身體就和秋水一樣,甚至是比她更為嚴重,其實唐紅袖之前有來找我問過,可惜……我也不知道這種情況要如何逆轉(zhuǎn),或許只有她真正的母親,浮世嶼的那只皇鳥澈皇才清楚!
蕭千夜用力握拳,腦中想起無數(shù)人和事,上天界,浮世嶼,墟海,鬼王,龍吟,皇鳥,這些碎片交織在一起,越纏越緊。
鳳九卿深深的望了一眼蕭千夜,這一眼極為復(fù)雜,好似連周圍的空氣都被凝固了幾分,又緩緩說道:“前不久在北岸城,我曾見你們舉止親密,已經(jīng)不像是普通師兄師妹那種關(guān)系了,當(dāng)時我只想著你們畢竟到了這個年紀,有些男歡女愛也沒什么不正常,我也不是個守舊的人,更何況有帝仲大人在身邊,就算你不懂分寸,難道他會不知道后果?我以為他會阻止你,結(jié)果……結(jié)果你真的是,要氣死我。”
鳳九卿長長嘆了口氣,他說的很含蓄,也一直在隱忍自己心中的憤怒,兩人心照不宣的沉默了許久,然后開口繼續(xù)說道:“不過我現(xiàn)在想一想,帝仲大人的意識似乎還不穩(wěn)定,時不時需要以神眠之術(shù)來恢復(fù)神力,他不可能像照顧孩子一樣一直照顧你們,換成任何男人整天面對自己喜歡的女人,也是一定控制不住的,呵……就像我當(dāng)年,明知道后果不可預(yù)估,還是固執(zhí)的和秋水成了親,甚至有了瀟兒!
蕭千夜低著頭,被他訓(xùn)的啞口無言,真的像個被父親教訓(xùn)的孩子,一個字也不敢反駁,鳳九卿輕輕拍著他的肩膀,感慨道:“還記得那時候在天征府和你相見,我曾警告你離她遠一點,你甚至還答應(yīng)我會把她送回昆侖,那明明是不久之前才發(fā)生的事情,我卻感覺已經(jīng)過去了很久很久一樣,蕭閣主,一開始我覺得你們并不合適,瀟兒是那種很黏人的姑娘,就好像人們常說的那種小鳥依人?而你,你卻是個心狠手辣的帝都軍官,但是現(xiàn)在……”
鳳九卿若有所思的停頓了片刻,蕭千夜卻感覺心跳的飛快,第一次感覺眼前的家伙有那么一點“岳父”的樣子,鳳九卿見他臉頰瞬間蕩起的一絲緊張,自己也是忍不住好笑,憋了一口氣說道:“現(xiàn)在嘛,其實現(xiàn)在我還是覺得你們不合適,但是比那時候稍微好一點了,我其實不會對你們多加制止,只要她喜歡你,你不辜負她,我這個當(dāng)?shù)模挂膊幌攵喙荛e事。”
聽見他對自己的這番評價,雖不知道為何現(xiàn)在的自己一無所有還聲名狼藉,鳳九卿對自己的敵意反倒是減輕了不少,蕭千夜眼中無意識的閃過一絲欣喜。
鳳九卿冷哼一聲,立馬就語氣一轉(zhuǎn)給他潑了一盆冷水,毫不留情的將眼下最頭痛的事情如實展開,淡道:“夜王命我跟著你,要加快各地封印的解除速度,說起來這件事你到底打算怎么辦?你離開飛垣有一段時間了,現(xiàn)在那里究竟又是什么情況,你可有途徑了解?”
蕭千夜也同時蹙起眉頭想了想,從懷中摸出蕭奕白給的那枚家徽,但他自己并不會通過這東西開啟所謂光鏡,通常只能等著大哥主動聯(lián)系自己。
鳳九卿自然清楚他不懂這些術(shù)法,于是從他手里直接奪了過去,放到眼前認真看了好一會,那只冰藍色的眼珠里是另有乾坤,像神秘的黑洞透出身后的靈力,鳳九卿忍不住嘀咕道:“果然是光鏡之術(shù),你大哥身上其實也殘留著戰(zhàn)神之力,如果不是被夜王的夜咒封住了一部分,無論是自保還是保護你都應(yīng)該是綽綽有余,可惜了,那時候我明明幫了他,他卻猶豫了。”
“你能聯(lián)系到他嗎?”蕭千夜指了指家徽,有些莫名的期待,提醒道,“他有時候會開鏡找我,這邊應(yīng)該也能找到他吧?”
“可以試試!兵P九卿畢竟是個活了不知道多少年歲的人,也算是對這種術(shù)法略知一二,他緩緩?fù)碎_一步,用一只手指點住兇獸冰藍色的眼睛,然后慢慢運動體內(nèi)靈鳳之息,倏然間,一紅一籃兩種靈力劇烈的交織碰撞了一番,果然在他面前折射出一個明晃晃的光化鏡面!
蕭千夜欣喜的走過去,卻發(fā)現(xiàn)鳳九卿的臉龐瞬間變得極為嚴肅,目光如電盯向光鏡對面。
他心中咯噔一下有了不好的預(yù)感,緊跟著望了過去——鏡中一片昏暗,只能從雜亂的靈光中勉強看到大片血污,似乎有幾個疲憊的身影斜靠著坐在地上,在察覺到光鏡的一瞬間,幾束目光同時警惕的望了過來。
第三百二十七章:政變
“咦,這是……”鳳九卿本能的發(fā)出一聲疑惑,下意識的往旁邊退開半個身位,只見光鏡背后的蕭奕白隨手掰了一下鏡子的角度,他本想擦去臉上的血污,但自己一雙手上也是血漬未干,只好捏著衣角隨意搓揉了一下,這才對著光鏡背后目瞪口呆的弟弟揮了揮手,打了個招呼:“怎么是你?好好的突然亮起來一個光鏡,嚇我一跳!
蕭奕白的臉上還是一如既往漫不經(jīng)心的笑,好像他現(xiàn)在身邊那滿地的鮮血都不存在一樣,蕭千夜往他身后望過去,目光凝重,觀察周圍環(huán)境應(yīng)該是在天域城萬羅殿,自從圣殿倒塌之后天尊帝下令將殘存的廢墟全部拆除,只留下了最底層的萬羅殿作為重要節(jié)日的朝見之所,但是,天尊帝在皇太子時期還同時身兼墨閣閣主之位,喜歡在墨閣處理政務(wù),這個習(xí)慣也一直保留至今,所以坍塌之后的萬羅殿其實只是稍作修繕,他并不經(jīng)常去。
蕭千夜不由得扭頭看了一眼現(xiàn)在的天色,夕陽的余暉還映照著雪峰熠熠生輝,按照這個時辰推算,飛垣應(yīng)該也還沒有完全入夜才對,而且萬羅殿上方本是圣殿,現(xiàn)在整體坍塌其實已經(jīng)沒有頂,但不知道為何光鏡里看起來一片昏暗,只有幾盞特制的靈石壁燈被破壞之后砸落在地上,透過這些微弱的光線,才能勉強看清楚。
“你們這是在做什么?”蕭千夜心中不安,大哥應(yīng)該是被禁足在封心臺才對,怎么好好的忽然跑到萬羅殿去了?看他一身血污未干,似乎還經(jīng)歷了一場不小的廝殺,蕭奕白自然知道他想問什么,索性伸手拖住了光鏡往旁邊走了幾步,蕭千夜這才驚訝的看清不遠處的另外兩個人,明溪坐在王座上,看起來面容慘白甚至透出淡淡的青紫色,伸出一只手露出胳膊,公孫晏站在他身邊,手里的短刀飛速在明溪的胳膊上割下幾道口子,然后指使身邊飛舞的七八只冥蝶一起上前吸食。
“你中毒了?”他低呼出口,那幾只幽綠色的蝴蝶撲扇著翅膀從明溪的傷口處吸出淡紫色的血液,不過一會全身都綻放出鬼魅的紫光,公孫晏瞥了一眼這個許久不見的人,顯然心情很差,也顧不得眼前人是自己的君主,開口就是噼里啪啦一頓責(zé)罵:“好玩嗎?我早就說了他們有異心,讓風(fēng)魔私下里去解決不就完了,你倒好,偏偏要陪他們玩鴻門宴,差點把自己栽進去,現(xiàn)在還覺得好玩嗎?”
天尊帝雖是一國之君,但此時只是神色清冷的任憑自己的臣下在耳邊喋喋不休的罵著,直到蕭奕白看不下去過去堵住了公孫晏的嘴,強行把他拎到了一邊,公孫晏還想再抱怨什么,蕭奕白指了指光鏡對面,淡道:“你看清楚了,對面可不止我弟弟一人!
公孫晏這才認真的定睛再看了一看,鳳九卿站在蕭千夜身后,也是一臉好奇的盯著他們看個不停,這一下他果然面容瞬間嚴肅,一句話也不敢再說了。
鳳九卿目光迷離,低聲笑道:“哎呀……這虧的你是他親弟弟,要不然我們冒然開鏡,怕是看到了些不能見人東西呦!
明溪冷哼一聲,滿不在意的回道:“自古皇權(quán)斗爭便是兇險,哪有什么見不見得了人?只不過這一局是我贏了,否則政權(quán)跌更,對先生也沒什么好處!
鳳九卿贊賞的看了一眼飛垣的帝王,他還是像皇太子時期那般顯得病弱無力,但眼里的光澤即使隔著遙遠的距離都讓他心中陡然泛起寒意。
明溪淡淡掃了一眼終于安靜下來的人,面上露出一絲黯然,這才不急不慢的緩緩對蕭千夜說道:“上次你回來的時候我就已經(jīng)接到了一封密報,說是禁軍四隊隊長高瞻平密會二皇弟明燁,高瞻平你應(yīng)該認識吧,和禁軍第二分隊的高敬平是手足兄弟,高敬平莫名喪命北岸城之后,雖然禁軍總督高成川沒有過多追查,但他一直耿耿于懷,其實帝都這些高層都知道北岸城之事有我插手,也不敢再繼續(xù)深究,想必高瞻平早就對我不滿了,所以才會想要借著碎裂之災(zāi),企圖拉攏明燁玩一玩政變吧!
蕭千夜身子一震,猛然抬頭,無論如何也想不到這樣兇險的事情會從他口中玩笑一般侃侃而出,明溪見他臉上的驚詫之色,自己反而是極為鎮(zhèn)定的,淡金色的眼眸依然是運籌帷幄的光芒,接著說道:“你莫名失蹤的那兩個月,雖然我已經(jīng)將飛垣即將面臨的災(zāi)難昭告天下,但是很多人還是不以為然,直到東冥慘變發(fā)生之后,他們才明白原來一切都是真的,然后朝中大臣們所做的第一件事情就是群臣覲見,要求我嚴懲蕭奕白以儆效尤,但是幾次都被我駁回,朝中情緒不滿,又不敢多言,這事其實我一早就清楚!
明溪頓了一下,無奈的搖頭嘆息,蕭千夜也沒有多說什么,畢竟自己作為那件事的始作俑者,大哥無論如何都會受到牽連,他知道明溪將大哥禁足只是為了保護他,但是這樣的借口又怎么能穩(wěn)定民心?
“高瞻平就是這個時候找到了二皇弟明燁,我猜可能是想要勸他篡位奪權(quán),畢竟飛垣的這個皇位雖然他姓高的不能坐,扶持一個傀儡以令諸侯還是值得嘗試的,你說是不是?”明溪故意問他,蕭千夜再度透過光鏡看著那滿地的血污,心中忽然有種不祥的預(yù)感,緊張的握緊了拳,慢慢、低低的問道:“所以他們選擇在萬羅殿對您下手?您身上的毒……莫非也是二皇子所為?”
明溪沒有直接回話,而是給了公孫晏一個眼神,示意他將不遠處地上黑糊糊的東西拿過來,公孫晏癟癟嘴,一臉不情不愿的樣子走過去,他連腰都不想彎直接用腳尖勾起那個東西輕輕一踢,然后用兩根手指嫌棄的捏住走到光鏡前方,瞬間,蕭千夜仿佛感覺一盆涼水從頭而下,直接冷到了腳,讓他后背無意識的涌起一絲惡寒,喉間竟然泛起一股惡心,情不自禁的捂著嘴險些吐出來。
“呵……一段時間沒見,蕭閣主見不得血腥了?”明溪半開玩笑的嘲諷了一句,他倒是游刃有余輕松的望著公孫晏手里那個黏糊糊的東西,那是一個被割下的人頭,從斷開的喉嚨處不斷冒出粘稠的污血,還沾著某種白色粘稠的液體,七竅被挖空,頭發(fā)雜亂的貼在早就看不出容顏的臉龐上,他嘆了口氣,從公孫晏手中接過人頭輕輕放在自己雙膝上,用手溫柔的整理起頭發(fā),淡淡嘆道,“我自幼和幾個弟妹不常往來,但憑心而論,也沒有做過什么傷害他們的事情,可他呢,他竟然被一個外人蠱惑,就真的傻乎乎的想給我下毒,可惜,可惜啊……”
他一邊說話,手里的力道一點點加重,原是輕揉的整理發(fā)絲,轉(zhuǎn)眼就變成了無情的撕扯,又道:“蕭閣主可能不知道,其實今天是我的生辰,但眼下飛垣才經(jīng)歷大災(zāi)大難,不可歡歌娛樂,我便將此事作罷,可是我這二皇弟執(zhí)意要給我一個驚喜,力邀我來萬羅殿一聚,所以我就來了,接下來的事情,你也看到了!
明溪靜靜地望著面前這個人頭,雖然昏暗的光線里根本就看不清楚,他卻感覺有什么東西極為刺眼,讓他雙目劇痛難忍,自言自語繼續(xù)說道:“他安排了一支異域來的絕艷舞曲,舞姬揮起水袖的時候,將藏在袖中的彩色粉末灑出,然后在靈力的助燃下轉(zhuǎn)化成輕煙,真的好像能將周圍的空氣都暈染成五光十色的畫,人在其中,宛如身處奇妙之地,哎,如果不是煙霧中有致幻之毒,我其實還是蠻喜歡這份禮物的!
明溪笑了笑,這樣的笑看似柔情,其實冰涼的毫無感情:“然后他就來向我敬酒,嘴里說著親兄弟一般的話,面不改色的就把毒酒端給了我。”
蕭千夜張了張口,雖有遲疑,但終究沒有問出口,天尊帝是個生來警惕的人,怎么可能既不帶隨身侍從,又毫無防備的喝下了毒酒?他不可能如此疏忽,除非……除非他一開始就是故意的。
“我是故意的!泵飨谎劬涂闯隽怂南敕,又將手里的人頭丟到一旁,抬手揮去手臂上的幾只冥蝶站起身來,其實他華貴的宮衣上也是沾滿血污,應(yīng)該是在肅清叛黨之時他就在很近的地方看著,又道,“萬羅殿的守衛(wèi)被高瞻平換了人,他們是想效仿父皇當(dāng)年逼宮,以為這樣就能讓我無路可退,可他們忘了一件事情,那些毒藥是縛王水獄研制的,他高瞻平有辦法能得到,難道我就沒辦法?哼,當(dāng)真可笑!
蕭千夜深吸一口氣,終于聽見對方口中提起最為重要的那個人名,冷靜的接道:“高瞻平膽敢伙同二皇子謀害圣上,此罪足以誅全族了,不知他現(xiàn)在又在何處,陛下打算如何處置?”
明溪想了想,好像也不著急,慢慢說道:“高瞻平自己倒是聰明的很,他其實根本就沒來萬羅殿,此時遲遲沒有得到成功的訊號,多半是已經(jīng)跑了吧,高家勢力本就錯綜復(fù)雜,就算高成川已經(jīng)被我設(shè)計除去,但對他身后那些人,我權(quán)衡利弊許久終究是沒有趕盡殺絕,高瞻平原是禁軍四隊隊長,但是因為早些年禁軍五隊長高北揚遭遇靖城事變身亡后,他一直代為管理伽羅、陽川兩地,后來駐都第一分隊的高書茫、第二分隊高敬平都意外死了,他一下子手握禁軍大權(quán),野心自然按不住了!
“高成川都沒膽子做的事情,他倒是做了,真令人刮目相看!笔捛б谷滩蛔〕爸S了一句,那家伙未免太不自量力了吧,高成川身為禁軍總督都不敢公然和明溪叫板,難道他真的以為幾個分隊的權(quán)力落入手中就能為所欲為?明溪這種看起來病弱無力的人能登上皇座是走運嗎?越是看起來毫無威脅的人,越是會在關(guān)鍵時刻給你最為致命的一刀,連這點基本的道理都不懂,還敢煽動二皇子政變,這豈不是給了明溪一個堂堂正正的借口,將高家背后的勢力一舉鏟除?
想到這里,蕭千夜心中咯噔一下明白過來,暗暗握緊了雙手,緊張的看向天尊帝——他是故意的,明溪說了他本來就是故意的,他的真實目的就是在等著這個千載難逢的機會!
第三百二十八章:任務(wù)
明溪和他對望了一眼,雖然兩人都沒有言明,但雙方都是心知肚明,又道:“蕭閣主,我之所以現(xiàn)在沒有安排人去堵他,主要是這個人常年駐守陽川和伽羅,姑且也能稱之為是一條名副其實的‘地頭蛇’,伽羅氣候嚴寒、土地貧瘠倒是沒什么能拉攏的勢力,陽川可就不一樣了,靖城、柳城、曙城、嘉城、鳩城,加上中心的古都大湮城,可是非常繁華的一帶城市群,他在那里扎根多年,我正好想借此機會一并鏟除,好好整治一番了。”
蕭千夜臉色微變,這句話聽起來輕飄飄的,背后涉及到的復(fù)雜關(guān)系勢力恐怕是根本無法想象,他在飛垣四大境來回巡視多年,最不喜歡的地方就是陽川,太亂了,真的太亂了!亂到他無從下手,只能視而不見。
大湮城被稱為古都,是飛垣最古老的城市之一,飛垣最重要的節(jié)日是“雙神祭”,每年由祭星宮推算時日之后也是在大湮城舉行,若是論及城市地位,除了帝都天域,恐怕連陪都洛城都要甘拜下風(fēng),其周邊的五座附屬城市雖不設(shè)立城主,但因為每座城市風(fēng)格迥異,時間久了也形成了獨屬自己的“特色”,而把持這些行業(yè)的富商貴族們,多半又和鏡閣私交甚好,是光明正大的官商勾結(jié),嫌貧愛富。
想到這些,蕭千夜情不自禁的蹙眉望向公孫晏,公孫晏尷尬的嘖嘖舌,顯然也知道自己作為鏡閣之主這些年包庇的事情著實有點多,他眨了眨眼睛,趕緊主動接下了話頭:“其實這五座城中還是有一些人不怎么賄……不怎么和鏡閣交往,正好這次借著查高瞻平的機會,我讓那邊的風(fēng)魔稍微留心了一下,果然就從中發(fā)現(xiàn)了不少蹊蹺,而且各地都有,如果高瞻平此次逃回去尋求庇護,多半也是去找他們,所以……”
公孫晏暗暗給明溪使眼色,顯然接下來的話由他的嘴說出來并不合適,明溪依然冷定的點點頭,接著他的話繼續(xù)說道:“蕭閣主,我已經(jīng)很久沒有給你下過什么任務(wù)了,這次高瞻平的事情就交給你處理了,根據(jù)風(fēng)魔的報告,在背后資助他的那些人也確實是麻煩的很,高瞻平雖然是煽動二弟謀反,但我畢竟抓不到那些人的把柄,冒然出手恐怕再生枝節(jié),反正你也要去陽川破壞封印,舉手之勞嘛!
“舉手之勞?”蕭千夜冷哼一聲,嘲諷道,“陛下是覺得破壞封印只是一件小事,我還能騰出手幫你鏟除叛黨?”
明溪并不意外他的反應(yīng),反問道:“陽川境內(nèi)的封印在落日沙漠一處名為巨溟灣的綠洲中,但具體位置你可知道?”
“我不知道!笔捛б箵u搖頭,想起東冥一行,咬牙道,“上次在東冥五帝湖,其實是有帝仲一直跟著指引,這才讓我很快就找到奉天泉眼的位置,但是他現(xiàn)在出了一點狀況,而我其實并不知道四大境封印地的具體位置,只能等到了附近才能深入找尋,高瞻平一事如果陛下真的要交給我,恐怕是會浪費不少時間!
“不要緊,巨溟灣正好位于靖城和曙城中間,高瞻平多半也在這兩座城中的一處。”明溪咧嘴笑了笑,竟然是一副成竹在胸的表情,好像現(xiàn)在的一切都在他的掌握之中。
蕭千夜心中不快,他是最討厭明溪這幅玩弄人于股掌之中的態(tài)度,但每次都被他算計的死死的,當(dāng)真一點辦法也沒有,又道:“陛下沒有疏散附近百姓嗎?封印被破壞后,地形會產(chǎn)生巨大的變化,東冥的前車之鑒您應(yīng)該很清楚吧?”
“嗯,我知道。”明溪點點頭,認真的回答他的話,“大湮城主最近在天域城,一直在嘗試研究一些東西,你也見過的,就是你上次回來天域城上空的那些金線,眼下初見成效,據(jù)說是可以將碎裂引起的地裂控制到最低,至于疏散百姓……一邊是靖城,一邊是曙城,好像也沒有什么正經(jīng)的百姓要疏散吧?”
蕭千夜遲疑的想了想,那些金線能一定程度牽制住他,和上天界獨有的術(shù)法有些微妙的相似,或許真的如明溪所言,能將災(zāi)難將至最低。
至于周邊的五大城,靖城是聞名天下的煙花之地,曙城表面崇尚武藝,背地里有數(shù)不盡的地下格斗場,鳩城是自從杜家從大湮城失勢之后,將其家底全盤拉攏另起門戶,如今也早就是賭徒的天堂,而柳城更是以販賣捕獵異族為樂,甚至將其做成美味大肆宣揚,這四座城無論哪一個都是臭名昭著,根本沒有正常百姓長久居住其中,只有稍微偏遠一點的嘉城還能勉強看出一點“古都”的風(fēng)韻。
明溪是情不自禁的偷笑了一下,目光也無意識的轉(zhuǎn)向蕭奕白,發(fā)現(xiàn)他們兄弟倆都是一副愁眉苦臉的模樣,忍不住掩嘴輕咳一聲,這才打破僵局繼續(xù)說道:“靖城有一處知名的青樓,名為留鶴樓,主人是當(dāng)?shù)氐拿搜欧蛉,?dāng)年的朱厭……哦,他當(dāng)時叫阿政,據(jù)說就是雅夫人把他送到帝都城,交給了曳樂閣的蘭媽媽,朱厭是高成川安插在風(fēng)四娘身邊的眼線,那個雅夫人,一定也是他們的人!
蕭千夜順著明溪的話也在腦中認真思考,留鶴樓他是知道的,算是靖城規(guī)模最大的青樓之一了,最要命的是那個雅夫人,她自己是個古怪的女人就算了,偏偏還只喜歡女人!都說靖城是女人的地獄男人的天堂,但這個留鶴樓也是全城唯一一家,以女子接待女客的風(fēng)月之地!
留鶴樓的“女子”未必是全是女兒身,也有長相俊俏的男人被改造變成了女人,在靖城那種聲名狼藉的地方,總歸有獵奇的客人想要嘗鮮。
雅夫人他見過,女人的容貌在精心化過妝之后他是根本猜不透那個人到底什么年紀,只是聽說她極好女色,但偶爾也是男女通吃,不僅喜歡年輕貌美的小姑娘、俏郎君,就連年長的、有家室的她都喜歡,是個比男人還要好色的女人。
想到這些,蕭千夜的腦門抽筋一樣的疼起來,他緊皺著眉頭用力揉著太陽穴,不知為何眼前一直閃爍著朱厭的身影!那家伙竟然和雅夫人相識!恐怕是早就在留鶴樓那種地方待過不少時間吧?他總是對云瀟懷著別樣的目的,各種找機會動手動腳的,他又是個對靈鳳之息極為敏感的異族人,要不是明溪意外把他收入麾下變成了心腹,自己真的是恨不得一劍砍了他!
“咳……”明溪輕咳了一聲,一下子就猜到了他的想法,立馬打斷他的思緒繼續(xù)說道,“另一處就是曙城的聚義館,你還記得曾經(jīng)在泣雪高原暗算你的那個暗部副統(tǒng)領(lǐng)郭淮嗎?五十年前他是那的館主,被高成川拉攏進入暗部之后,才將聚義館轉(zhuǎn)交給了其他心腹!
這句話一出口,蕭千夜就知道自己又攤上個大麻煩,不同于靖城是個紙醉金迷的花柳之地,曙城則是個崇尚武力體格的地方,而最矚目的無疑就是每個月的擂王賽,是由城內(nèi)各個武道館推舉出各家的武士進行比試,但除去明面上這些能見人的東西,曙城的地下有數(shù)之不盡的格斗館,那真的是一個一擲千金,一場輸贏或許能改變一生的地方,多少貧窮的人為了贏得錢財赴湯蹈火,卻又有多少人命喪黃泉,再也沒有從陰暗的地下走出來!
曙城的地下格斗館沒有規(guī)則,明槍暗箭也好,設(shè)計施毒也怕,哪怕是馴養(yǎng)猛獸都行,只要能贏,就能不惜一切代價。
聚義館就是其中規(guī)模最大的地下格斗館,是四張比武臺一百人同時格斗,跨時三天只決出一位勝者,據(jù)說最后的勝利者,能得到一筆價值不菲的錢財,若是選擇繼續(xù)挑戰(zhàn)前一輪的勝者,獎勵甚至可以翻倍,重賞之下必有勇夫,自成立至今,哪怕無數(shù)人在那里落下終生殘疾甚至暴斃當(dāng)場,它依然吸引著一批又一批的人心甘情愿的走進去。
他在接掌軍閣的第二年,曾被當(dāng)?shù)睾蘸沼忻臋?quán)貴邀請看過一場決賽,若是單論場上兩人的武藝,那真的是根本入不了他的眼,但比武的過程卻一波三折,真的是什么陰險狡詐的手段都能使出,雖然看得他多有不快,但周圍觀眾卻是熱情高漲,歡呼聲此起彼伏,能去那種地方觀戰(zhàn)玩樂的人又怎么會在意他人的生死,不過是那種血淋淋赤裸裸的肉搏戰(zhàn)足以吸引眼球,刺激情緒罷了。
或許是一下子說了許多話,明溪的臉龐上終于緩緩浮起一絲疲倦,也收起了他一直掛著的和藹微笑,重新坐回血跡斑斑的王座,淡淡提醒:“我會安排風(fēng)魔的人在靖城接你,你直接去一個叫靖醫(yī)苑的地方找金釵夫人就好,她是我們的人,靖醫(yī)苑是給城內(nèi)青樓的那些姑娘們看病的,煙花之地總歸是容易染病,金釵夫人在靖城極有名望,能幫你掩飾行蹤!
蕭千夜頓了一下沒有回答,但他知道明溪決定的事情已經(jīng)不容他拒絕,否則他立馬就有一萬種方法逼著自己妥協(xié)。
幾人都不說話,好像都在以沉默認可了帝王的安排,隔了好一會,公孫晏在一旁尷尬的輕咳一聲,湊到明溪身邊小聲提醒:“時候不早了,是不是該傳喚各位大臣過來了?”
“嗯,讓他們都進來看看,不是我要將高家趕盡殺絕,是他們自己膽大包天,妖言惑眾發(fā)動政變!泵飨c點頭,目光清淡冷漠的掃過萬羅殿滿地的尸體碎片,又轉(zhuǎn)頭對蕭奕白囑咐道,“你回封心臺去吧,耽擱久了容易被發(fā)現(xiàn),飛影那家伙辦事我可是一點不放心!
蕭奕白其實一直都沒有說話,直到明溪主動對開口,他才是輕輕點了點頭。
這件事原本只交給了公孫晏一人,他是得到消息之后偷偷從封心臺跑出來的,為了防止被朱厭察覺,特意讓飛影在封心臺冒充自己,那個小丫頭和朱厭一樣同屬異族的三靈之一,又那么巧做過白教的教主,雖然本人是個一點不靠譜的小丫頭,偏偏對付朱厭是處處完美克制。
他轉(zhuǎn)身收起光鏡,對著鏡子背后的弟弟做了個鬼臉,笑嘻嘻的道:“那邊的事情都解決了嗎?我倒是挺想你們的,若是有機會,我是可以嘗試溜出去找你……”
蕭千夜面無表情,也不想再提昆侖發(fā)生的一切,讓他束手無策的人除了上天界,就只有自己這個琢磨不透的親生大哥,這都什么時候了,也只有他還能這么沒心沒肺的喜笑顏開吧?
這樣的性子倒是和云瀟有幾分相似,為什么他身邊最為重要的兩個人,都是如陽光一般璀璨耀眼,偏偏只有自己,像一口枯井,透不出任何希望和光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