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瀟匆忙甩開他的手,緊緊的捂住衣領往后躲避,驀地咬住唇,神色有些痛苦——身上傳來熟悉的疼痛感,她來到這座孤島不過半日,那些東西就愈加按耐不住了。
“你……”蕭千夜才想問,到了嘴邊的話又硬生生吞了回去,她目光閃躲,不敢直視蕭千夜,而藤妖也在這一擊過后迅速鉆入了地底不見了蹤影。
她在害怕?雖然已經(jīng)多年不見,但她竟然會在自己面前,如此害怕?
皺眉思考的剎那,蕭千夜腦中不由得回想起當年那個毛遂自薦的女孩。
她出生于昆山,成長于昆山,她的母親秋水夫人是四峰主之一,但是夫人不僅未傳授她劍術,甚至連昆山的心法也是絲毫不讓她沾,這個女人固執(zhí)的讓自己的女兒學習女孩子該學的一切,讓她飽讀詩書,卻始終禁止她沾指任何武學。
她本人對此似乎也沒有太大的興趣,原本秋水夫人居住的論劍峰就遠離昆侖山主宮,她也落的清靜,像個與世無爭的大小姐,過著無憂無慮卻又和昆侖一派格格不入的生活。
這樣的狀況一直持續(xù)到自己來到昆侖,遠在外地云游的掌門姜清突然返回,毫無預兆的將他收在了自己的門下,并且將他的起居安排在了論劍峰!
這么多年來,秋水夫人居住的論劍峰從未安排弟子入住,而這一次掌門的決定卻是讓人無法捉摸,得知這件事之后,一貫態(tài)度強硬的秋水夫人沒有說話,最終竟是出乎所有人的意料,點頭默許了掌門的做法。
第二年,她在論劍峰看他練劍整整一年后,終于毛遂自薦的也拜在了掌門姜清門下,從此以后這個女孩成為自己名正言順的師妹,和天澈一樣,是自己唯有的兩名親傳同門。
現(xiàn)在想起來,她確實有些不同尋常之處,最讓他不解的,就是能通鳥語。
然而也僅限于此,說起來奇怪,除了天上飛的鳥兒,地上走獸的話語她又是完全聽不明白。
如今她的身上竟然真的長出了火色的羽毛?
“讓我看看!彼麎旱土寺曇簦匀皇菆猿滞耙徊较胍毤毑炜,不料指尖剛觸碰到衣領就被云瀟打開了手。
仍是不甘心,蕭千夜追問道:“是當年……是那個時候留下的傷嗎?”
“不是!”她毫不猶豫的打斷蕭千夜,想起當年的往事,臉頰瞬間潮紅,連忙又道:“這是我自己的事情,跟你沒有關系,你別多管閑事了,先找到出路再說吧。”
“阿瀟——”他跟上云瀟,腦子里的記憶翻騰倒!茷t是秋水夫人的女兒,但是沒人知道她的父親是誰,夫人曾在年輕的時候下山云游,在返回昆侖之際就已經(jīng)懷有身孕。
秋水夫人也曾經(jīng)飛垣逗留了很久很久,甚至在這座孤島上,留下了自己抹不去的印記。
他不知道這其中到底有多少隱情,秋水夫人的過去也是昆侖山上大家心照不宣避而不談的事情。
他一早就隱約察覺到云瀟的身世,或許也跟這座孤島有著密不可分的關系,甚至也可能會和島上形形色色的異族人有關。
對他而言這其實并不是一件好事,飛垣上的人類和異族人僵持已久,這過往的恩怨也在大星墜海的千年時間里愈演愈烈,天權(quán)帝繼位以后對異族更是深惡痛絕,恨不得將其一網(wǎng)打盡,他曾數(shù)次命令軍閣對異族進行滅族屠殺,甚至在后來帝都的法令里,已經(jīng)明令禁止異族人出入天域皇城,這些過節(jié)越積越多,才導致了現(xiàn)在這樣劍弩拔張的敵對關系。
“想什么呢?真的和你沒關系,別亂猜了!彼杖婚_口打斷了蕭千夜的思緒,也將方才的惶恐全數(shù)收起,這才露出了一如從前的清麗笑容,“藤妖似乎是這種鏡門法陣里唯一的活物,如果我沒有猜錯,跟著藤妖逃跑的方向追過去,應該就會有出口了。”
兩人順著藤妖逃匿的方向走去,沿途有很多擦肩而過的奇怪聲響,卻又像是隔著一層隱形的鏡子,什么也看不見。
“百靈大會……是有一百種靈獸的宴會嗎?”顯然是被周圍窸窣的聲音提起了興趣,云瀟眨了眨眼睛,“我聽說飛垣曾是天上的大星,它墜入到了海里之后變成了現(xiàn)在這樣的孤島,島上有很多靈獸,甚至有的還修成了人,變成了所謂的異族人,是這樣嗎?”
“嗯!笔捛б裹c點頭,補充了一句,“九霄云頂,有流島萬千,懸浮于野,宛如大星綴塵寰。云外有云,天外有天,流島之巔,得黑龍庇佑之處,為神之領域,呼之‘上天界’。傳說在云上有無數(shù)座飛垣這樣漂浮著的流島,而百靈只是一種說法而已,就現(xiàn)在我們了解到的情況,異族人已經(jīng)有上千種了,靈獸就更多了!
“好想去他們的百靈大會看看呢!”云瀟惆悵的嘆了口氣,蕭千夜苦笑道,“那還是算了,他們也不喜歡人類,你去了會有危險!
“那天澈呢?”她話題一轉(zhuǎn),擠了擠眼睛,又狡黠的回到最初的問題。
蕭千夜欲言又止,見她好奇的表情又不知該如何隱瞞,既然師兄自己都不愿意多提,那怎么也輪不到他來解釋吧?
更何況這個復雜的問題還不是他三言兩語能夠說清楚的。
“還是不想告訴我?”云瀟推了推他,在昆侖,她也算是掌門師父的親傳弟子,是和天澈、蕭千夜同級,可是兩位師兄各有隱瞞,相互之間更是互不往來,不僅不似同門,經(jīng)常還有些箭弩拔張的火藥味。
“或許是天澈自己不愿意提,還是讓他親自告訴你吧!笔捛б箛@了口氣,他怎么說也是飛垣大陸上赫赫有名的軍閣閣主,可是對這個從小一起長大的同門,確實又是束手無策。
撇開別的不提,如果那時候沒有她,或許他早就已經(jīng)成為昆侖山雪下一具白骨。
想到這里,蕭千夜的目光又猛然黯淡了下來,雖然僅僅過去八年,但是那時候的記憶很模糊,像是被人刻意的抹去了些什么,無論他怎么回憶,都會出現(xiàn)大片的空白。
他唯一記住的,是在意識消失的前一刻,自己的身體似乎發(fā)生了什么驚人的變化,有一只猛獸像要將他撕裂,甚至雙手都長出了奇怪的白毛刺,他在劇痛之下喪失了對身體的控制,一腳踩空跌落懸崖!
而在他終于清醒之后,發(fā)現(xiàn)自己平安的落在一處山谷里,懷中緊緊抱住他不放的這個女人,就是云瀟。
她的身上有幾處巨大恐怖的傷口,第一處自胸口到腹部豎切而下,第二處連接雙肩橫切,第三處第四處分別位于雙手掌心到手臂,第五處第六處則在腳踝至大腿,她像是被人生生割開,雖然傷口并不深,但是血流如注將他全身浸濕!
而最讓人不解的是那些劍傷的來源,那明顯是被她自己的劍靈“青魅劍”割開,也正因為如此,傷口上殘留的劍氣讓血液不會凝固,一直流到他清醒才慌忙的幫著止血。
在那之后,也不知她是真的不記得了還是刻意隱瞞了什么,云瀟再也沒有對他提過那一天發(fā)生的事,甚至連昆侖上下都沒有傳開。
但是那一天之后,掌門師父和秋水夫人看他的目光明顯沉重了許多,連一貫不和他往來的師兄天澈,都破天荒的來看望了他幾次。
蕭千夜心里比誰都清楚,師兄的并不是為了他的傷而言,以師兄的身份,他更像是在調(diào)查著什么。
不久之后他因家中傳來的噩耗提前結(jié)束了昆侖的修行,在整理完行囊之際他就已經(jīng)做好了此生不再踏足中原的準備。
“呵……”不知為何,蕭千夜忽然發(fā)出一聲苦笑,明明有了那樣的覺悟,為什么還是會在接到風魔來信的一瞬間就深信不疑?為什么還會像現(xiàn)在這樣毫無準備的落入別人設計好的陷阱?
他心里終究是放不下,甚至無比期待那封信是真實的,哪怕在這樣緊急的時刻,也還是想再次見到她。
隨后他的思緒被云瀟興奮的聲音打斷:“快看前面——”
順著她手指的方向,那里有一團奇怪呈螺旋狀的光暈。
第三章:蛇仙
“快來!”云瀟趕緊拉著他小跑來到光暈前,蕭千夜提高警惕,第一時間本能的伸手試探——能感覺到強烈的吸力,冰冷的風從對面吹來。
“我來吧。”云瀟顯然知道他并不會玄門法術,她將劍靈豎立,掌心拖住劍尖,伴隨著口中呢喃的術語,一道青色的靈光自手心開始往外擴散,像一只靈蛇鉆進了光暈里。
“劍陣·驚蟄!彼宦晠柍,青魅劍蕩起驚人的靈力,引得天空雷云聚起,響雷轟鳴而下!
隨即,光暈的對面發(fā)出一聲清脆的聲響,同一時刻,眼前的空氣也開始出現(xiàn)鏡子一般的裂紋!
然而“鏡子”后面的景象又讓兩人不約而同倒吸一口寒氣,透過裂縫,巍峨的雪山再次出現(xiàn)在眼前!他們方才是從海邊穿越了古樹林,按道理應該會來到外圍草海,可是為什么,眼下竟然又回到了雪山里?
鏡門法陣通常分為里外雙世界,鏡內(nèi)的世界一切都是假象,而鏡外的世界除了會讓人迷失其中以外,它的一草一木都應該是真實的才對。
云瀟啞然回頭望了一眼他們來時的路,滿眼驚愕——古樹林消失了,他們方才就一直走在這條險峻的荒雪路上!
對方的鏡門法陣,竟然里外都是假的!
來不及等她再細細思考,蕭千夜一把將她攔在了身后,瀝空劍出手在原地留下一道鋒利的劍風將兩人圍在中間。
他神色嚴肅,緊張的看向半空中。
這條荒雪路僅夠一人行走,旁邊就是深不見底的懸崖,他們的頭頂上飄蕩著一群奇怪的“鳥人”,正撲扇著巨大的翅膀往山巔飛去,察覺到忽然憑空出現(xiàn)的兩人,他們紛紛停下腳步,警覺的注視著。
人臉鳥身,羽翼呈金色,雙手修長,食指如爪,這是雙頭金翅鳥的另一分支,屬于異族人的金翅族。
“呀……是人類呀!”不知是誰率先開口,引得鳥群一片沸騰,嘰嘰喳喳的吵鬧起來:“快看,是人類呀!”
“是軍閣的制服,他是軍閣的人!”
“不是人類,不是人類,不會有人這么傻跑到山里來的!”
“是人類呀,你的鼻子太差了。”
“不是人類呀,我聞著不像,你的鼻子才太差了!”
“扔下去扔下去,管他們是不是人類呢,扔下去算了!“
“扔下去扔下去!”
鳥群得到共鳴,開始俯沖攻擊兩人,而巨大的羽翼在觸碰到劍風的瞬間就被齊齊割斷。
蕭千夜雖然臨危不懼,卻也深知不可硬拼,金翅族是雙頭金翅鳥的分支,已經(jīng)進化成了鳥人的樣子,如果金翅族是來到深山參與百靈大會的,那么他們的數(shù)量恐怕得有幾百只!
最要命的是,他不知道這四周是否還有其他的異族人和靈獸。
他一邊用劍靈抵御無腦的攻擊,一邊朝著天空吹起響亮的口哨,如果他們已經(jīng)成功從鏡門法陣里逃脫,那么他的天征鳥也應該就在附近了。
果然不過一會,一只巨大的白鳥如閃電般沖來,它的體型是金翅族的三倍,鋒利的爪刃輕松的就將金翅族的翅膀撕碎,眾鳥驚得一哄而散四處逃竄,嘴里面卻還是念念叨叨的吵著:“是天征鳥!大家快跑啊,是天征鳥!”
“!是昆侖的棲枝鳥!謝謝你!”云瀟急忙伸出手,鳥兒也是反常的溫柔,用喙子輕輕啄了啄她的手心。
蕭千夜頓了一會,想起云瀟的確是能通鳥語,而天征鳥原本就是師門所贈,只是為了避嫌才被他改稱天征鳥。
鳥怪散的極快,轉(zhuǎn)眼就消失在雪山深處,蕭千夜松了口氣,摸摸天征鳥的羽翼,道:“沒事了,我們先回城里去,山中危險,晚上不能留!
不等云瀟回答,卻是另一個陌生的聲音幽幽傳來——
“這就要走了嗎?軍閣的少閣主?”
“誰?”他緊張的握緊劍,眼里頓時雪光交錯,聲音是從懸崖下方傳來,帶著幾分慵懶和不屑,甚至還懶洋洋的打了個哈欠,這才繼續(xù)說道:“我還在奇怪山中的鏡門法陣是怎么一回事,這就看見軍閣的少閣主大駕光臨了,只身前來,我該說你勇氣可嘉,還是……不知天高地厚呢?”
看不見底的懸崖深處出現(xiàn)一個巨大的陰影,一點點往上逐漸露出了真容,竟然是一條血色巨蟒!吐著蛇信子悠然的看著兩人。
蕭千夜倒吸一口寒氣,立馬就意識到自己遇到的不是普通的大蛇——飛垣以中心偏北的天域城為皇都,在四面又分別建設了羽都,東冥,伽羅,陽川四個大都市,在其境內(nèi),另有魑魅之山、碧落之海、空寂圣地、冰川之森、泣雪高原、禁閉之谷和落日沙漠七處異族禁地,傳說這里有墜天之前留下的七位神使把守,另外還有三圣靈和三魔蟄居其中。
而飛垣上能通人語,通體血色的巨蟒只有一條,那就是盤踞于魑魅之山深處的三圣靈之一,蛇仙。
大蛇蜿蜒而上,它身長百米但是行動靈活,順著懸崖一路攀爬,對兩人似乎并沒有敵意,但又有些不懷好意的敷敷低笑:“你們是不是在找什么人?早些時候我可是看見一個人被雙頭金翅鳥丟進了山里,那人帶著一柄劍靈,和你們手上的有幾分相似呢……”
它碩大的眼眸露出期待的光芒,尾尖豎起指向遠方:“掉進去的地方正好是百靈大會的中心地帶,一整天了也沒見他出來,不知道還活著沒啊!”
“師兄……”云瀟焦急的搓了搓衣袖,蛇仙立馬吐著蛇信子靠近她,接著誘惑,“你兩的武器很像啊,同門嗎?”
蕭千夜不快的拉了她一把,問道:“少廢話了,他人在哪里?”
“嘿嘿,少閣主的身份孤身前往,怕是要出問題的!鄙呦刹痪o不慢,漫不經(jīng)心的挑釁著,“這幾年您可是干了不少大事呢,山里的異族人可都對您恨之入骨的!
“該找的人總是要找的。”蕭千夜看了一眼云瀟,輕咳了一聲。
蛇仙樂呵呵的甩著尾巴,自然知道他在擔心什么,得意洋洋的道:“那我就送你們進去,不過你到了里面若是遇上什么危險,可不要怪到我頭上,我可不想和軍閣主結(jié)下梁子。”
“那就多謝蛇仙大人了。”蕭千夜自然也是象征性的回禮,蛇仙冷哼一聲,巨蟒的尾巴托起兩人,隨即騰空而起,墜入雪山深處。
雪山里溫度驟降到零度以下,蕭千夜擔心的看著云瀟,昆侖山上氣候嚴寒,門下弟子也均會學習足以御寒的心法,但是此時她的衣裳還是濕的,當真一點也不覺得冷嗎?
他摸了摸自己的衣服,明明他才是從海里逃出,卻是一點水也沒有沾濕。
自來到魑魅之山,奇怪的事情已經(jīng)讓他見怪不怪了。
蕭千夜拉過云瀟的手握在懷中想給她暖暖,卻發(fā)覺對方掌心滾燙,他吃了一驚,疑惑的道:“你不冷嗎?”
“不冷啊,我從小就不怕冷的!痹茷t倒是沒覺得有什么不對,反過來將他的手放入懷里,笑道,“你是不是冷呀?你回來好多年了,昆侖的心法都不會用了吧!
“可你衣服還是濕的,一會會凍住的!笔捛б怪噶酥杆纳砩咸嵝选
“不會的……不會凍住的。”云瀟連忙拉了拉衣領,神色慌張,“我、我所修武學是不會覺得冷的!
蕭千夜還想再說什么,蛇仙倒是咯咯笑個不停,轉(zhuǎn)過頭來:“原來軍閣少主也還有這么柔情似水的一面,難道我這么多年所聽聞的那個蕭千夜是假的不成?你對異族,若是有對這位姑娘半分的關心,那得有多少人現(xiàn)在還好好活著,是不是呀?”
蛇仙話中有話,并沒有明說,云瀟小心的看了一眼蕭千夜,他雖然面露不快,但是也只是抿了抿嘴,沒有回話。
其實她還在昆侖之時就聽說了很多關于蕭千夜的傳聞,如今看起來,那些恐怖的傳聞似乎是真的?
不可能吧?她心底不愿意相信,卻又不好直接詢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