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樣的白發(fā),金眸。
之間卻隔著長長的距離,仿佛千山萬水。
勞倫斯身上穿著款式繁復的神袍,盡管是同樣的一張長桌,可他所坐的位置卻比赫爾墨斯更高。
在冰冷猩紅的月光掩映下,更顯出一些居高臨下的冷酷感。
在他對面,赫爾墨斯只穿著簡單的長袍,衣襟松松垮垮搭在胸前,上面甚至連暗紋雕花都沒有。
他姿態(tài)很慵懶地靠在椅背上,雖然身處下位,卻沒有多少被睥睨俯視的感覺,反而散發(fā)著點游刃有余的意味。
但他下頜線條緊繃,半張臉沉淪在陰翳之中,原本就立體的臉廓更顯得肅冷。
勞倫斯眼神怪異地盯著他。
這一次的見面和要求都是赫爾墨斯提出來的。
但他本人看起來反而心情比自己更差。
“心血來潮,覺得很有意思!焙諣柲箤⑶泻玫呐E潘腿肟谥小
他的聲線壓抑著莫名的情緒,聽上去更低沉冷淡。
勞倫斯視線落在他的動作上。
不知是不是光影錯落,他的臉色看起來十分陰沉。
“你想要的,應該也不是真正的未婚妻吧!
赫爾墨斯手中動作微微一頓,掀起眼皮看過來。
“!钡匾宦暎瑒趥愃谷酉率种械牡恫嫦蛞伪成弦豢。
“赫爾墨斯,你濫用色谷欠至深的權柄,現(xiàn)在受到規(guī)則的反噬已經(jīng)讓你神力日漸衰弱!
他冷笑一聲,“但我聽說了一些更有趣的事情。”
“譬如……哪怕你每個月都和源源不斷送入你神宮中的女仆徹夜狂歡,卻從未真正碰過她們中的任何一個。”
赫爾墨斯金眸微瞇,沒有說話。
“我可以把你的反應當作默認嗎,赫爾墨斯?”
勞倫斯舔了下唇瓣,露出一個略顯陰戾的微笑,“沒想到,你竟然還敢違抗神格,真是不怕死。”
頓了頓,他話鋒一轉,“哦,你應該是怕的,不然現(xiàn)在也不會坐在這里。”
赫爾墨斯也放下刀叉。
他端起酒杯,但卻并沒有飲用,而是不緊不慢地捏著杯子把玩。
“我也沒想到你竟然這么關心我,勞倫斯!
赫爾墨斯微笑,“這稍微讓我有一點消受不起,也很影響胃口!
“對你關心是我作為兄長應該做的!
“更何況,我面對的是一個日日夜夜想著如何殺死我的弟弟。”
勞倫斯似笑非笑地回應。
赫爾墨斯勾著笑默認了這句話。
他靠著椅背冷淡道,“那么,你的回答呢?”
“你的反噬沒有任何逃避的余地,全都是自作自受。”
話音微頓,勞倫斯意有所指地說,“而你每個月需要承受的神罰,只有受規(guī)則認可的魔淵之主的神力才能夠壓制!
他指尖輕點桌面,唇角笑意緩緩加深,“但是,赫爾墨斯,你知道嗎?你需要的這股神力可遠遠不止一縷那么簡單!
“想要壓制神罰,你需要的來自魔淵之主的力量必須異常濃郁。”
勞倫斯單手支著下巴微微偏頭,白色的長發(fā)順著重力垂落,墜至他的胸口。
“濃郁到甚至是我的骨血!
說完這些,勞倫斯便雙手交疊墊在下頜之下,好整以暇地看著赫爾墨斯。
他想看看赫爾墨斯會有什么反應。
他們之間自從露西婭死去之后就徹底鬧成了不死不休的局面。
只是,現(xiàn)在的赫爾墨斯已經(jīng)無法再像曾經(jīng)那樣意氣風發(fā)地闖進他的神殿,像之前那樣隨意地出手殺死他。
——自從露西婭死后,赫爾墨斯的神格就受到重創(chuàng),根本就自顧不暇。
這也是勞倫斯一早便預料到的。
赫爾墨斯自投羅網(wǎng)到這一步,不過是計劃之中的事。
現(xiàn)在,赫爾墨斯想從他身上得到好處,而他要為此這么大的代價。
赫爾墨斯會用什么來換?
勞倫斯眼底浮現(xiàn)起冰涼的嘲弄。
果然啊,生命是這個世界上永恒的話題。
無論是渺小的人類,亦或者是強大的神明,總是不能免俗。
那個曾經(jīng)驕傲得像是什么都不放在眼里的赫爾墨斯,不也為了這個原因,不得不像喪家之犬一樣,在這個時候回過頭來低三下四地祈求他?
赫爾墨斯會怎么做?
勞倫斯眼底浮現(xiàn)起快意和興奮。
他會不會驚慌失措?
擔心自己不會同意他的要求。
又或者……為了壓制神罰延緩生命,他會不會開口求自己?
然而勞倫斯卻失望了。
他等了很久,赫爾墨斯卻始終坐在那里,沒有什么反應。
沒有恐慌,沒有討好,沒有備受屈辱的慍意。
什么都沒有。
“你還是老樣子!边^了很久,赫爾墨斯才不咸不淡地開口。
下一瞬,他站起身。
他格外高大挺拔的身體在倒映在玻璃窗上,在地面上拖拽出一條長長的陰翳。
“你這些廢話,我已經(jīng)聽膩了!
赫爾墨斯邁開長腿走到勞倫斯身邊,單手撐著桌面稍俯身。
一片深重的陰影籠罩下來,遮蔽了一切光線。
赫爾墨斯盯著勞倫斯的眼睛,“想讓我做什么?”
“直接點,有時候我的耐心其實不怎么好!
勞倫斯條件反射地皺眉。
少年時期那些籠罩在他頭頂驅不散的陰影,仿佛在這一刻卷土重來。
勞倫斯側了側身,想要躲開這片陰影。
可他身下的座位實在太過奢華。
扶手寬闊,盡管手臂搭在上面非常舒適愜意。
可在這一刻,卻又成了一種禁錮他的枷鎖,讓他無處可躲。
現(xiàn)在的他,明明是魔淵之主。
而赫爾墨斯不過是個落敗落拓到神力衰微的神明。
勞倫斯狠狠磨了磨后槽牙,陰狠笑了。
“既然如此,那我就說明白!
他看向赫爾墨斯那雙與他如出一轍的金眸,唇角流露出徹骨的涼意。
另一只手虛虛點了一下扶手。
“我要你以神格起誓,并且心甘情愿地承認——你永遠不會坐在這個位置上!
說出這句話的時候,勞倫斯體會到一種前所未有的強烈快意和安定感。
就像是在這一刻,他終于把原本屬于別人的東西徹底搶了過來。
再也不用擔心什么時候它被重新奪回去。
勞倫斯心情大好,壓抑在心底那么多年的壓力一朝松快,他甚至笑了出來。
“想說什么就說吧,就算是咒罵,我也可以短暫地赦免你的罪過!
他一把拽住赫爾墨斯的衣領,“你也是想過的吧,這個位置!
“你不敢承認你曾經(jīng)對它有過渴望嗎?就像不敢承認你這么多年的失意和狼狽一樣,真可悲啊。”
他不相信,在赫爾墨斯徹底失去這樣原本應該擁有的權柄時,他會一點都不失態(tài)。
這么多年,赫爾墨斯的克制壓抑,一定就像是他虛偽的風流一樣,全都是裝出來的。
可勞倫斯還是失望了。
在他說出這樣惡劣挑釁的話之后,赫爾墨斯連眼皮都沒有眨一下。
他甚至連眼神都沒有分給他,視線反而落在不遠處的餐桌上,不知道在看些什么。
勞倫斯下意識順著這道目光看過去。
——餐桌,精致的銀叉反射著冷光,血月在雪白的桌布上拖拽出一片涇渭分明的陰暗線。
但除此以外,什么都沒有。
又是這樣。
一些早已被拋棄在記憶最深處的畫面再一次閃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