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如果沒有意義,珀金為什么會問她?
溫黎沉吟片刻,突然想到什么,不可思議地睜大眼睛。
珀金安靜地看著她,沒有說話。
卡修斯在這個時候,應(yīng)該已經(jīng)接到了神諭。
現(xiàn)在正在趕往他那間破敗冰冷得幾乎稱不上家的房子。
然后不帶一絲情感地奪走他母親的生命。
珀金眸色漸深。
之前他也是站在這里,原本只想找個無人的地方放空自己,卻沒想到無意間聽到了這個消息。
那一瞬間,強(qiáng)烈的慍怒、驚訝、怨恨、難以置信等等情緒洶涌而來,幾乎將他溺斃。
原來那個未曾謀面的父神,真的如此狠心。
不知道過了多久,他嘗到口腔里濃郁的血腥味。
當(dāng)年的他咬著牙發(fā)誓,既然要讓那個女人死去,那她也應(yīng)該死在他的手里。
——他才是最恨她、最想讓她死去的那個人。
她的命應(yīng)該是他的,怎么能讓別人從他手里奪走。
……
金發(fā)的女人病得太嚴(yán)重,曾經(jīng)飽滿的臉頰凹陷,細(xì)膩的皮膚干枯得像是老樹皮,眼眶深深地凹下去,只剩下一雙勉強(qiáng)還算動人的綠色眼眸。
她活得太痛苦了,就連呼吸都痛得顫栗。
珀金面無表情地站在床邊,居高臨下地看著她。
這個他應(yīng)該稱作母親的女人感受到他的到來,奮力睜著那雙渾濁茫然的眼睛,朝著他的方向看過來。
她絲毫沒有察覺即將降臨的災(zāi)禍,依舊喃喃地說著想要再見他一面。
這個“他”是誰,珀金根本不需要去思考。
“他不會來的!
他諷刺地笑了一下,慢條斯理地俯身湊到她的耳邊,帶著點(diǎn)惡意地故意告訴她最直白的真相。
“知道嗎?就是你此刻想要見到的那個‘他’,卻派了他最信任寵愛的繼承人,此刻正來要你的命!
女人眼睛陡然睜大,兩顆渾濁的眼球幾乎要從眼眶中滑落出來。
“什么?不可能,不可能——”
“他怎么會這樣對我?”
“再來看我一眼吧,只需要一眼……”
“他曾經(jīng)說過的,我的頭發(fā)像是金子揉碎的錦緞,我的嘴唇像是玫瑰一般紅潤飽滿,他最喜歡的就是我的眼睛,像東方最神秘的翡翠一樣瑩潤,耀眼……”
她神經(jīng)質(zhì)地念叨著不成字句的話,聲音越來越高,語速也越來越快,最后徹底癲狂一般尖叫起來。
“啊——”
尖利的聲音幾乎刺穿耳膜,她瘋狂地掙扎扭動起來,似乎要將生命中最后一點(diǎn)力量全部發(fā)泄出去。
“那我還活在這個世上又有什么意義?……殺了我,殺了我——!”
金發(fā)女人似乎終于在珀金的話中認(rèn)清了現(xiàn)實(shí),隨即就徹底失去了理智。
她眼睛失焦無神地盯著天花板,用幾乎撕裂喉嚨的聲音尖叫著,想要一個解脫。
實(shí)在是太丑陋了。
珀金冷靜地看著她掙扎扭動的樣子。
這是他第二次看見這一幕。
第一次,他的身體幾乎被濃稠復(fù)雜的情緒淹沒操控。
他甚至沒有意識去看她的表情,在盛怒之中親手扼住了她的脖頸,毫不猶豫地掐死了她。
在那之后,一種無法用語言來形容的空虛感籠罩了他。
這一次,他不再憤怒。
就像是在第三方的角度冷眼旁觀著這一切,他能夠看見她因?yàn)橹舷⒍澏兜慕廾恳淮委d攣的幅度。
她胸口劇烈地起伏了幾下,然后弧度就越來越微弱,直至靜止。
珀金緩緩松開手。
“這是最好的結(jié)果!
溫黎站在門外,聽見房間里的動靜越來越微弱,然后陷入一種詭異的安靜之中。
在她猜到卡修斯的去向之后,珀金便帶著她以最快的速度回到這里。
之后,他便把她留在外面,獨(dú)自一人進(jìn)了臥室。
他們只是通過時間之神的神術(shù)回到了過去,過去不可以被更改。
該發(fā)生的一切,依舊需要發(fā)生。
猜測到即將發(fā)生的事情成了現(xiàn)實(shí),溫黎緩緩捂住嘴巴。
直到在高臺上得知真相之前,她都誤以為珀金最終選擇弒母,是因?yàn)樵诟鞣N濃烈怨恨情緒的擠壓之下,他不得不做出的選擇。
可是在這淺顯的事實(shí)之下,原來還掩藏著更深的隱情。
在珀金轉(zhuǎn)身的前一秒,溫黎最后一次問了他。
“您真的不恨她嗎?”
珀金轉(zhuǎn)身的動作一頓,隨即深深地看了她一眼。
“不!彼f,“我不在乎她!
然而即使重來無數(shù)次,那個嘴上說著不在乎的人,最后卻依舊一次次地選擇了犧牲自己。
死亡只是一瞬間的事情,有時候甚至是一種解脫。
可漫長的痛苦,卻都傾軋?jiān)诹藘H剩在世的那個人。
珀金終將覺醒神格。
溫黎很清楚,他所擁有的神術(shù)哪怕是面對墮落后的六翼熾天使卡修斯都可以不落下風(fēng),與他并駕齊驅(qū)成為魔淵四主神之一。
在神國,他本也可以擁有更光鮮的未來。
就連接替卡修斯,成為眾神之主的繼承人也未必做不到。
可他卻固執(zhí)地選擇了黑暗的那一條路,一個人背負(fù)所有。
真正傲慢的人,又怎么會放棄大好前程,固執(zhí)前往那個充盈著他厭惡的黑暗中的世界沉淪呢。
“您知道這么做,最后會以傲慢之罪墮落嗎?”
在珀金重新從房間里出來之后,溫黎憋了半天,還是忍不住主動問道。
他一把抓住她的手,帶著她向外走去。
聞言,珀金不甚在意地嘲諷道:“你又在想象些什么無聊的東西?”
“我只是覺得她太吵,吵得人心煩!
頓了頓,他漫不經(jīng)心地說,“而且,就算墮落,也是我徹底覺醒神力擁有神格之后的事情。現(xiàn)在對于我來說,根本不會有任何影響!
“連神明都算不上,又怎么成為墮神?”
溫黎:“……”
她竟然覺得沒什么可反駁的。
但剛才凝集在她心底的沉重感莫名就隨著這幾句話隨風(fēng)消散了。
就在這時,珀金突然傾身欺近。
淡淡的薄荷冷香悄無聲息地包裹住她。
溫黎一頓,突然感覺后腦處傳來一陣柔和的力道,把她的臉朝著另一邊掰。
“不許用這種眼神看著我!
她聽見珀金的聲音,帶著慣有的倨傲清高。
“神國我已經(jīng)呆膩了,根本不稀罕留下。”
所以他的決定不需要憐憫。
誠然,他曾經(jīng)真的恨過那個女人。
恨她給了他生命卻不照顧好他,恨她將他帶來這受盡苦難的人世間,恨她成了他被攻擊卻無力反抗的污點(diǎn),恨她害得他在神國中舉步維艱。
也恨,她成了他唯一的軟肋。
第一次殺死她的時候,他感覺到一種崩塌的無力感。
曾經(jīng)的曾經(jīng),在一望無垠的黑暗中,他靠著一束微弱的光艱難地支撐下來。
但是最后,這束光被他親手熄滅了。
可黑暗卻永無止境。
他似乎失去了最后一個做好人的理由,更無所謂墮落與否。
但是現(xiàn)在,有另一束更溫暖明亮的光跌跌撞撞地試圖闖進(jìn)他的世界。
還揚(yáng)言要長長久久地陪伴著他,直到永遠(yuǎn)。
珀金收回手,唇角卻忍不住牽動。
揚(yáng)起一抹很清淺的、一瞬即逝的弧度。
但很快像是意識到自己做了什么,他皺了下眉,生硬把唇角重新壓下去。
他才不會相信這種鬼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