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姝暫時拋開腦海中的胡思亂想,在踏進門的那瞬間,獨屬于食物的香氣撲鼻而來,餐桌上早已擺好了四菜一湯,還冒著白霧熱氣。
“讓王姨算著時間準備的!奔纠砬蹇闯隽藢Ψ降你渡,貼心地解釋道,“回來再弄的話就太晚了,餓壞肚子。”
時姝記得這位王姨,先前因為家里有事才離開了一段時間,看來是回來了。
一眼看去,四個菜里有三個都是她沒往冰箱里囤過食材的菜品,應該是王姨自己帶著菜來的時姝面露復雜之色,也不知道這幾頓飯要吃到什么時候。
“怎么了?”季理清看女孩站著不動,眼神直勾勾地盯著餐桌,也不知道是喜歡還是不喜歡。
“沒有!睍r姝反應過來,收回目光,跟著季理清去廚房洗手。她擰開水龍頭,雙手在水流中穿梭,直到手心手背都掛上水珠。
季理清接著后面洗,仔細地揉搓著雙手,手指間的泡沫細膩豐富,像裹進了松軟的棉花內。時姝就看著那雙手沖洗泡沫后又拿起柔軟的毛巾,輕輕地按壓著每一個手指。
明明是很正常的一個洗手流程,也不知道她為什么多看了幾眼。
這幾眼又被季理清捕捉到,她再次張口問道:“怎么了?”
時姝還是那句話:“沒有!
總不能說,我看你洗手看走了神吧?
她下意識地咬了咬嘴唇,手指無意識地摩挲著外套上的塑料拉鏈,很磨手,很癢。
季理清慢條斯理地擦著雙手,看到對方還往下滴著水的指尖,眉頭微微鎖起。于是她扯過幾張可濕水紙巾,牽過女孩的手。
“怎么不擦一下。”季理清話說得輕聲細語的,比起責怪更多像在關心。
時姝乖乖任對方幫著擦手,嘴上卻說:“反正都會干呀!
季理清失笑,最后捏了捏女孩的指尖,輕喚一聲:“小懶鬼!
女人的聲音宛如春日里的溪流,蘊含著水的柔和與溫潤。壓低了點音量后,又猶如細細密密的電流淌過,聽得人耳軟酥麻。
手指還被對方捏在掌中,時姝像是不小心勾住了女人的尾指,沒有修平的指甲有點鋒利,像小貓伸爪一樣輕輕地撓了一下對方。
然后像剛意識到那般迅速收回,用那雙澄澈的眼眸直勾勾地看著季理清,無辜道:“不好意思啊姐姐”
誰讓季理清要逗她,不管是有意還是無意的,先撓了再說。
女孩抓的力度把握得很好,泛了紅但沒破皮,不疼但會癢。季理清看著那道紅痕,無端想笑,但嘴上還是若無其事道:“吃飯吧!
因為時間晚了,這頓飯吃的很快。吃飽后坐到沙發(fā)上歇息的時姝莫名有了熟悉感,好像這樣的生活已經好久了,其實也不過才兩天。
她知道季理清也在找借口和自己頻繁接觸,這人圖什么呢。女孩側頭,旁邊的人坐姿端正,就連伸手拿遙控器的動作,脊背都依舊挺直,仿佛這里不是家里而是什么高級會場,需要保持儀態(tài)。
時姝偏偏知道女人不是裝出來的,是她本身如此,或許是從小到大都接受了過于優(yōu)良的教養(yǎng),所以舉手投足都這么講究。
雖然季晚煙在自己的面前總是一副沒有耐心、喜怒無常的性子,但她偶爾也能聽到對方和其他人打電話時富有親和力的聲音,言語分明是得體禮貌的,好像什么事情都能游刃有余地處理。
這兩姐妹的成長環(huán)境,和她一定是大相徑庭的。
時姝的成長過程說的好聽是隨心所欲,實際就是別人口中的野孩子。當然——野孩子的好處就是,她可以學著巷子里的混混,掄起棍子對嘲弄她的人揍上一頓,直到對方鼻青臉腫,跪地求饒。
反正沒有人管她,只要打不死就好了,一開始她是這么想的。
直到一次,被她痛打了的某個嘴碎男生叫來了自家的家長,那家長叉著腰一副中氣十足的模樣,指著時姝的鼻尖要求賠錢。
足足兩千塊,知道這個數額后的時姝只覺得天都要塌下來。
當時的時姝不過剛讀初中,才十三歲,一周生活費一百塊,兩千塊要她不吃不喝二十周,接近半年。
“我沒錢!睍r姝只能破罐子破摔,硬著頭皮說道。
“沒錢?沒錢找你爸媽要去!”那家長變得更加強勢,借著身高差的優(yōu)勢近乎是俯視女孩,像是被壓迫已久的低位者找到了更弱小的人,終于可以傲慢起來。
提到父母,時姝的臉色更加難看了。
躲在大人后面許久的男生瞧見局勢扭轉,便又跳出來嬉笑道:“她沒爸!媽媽還是個做雞的同性戀!”
時姝聞言拳頭握緊,紅著眼要揮上去,那男生又被嚇得趕緊躲回了家長的身后。
“誒!”那家長也大驚失色,趕緊護住身后的兒子,“干什么干什么!”
于是時姝又把那個男生打了一遍,原先只有左臉是腫的,然后就變成左右臉非常對稱的一起腫了,那牛高馬大的家長也被咬了好幾個牙印,而時姝本人也在碰撞中有了好幾道傷。
但兩千塊還是要賠,因為事情鬧到了學校那邊,學校不想生事,所以施壓給時姝,把這兩千塊賠了,就皆大歡喜了。
“不賠的話,學校只能勸退你了。后續(xù)家長那邊會不會采取更激烈的手段,比如報警,我們就管不著了。”
意思無非是:你賠了最好,不賠免得對方事情鬧大影響到我們學校,所以我們要未雨綢繆,把你先開除了。
“好!睍r姝聽明白了,答應地很快。
那天放學后她花四塊錢坐了兩趟公車,來到了離家十幾公里遠的海邊。冬季的天黑的快,夜里風大,海邊的風更是吹得人刺骨,沙灘上幾乎沒有人在。
時姝脫了鞋,沿著海岸線踩沙子,看著沙灘上一個個凹陷下去的腳印,莫名想笑。
這是為數不多能證明自己存在過的痕跡,但只要潮漲,海浪拍打,這點痕跡也能被沖刷掉,多可憐。
她干脆躺了下來,這樣留下的痕跡的面積能大一點,能存留的時間也久一點。
無窮無盡的黑夜包裹著她,今晚的天實在是差,沒有星星,連月亮都格外黯淡,好像就這樣睡過去也不錯。
時姝有點犯困,眼睛竟真的閉上了。昨天晚上她沒睡好,隔壁房間的聲音太大了,床板咯吱咯吱地響,隱約還能聽到一些曖昧的聲響,吵得人心慌。她把自己塞進被子里,耳朵捂到發(fā)痛,迷迷糊糊才失去了意識。
再次醒來是被海風凍醒的,凌晨的風更加凜冽,時姝有感覺自己再不起身離開真的會死在這里。
腦袋變得沉重,時姝狼狽地起身,腳步有些踉蹌。她沒有手機也沒有手表,不知道現下的時間,回到公車站旁,等待第一班車的到來。
不知道媽媽會擔心嗎?這是她第一次夜不歸宿。
啊,又或許自己消失了一個晚上,根本沒有人發(fā)現。
媽媽才是那個經常夜不歸宿的人,通;氐郊依铮褪菚r姝要上學的時候。時姝和對方擦肩而過的時候能聞到她身上的酒味、煙味和欲蓋彌彰的香水味。
通常這個時候,媽媽會問她一句:“上學了?”時姝很珍惜與對方為數不多的對話,也會點點頭說是。
公車比預想的要早到,時姝沒有等太久時間,很快就上了車。路不平整,車也開得搖搖擺擺的,時姝被晃得嗓子眼發(fā)酸,才終于回到家。
推開門的那一刻,她看到了坐在客廳沙發(fā)上一縷一縷吐著煙氣的母親。
“媽媽!睍r姝設想過回來的場景,女人應該是在自己的臥室里睡著,又或者是根本沒有回來的。
她心臟的跳動不由自主地加快,“砰砰”聲像天上的煙花炸開。她是不是可以理解為,她的母親其實是擔心她的,守在客廳是為了等她回來?
“嗯!迸顺榱瞬簧俚臒煟ぷ颖谎梦⑽l(fā)啞,回應得很平淡。
于是時姝又有些失望,看來是自己自作多情了,對方好像并不在意自己多少點回來,有沒有回來。
“我回房間”
“等一下!
時姝轉過身,煙霧繚繞在女人身上,她看不清對方的神色。
“你的床被周阿姨睡了,因為我的床弄臟了!币谛≥吤媲罢f這種話并不容易,時瑾臉有點熱,好在對方看不到。
周阿姨?時姝有了印象,這是時瑾唯一一個帶回來的女人,這段時間來得很頻繁。
但是
“您知道我昨晚沒有回來!睍r姝說。
她第一次沒有回家,媽媽知道了并沒有擔心,反而讓別人睡在她的床上。
時瑾繼續(xù)抽著煙:“我以為你去朋友家過夜了!
時姝的聲音也很平靜:“我沒有朋友,您知道的!
兩人在朦朧的煙霧中無聲地對峙了幾秒,最終是時瑾先認輸了,她抖抖煙頭,煙灰彈到了地上,在舊色的瓷磚上沒有違和感。
“昨晚,你學校老師打電話給我!睍r瑾嘆了口氣,“我已經知道了!
兩千塊對她來說也不是小數目,簡單粗暴地來說,她要跟十個女人睡一次才賺到這么多,但她也不會看著時姝被退學。
時瑾把聲音放輕:“你以后乖一點,好不好?”
時姝有些委屈,哽咽一下,說:“好!
委屈什么呢,她不知道;蛟S是自己的床被睡了,或許是給媽媽添麻煩了,又或許是對方的聲音太溫柔了,她就是沒由來地想哭。
“怎么哭了?”
她已經哭了嗎?
一滴水砸到自己的手背上,因為在室內,她沒有借口說這是雨水。
“怎么哭了?”
時姝眨眨眼睛,又一滴眼淚滾落,眼前的人手上沒有煙,她們也沒有隔著煙霧,她能清清楚楚地看到女人的神色。
有擔憂,有緊張,好真實的情緒。
時姝伸手環(huán)住季理清的腰,腦袋在對方肩頭定住,呼吸起伏加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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