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女微微窘迫,將舊皮鞋藏到了裙擺內。
馮濟慈立刻收回目光對斯萬德夫人說:“我剛才看了最新的報紙,那上面說,你們的老國王要回來了!
斯萬德夫人表情怔愣,卻越發(fā)哀傷了:
“我知道啊先生,可……誰回來,在這個時候已經沒有意義了,老國王知道我們是誰?我可憐的丈夫到死都忘不了他的忠誠,對,我的,兩個兒子已經回不來了……”
馮濟慈輕聲安慰:“抱歉夫人,我沒有……沒有經歷過您一樣的哀傷。
是的……我甚至不能在您的面前說那些冠冕堂皇的安慰話,什么您丈夫是個偉大的英雄,您該為他們驕傲什么的……說這話的人沒有心,就爛透了!
斯萬德夫人終于停止了哭泣,母女三人一起看向馮濟慈。
馮濟慈眼睛里露著真誠的溫柔:“在我看來,與親人死別大概是最不能釋懷的事情了,不管多長時間,忘不了就是忘不了。”
斯萬德夫人連連點頭:“是,是的……是的先生,我甚至活著的想法都沒有了!
她的大女兒摟住自己的母親呼喚她:“媽媽,我跟琳琳需要你!
斯萬德夫人哽咽:“抱歉桑尼亞,我真是個糟糕透頂的媽媽!
尼爾與朱佩先生端來早餐,輕輕放在桌子上。
馮濟慈打量這些食物,就是幾枚水煮蛋,還有一小盤鹽巴外加三杯清水。
這多少就有些寒酸了。
看朱佩他們離開,馮濟慈才說:“你們可以先吃一些東西,我們再談你們的事情……”
“不不不……先生!
斯萬德夫人忽然伸出手握住馮濟慈的手說:“先生,我知道您有一顆良善的心,神殿里每一種美德您都具備……”
馮濟慈趕緊強烈的拒絕:“不不不,夫人,那些東西我沒有,也不想有……”
這世上,還有人拒絕二十四種美德?
斯萬德夫人瞬間就呆愣了,這要怎么接話呢?
馮濟慈卻認真解釋:“抱歉夫人,我是個疼了會大叫,煩躁了會抱怨,真誠熱愛且喜歡做金錢奴隸的俗人,在我看來,美德什么的,還不如先把自己收拾的像個人樣來的真實一些,!
夫人,如果您需要我資助您一些費用,這個沒問題,我甚至可以給您多一些費用,但是那些美德什么的,有個幾樣就可以了……多了……這太累了!”
“哧~!”
桑尼亞有些失態(tài),瞬間捂嘴就要出去,卻聽到她的母親在她身后說:“抱歉好先生,我不要您的錢,如果可以,能否請求您到達奈樂期間,可不可以……成為我兩個女兒的保護人呢?”
第14章
馮濟慈驚愕的看看斯萬德夫人,又看看桑尼亞小姐,以及那個最小的孩子。
小姑娘顯然是什么都不知道的,此刻已是萬分震驚的看著自己的母親。
好半天她才喃喃的喊了一句:“媽媽?為什么?”
她的母親卻不敢看她的雙眼,只是用全身力量猙獰著抓著那個手袋,她看著馮濟慈哀求到:“求您?”
該怎么辦呢,馮濟慈有些為難,假如他現在還是瑞爾那個身份,作為古血庫洛的孩子,他四歲開始學習,十幾歲就從神殿畢業(yè)可以獨立巡查了。
他可以承擔一切社會責任。
可現在的問題是,他個是新庫洛,在法律上來說,他要依附神殿學習,神殿都要給他安排一個保護人照顧衣食住行,簡而言之,他自己還是個幼崽。
他困惑的問斯萬德夫人:“抱歉夫人,我想問,為什么……是我?我想您這段時間一定觀察過不少人吧?我覺的,我的學識以及對生活的經驗,并不足以支撐我成為任何人的保護人。”
斯萬德夫人卻連連搖頭:“不不,您可以,沒有人比您更合適的了!很抱歉,我做了卑劣不得體的事情,我仔細觀察了很多人,普利滋有句諺語,人的良善程度是跟錢包有關系的,您看我的桑尼亞……”
馮濟慈下意識看向桑尼亞,斯萬德夫人卻猛的打開這姑娘的紗帽,捏著她的下巴對馮濟慈說:“瞧,我的桑尼亞多漂亮啊……”
無疑這少女是美麗的,可此刻的她眼卻若凍了冰,就面無表情的坐著,猶如一尊雕像。
馮濟慈不喜歡斯萬德夫人這樣:“您,請您不要這么做夫人!
瘋了啊。
斯萬德夫人苦笑的放下手說:“兩個月,一萬八千多里,兩個無依無靠的小姑娘跟著陌生人上路……您不一樣……”
馮濟慈搖頭:“不,我為什么不一樣?您也太高看我的道德了,跟您說了,那些東西我沒有……”
斯萬德夫人卻情緒高昂,她小聲喊著“不!先生!您有!看在大地母神的份上,我的桑尼亞只是個普通女孩,您有遠大的前程,等您從神殿出來,會有更好的婚姻等著您,這就是我選您的原因……”
馮濟慈滿身拒絕,沉默不語。
斯萬德夫人卻從手袋里拿出六枚銅制的金鷹勛章,她親吻它們,又將它們一枚一枚擺在桌面說:
“瞧瞧啊先生,我的丈夫狄扎科·斯萬德做了一切軍人能做到的事情,他保護過這個國家,您將來也會跟他走一樣的路,您該理解的,您雖剛到這里,卻應該知道普利滋老軍營的事情吧?”
馮濟慈緩緩呼出一口氣,語氣再次溫和起來:“是,無人不知道他們的壯舉!
這種勛章他有半箱子。
都知道老軍營是個窮地方,也給不了那些軍人什么額外獎勵,不知道誰出的主意,他們就把家里的一大尊銅制金鷹雕像化了,鑄造了一堆不值錢的勛章作為獎勵。
那些老軍人不知道這就是個笑話么?可他們每次都認真的受領了這些破牌子,與他們兄弟幾人甘愿那么貧寒著。
整個西坦,還有比普利滋老軍營更貧窮的軍人嗎?
六枚勛章,代表六次汰圈戰(zhàn)斗。
這樣有著足夠經驗的老軍人投身別國,薪水應該是一大堆亮閃閃的金尼兒,而不是死去之后,墓地都沒有,他的遺孀卻被迫販賣家當。
他有從此海闊天空不管閑事的理想,卻也不能違背責任的不去管老軍營的孤兒寡母。
受過教育的人也都清楚一件事,人生在世,責任,責任,責任!
白眼狼,綠茶神什么的也不能割裂正常的人性道德。
管是必須要管,要看度。
寡婦哽咽著開始絮絮叨叨:“您知道又有什么用呢,從小我的祖母對我說,每當我悲傷,要看看這世界上美好的東西,我該具有勤奮,良善,慷慨這些美德,我生活簡樸,家夫樂于助人,就沒有人不喜歡他!
馮濟慈遞過手帕說:“他們已經回歸母神座下,此刻應在天上的花園中,如詩歌里的一樣享用美酒,快樂過活。”
夫人大聲哭泣:“可我們呢!我們甚至不被允許進神殿法庭的大門!”
遞手帕的手停滯在空中。
桑尼亞接過去道謝,馮濟慈搖頭。
斯萬德夫人失魂般絮叨:“只要到季三月,我們就會為那些不幸的人祈禱,我們傾盡全力幫助一切人,哀求母神指引他們的靈魂……啊……
為什么是我們?家夫溫和謙遜,他們都說他是最好的人,可為什么是他?您知道嗎,他們本該活著!”
馮濟慈在她的哭聲中也想起很多事,在小瑞爾的記憶里,他的哥哥甚至他難道身上就沒有這些美德么?
他們?yōu)槭裁催^的貧寒,為什么身為王室,家中四個庫洛服役軍中,竟然拿不出一筆遠行的旅費,那是因為他們所有的財產都用來給老軍營的人發(fā)薪水了。
他們成日笑的爽朗,更不會抱怨生活中的清貧到處分享不幸,那四兄弟緊衣縮食,也從未將這種壓力轉嫁到無辜之人身上,人生雖短,但他們對這個國家能奉獻的都給了。
“……可我沒想到,那不幸的靈魂里,竟會有我的丈夫,還有我的孩子們?誰為我們祈禱呢?
那些該死的,殘暴,無禮,貪婪者,他們道貌岸然的還勸我?!說這是大地母神的命令,她讓誰走誰就得走,我們得認命,可憐我的肖尼,他們不過是去要個公道,家里死了那么多人,還不許去伸冤嗎……可他們把他關進了松棟堡……”
不幸的夫人語無倫次的哭訴,桑尼亞卻猛的站起來,盯著自己的母親一字一頓:“媽……媽!肖尼,不是,在上學嗎?”
松棟堡,關押普利滋重刑犯監(jiān)獄
她的母親立刻捂著嘴,兩行眼淚猶如泉水。
“親愛的……原諒我,我說謊了!
馮濟慈困惑:“抱歉,他們是以什么名義關押那些……人的?”
斯萬德夫人憤恨:“神殿,軍部一直在做所謂的祭禮,可事實上老軍營已經三個月沒拿到薪水了,還有撫恤金,陣亡賠償金,我的孩子們應該得到這個國家一切的照顧……”
馮濟慈麻木點頭,怪不得那么多寡婦到處典賣家當,她們都知道自己活著,卻沒有一家遺孀來找自己的麻煩。
按照規(guī)定,軍人遺孀,遺孤每個月都該拿到一筆錢,國家應該照顧這些遺孤直至成人結婚,他們甚至應該享受免費在神殿接受教育的福利。
斯萬德夫人譏諷著搖頭:“皇后在開著舞會,尊貴的小姐隨意選擇花邊,她們抱怨鮮花品種不夠撐頭,可我們甚至沒有錢給他們辦一場體面的葬禮。”
馮濟慈看著她們真誠的說:“抱歉。”
桑尼亞搖搖頭:“這跟你沒關系先生,有的人心已經卸了柵欄,律法對他們而言不過一頁簿紙,最可笑的是,偏偏我的父親還相信人間正義,這多可笑。所有的人都知道神殿救援不利,有的人有罪,卻沒有人站出來給人世間一個公道。真可笑。”
馮濟慈搖頭:“這不可笑!
若可笑,對這軀殼就太不尊重了。
在他的故鄉(xiāng)不是有一樣的軍人,一樣的先輩死在最好的年華么?
馮濟慈問:“您的兒子是以什么罪名被關押的?”
斯萬德夫人譏諷:“瀆神!”
少女眼里的顏色燒灼如深秋楓色,她也一字一頓說:“無恥!怎……么,不把我們也關進去!”
斯萬德夫人吸吸鼻子哀求:“那群孩子沖進神殿,可神殿大門緊閉,他們推倒高墻,誰能想到那墻后卻有一尊來自圣域的大地母神像,這里面一定有陰謀的先生……
我很累了,母神啊,我該怎么辦?請原諒我桑尼亞,難道要三個人抱在一起天天哭嗎?”
緊握的拳頭慢慢松開,桑尼亞走過去抱住媽媽低喃:“對不起,媽媽,請原諒我……我什么都不知道!
請原諒我在最艱難的時間里,沒有分擔您的痛苦。
她請求:“媽媽,我們更該留下來,無論如何我跟琳琳都該陪在您身邊!
最小的小姑娘惶恐的看著母親與姐姐,大大的眼睛里滿是淚,卻不敢哭出聲。
“怎么辦啊~桑尼亞……我也很累,也不止肖尼被關進去,有很多不幸的人想要一個公道,我跟別的母親商量好,我們要去圣域法殿……”
她伸出手摟住自己的兩個女兒說:“我們要去圣域法殿,我們要跟神殿打官司!
“沒關系媽媽,你還有我,有琳琳,拉謝爾姑婆喜歡我,她會幫助我們對嗎……”
“是的孩子,拉謝爾姑婆良善心軟,她曾經那么喜歡你,她一定會對你好的!
說到這里,這位夫人的眼角卻瞥向手袋,她與那些夫人商量好了,要穿著亡夫的軍服去至那里,如果無人受理,她們就一起服毒控訴。
她們要以自己的死亡來揭露普利滋的黑暗。
馮濟慈沉默著,想起碧藍的大海上,漂浮的除了浮游,還有船只的碎片,老軍營尸骸,那血染的碎紅把目力所及的海面都鋪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