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羅娜女王之前,這個世界廣泛使用的還是皮革紙,主要是羊皮與小牛犢皮。但他們也使用別的皮,比如現(xiàn)在拿出來的這本,狼人皮。用異族的皮制作的紙張,這既是對惡魔的懲罰與鎮(zhèn)壓,同時也是對自身功勛的一種炫耀。
而用人(泛指所有類人生命)的零件做“法器”這件事,也不是只有這個世界的專利,活人祭祀這種事,任何宗教都有。
但知道自己家里過去有這種陋習(xí),后來已經(jīng)徹底摒棄了。和知道家里·現(xiàn)·在依然有這種陋習(xí),并且很可能他們還會干,這種感覺是不同的。
——就當(dāng)奧爾歧視吧。他就是很確定,教會現(xiàn)在有舊皮書,一定也有新皮書。不止光明教,其他教會也一樣。
他看向達利安,達利安輕輕搖了搖頭。他告訴奧爾是讓他警惕,不是讓他現(xiàn)在就掀桌的,弄清真相更重要。
那位院長已經(jīng)將書翻到了他說的證據(jù)的那一頁,相比書皮,書的內(nèi)頁薄而細(xì)膩。這種教會留存的書籍,書寫者使用的都是漂亮的花體字,還用顏料勾勒出復(fù)雜的花紋,甚至畫了十分形象的插圖。
院長戴著手套的手小心翼翼地翻著頁,在注意到皇家騎士們專注的眼神后,他翻頁時越發(fā)緩慢了,顯然他很珍惜這本書,也很樂意炫耀展示它。
“先生們,你們也發(fā)現(xiàn)了這本書的材料了,對吧?”
騎士長:“不,我們不感興趣這本書是什么材料的,院長先生。”
“哈哈哈哈!”院長笑了起來,四個人的眼神被他認(rèn)為是恐懼,“你們皇室里是沒有這種藏書的!彼p輕撫摸了一下書頁,“這需要的不只是力量,還需要智慧。那些異族如果真的說有好的地方,就是他們的皮子比人類細(xì)膩得多了。尤其是狼人,就算是公狼也看不見毛孔,因為他們快速自愈的天賦,所以沒有任何疤痕,又充滿了韌性!
“我們真的不想知道,真的!”
可院長一定要稍微將身體前傾,故意擠眉弄眼地說:“尤其是活剝下來的,那可是完美的材料!
“……”騎士長默默嘆了一口氣。
這不怪他,真的。他們雖然希望奧爾能吸引教會的注意力,但今天這件事完全是沒想到的意外。他們皇家騎士竟然對這件事沒有任何的發(fā)現(xiàn),屬于丟了大臉的情況,他根本沒想過用這種方式激化奧爾和教會的矛盾——吸引注意力不等于樂于見到他們現(xiàn)在就互毆!
但是這個老混蛋,簡直是背著數(shù)千磅的負(fù)重,在奧爾心臟上最新的那根弦上瘋狂踐踏。
奧爾現(xiàn)在沒動手,已經(jīng)是很能忍了。他事后用手段干掉這個老家伙,那絕對是理所當(dāng)然的事情。
“您……聽起來像是自己動過手?”奧爾開口了,他此刻越發(fā)確定自己不是歧視了。
“讓您聽出來了嗎?”院長站直了身體,“那都是年輕時候的事情了,我現(xiàn)在沒有那種體力了。”他摸著紙張說,“您看,當(dāng)時的技術(shù)已經(jīng)能做到將一張皮切割開三層了,不同層次的皮紙有著不同的觸感。而我們這代人,已經(jīng)可以將一張皮割開為五層了。
僅紙張本身,就已經(jīng)是藝術(shù)了。那種薄厚,那種觸感,我曾經(jīng)觸摸過絲綢,更觸摸過少女,但這些都無法與皮紙相媲美,現(xiàn)在的植物紙完全無法比擬的!
奧爾臉上的笑容越來越燦爛,他的灰眼睛閃爍著“向往”的光——即使兩個騎士也很清楚,這個老家伙必死無疑了。
奧爾的態(tài)度讓這位院長很高興,他很細(xì)致地為奧爾講解皮紙的事情,甚至從“原材料”的選擇開始講起。
原來他年輕的時候是在養(yǎng)殖場工作的,養(yǎng)殖場的異族從小就要進行嚴(yán)格的篩選,女性除了長得極美麗的,其余的就只剩下一條路——不停生孩子,為養(yǎng)殖場提供健康的“貨源”,一直生到身體徹底垮掉,她們就會被殺掉,拆解成零碎。
男性小時候可以學(xué)習(xí)《圣典》,聽話乖巧長得也好的,有機會成為圣堂騎士。其余的異族用途就十分多種多樣了,具體是怎么多種多樣……
做皮紙當(dāng)然是其中的一項,任何能在正常世界見到的動物制品,教會都能拿異族替代,包括食物——血族和狼人的血肉對人類來說是毒藥,但有些異族的血肉是無毒的。
在正常世界里不是動物制品的,他們也能用異族做,比如,家具。
奧爾在藍星找黃油漫畫看的時候,曾經(jīng)也下載過一些他看了一眼就想自戳雙目的東西,其中就包括活體家具,實際上正常人類要是被那樣對待,是活不了多久的,但是異族,特別是狼人與覺醒的血族,他們能頑強地活下去。大概,能活到使用者想換新家具的時候吧?
無論這次談話多么“愉快”,書的頁數(shù)也是有限的。
“!就在這!”院長愉快地指向其中一頁,“這本書,事實上是第一任院長法貝羅兄弟的工作日志,他是一位圣堂騎士。真正的圣堂騎士,他是高貴的純?nèi)祟悾皇乾F(xiàn)在的家畜!
“當(dāng)然,我明白您的意思。”
騎士長都有些佩服奧爾了,這個老混蛋的發(fā)言,已經(jīng)讓他都想吐了——作為皇家騎士,他當(dāng)然知道教會的養(yǎng)殖場是個什么東西,但就因為知道,他才不會自己朝糞坑里跳,所以從沒打聽過他們到底怎么做的。
至于天使騎士……騎士長覺得老混蛋繼續(xù)說下去,奧爾還能忍,他已經(jīng)不能忍了。桌子下面,騎士長緊緊拽著天使騎士的手腕,對方的拳頭已經(jīng)攥緊了。
“這位可敬的圣堂騎士法貝羅兄弟,也是修道院的創(chuàng)始人……”
院長總算不再說那些讓人血管爆裂的東西了,開始說正事了。
這座修道院于六百四十年前開始建造,是和布魯特侯爵宅邸同時代的建筑。但布魯特侯爵宅邸明明在交通便利的城市附近,卻只有破木頭房子,這邊的修道院卻是石頭要塞,因為教會比侯爵有人。
“……當(dāng)時有很多民眾自發(fā)地來建造修道院,他們帶著工具和食物,卻不要任何工錢,只是每天埋頭工作,很多人在工作中死去。
但這并不是一件哀傷的事,恰恰相反,這是一件幸事,光明看到了他們的虔誠,接引他們前往安息之地,他們的死亡因他們獲得了救贖。他們的遺體都被埋在山坳下,那是修道院俯視的區(qū)域,是光明的領(lǐng)地的,他們現(xiàn)在必然已經(jīng)在光明之中安息!
建立修道院的這座山丘高度雖然只有四百多米,但它是大大小小十幾座山丘中間的一座,這地方現(xiàn)在依然如此荒僻,六百年前,情況只會更糟糕。那個時代比現(xiàn)在的工人還要更一窮二白的農(nóng)奴們,他們的主人不點頭,他們能離開土地嗎?離開了,那些貴族們又能允許他們隨身攜帶多少食物?
建造這樣一座城堡的繁重勞役,在那個年代至少要持續(xù)十幾年。
也就是說,那個山坳就是個亂葬崗。所有因為勞役而死的人,都被“埋葬”在了那片因為地形與茂密的植被,其實根本見不了多少陽光的山坳里。
相比之下,建立了工坊與偵緝隊的國王,現(xiàn)在都變得和善可愛了。
“但是,那片賜福之地卻引來了狼人的覬覦,虔誠者的血肉總是比普通人更美味些,墓穴被翻開,被啃食過的骸骨凌亂地散落在草叢中。”他指著書上的畫,一位修道士驚恐地捂著頭,修道士的目光正對著地上被挖開的墓穴和凌亂的骸骨,一顆骷髏頭上甚至特意畫出了齒痕,犬齒比其他牙齒都要明顯得多。
“您不是在養(yǎng)殖場工作過嗎?那您應(yīng)該知道,狼人不吃腐尸。”奧爾說。
“您可真是一位仁慈的人,養(yǎng)殖場里的狼人是家畜,外頭的狼人是野生的,F(xiàn)在他們的區(qū)別比狗和狼之間的區(qū)別還要大,六百年前的狼人,更是無法和現(xiàn)在養(yǎng)殖場里的狼人相比較。那時候的他們,不,它們就是徹徹底底的畜生和怪物。”
畜生和怪物啊。
四個人都看著這位正將手指頭按在狼皮書上的老畜生,朝他點了點頭。
接下來,這書上的內(nèi)容很像是童話故事。
監(jiān)督修道院建設(shè)的修道士們集合了起來,躲藏在一具剛埋的尸體旁邊,等待著那個怪物來自投羅網(wǎng)。但怪物是狡猾的,他們等了三天都沒見到怪物的蹤影,反而是別的墓穴被挖開了。
于是,法貝羅院長說:“我們的人太多了,狼人有著靈敏的鼻子,它一定是聞到了不對勁。你們先回去吧,我一個人留下來反而更方便!
因為這位法貝羅院長是一位退下來的圣堂騎士,因此修道士們相信他,選擇了離開。
法貝羅院長換下了修道士的寬松長袍,重新穿戴上了圣堂騎士的鎧甲和武器,獨自一人走入了密林。
——法貝羅院長把圖片上的自己畫得十分高大威猛,他甚至還給自己的鎧甲畫上了光圈,就像是圣徒的那樣。
后邊的幾頁就是他在被挖開的墳?zāi)惯呎业搅司薮蟮睦侨四_印,但剛剛還有那么多修道士在的時候,卻沒有腳印。順著腳印,他找到了狼人,這怪物不知道從哪兒綁架了兩個孩子,正把他們撕咬得血肉模糊。
憤怒的法貝羅院長沖了上去,一番激烈的搏斗之后,他毫發(fā)無傷地將狼人刺成重傷?墒抢侨嗽跒l死之前仰天狂笑,說他已經(jīng)給兩個孩子施下了詛咒,這兩個純潔最純潔的靈魂,將會變成這個世界上最骯臟的存在。
“。∵@是多么可怕的怪物。〖词顾劳,也要在這個世界上留下一個污穢惡毒的印記!”
四人:“……”
狼人……自從高魔時代的最后一位狼人薩滿死后,就是徹底的物理攻擊生物。達利安是一千多年的漫長歲月后,第一個薩滿(馬洛:_(:3」∠)_我是第二個,所以第二總是沒人記得嗎?嚶嚶嚶)。六百年前哪兒來的能詛咒的狼人?
不對,現(xiàn)在也沒有能詛咒的狼人。達利安和馬洛都是物理攻擊加戰(zhàn)場增幅系的。
這位現(xiàn)任院長是把他們當(dāng)傻子……
奧爾一怔,這個老畜生就是把他們當(dāng)成了傻子!
他們彼此都清楚,這種故事也只能拿來騙騙什么都不知道的普通人。
奧爾打了個響指,身形傴僂的院長反應(yīng)十分迅速地抓起書,擋在了自己面前。但是,什么都沒發(fā)生?蛇@已經(jīng)證明了他知道奧爾是誰,明白奧爾的戰(zhàn)斗方式。
“蒙代爾警官,別……”
但主要起到阻止作用的,是達利安伸過來的胳膊。
院長背后的大門忽然打開了,奧古斯丁在一位修道士的帶領(lǐng)下,走了進來。
他看見奧爾時,也露出了幾分意外。
“奧古斯丁閣下,他就是那個血族的王儲!北е鴷脑洪L跑到了奧古斯丁身邊,“而皇家騎士也在,這是多好的時機啊!
他微笑著向騎士長點頭示意,看向奧爾與達利安的眼神,卻惡意又得意。
然而,奧古斯丁只是笑嘻嘻地走進來,坐在了桌邊:“您已經(jīng)平息了兩處厲鬼的怨氣?”
奧爾:“是的!
奧古斯丁點了點頭:“我是第一次來這兒,來的路上,山坳里濃重的腐臭味道差點熏暈了我,您和這個家伙也是為了那臭味來的吧?”
“這些家伙養(yǎng)食尸鬼!眾W爾說,“我懷疑,這家修道院從建立之初,就開始驅(qū)使食尸鬼,偷盜陪葬品。”
“真是可笑又愚蠢的污蔑。”院長發(fā)出一聲冷哼,他瞥了一眼奧爾就不再看,而是將視線對準(zhǔn)了達利安,“你的皮可真好!
“轟——!”
前一秒奧爾和奧古斯丁還各自坐在椅子上,后一秒他們倆直接撞在了一塊,奧古斯丁手持一面不知道從哪兒出來的巨大盾牌,奧爾看似雙手直接按在他的盾牌上,實際與奧古斯丁之間還隔著一層薄薄的魔力護盾。撞擊產(chǎn)生的巨大沖擊波把破破爛爛的木家具掀翻震碎,兩個騎士靠墻站著,一臉吃瓜看戲的表情。
達利安則直接沖向被震倒在地的另外兩個修道士,把一個修道士的腦袋拍得向后旋轉(zhuǎn)180度,另一個的肋骨踢進胸腔。
而院長……他雖然也被震得跌坐在了地上,一邊的袖子甚至被釘子劃破,但看見他抱著書站起來的速度,顯然沒有大礙。
他把書靠墻放著,一把扯下了破爛的袖子,里邊的胳膊有點奇怪,原來釘子劃破的不只是粗麻的修士服,還有他的皮,但他胳膊的皮膚下卻不是正常的血肉,而是閃亮的金屬。他至少有一只胳膊是機械造物,這個老混蛋原來也是個改造人(圣堂騎士這個名字太神圣了,他不配)。
奧古斯丁漸漸將盾牌下移,他和奧爾對了對眼神。
“你說的是真的嗎?”奧爾高聲問院長,“你殺害了很多狼人,還剝了他們的皮!
“嗯?哈哈哈哈哈!好吧,我不介意告訴你。當(dāng)然是……真的!狼人、血族、海族的皮,我都剝過。血族不是每個的皮膚都那么好,但有再生能力的血族有時候能再長出來一層更細(xì)膩薄軟的好皮來。海族的皮比較特別,更適合做食材,而不是紙。”院長得意洋洋地說著。
下一刻,奧古斯丁撤下盾牌,讓在一邊。
現(xiàn)在,院長和奧爾之間沒有任何阻礙了。
“閣、閣下?!啊啊啊啊啊——!”院長愣了一下,響指聲已經(jīng)傳進了每個人的耳中,沒等院長做出新的反應(yīng),他的手與腿被看不見的利刃切斷了,果然他的四肢都是義肢,依然沒有血流下來。他也沒有跌在地面上,而是落進了一池透明的液體,“滋啦啦”油炸一樣的聲音瞬間響了起來——那是酸池。
那么喜歡剝掉別人的皮,那他自己才是最該“享受”這種待遇的。只是奧爾下不去手剝?nèi)似,那就讓他化掉吧,感受?yīng)該差不多。
修道士們沖了進來,竟然有人伸手把院長從里邊撈出來了。只是撈人的那一會兒,他們手上的皮就大片大片地脫落,皮下的肉剛剛露出來時還是紅的,很快就變成了黑色。
至于院長,從奧爾的角度看,他已經(jīng)變成了一個血糊糊的肉球,修道士們把他放在地上稍稍拖動了一下,他的肉吧嗒吧嗒地朝下掉,石頭地面上是一面黏膩的血肉模糊。但他還活著,他的改造絕對不止四肢。
“奧古斯丁閣下,您為什么不阻止?”一位修道士哭泣著質(zhì)問。
“他為什么要阻止一個自殺的人?”奧爾冷哼,“尤其當(dāng)對方是個邪惡自私又愚蠢的廢物時,他的自殺只會讓這個世界的空氣更清新!
“伯瓦院長沒有自殺!”“無恥!明明是你傷害的他!”
“他在我的刀尖上跳舞,他想造成光明教會與血族的正面對立,在大的沖突面前,這點小火花當(dāng)然很容易被掩蓋過去。這樣都沒死……顯然他是有信心扛過大沖突的,但你們行嗎?”
奧爾看向那幾個把院長撈出來的修道士,他們的手現(xiàn)在雖然用衣服包裹了起來,看不清具體的傷勢,但包裹傷口的棕黑色麻布已經(jīng)被血浸透了。他們疼得額頭冒汗,渾身發(fā)抖,可依然堅持守著院長,堅持與奧爾瞪視。
可奧爾的話,還是讓一些修道士露出了若有所思的表情。
奧爾雖然罵院長愚蠢,但也得承認(rèn)這位院長是個很聰明的人。奧爾他們四個被算計得像個傻子,這些修道士也都對他極其忠誠。
無論最初他是否認(rèn)出了奧爾,但在看見四個紅衣服出現(xiàn)的時候,院長應(yīng)該已經(jīng)意識到暴露了。打是打不過的,院長瞬間就選擇了拖延時間。假如他請來的不是奧古斯丁,現(xiàn)在情況的發(fā)展,絕對會如院長所愿。
那種話奧爾是忍不了的,也不能忍,否則不用兩天教會就會敲門找魚尾區(qū)的狼人和血族剝皮了。他們就是那個樣子的,教義上保護弱小寫得很好看,但實際上看見誰弱小,他們就會立刻撲上去,把弱小者吃得骨頭渣子都不剩。
可教會的習(xí)慣又是幫親不幫理的,換成別人,大概采取的行動就是明知道院長不對勁,也必須得保下他。因為對方是神職人員,他們認(rèn)為自己只需要對神負(fù)責(zé),世俗的公正和他們無關(guān)。
“蒙代爾警官,這顯然依舊是兇殺案的調(diào)查,我不了解這個,一切都交給您吧。我只是個看熱鬧的人,不過有需要可以叫我!眾W古斯丁笑嘻嘻地拎了把還算完整的椅子,找個角落坐了下來。
“你不能這樣!”“你沒有資格!”
“我們修道院直屬于樞機主教冕下!”“你背叛了光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