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嗎。”小暴君道:“若是如此,那我要失望了!
“這里是海,如果一頭龍在海里都不能取勝,那它實在是個廢物,不值得任何多余的心血!
小暴君像自顧自道:“馭下如訓(xùn)鷹犬,當(dāng)恩威并施、賞罰共用,尤其這等年輕的小子,就應(yīng)該扔進(jìn)生死絕境里,用血和傷逼一逼,才能瞧見他們真正的本事!
遠(yuǎn)處倏然傳來巨響。
夜幕籠罩的平靜海面突然涌動,如大風(fēng)卷起潮涌,三兩個呼吸后,又“轟”地一聲,一道巨浪豁然直沖云霄,然后在天空崩裂,轉(zhuǎn)瞬下起一場浩浩大雨。
漫天雨水被妖力蒸發(fā),仿佛一層水霧浮在半空,隨風(fēng)簌簌迎面拍來臉上身上,珠珠眼睫掛出水珠,逐漸瞇起眼。
一頭通體暗烏金的龐大身影從海面沖出,揚起頭顱,半透明的潮濕的環(huán)狀薄膜睜開,徹底顯露出一雙比麟甲更淺的大明金色冰冷的豎瞳。
夜色壓沉,磅礴的海雨中,海水中的巨龍緩緩抬高,高出珠珠所站的位置,陰影籠罩住海岸大半邊的礁叢,它低下頭,優(yōu)美而健壯的龍首垂落,豎瞳凝望她。
“——”
魅女震撼當(dāng)場,沒想到這尚未成年的小龍王竟然能爆發(fā)出如此龍威,駭?shù)孟乱庾R倒退幾步。
珠珠卻終于滿意,走上前,拍了拍金龍的頭顱與龍吻。
龍首微微側(cè)頭,長長的龍須拂動,它鼻翼緩慢喘息噴出熱氣,都拂在她肩頸和前胸。
珠珠沒太在意。
她遠(yuǎn)比這沒長成的幼龍更強大、更成熟,它的龍威在她面前不會有任何意義。
她拍了它幾下,像夸獎安撫一個表現(xiàn)成績不錯的孩子,然后手就要收回來。
她的手還沒能收回來。
少年龍吻張開,輕輕含住她半只手臂。
他低下頭,緩慢地、緩慢地,舔了舔她的手。
龍的腔口內(nèi),不知何時,逐漸炙熱變燙的涎水,宛若粘稠的熔漿,一滴一滴,順著獠牙滴答落在她手腕。
第七十二章
愈陷落愈沉迷,愈抗拒愈炙烈。
少年金龍的豎瞳一眨不眨凝盯著她。
青少年期的龍與盛年的巨龍仍然很不一樣, 它的鱗片還有未長成少年特有的更明亮的光澤,那鱗甲并未徹底蛻變?yōu)槌墒炀摭埖拇植趫杂玻歉犴g、干凈、細(xì)膩光華。
它的鱗片冰涼,但口腔滾熱, 熔漿一樣的涎液一滴一滴墜下來, 很快浸濕了她的手掌與手腕, 潮膩而溫?zé)帷?br />
珠珠頓了一下,然后緩緩地、緩緩地瞇起眼, 看著面前雋峻年少的金龍。
妖的族群不同, 但妖性大多有共通之處。
妖生而血脈里流淌著強悍的力量,同樣伴隨著成長的是旺盛的欲望, 食欲、殺欲,甚至繁殖的性欲。
但妖對等級秩序的敬畏更在對欲望的貪婪之上, 珠珠并不在意少年突破時一些年輕氣盛的本能, 因為但凡他還有一絲神智, 對更強者的恐懼都絕不會讓他敢造次分毫。
但她顯然輕率了。
這頭少年龍竟然有膽量對她無禮。
僭越等級、跨過恐懼, 像發(fā)情時開屏的雄孔雀,即使在她這樣冰冷的威壓下,仍然敢對她半脅迫半懇求地展露自己的獠牙和渴望。
珠珠瞇眼凝量他。
“這個小子…膽子還真是大!彼睾咝Γ骸罢媸莻好小子,還有這樣桀驁不遜的骨頭,竟是我看走了眼。”
符玉聽出她話語中危險而冰冷的意味。
“小孩子, 年少氣盛, 誰沒有這樣的時候呢!狈駵睾蛣裾f:“他是你侍女的孩兒,既叫你一聲姨母, 免不了要你多擔(dān)待他一些。”
珠珠本來漸漸不悅, 聽符玉這樣說, 才有些緩和。
也是, 誰沒有這樣的時候呢,她自己就曾是天底下最大的年少輕狂,踐踏規(guī)則、睥睨權(quán)威。
珠珠脾氣壓下去一點,但還帶著火氣,不咸不淡道:“數(shù)你脾氣好,為誰都愿意說句好話!
符玉笑起來,聲音更溫柔了:“我說再多好話,也要心胸寬廣的大王愿意寬容才是!
珠珠才不承認(rèn),冷冷說:“我不寬容,我只是給你顏面!
符玉又輕輕地笑,那笑聲輕軟柔和,如清風(fēng)中的細(xì)鈴在她耳邊搖曳,沒有一點侵略的不適,只有讓人心情漸漸平靜的和舒。
珠珠的心情莫名好了起來。
她低下頭,重新看著面前鱗甲青澀的金色龍王,它像蒙著一層灰翳的明黃豎瞳始終緊緊凝望著她,燙熱的鼻息噴在她肩膀,像要燒開的水汽。
它的頭顱靠過來,像想要舔舐她的臉和脖頸,珠珠被符玉順了一把毛,倒也沒那么生氣,此刻只抓住它的獠牙,制止住它靠過來的動作。
她抓住它的獠牙,然后用力一推,把金龍的頭顱推開。
“嘩——”
不等金龍再把頭轉(zhuǎn)過來,猝然響起破水聲,旁邊海面猛地沖出一道幽藍(lán)泛綠的身影,像一顆體壯膘肥的大炮彈,趁機氣勢洶洶把金龍撞開。
“唳——”
“嘎!嘎嘎。
頭鸞渾身濕淋淋,怒到全身羽毛爆炸發(fā)出鵝叫,它憑著一口莽力硬生生撞開金龍,擠到礁石前沖著珠珠揮舞翅膀大叫著告狀,整只鳥從頭到尾奮力表現(xiàn)著什么叫大寫的義憤填膺。
“嘎——嘎嘎咯噠!”
“……”
珠珠嫌它吵鬧,瞥它一眼,頭鸞的叫喊聲一下小了許多。
珠珠這才紆尊降貴般抓一把它頭頂?shù)挠鹈,剛才還唧唧嘎嘎大吵大鬧的頭鸞全身一下軟了,翹起花枝招展的尾巴毛用力搖晃,爪子扒著礁石,小狗崽一樣湊過來想蹭她的手。
“嘎——。!”
但還沒它碰到,就猛地發(fā)出一聲慘叫,然后像被什么生生扯下去。
龍吟變得低沉而充滿威懾。
大雨化為水霧,淅淅瀝瀝從天空灑落,夜色中,月輪高掛,遙遠(yuǎn)平闊的海面,鸞鳥與金龍在海天相接的盡頭廝打咬鬧,兩頭巨獸在海中起伏的身影,都像浮上一層朦朧的月華。
珠珠遠(yuǎn)遠(yuǎn)望一會兒,呵了聲,轉(zhuǎn)身跳下礁石,走到海邊的沙灘坐下,命魅女給她錘肩膀。
魅女:“……”
魅女強笑著,瑟瑟發(fā)抖戰(zhàn)戰(zhàn)兢兢給這恐怖的小祖宗揉肩膀。
漂亮魔女伺候人的手段十分優(yōu)秀。
珠珠舒舒服服半瞇著眼,靠軟枕一樣靠在魅女柔軟飽滿的懷里,望著海面。
直到月上中天,那兩頭巨獸的大戰(zhàn)終于告一段落,金龍在從遙遠(yuǎn)的海盡頭深潛,等到淺海的海面再浮出水面,在迸濺的波光和水花中,逐漸化作一道高瘦雋俊的身影。
少年的肌理如大理石一般蒼白,有著柔韌而冷峻的線條,胸膛仍有著年輕人的干凈單薄,沿肚腹整齊排列出肌肉的輪廓,七零八落遍布著剛剛新鮮的血痕和傷口,正隨著呼吸微微起伏。
他慢慢踩著水,向海岸走來,墨發(fā)披散,少年掌權(quán)王侯的清傲冷淡盡顯無疑。
珠珠閉著眼,感覺到給自己揉肩膀的力度逐漸輕了,聽見身后魅女悄悄咽口水的聲音。
珠珠懶懶問:“不是都說你對你們魔帝一片癡心?”
魅女尷尬,支支吾吾:“…大、大王,妾身雖是仰慕陛下,但陛下、陛下威沉深重,不容近身,可小龍王還年輕,龍族好美色,可以相好……”
“當(dāng)然,妾身有自知之明,絕不敢對小龍王有非分之想!摈扰B忙補充,又忍不住望了望那年輕俊美的龍王,口水都差點流出來,才忍痛轉(zhuǎn)頭對小暴君狂拍彩虹屁:“小龍王是大王的外甥,將來前途不可限量,必能成為大王的左膀右臂,妾身恭賀大王得
此大將,如虎添翼!
珠珠哈聲一笑。
另一片海面,鸞鳥也仰著腦殼鳧水出來,抖抖羽毛抖掉浮水,先一步屁顛屁顛跑過來,圍著她唧唧叫打轉(zhuǎn)。
片刻后,少年也終于從海中走出來,只穿著一條單褲,半身赤著,肌骨清冽分明,他走過沙灘,走到珠珠面前,先單膝跪下,低頭道:“嘉元剛才冒犯姨母,自知大錯,請姨母責(zé)罰。”
珠珠終于睜開眼,摸了摸鸞鳥低下來的腦袋,摸了幾下,才起身,緩步走到少年面前,居高臨下凝視著他。
她突然抬手,毫無征兆猛地重重在他臉上扇了一記。
“嘶——”
身后的魅女瞬間倒吸一口涼氣,又趕緊驚恐自己捂住嘴。
少年龍王被扇得側(cè)過頭,半邊臉頰瞬間泛紅腫起。
珠珠收回手,神色從容,好像扇人巴掌的那個人根本不是自己。
她懶懶問:“知道為什么扇你嗎?”
少年道:“知道!
“知道就好!敝橹檎f:“你年紀(jì)小,看在這是初次,我不與你計較,但下不為例。”
她像是突然想起什么,說:“你沒成年,你娘說你還沒有過女人!
敖嘉元突然抬頭看她一眼。
“等你成年娶親就好了。”少女瞥他,他年輕的身體清晰倒映在她眼瞳中,可他沒有看見她神色半點動容,她甚至用長輩般陳述冷靜的語氣說:“如果你忍不住,就先納幾個妃妾,不要弄出孩子來!
“……”少年緊緊抿住唇,低下頭去,沒人看見他緊緊咬住的后牙。
珠珠懷著那點少的可憐的“長輩慈愛之心”勉強耐著性子給小少年講點經(jīng)驗,叮囑完就想走了,但走了幾步,又想到什么,轉(zhuǎn)身回來問他。
“一直忘了問你,你知不知道當(dāng)年是我殺了你爹?”
少年低著頭,沒有看她,聲音沉啞啞的:“知道!
“那你對我可有怨懟?”珠珠玩味:“你知道我殺了你爹,心里記恨不記恨我,想不想殺了我報仇?”
少年終于抬頭,看她,目光復(fù)雜沉靜,半響低聲道:“我沒有這么想過!
珠珠:“嗯?”
“我知道當(dāng)年發(fā)生了什么。”少年聲音變得有些冷漠:“我生父誤以為側(cè)妃有孕,為了妾侍母子強取我母親的血,母親性命垂危,是您救了我的母親,殺了我生父!
“看來你都知道。”珠珠點頭:“那你是覺得你爹罪不致死,還是恨我,想找我報仇?”
少年道:“我不恨,也不想找您報仇,是我父親愚蠢偏激、薄情寡義,被奸人蠱惑,傷害母親,害母親落下舊疾,他死不足惜,如果他還活著,等我長大,我也會殺了他!
珠珠這下有些詫異,點了點頭,又笑道:“但我怎么覺得,你還是對我有點怨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