珠珠指著身后到處掛著紅燈籠,笑嘻嘻:“這里只有將要大婚的北荒少君,哪里有你家什么夫人呢!
“走吧,走吧,不要再來了。”少女擺擺手:“請你們的太上快回去吧,你們都回去,人間這樣的地方,容不下你們這些日理萬機的大人物。”
南樓侯和修燁仙君都不動。
“我這里忙得很,就不留你們了——”她歪著頭看向他們,笑道:“怎么,你們還不舍得走嗎?難道你們還想留下來喝杯喜酒嗎?”
她說:“難道還真要我送給天尊大人一張喜帖嗎?”
“……”
“夫…少君!
“臣奉太上之命前來,此行回去,在這里說的話都當如實轉給太上。”修燁聲音沙啞:“少君,望您三思,望您,切勿三思!
珠珠看了看他,聲音終于緩和一些,卻道:“我三思過了。這就是我的意思,你走吧!
“…”修燁仙君深深望著珠珠,拱了拱手,一言不發(fā)轉身快步離開。
南樓侯看著修燁仙君離開,對珠珠嘆氣:“小少君啊,您此舉莫不真欲與太上離心離德?”
“太上既為太上,鎮(zhèn)坐神州數萬年,魔君年輕,固然一時氣焰高漲,也難以動搖神州大局!彼f:“您實不該再惹怒太上!
珠珠掀起一點眼皮看他。
“我已經惹怒他很多次了。”珠珠攤開手,有點頑劣地笑道:“哪里還差這一件呢。”
南樓侯看著她,像在看一個過于桀驁任性的小怪物,頭疼說:“小少君…”
“少說那些不中聽的廢話。”珠珠翻白眼:“要么來吃我的喜酒,要么滾蛋。”
南樓侯望了望她,半響終于搖頭,嘆笑道:“唉,少君送的喜帖,誰能不接下來呢!
珠珠就遙遙把帖子扔給他一張。
南樓侯接住帖子,看著上面大紅的喜字,突然道:“小少君,縱使裴公子與您無緣,您也不必傷心,您如此年輕,有萬丈前途,世上從不缺美人,于您而言,皆可招之來揮之去,又何必拘泥于一段情愛!
珠珠本來已經轉身走了,走著走著,終于還是回頭,說:“不知道為什么,仿佛你們所有人都覺得我是個有大出息的人!
“那我該挺讓你們失望的。”她說:“因為我其實可沒出息的,你知道嗎,我曾經一直覺得最快樂的事就是守著我的一畝三分地、老婆孩子熱炕頭。”
“但是你瞧,我就算這么說出來,你們也誰都不會信。”
少女滿臉笑嘻嘻,分辨不出真假:“所以我就不再說了!
并且,如你們所愿。
不等南樓侯驚愕說什么,她已經哼著小曲蹦蹦跳跳跑走了。
珠珠再回到后院屋中,裴玉卿已經不在了。
旁邊宮人解釋道:“外面突然送來一封急報,公子出城去了,叫奴婢們告知夫人一聲,傍晚就回來!
珠珠嗯了一聲,坐回桌邊,看著婚服已經被繡上祥云和幾只小鳥。
她再拿起紅蓋頭,上面多了幾朵秀氣的小金花,邊角兩行沒繡完的小字“珠珠”“玉”,“卿”字只繡了半邊筆畫。
珠珠拿起來擺弄,看了又看,不由翹起唇角。
·
裴玉卿正在繡蓋頭上的字,“卿”字剛繡了一半,就收到一封密信,竟是來自攝政王。
他蹙起眉,沉吟片刻,到底還是準備應約去看一看。
他帶上黃大監(jiān)和杜贊,點了兵馬,騎馬到了城外十里外的一座涼亭。
四周未見埋伏的兵馬,有些荒敗的涼亭中遙遙立著一個男人,背對他而站,身型極巍峨挺拔。
裴玉卿走進涼亭,步子輕緩。
男人聞聲轉過身來,氣度威嚴,體型卻明顯清癯了許多,胸口隱約滲出血痕,眉目間顯露出一種極疲憊而憤怒的情態(tài)。
他看著自己,氣魄深沉、儀偉不凡,可眼底分明深藏著一種忍耐復雜的怒火、甚至隱約殺意,裴玉卿覺得攝政王有些奇怪,竟仿佛像變了個人。
裴玉卿微不可察蹙起眉,淡淡道:“王爺有話想說!
男人久久看著他不作聲,半響終于開了口,聲音低沉壓抑著極深的怒意,卻道:“梵主,她如今是瘋了魔,恨我恨得厲害,我說什么話她只與我逆反著干,如今神州動亂,我再留不得,等你醒來,與她說清,勞煩你把她送回來南域。”
裴玉卿怔住,只覺荒唐。
這人是在發(fā)什么癔癥?!
裴玉卿正要開口,對面的男人忽然抬手一掌拍來,重重拍在他眉心。
“公子——”
裴玉卿腦中瞬間如花火爆裂,無數光影斑駁劃過。
他眉心發(fā)燙,有什么徹底破開血肉生長。
那個傍晚裴玉卿沒有回來。
飯菜熱第二次的時候,天已經黑透了。
珠珠不知何時沉默,坐在桌邊久久望著門外。
“公子這是去哪兒了,怎么也不來個信!卑鲟止,對珠珠道:“小姐,要不您先吃吧,估計裴公子在外面也吃過了。”
珠珠沒有說話,片刻后,突然說:“阿蚌,裴玉卿不是一個會失約的人!
阿蚌愣住。
“他一直說話算話,說什么,就是什么!敝橹檎f:“出事了!
阿蚌悚然一驚,急道:“是不是今日——是不是太上——”
她想都不想說“我這就叫人去行宮打聽消息!本鸵馀埽瑓s被一只手掌緊緊抓住。
“不用了!卑稣痼@回過頭,卻看見小姐前所未有安靜沉穩(wěn)的模樣:“哪兒都不用去。”
“我就在這里等著!毙〗氵@么輕輕地、緩緩說:“無論如何,他總要回來的。”
說不出什么緣由,阿蚌突然嗓子無比發(fā)澀。
從傍晚、到深夜,再到天邊隱約露出一線光芒。
飯菜熱了幾次已經徹底變了味道,珠珠一直坐在桌邊,宮人小心來問是否重做一桌,珠珠搖了搖頭。
阿蚌急得來回踱步,終于忍不住追問旁邊的內監(jiān):“公子到底去哪兒了?”內監(jiān)都惶惶搖頭。
外面?zhèn)鱽碓S多嘈雜聲。
阿蚌定神聽去,就聽見什么“暴斃”“鬧亂”
她正要叫人去問,就見幾個宮人倉皇跑來,喊道:“不好了不好了!”
“攝政王暴斃!睂m人倉皇撲跑進門,驚恐哭喊道:“夫人!外面人都說公子殺了攝政王,城中鬧起兵來了!”
阿蚌瞬間驚呆,幾乎尖叫:“什么?!”
“公子——公子回來了。
一直不發(fā)一言的少女猛地站起來往外跑。
“夫人!”
“夫人——”
珠珠用力往外跑,她跑得太快,所有的宮人侍從都落在身后,她一個人跑到門口,扶著門檻喘氣,目光往前望,望見晨霞微曦、一線天色破開黑夜,如一層梵靜的圣光,披灑在不遠處拾階而上的青年身后。
珠珠停在那里,看著他向自己走來。
走到門檻前,他終于停下腳步,抬起頭看向她。
他站在夜與晝的交界,皚皚玉曜,玉神秋骨,他眉心印著一顆正紅的“卐”,淺色的眸瞳,像神龕上那尊口吐佛偈的塑像,無喜無悲,垂眼俯望世人。
那雙眼瞳落在她身上,他靜靜望著她,昏光未褪,珠珠看不見他的目光和模樣,她只聽見,他輕輕地、低低喚她的聲音:
“蘇少君!
蘇少君。
蘇少君。
他叫她蘇少君。
珠珠看著這靜如玉月的青年,忽然很想笑。
她也真地笑出來,她哈哈大笑。
她后退幾步背靠住門板,仰起頭來,抱著肚子哈哈大笑,笑得眼角滲出濕跡,猖狂大笑得不能自已
——她的裴公子,那個只屬于她的溫柔漂亮菩薩
終究沒有了。
第六十二章
“珠珠,你以后再也不要痛,你只盡管讓別人去痛。”
梵玉卿看著那少女仰頭抱著肚子哈哈大笑。
她的眼角滲出濕痕, 可她的眼睛那么亮,破曉的天光倒映在她眼瞳,幾乎像漫天的光華都在她眼中。
好半天,她才停下了笑, 她松開肚子, 隨手便抹去眼角的水光, 她的動作那么輕快自然,好像抹去的根本不是眼淚, 只是幾顆晨起無意蹭上的露珠。
“你好!
少女的目光終于看向他, 她彎著眉眼,朝著他笑:“梵圣主, 你好!
“……”
梵玉卿忽然不知道說什么好。
一句“蘇少君”出口,一切都不需要再多解釋。
梵玉卿望著少女, 還沒開口, 少女已經自顧自地轉移話題:“衡道子是死了?”
“…太上寬博, 以半副殘魂助我渡過此劫, 如今已歸九重天去!辫笥袂渎允且活D,輕輕道:“太上走時仍十分惦念少君,托付我送少君回南域!
“哦。”她笑著道:“原來是這樣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