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家實在是個清冷端莊的君子,哪怕這個時候,也罵不出半句臟話,只能氣恨得不肯看她的臉。
珠珠說:“你再不看我!我就親你啦!”
裴公子猛地睜開眼,睡鳳眼怒望她,分明含嗔怒,卻因水色濕紅太濃,幾如含春韻風(fēng)情。
呀哈!
珠珠快樂又滿足看著他,恨不能高興地?fù)u起尾巴來,向全天下炫耀自己竟然找到這么一塊絕世珍寶。
裴公子睜開眼,以為會看到一張得意猖狂的面容,對上的卻是一雙澄亮明華的大眼睛。
少女像一頭年少的小兇獸,興高采烈,心滿意足,沒有橫流的貪婪欲念,她身上都是一種單純近乎爛漫的快樂。
她突然湊來,毛絨絨的小腦袋低下來。
裴玉卿以為她要做什么,他實在已沒力氣掙扎,也不自取其辱,只靜靜冷冷看著她。
但出乎意料,他沒有遭受更多折辱。
少女沒有再放肆來親他的臉頰嘴唇,而是低下頭去,又在他手背落下一個吻,那吻是脈脈溫情的,她的眸光澄澈,神情專注無比,幾乎甚至可以被稱作虔誠。
裴公子微微一怔。
他身世坎坷,半生已歷過世事百態(tài),他仿佛生來有些慧根,不及人膝高的年紀(jì),人心的善與惡已在他眼中像山泉溪流清明無比。
他見過了太多人,很清楚人總是貪婪而不知足的,當(dāng)一個人擁有肆意欺壓別人的力量,這時若有一件無力抵抗的花瓶落在手中、不需要付出代價就可以玩弄,絕大多數(shù)人是絕不愿意輕易罷手的。
少女親親他手背,就抬起頭,亮晶晶的眼睛小狗崽一樣看著他。
裴公子與她對視半響,
說不出為什么,他心口那股氣惱與平漠忽而散退了不少。
還是個孩子呢。
裴公子心中莫名升起這念頭。
珠珠不知道他在想什么,她現(xiàn)在超滿足,而且雄心萬丈。
她終于找到喜歡的老婆了。
等她好好努力,趕緊娶到他,她北荒就有個這么端莊美麗的主母了,她的涅槃目標(biāo)也能實現(xiàn)了。
感覺未來的光明大道已經(jīng)鋪到腳邊了。
珠珠實在很得意,又舉起桃枝給他顯擺。
“公子菩薩,你瞧,這是枝神奇的桃花,它會在我遇見有緣人的時候綻開。”珠珠喜氣洋洋說:“什么叫有緣人呢,我想,它會在你愛上我的那一刻綻開!
“我一定會叫它綻開的!”
這妖異的小怪獸少女凝視著他,她的眼眸倒映著月色與燭光,晃動著勢在必得的篤定與驕傲,裴公子聽見她高興地大聲說:“我一定會叫你愛上我的!”
“……”
裴玉卿呼吸一啞,說不清為什么,忽而有些哭笑不得
還真是個小妖孩兒。
第三十五章
小冤家。
后面裴玉卿就昏過去了。
他渾身濕透, 只如蹙鬢朱腴,露濃花瘦,床褥都被汗透了幾輪,才像只折斷翅膀傷重的白鶴, 昏昏沉沉睡過去。
珠珠不斷摸他的脈搏, 感覺比之前跳得更有力了, 心才徹底放下來。
珠珠特地翻墻跑出去砍樹枝拿廚房的鍋燒了鍋熱水,找塊干凈布浸濕了回來, 給裴玉卿擦身子, 來回跑幾趟,給他擦干凈, 又從他的柜子里翻出來新的中衣褲和新被褥給他鋪好換好,最后還不忘顛顛跑出去給他把臟了的被褥都抱著洗了。
小王八鳥美得飛起, 跟勤勞的小蜜蜂一樣跑來跑去, 給她的美麗菩薩老婆捯飭得干干凈凈, 直到天邊隱約顯出曦光, 坐在床邊摸了又摸人家的手背,才戀戀不舍地走了。
珠珠回到自己的房間,還躺在床上意猶未盡,像條蠶寶寶抱著被子翻來滾去,等到天色徹底亮了, 傳來敲門聲, 鐘姑娘推門進(jìn)來,身后還跟著小九幾個蹦蹦跳跳的小朋友。
鐘姑娘面帶愁色, 但還是努力對她笑出來:“珠珠, 起來了嗎, 我叫幾個小的買了南街老字號的包子, 這味道別處沒有,可得叫你嘗嘗!
珠珠這才起床跟著去吃飯,坐到桌邊拿起個包子,一大口咬下去,熱騰騰的肉汁填滿口腔。
珠珠幸福地瞇了瞇眼,鐘姑娘給她夾了點小菜,珠珠歪頭倒向鐘姑娘,突然小聲問:“鐘姐姐,都有哪些人跟公子有過仇啊?”
鐘姑娘一愣,剛開始沒反應(yīng)過來,片刻后眼神瞬間緊張:“珠珠,怎么突然問這個…”
珠珠把嘴里的一口咽下去,笑瞇瞇:“鐘姐姐,別擔(dān)心,你只要告訴我就好了!
“聽說以前好多人欺負(fù)過公子,但以后有我在,那可不行!
“姐姐把所有可能的名單都列出來,列給我好了。”珠珠咧起嘴巴,露出兩顆白亮亮的虎牙,又可愛又頑劣,意味深長說:“我干這個,超在行的。”
“……”鐘姑娘呼吸急促,捏緊筷子。
珠珠很快拿到了一張名單。
珠珠哼著小曲子回到房間,對著鏡子慢慢拆繃帶。
繃帶落地,銅鏡映出一張妖異得不屬于人間的面孔。
珠珠摸著還殘留著一點血疤的半邊臉頰,鏡中的少女也抬起雪白的手撫摸自己仍帶傷的面龐,那幅畫面,如妖鬼畫皮,兇異至極,反而生出能叫人腸穿肚爛的美麗。
符玉靜靜掛在她胸前,看得幾乎嘆氣。
這小禍禍頭子,等她傷好了,隨便跑出去,別人看到她的臉都要發(fā)癔癥的。
“把幃帽戴上。”符玉叮囑,像個苦口婆心的老父親:“在外面不要隨便摘帽子,別叫凡人隨便看見你的臉知不知道!
“知道啦知道啦!毙⊥醢锁B不太有所謂把繃帶纏回去,才拿起衣架的幃帽,期間還在舉著那張名單洋洋得意挑揀:“哎呀呀,這可真是,這么大張黑名單,該從哪里開始好呢…”
這神采飛揚(yáng)的樣子,不知道還以為她去干什么好事,誰能知道她是要去放火殺人。
“你低調(diào)一點,太囂張了,小心被人套麻袋!狈駸o奈,才說:“昨天不是有幾個來清平樓鬧事的江湖人,我覺得你可以先去找找他們,審問他們背后有沒有人指使!
珠珠眼睛一亮,對,差點忘了這茬兒。
“走了!敝橹榇骱脦,推門就跑。
珠珠昨天在揍那些人的時候,特意抓了一把樓里的香灰抹在他們腦后,清平樓慣來用的檀香,氣味很特殊,珠珠仗著鳥鼻子一路順空氣中殘余的味道追蹤,七拐八拐就追到北街一條破巷子里。
剛到巷子口,珠珠就聞到一股濃重刺鼻的血腥味。
“厲大人!厲大人饒命!我們本來要成事的,那清平樓里常年只有那病秧瘸子帶一群老弱崽子,只有那天,不知道哪冒出來個妖女煞星!那妖女武藝高強(qiáng),咱們兄弟一起上都沒打過她!”一個昨日聽過的粗漢驚恐慘叫:“咱絕不是糊弄差事,咱絕不敢糊弄提督大人,實在是妖女……等傷好了我們必定就去把那瘸子擼來——不不!咱明天就去把人擼來了!明天就去——”
“晚了。”一個陰鷙年輕的男聲桀桀冷笑:“沒用的東西,就該死。”
“不不不厲大人求——”
“。。
利器割開血肉的利落聲,慘叫求饒聲戛然而止。
珠珠緊皺起眉,身如疾雷朝著巷子盡頭沖去,一腳踹開半掩的破柴門,入目就是昨天那粗漢老大瞪大雙眼脖子噴血歪倒的尸體,旁邊還橫倒著四五具血腥的殘肢,背對著是六七個全身黑衣手拿刀劍正飛身離去的刺客,為首是個身材修長蜂臂猿腰的黑衣男子,氣勢陰鷙,單手持彎勾尖長匕,窄腰綁著一圈泛寒光的古怪暗器。
柴門被踹開時,那些刺客已經(jīng)飛躍到房頂,都循聲震驚扭頭,那為首的黑衣蒙面男子回頭一望,珠珠看見他半截刀刻峰鼻和一雙蛇似腥冷陰厲的眼睛,四目相對,那青年刺客眼露驚詫,隨即浮現(xiàn)獰駭?shù)臍⒁狻?br />
“你們是誰的人?!”
珠珠周身氣勢暴漲,遲了一步?jīng)]追上,猛地抽出背后布包著的劍就朝為首那刺客扔去。
勁風(fēng)飛旋著砸去,那刺客跨步避讓,左肩還是被重重砸了一記,他面露厲色捂住肩膀,血腥陰鷙望了珠珠一眼,并不糾纏,甩出幾個煙霧彈丸,干脆利落帶著部下飛身離開。
院中剎時濃煙密布,嗆鼻遮目,珠珠一把抓住飛回來的劍,幾步跨上房頂,遠(yuǎn)遠(yuǎn)望去,那些人已經(jīng)消失不見。
“那幾人氣勢渾厚,堪稱當(dāng)世一流高手!狈耠y得有些驚訝:“為首那青年居然能硬扛你一擊,怎么都算這人間數(shù)得上名號的高手,他們?yōu)槭裁磿䜩矶⒅峁雍颓迤綐恰!?br />
裴公子平民之身,不是官身,也不是富甲一方的大商,只是有些琴樂上的美名,按理怎么也不該招惹到這等人物。
珠珠說:“我聽他們剛才提到什么提督,指使人要把裴公子抓去!
珠珠想了想,神色一下可怕起來,咬牙切齒:“我知道了,一定是那個什么提督也貪圖裴公子的美色,想把裴公子悄悄抓去當(dāng)禁臠囚起來玩弄!”
符玉:“……”
你聽聽你自己說的話,什么叫“也”?
這是什么小壞胚鳥,符玉心想真該把她小腦子瓜拉出來淘洗淘洗,都不知道會洗出來什么亂七八糟的東西。
符玉心里默默呸她,無奈說:“你當(dāng)別人都是你,你少亂猜,回去再細(xì)細(xì)調(diào)查,提督是人間一個挺大的官職,應(yīng)該很快會有線索!
只好如此了,珠珠把小院找了一圈,那些黑衣刺客辦事很老辣,沒留下任何線索,珠珠沒找到什么,怕官府衙役過來發(fā)現(xiàn)尸體給清平樓惹麻煩,干脆一把火把院子燒了,才飛身輕巧離去。
回去的時候已經(jīng)是黃昏,街邊都是叫賣晚食的小攤,珠珠經(jīng)過的時候,輕易嗅到各種各樣的香氣,肚子開始咕嚕嚕叫,尤其路過一家糕點鋪子走不動道了,店里面的香味最純,一定用的好油好糖。
珠珠剛才從尸體身上摸出不少銀子,全充進(jìn)她的小錢袋里,當(dāng)即興沖沖跑進(jìn)店里,買了好幾種甜的咸的,兩手拎滿才跑出來,轉(zhuǎn)道回樓里去。
一回樓里,珠珠就感覺樓里氣氛格外輕快,人人臉上都帶笑。
“珠珠回來了,快快,正好咱們要開席了,我叫了盛筵樓的席面來,今晚咱們好好吃一頓!
鐘姑娘從二樓揚(yáng)聲招呼她,鐘姑娘神色輕松眉眼都是笑,早晨的愁容全消去了。
珠珠噠噠跑過去:“今天有什么好事!
“是公子回來了。”鐘姑娘一提就止不住高興,給珠珠解釋:“咱們公子素有美名,嵐城的名門大戶以斗富斗名為榮,每逢大宴必來請公子,推拒多了免不得得罪人,那王家的嫡系子弟已是京城的高官,王家老太爺最喜歡公子彈的梵譜,臨近壽宴,王老爺為討老太爺高興,已來送了幾次帖子,公子還病著,為咱樓里硬接了帖子今晨去了一趟,我們只怕公子回來病又要加重了,急得不行,誰想,黃昏時候我去給公子請安,看公子精神難得好。”
鐘姑娘眉開眼笑:“裴禹那小子說公子今天一天都沒咳血,晚上也不必叫大夫了,這可不是天大的喜事,咱們得吃點好的慶祝!”
咦嘿!
小王八鳥聽著,笑容頓時燦爛起來,小九幾個高興高高興興繞著鐘姑娘跑,奶聲奶氣問:“鐘姐姐,這么多好吃的,請公子和我們一起吃飯吧!
“公子現(xiàn)在吃不得油膩,大夫說還得將養(yǎng)著,咱們先吃!辩姽媚餃厝崦嗣䦷讉孩子的頭,笑道:“等再幾個月過年時候,公子身子好了,咱們叫一份萬佛寺的素宴席面,熱熱鬧鬧過個春年!
小朋友們立刻歡呼起來:“好!”
珠珠豎著耳朵聽,就把糕點給大家分了,只留下一包味道最清淡的茶糕,塞到懷里。
天剛剛擦黑,宴席才吃到一半,珠珠就借口從席位撤了,回房間從柜子里翻出一身鮮亮的裙子,美美地?fù)Q上,翻窗就往梵華樓跑。
一回生二回熟,這次就熟練多了,珠珠輕巧翻上二樓門臺,里屋燈燭亮著,裴公子坐桌前也正在吃飯,他面前擺著一碗清粥和幾樣素淡的
小菜,小童給他布菜,不斷高興說:“公子今天胃口好,可多吃點!
裴公子氣色好了不少,但也不時咳嗽幾下,說:“外面吃著了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