涅槃，涅槃。
說一千道一萬，拳頭才是硬道理。
珠珠前所未有想念衡道子那老東西，想得哈喇子都要流下來。
明天就是瑤池宴，那老東西終于要回來了。
珠珠心怦怦跳，虎牙尖尖發(fā)癢，已經(jīng)迫不及待垂涎從哪里開始下嘴了。
第十五章
這是什么樣的愛昵縱容？
第二天一大早，珠珠已經(jīng)重新變成活力四射的鳥。
她一出門就看見已經(jīng)衣冠筆整帶軍守在門外的修燁，這位青年將軍顯然沒她這么沒心沒肺，氣色低沉，烏黑的眼眸望著她，很快垂眸微微躬身行禮。
嘖，這心理素質(zhì)不行啊…
珠珠還是有點(diǎn)良心的，也沒再去欺負(fù)人，看了他一眼，就轉(zhuǎn)頭帶著阿蚌坐上輦車，往瑤臺去。
一片漫布著縹緲云霧的湖泊，湖中依水勢建出秀美的亭廊，白玉鋪地，琉璃作瓦，沿著水榭盡頭是一座逐次摞起的高臺，每一層石階分左右擺著數(shù)百張案桌席位，臺階越往上擺的席位越少，直到最高處，按規(guī)矩擺著天帝天后與神州各方霸主的席位。
無數(shù)車駕同行，各家的儀仗從別苑四面八方涌來，直到匯聚到瑤臺前，互相寒暄謙讓陸續(xù)往石階上走。
珠珠沿著階梯往上走，很快見到了許多熟人。
“珠珠�！绷趾粢灰娝�，忙從成知仙君身邊走來，握住她的手，快速打量她一通，才露出笑意，說“氣色不錯，看來昨夜睡得很好。”
珠珠一下就明白了，昨晚修燁深夜單衣持劍強(qiáng)闖別苑，哪怕封口及時，也還是有風(fēng)聲傳出去，外面一定起議論了。
修燁仙君沉默站在珠珠身后不遠(yuǎn)處，并不打算開口。
果然，珠珠立刻就說：“昨夜我魘著了，不小心驚叫幾聲，上將軍聽見以為出什么事，趕緊來保護(hù)我，一場誤會。”
“原來如此�！绷址蛉诉@才松口氣，笑容更輕松了：“那就好，走，聽說尊上已經(jīng)到了，可別叫尊上久等�！�
珠珠點(diǎn)點(diǎn)頭，跟著林夫人沿著臺階往前走，林夫人的人緣很好，周圍不斷有故友笑著來與她打招呼，看完林夫人，含笑目光順勢落在旁邊的珠珠身上，都會愣一下，隨即，不自覺的怔怔好一會兒。
林夫人又想嘆氣，看見珠珠的侍女甚至修燁仙君步子都快了些，用身形有意無意遮擋著少女，只有珠珠自己還跟個沒事鳥一樣，哼著小調(diào)輕快往前走。
走到最高的臺階，珠珠一眼就看見高臺盡頭的元蒼天尊，他正坐在席位上，與天帝說話，老東西一身氣度泱泱，冷峻如霜玉，散發(fā)著讓鳥怦然心動的好吃氣味。
珠珠眼睛一亮，正要跑過去，就被阿蚌拉住，她倒吸口涼氣，有點(diǎn)緊張地低聲說：“小姐！瓊犀公主來了！”
珠珠一頓，瞇眼仔細(xì)去看，才看見天尊天帝身邊還站著兩個女孩子，一個碧色華裙是老熟人碧華，還有一個年紀(jì)更小的粉衣少女，正在擦眼淚，她眉眼秀美乖巧，臉上有淺淺病色，嬌弱里透著一股孩子氣的倔強(qiáng)，正是中廷小公主，瓊犀。
九重中廷的小公主瓊犀身份很特殊。
她是天帝天后最小的女兒，但比這更突出的身份是，她是瓊枝神女的轉(zhuǎn)世。
傳說當(dāng)年荒古紀(jì)元，瓊枝神女是蒼稷神王最小的弟子，在一眾弟子中最為寵愛，若非礙于師徒身份，甚至?xí)蔀檎嬲纳窈�，荒古大劫不久蒼稷神王隕化，瓊枝神女日夜思念師尊隨之哭泣而亡，被視為忠貞美麗的傳說，為世人廣為流傳吟唱。
瓊犀小公主誕生后，因?yàn)樯眢w羸弱，一度被帝后嬌養(yǎng)在深宮，鮮少有人見過真容，直到五百年前忘川暴動，九重天廷盛央境坍塌，元蒼天尊為支撐起坍塌的穹天之柱耗盡真元，重傷昏迷，瓊犀公主當(dāng)時正好也在附近被卷入規(guī)則亂流，看見昏迷的元蒼天尊，沖過去以孱弱的身體為天尊擋住無數(shù)規(guī)則碎屑，等眾人挖開盛央境廢墟的時候，瓊犀公主奄奄一息伏在元蒼天尊身邊，幾乎沒了氣息。
那時九重中廷請來姜老仙君與懸壺谷所有的醫(yī)仙救治瓊犀公主，天帝天后日日垂淚，元蒼天尊醒來后，更強(qiáng)壓住傷勢親自為瓊犀公主重塑靈府道臺，才救回了瓊犀公主的性命，但即使如此，瓊犀公主也被毀了一身靈脈，此生再不得修行；也是那時候，三生天的老圣主察覺有異格外為小公主算命，眾人才知道瓊犀公主居然就是曾經(jīng)瓊枝神女的轉(zhuǎn)世。
又是前世最寵愛的小徒弟、心愛的女子，又是今世的嫡親師侄女、為救自己奮不顧身的孩子，沒啥可說的，自那之后瓊犀公主一躍成為整片六合神州最貴重的女孩，向來冷峻淡漠的元蒼天尊視其若掌中明珠，千寵萬愛，無有不應(yīng)。
珠珠早以前就沒少聽人議論，說如果不是瓊犀公主一心戀慕三生天的圣主，癡心不改，又嬌弱地風(fēng)一吹就倒，讓人不忍逼迫，元蒼天尊怕是都敢罔顧禁忌人倫，迎娶瓊犀小公主為南域尊后
——是的，那樣八成就沒珠珠這個背景板尊后了。
瓊犀小公主癡戀三生天圣主，常年客居三生天外，誰也沒想到她今日會回來，林夫人的神色頓時微變，阿蚌更是發(fā)怵，抓著珠珠的手臂緊張說：“瓊犀公主來了，小姐，咱們怎么辦…”
怎么辦，涼拌。
珠珠咂巴了一下嘴唇，對阿蚌說：“現(xiàn)在是考驗(yàn)?zāi)慵倚〗阄吟攘Φ臅r候了�！笔菣z驗(yàn)之前一段時間努力夠不夠讓那老東西上頭的時候了。
阿蚌更像要哭出來。
小姐的魅力…不打人不氣人不干鳥事的時候，才稱得上魅力，可對天尊又打又氣過，鳥事也沒少干，怎么和嬌弱乖巧惹人憐的瓊犀小公主比。
珠珠當(dāng)然也對自己很有數(shù)，不過她低頭看了看自己身上的漂亮裙子，再摸了摸自己的漂亮臉蛋，還是熱血沸騰：“不管了！沖了！”說罷就雄赳赳氣昂昂跑去。
元蒼天尊正在與天帝說話，天帝說起瓊犀公主之前在三生天外苦等的事，又是氣又是痛心：“你說說這孩子，天底下多少好男兒，她喜歡誰不好，偏偏喜歡三生天的圣主。”天帝對天尊痛心疾首道：“那云都君天生清淡無心，是生而當(dāng)修無情輪的，當(dāng)年老圣主親口說過，收的這個弟子將來造化必定更勝于他，那是當(dāng)世佛陀，連心都沒有，何談情愛�！�
瓊犀躲在天尊身后一直哭，心里委屈發(fā)酸，聲音帶哭腔，倔犟道：“…我不信…我、我只要等下去…他一定能看見我的心意…”
天后也心疼又恨鐵不成鋼地嘆氣：“你都等了多少年，光在三生天外就客居了多少年，家也不要了，沒頭沒腦地等，真等到天荒地老去——你真要?dú)馑赖�！�?br />
瓊犀早知道爹娘一直不同意，可她喜歡一個人、想讓喜歡的人喜歡自己，這有什么錯，爹娘都不理解她，她心里愈發(fā)委屈，只有師叔父最疼愛她，只有師叔父最有權(quán)力縱容她，師叔父答應(yīng)了，爹娘也就不會說什么了。
“師叔父…”瓊犀哭著依賴牽住天尊衣角，向來乖巧柔順的小公主難得犯起了倔，淚眼婆娑想尋求支持。
元蒼天尊一直蹙著眉。
天帝一直注意天尊的神色，三生天為西方清凈地，最不可能與情愛有染，天帝知道元蒼天尊向來不喜各方勢力勾結(jié)不清，也是一直不贊同瓊犀糾纏三生天圣主，但瓊犀畢竟是天尊看著長大的孩子，天帝知道，天尊性情冷漠，但對他的這個小女兒的確真心疼愛多年，幾乎視同半個親女，瓊犀打小身體不好，自盛央境事變之后，更是落下了病根，從來乖巧懂事，只在這一件事上倔犟……眼見瓊犀哭得兩眼泛紅，臉上嬌弱病色更濃，甚至開始嗆得不停咳嗽，天尊眉頭越蹙越緊，終究松了口對天帝道：“罷了，這孩子年紀(jì)還小，叫她再隨心幾年�！�
瓊犀眼睛頓時亮了，孺慕地牽了牽天尊衣角：“師叔父…”
天帝這才放了心，嘴上卻嘆氣：“我又如何舍得，只是云都君性太清淡，怎么可能動情，不過叫這孩子白白苦等�！�
天尊并不大在意，三生天圣主當(dāng)然不會動情，瓊犀現(xiàn)在年紀(jì)小犯倔，等將來時候久了自然會放棄，六合神州青年才俊無數(shù)，足夠?yàn)檫@孩子挑個合適的夫婿。
天帝看出天尊的不以為然，心里不由微微失望。
天帝還算沉得住氣，天后卻沒沉住氣，身為人母最要為孩子打算，看瓊犀還在那里傻開心，天后忍不住心里著急，笑說道：“這孩子打小就倔強(qiáng)，誰的話也不聽，也就聽她師叔父的話。”
少帝魏丘忙也笑道：“可不是，母后寫了多少封信小妹都不愿意回來，只有天尊一接，就乖乖回來了�！�
瓊犀抽噎著牽住天尊衣角，聽到娘親和哥哥的話，有點(diǎn)不好意思，紅著臉低頭小聲囁嚅：“不是…我也正要回來呢，只是在路上又有些生病，正好師叔父去混沌司，就遇上了…若不是師叔父帶我一起，我恐怕要難受呢�！�
“還說不是，張嘴閉嘴，萬般都是師叔父好好。”魏丘少帝狀似爽朗地哈哈大笑，順勢端起一杯酒，起身對天尊奉承道：“天尊，我等晚輩年幼無知，多年來仰賴天尊的愛護(hù)教養(yǎng)，天尊的恩義實(shí)在不知如何報答，我等愚笨，唯有小妹聰慧靈秀，常年侍奉您身邊，能博您開顏一笑，實(shí)在是我們家的大功臣，今日宴飲大喜之日，晚輩斗膽敬您與小妹一杯�！�
高臺飄蕩著少帝魏丘奉承親近的笑聲，那笑聲初時高昂回蕩，但好半響，卻漸漸低了。
因?yàn)椋]有聲音應(yīng)他的話。
天帝天后幾乎瞬間心頭一咯噔。
元蒼天尊手握白瓷茶杯端坐在那里，靜靜看著少帝魏丘，目光逐漸變得冰冷。
“……”
少帝魏丘端著敬酒的酒杯，還保持著欠身敬酒的姿勢，他臉漸漸白了。
完了，少帝魏丘腦子只有一個念頭，完了。
他沖動了，他太急切了，沒忍住就說錯話……他觸怒天尊了！
他的笑容逐漸僵硬在嘴角，幾乎再扯一扯，就變成驚恐和懼怕。
碧華臉也嚇白了，連忙扯了扯瓊犀的衣角，瓊犀公主還在為剛才的事高興，回過神才驚覺驟變的氣氛，她左顧右盼，看見眼神閃爍的父帝母后，又看見慘白著臉端酒僵站在那里的大哥，終于意識到大哥說錯話觸怒了天尊。
“大兄…”瓊犀神色微變，下意識牽向天尊的衣袖撒嬌求饒：“師叔父——”
這時候，突然響起一道輕快的腳步聲。
那腳步聲自顧自一路往這邊小跑，直跑到案桌前，才停下來。
瓊犀驚訝抬頭，就看見一個紅裙纖細(xì)的美麗少女。
紅裙少女的年紀(jì)也很小，也許只比瓊犀自己大一些，卻已經(jīng)美得驚人，她有一雙長而圓的鳳眸，明亮澄澄，又昂蠻，又驕傲——尤其，是那么美麗。
陽光從她背后灑落，幾乎真將她妝點(diǎn)成一只展開赤色雙翼的小鳳凰。
她用一種有點(diǎn)兇，又懶洋洋的，驕縱隨意的語氣問：
“這里有我坐的地方嘛。”
幾乎是同一時刻，瓊犀公主錯愕地發(fā)現(xiàn)，天尊周身駭然勃怒的威壓像一盆被潑了火的堅(jiān)冰，和緩下來。
瓊犀公主看著天尊的目光從大兄身上移開，落在紅裙少女身上，冰冷的目光逐漸消融。
瓊犀呆呆聽著天尊用一種從未有過的語氣，一種乍聽不冷不熱、細(xì)聽又分明是泰緩柔和的語氣，輕輕地斥道：“少作什么怪，過來坐下�！�
這是…什么樣的愛昵縱容？！
第十六章
撐腰。
珠珠一聽元蒼天尊開口就放心了。
可以的，看來之前那些日子的余韻還在，這老東西還沒一見到心肝寶貝就把她全拋在腦后。
珠珠心里哼，嘴上卻少不了說點(diǎn)嬌嬌的屁話捧一下這老東西，茶里茶氣道：“我能怎么辦，尊上與陛下都在這里，我一個小輩，萬一沒我的位置呢，我不得先問問清楚嘛，要是沒我的位置，我還得趕快下去找我北荒的位置坐去，省得杵在這里被大家議論，丟人�！�
天尊被她明里暗里擠兌，知道她在指桑罵槐罵中廷和天帝天后，他作為太上至尊，中廷正統(tǒng)統(tǒng)治的有力維護(hù)者，當(dāng)然應(yīng)該是不高興的，但……
天尊看見少女穿著漂亮的紅裙，挽著從沒有挽過的蓬松姣美發(fā)髻，別著金色紅色各種寶石的簪釵，水亮的大眼睛生機(jī)勃勃瞪著自己，像一捧灼灼燃著的火焰，又像一朵初開盛放的小牡丹。
天尊：“……”
多硬心腸的男人能對這樣的小寶貝說不。
元蒼天尊這樣冷峻威嚴(yán)的老派大人物，并不情愿承認(rèn)自己也心軟了。
天尊不愿意與她扯纏這事，也沒能張得開嘴訓(xùn)斥她，最后只能低低咳嗽兩聲，有點(diǎn)惱怒地囫圇道：“就你話多，過來坐下�！�
呵呵噠。
這老東西，說不過，就會這套。
珠珠撇了撇嘴，刺他一下就算了也沒想真和他對著掰扯，就順著臺階跳下來，麻溜繞過案桌到他旁邊。
天尊身邊的碧華和瓊犀看見她，下意識都站直了。
珠珠瞥一眼面露忿忿的碧華，又去瞧瓊犀，心里沒啥想法。
雖然外面人人都說衡道子和瓊犀小公主的風(fēng)流韻事，好像珠珠這個南域尊后就應(yīng)該和瓊犀小公主不死不休喊打喊殺，但其實(shí)珠珠對瓊犀公主沒什么意見。
什么瓊枝神女轉(zhuǎn)世據(jù)傳當(dāng)年與神王師徒戀的事不說，就說五百年前盛央境之變，瓊犀公主真的保護(hù)過元蒼天尊，靈府道臺全毀了，人都差點(diǎn)死了，這是多大的恩情，衡道子不寵瓊犀都沒道理，把人家當(dāng)成心肝寶貝更是天經(jīng)地義。
珠珠當(dāng)時也救過人，在她昏迷前，她記得她撲向燕煜抱住他后背為他擋住規(guī)則碎片，那種鉆心刻骨的劇痛，她記憶猶新，她也為此毀了一身元脈——雖然燕煜是個大傻叉，后來還辜負(fù)她，她還不如救一塊叉燒，但這只能說明燕煜是個絕世王八蛋，她運(yùn)氣不好，從不代表救人有錯，就比如瓊犀小公主，她救了衡道子，衡道子顯然有正常人的道德水準(zhǔn)，就對她很好。
一分付出一分收獲，珠珠自己敢擔(dān)事，也尊重敢擔(dān)事的人，瓊犀公主能冒著生命危險保護(hù)衡道子，衡道子補(bǔ)償她寵愛她也是情理之中——話說當(dāng)年要不是瓊犀一心癡戀三生天的圣主、而是愿意嫁給元蒼天尊，以元蒼天尊對瓊犀公主的寵愛估摸也會愿意悖逆?zhèn)惓Ｈ⑺�，那自己肯定就嫁不成衡道子�?/div>