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留渾身汗毛豎立。本能告訴他，快逃。但是一雙腳宛如被釘在原地，根本挪不動半分。
無路可逃，與其惶惶度日提心吊膽，不如坦然面對。
謝留抿了抿唇，大著嗓門道，“嗯，來了�！�
玉少一愣了一下，眸中有一絲贊賞。這么迅速就從恐懼中抽身而退的人，世上少之又少，很多修士都做不到。
內(nèi)室有微小的動靜，玉少一二指豎起在唇縫中間，“小點兒聲，別把我娘子吵醒了。”
“你想怎么樣？”
“殺你。不過我改主意了�！�
謝留不理解。
“我孩子三個月后出生，我得積一積陰德。而且，你很不錯。”
那些不是毒蟲，是披了死毒蟲殼子、里面塞了簡易機關(guān)盒的小機關(guān)，用來嚇唬人的。機關(guān)術(shù)對學(xué)習(xí)者資質(zhì)的要求極高，很難想象這么一個野孩子能無師自通做出一個機關(guān)盒。
玉少一眸中有著俏皮，揮了揮手，“離開吧，我當你沒來過�！�
謝留繃緊的弦松弛下來。離開玉少一家，夜風一吹，他才意識到后背的冷汗已經(jīng)打濕了衣服。
回頭看了一眼玉少一家。
慶幸撿回一條命嗎？并且以后見了玉少一繞道走？
都不是。
玉少一跪在地上痛哭流涕的模樣一定很好看。
他想看。
謝留回家改裝毒蟲。七日后將升級版毒蟲從門縫兒倒進玉少一家。
沒有動靜。
謝留伸手推開門。
毒蟲們向著一個方向虔誠跪拜，那里坐著披了外衣、對著昏黃燭火提筆寫字的玉少一。
謝留眨巴眨巴眼睛，行不通啊。
轉(zhuǎn)身離開。
玉少一寫完今日游記，放下筆，合上書頁準備休息。
發(fā)現(xiàn)鞋尖上趴了一只小小的毒蟲。
有點兒驚訝。
拆開一看，毒蟲殼子里的機關(guān)盒遠比上次的更加復(fù)雜。
短短七日，竟有如此進步。這少年是難得一見的天才。
又過了七日。
謝留將毒蟲倒進去。然后推開門，撩起衣擺蹲下來，看都毒蟲能走到哪一步。
要是能傷到玉少一那可就太好了，最好毒得他期期艾艾瞎叫喚。
意料之中的結(jié)果，毒蟲依舊沒能近玉少一的身。
玉少一唇角輕揚，抬手拿下來趴在筆桿子上的毒蟲，贊嘆道，“都走到這里了。不愧是你，謝留，你真的是個人才�！�
謝留走出老遠，腳步一頓，回頭。
有些不敢相信自己聽到了什么。
手無意識地揪著衣擺，眼睛亮了一下，“你叫我什么�！�
玉少一愣了一下，“謝留呀，難道你不叫這個名字？我腦子一向好使，應(yīng)該不會記差�！�
他叫謝留，可從小到大沒人叫過他這個名字。碑林鎮(zhèn)鎮(zhèn)民以前叫他小雜種。后來他會做東西，他們改口叫他毒蟲。
玉少一說：“誒呀瞧我，直呼你姓名，太過失禮。對了，我新得了一本機關(guān)術(shù)的書籍，要不要看一看�！�
機關(guān)術(shù)？那是什么？
玉少一手一揚，把書扔過去，“你機關(guān)術(shù)基礎(chǔ)為零，竟然還能做到這個地步，真是天生的機關(guān)術(shù)家。你的天賦令人羨艷不已�！�
“也包括你嗎？”謝留翻了兩下，頭也不抬道。
玉少一搖了搖頭，“術(shù)業(yè)有專攻，我的專長不在機關(guān)術(shù)�！�
嗯？謝留怎么走過來了？有東西掉在房間里嗎？
謝留把書塞到玉少一懷里，拖來一張凳子放在屁股底下，“我不認字，玉少一給我念一念吧�！�
玉少一說：“......哈哈哈哈哈文盲�！�
以此為契機，謝留和玉少一漸漸熟絡(luò)起來。
謝留知道了很多玉少一的事情。
玉少一是一個修真門派的弟子，天資出眾，驚才絕艷；玉少一犯了宗門忌諱，被逐出宗門；玉少一在一個艷陽高照的日子與賣花女邂逅，娶她做娘子；玉少一家里遭了澇災(zāi)，帶著娘子逃難到碑林鎮(zhèn)......
玉少一見識到謝留的機關(guān)術(shù)資質(zhì)有多逆天，一本厚厚的書籍，三個月就叫他吃得透透的。感覺得給他上點兒難度。宗門百年前封禁的機關(guān)術(shù)就不錯，難度直接拉滿。
一個風和日麗的中午，玉少一娘子發(fā)動，生了一個漂亮的女兒。
玉少一抱著女兒，喜得合不攏嘴，“竹報平安，你的小名是小竹子。”
“大名呢？”謝留側(cè)過頭，小竹子肩膀上有一個細長的胎記，像是正在抽芽的小竹筍。
“名字很重要，不能馬虎，我得多翻幾本書�！庇裆僖话研≈褡尤o謝留，轉(zhuǎn)頭回書房翻書。
謝留雙手繃得很直，精神高度集中，宛如捧著一顆不定時燃爆的炮仗。
說實在的，最精密的機關(guān)術(shù)都沒這個肉乎乎且脆弱的小玩意兒令人膽戰(zhàn)心驚。
啊啊啊啊她在癟嘴。
她是不是要哭。
她果然哭了。
謝留急得焦頭爛額，細長舌尖調(diào)整了一下紫藤葉，嘗試吹了一首曲子。
豁，有用。
小竹子哭聲漸弱，安靜地聽。偶爾沖他咧開嘴，露出粉色的牙床。
玉少一聽到寶貝閨女哭，掀開門簾出來，腋下夾了一摞書，“你吹的什么？尾調(diào)上揚，怪好聽的�！�
“春夜喜雨曲。”娘生前常為他吹曲解悶兒，沒想到小竹子會喜歡。以后可以常吹給她聽。
謝留眼中有一層自己都不知道的柔軟。
玉少一打量謝留，一臉了然。他就說，小竹子太可愛了，沒人能拒絕軟乎乎的小竹子。
謝留有一絲尷尬，干咳一聲掩飾道，“看什么看。你有看我的功夫，不如去找更高深的機關(guān)術(shù)。你答應(yīng)我的，不準食言�！�
“會找的會找的，催什么催�！庇裆僖粷M口答應(yīng)。
十日后，玉少一離開碑林鎮(zhèn)，再回來時將一塊玉簡給謝留。拳頭抵了一下他的肩膀，唇部有著不自然的蒼白，“好好修煉，你日后成就不可限量。謝留，你是一個天才�！�
“嗯�！�
后來謝留才知道，玉少一為了拿到這一塊機關(guān)術(shù)玉簡，被偽善的宗門廢去一身修為。
玉少一是罕見的半陰半陽體質(zhì)，是制作古籍中最終邪器的唯一原料，宗門覬覦他很久了。于是趁玉少一失了修為，拿他的身子當容器封存邪器表里燈，為制作最終邪器做準備。
玉少一是逃回碑林鎮(zhèn)的。玉少一深知邪器表里燈會滋生伴生咒，稍有不慎便會帶來極大的災(zāi)難。于是他一回家便閉門不出，趕制祭臺，意圖以身為籠封印邪器表里燈。
至少，不要波及到碑林針的無辜鎮(zhèn)民。
宗門很快找到碑林鎮(zhèn)。他們事先放出流言，說玉少一制作祭臺、修煉邪功，會害死整個碑林鎮(zhèn)的人。這樣就能煽動碑林鎮(zhèn)鎮(zhèn)民去對付玉少一。
碑林鎮(zhèn)的人信了。
五月二十五日，玉少一娘子抱著女兒外出曬太陽，他們一涌而上抓了玉少一妻兒。
謝留得到消息趕到時，目眥欲裂。
沖天火光中，娘子被捆在石樁上，燒得只剩一具干尸。她的手腳、喉嚨被三寸長的銅針釘死，針尾深入石樁。
小竹子失蹤，下落不明。
隱藏在鎮(zhèn)民中的宗門弟子見到謝留，紛紛掀開兜帽，唇角越揚越高。眸帶貪婪，宛如圍著肉的惡狗，一步步逼近謝留。
“是你，我認得你，你叫毒蟲。我該感謝你。要不是為了你修習(xí)機關(guān)術(shù)，玉少一那般聰明絕頂?shù)娜嗽趺磿试笢S為落網(wǎng)中的云雀�！�
“毒蟲，給你一個活命的機會，帶我去找玉少一�！弊陂T弟子說，“再晚一些，玉少一就要封印完成了�！�
謝留眼前一陣發(fā)黑。心像破了一個窟窿，呼呼地往里慣著冷風。
玉少一，你原本有幸福的家，溫婉的娘子，可愛的女兒�？赡銥榱宋遥缃褚粺o所有。
謝留眼皮子微掀，睜開眼睛。二指并攏，在身后地面劃一道長長的線。
線后面正對的方向，是玉少一的家。
“謝留死，也絕不準任何宗門弟子越線犯禁，侵門踏戶，進入玉少一的家�！�
謝留殺瘋了，殺了整整一天一夜。
囂張狂妄的宗門弟子和愚昧無知的碑林鎮(zhèn)鎮(zhèn)民，無一生還。
謝留躺血肉模糊的死人堆里，脖子以下全身關(guān)節(jié)碎裂，沒一處完好。
他一點兒都不在乎，心頭甚至冷靜地嚇人。
他艱難地叼過紫藤葉，很想吹一首完整的春夜喜雨曲。小竹子很喜歡。
可是舌尖被細箭射穿，尾調(diào)再也無法上去。
第123章 第 123 章
◎尾調(diào)應(yīng)該上揚一點兒◎
謝留再次醒來, 頭頂上方蹲了一個泥捏的菩薩，正彎腰低頭瞧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