跳動的明亮燭火倒映在驅(qū)寒公子瞳孔間，呈一點亮光，照亮了向來漆黑暗沉的眸子。
驅(qū)寒公子愣了一下，“這是、”
“未來我所見到的魏小二�！蓖跷ㄒ徽f，“他不知道什么叫好好活，但他很聽你的話，照你所期待的路去走。對了，他剛成親，娘子明媚漂亮，叫湘兒，是個很好的女子。”
驅(qū)寒公子咧開嘴笑，笑聲響徹整個院子，“心上人，謝謝�！�
一陣勁風(fēng)穿街過道而來，侵門踏戶撞開門扉，驅(qū)寒公子衣袂翻飛，黑發(fā)隨風(fēng)飛舞。
月亮之下，立了一個姿容絕艷的年輕修士。他身穿明炎一縱破天關(guān)宗服，肩背長劍，手持鐵扇。一雙眸子極黑極深，直直地盯著驅(qū)寒公子。
殷長衍！
“我的造夢之術(shù)只困住你一炷香，看來我今日必死。明炎宗之人都是你這種級別的怪物么�！�
殷長衍緩緩展開鐵扇，“論造夢之術(shù)，你深不可測。但生死較量，你遠(yuǎn)不是我的對手。受死吧�！�
殷長衍足尖輕點，身形離弦的箭一般射了出去。
王唯一只覺得不過是眨眼間的功夫，殷長衍的臉就到了眼前，離她一拳距離。
是那張剛與她親昵過的再熟悉不過的面容，眸中卻冷漠如冰。
他腕間翻轉(zhuǎn)，一道森冷充斥在她眼眶之間。
眼睛被劃，疼�。。�
胸口驟然一空。
鐵扇精準(zhǔn)無誤穿透胸膛、破體而出。
王唯一渾身發(fā)冷，能聽見熱血在身體里鼓噪、急促地撞擊著血管壁，而后從破口處噴涌而出灑了一地。
殷長衍皺眉，抽出鐵扇，“你不是他�！�
“好敏銳的觀察力，瞞不過你�！彬�(qū)寒公子說。
好蠢，怎么會蠢到替人去死。
“他是我徒兒。一日為師終身為父，為人父的心情你不懂�！彬�(qū)寒公子聲音越來越低，“算我求你，能不能，當(dāng)我是他。”
殷長衍愣了一下。
驅(qū)寒公子覺得自己重傷眼花了，否則怎么會看到對方殺意漸斂。
過了一會兒。
聽到他說，“可以。但我家?guī)熜衷缇驮诓〈搴笊胶蛑�，他修為在我之上。你徒兒存活與否，皆看天意�！�
“......多謝。”
殷長衍轉(zhuǎn)身離開。誰說他不懂，再過七個月，他也要做爹了。
今天早點兒結(jié)束練習(xí)，快回家。
王唯一第一次看到殷長衍的另一面，心有余悸，半天才回神。
“心上人，心上人�！彬�(qū)寒公子叫她。
“驅(qū)寒公子�！�
“我快死了�，F(xiàn)在，我把身體的主動權(quán)給你。”驅(qū)寒公子二指并攏點在眉心，王唯一看到一副地圖。
他意識越來越渙散，因此她看到的場面也跟著時明時暗，“魏小二就在這座宅子里。我的眼珠染了明炎宗之人的靈力，現(xiàn)在與魏小二同宗同源，能換給他。新眼珠彌合需要避光七七四十九天進(jìn)行，我會散盡修為遮掩天光。替我轉(zhuǎn)告他，今日之事不是他的錯，別再責(zé)怪自己。”
“還有，宅子第一顆青松樹下，埋了一個木盒。木盒中有一個雕刻的鈴蘭發(fā)簪，是我送你的禮物。”驅(qū)寒公子聲音越來越淡，“你說你不喜歡翡翠銀環(huán)，那就換成同樣飽滿圓潤的鈴蘭。唯一，你會喜歡嗎？”
驅(qū)寒公子第一次開口叫她的名字，就是訣別。
王唯一眼眶驟酸，悲傷之感席卷整個心口，像被人狠狠地掐了一把。
悲傷沒有持續(xù)太久，她還有必須要完成的事情去做。她意識被撕扯，不斷下墜迅速變得沉重，接管驅(qū)寒公子身體。
這具身體撐不了太久，她必須趕在死前找到魏小二，將眼珠換給他。
半個時辰后，王唯一跌跌撞撞到了宅子，推開大門，看到癱軟在床鋪上的魏小二。
魏小二天賦很好，修煉速度出乎驅(qū)寒公子意料。原本能放倒他兩個時辰的迷藥，眼下也不過是讓他四肢乏力。
這個腳步聲......魏小二側(cè)過頭，薄唇微張，“是......師父嗎？”
“嗯�！蓖跷ㄒ煌现林氐纳眢w跑過去，胳膊發(fā)抖，手有點兒不聽使喚，“你別動，驅(qū)寒公子現(xiàn)在把眼睛換給你。換好后，你就能睜眼看青松，修煉，立業(yè)，然后成家�！�
王唯一按照驅(qū)寒公子所教的方法，挖下眼珠，再裝進(jìn)魏小二臉上的兩個黑窟窿里。
“......你不是師父，你是誰？”師父在他面前從不會自稱驅(qū)寒公子，只會說‘師父’，“......你用師父的聲音，師父的身體，你究竟是誰？師父怎么樣了？師父還好嗎？”
魏小二情緒激動，開始掙扎起來。他不配合，王唯一這邊就很難做。
王唯一輕嘆一聲，“魏璋、不、魏小二，驅(qū)寒公子死了�！�
魏小二愣怔住，整個人石化了，接受不了這個事實。
“我是心上人，我們有過一面之緣。”王唯一繼續(xù)換眼珠，生命力不斷抽離身體，眼前陣陣發(fā)黑，“驅(qū)寒公子要我轉(zhuǎn)告你，無論是病村村民集體自殺、還是驅(qū)寒公子替死，都不是......你的錯，別再......責(zé)備自己�！�
魏小二面色蒼白，額上青筋暴起，五指死死地陷進(jìn)身下床單，即使這動作看起來只是在床單上蹭了個褶子。
師父啊啊啊啊！是徒兒錯了！徒兒愧對師門，對不起你！
等等，這個喘息......這個停頓......“心上人，你怎么樣了？！你有沒有事！停下，別再換眼珠了，你會死的！我已經(jīng)失去師父，我認(rèn)識的人只有你了，我不能再失去你！”
少年時的魏璋心地良善。王唯一毫不懷疑，他會把心上人的死也算在自己頭上。這個時候，她開始理解，為什么驅(qū)寒公子會留下那一句叮囑。
魏小二在哭嚎，在喊，在發(fā)瘋。他的聲音漸漸離她遠(yuǎn)去。
意識離體，身體沉沉地倒在地上。
王唯一聽見自己說，“心上人......大限將至，注定會......死。我的死......與你無關(guān)，別算在自己頭上，別......責(zé)備自己�！�
殷長衍說李卿之會在病村后山攔截。魏小二平安無事到達(dá)宅子，病村一定有人拖住李卿之的腳步。
會是誰呢？
鐵匠？不，他沒那個本事。
......戚言楓！
戚言楓個性認(rèn)真中帶著一絲偏執(zhí)。作為徒兒，他不會讓任何人傷害到師父。同樣的，他既然承認(rèn)魏小二是師弟，就會履行師兄的責(zé)任——
即便拼上這條命，也會拖住病村后山之人，不叫他近魏小二的身。
第106章 第 106 章
◎你是心上人？！◎
王唯一猛地回神, 從睡夢中驚醒。
脫離睡夢是一件相當(dāng)費體力的事情，尤其是噩夢。
額間冒著冷汗，手腳有些發(fā)軟。
環(huán)顧四周, 是十六年后的鐵匠家，從夢中脫困了。
“唯一，你醒了�！�
殷長衍的聲音在耳邊響起，透著一絲欣喜。
王唯一側(cè)頭, 他的臉在眼前放大, 兩人鼻尖抵著鼻尖。
他不放心她, 一直坐在身邊盯著她。
那一雙寂靜極黑的眸子讓王唯一驀地回想起殷長衍貼近驅(qū)寒公子, 下一瞬以扇剜眼的場景。
下意識脖子后仰，拉開兩人距離。
等等, 這樣不妥。殷長衍又沒剜她的眼，她沒理由也沒必要與驅(qū)寒公子在這方面共情。
而且, 她大概能琢磨出來, 驅(qū)寒公子為了給魏璋換眼而故意被剜。
挪回去挪回去。
“你怕我, 唯一�！彪m然在問, 殷長衍用的是肯定的語氣。他依舊在笑, 卻不達(dá)眼底，“明明之前還不這樣。是夢中發(fā)生了什么嗎，我能不能知道原因？”
王唯一湊上去, 鼻尖抵著他的, “下一回我離你這么近, 看你會不會被嚇到�！�
殷長衍靜靜地打量她, 然后抿唇笑了一下。
王唯一知道這事兒就算是翻篇了。仔細(xì)一想, 就算沒有以扇剜眼那事兒, 他不錯眼地一直盯著她也怪滲人的。
伸出胳膊, “你什么時候清醒的？”
殷長衍攙扶她起來，想了想道，“比你快一點兒。”
當(dāng)時，殷長衍吸入云杉木氣味兒后緊跟著入夢，單手撐地支住身子。
戚言楓沒有殺人的癖好，他喜歡看各式各樣的人陷入夢境后痛不欲生、幾近崩潰的模樣。
走向殷長衍，蹲下來，肘部撐著膝蓋平視他。
這是不是太過容易了。
他最好有后手，否則傳聞中的近神人也不過如此，一個逃不開嗔癡愛憎的俗人罷了。
殷長衍睜開眼睛，一雙眸子清澈無比�？僧�(dāng)你仔細(xì)看，你就會沉溺在無盡的黑暗中。
戚言楓一點兒都不意外，“你沒陷入夢境？”
“你造夢之術(shù)已臻化境，我怎么會逃脫得了，只是出來的比較快。”
戚言楓眼底閃過一絲震驚。人入夢境如踏雪留痕，痕跡越重，陷得越深，滯留的時間就越長。
殷長衍當(dāng)真是對這個人世無牽無掛。
你以為世間會多出一尊活菩薩？
錯了，錯得離譜。
活菩薩身上所背負(fù)的是悲天憫人的渡世大愿，沉重至極，沉重到得萬佛齊咒才能實現(xiàn)一二。而與之相對的，是純粹的破壞。
也就是說，殷長衍只是一個披了人皮、內(nèi)里誰知道是個什么玩意兒的怪物。
但殷長衍說自己能入夢，也就意味著他依舊保有最后一絲人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