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龍打?斗,受難的非但是尋常百姓,玉中天中的妖大大小小無數(shù)只,皆在這龍族妖氣之下匍匐跪地,驚懼慌亂,便?是那些可以維持人形的也都化?作了原形,在強(qiáng)大的威壓下瑟瑟發(fā)抖,逐漸意識模糊。
再這么下去,隆京遲早要被他們打?散。
沈鹮看著曾經(jīng)黛色玉色堆砌而成裹上神?秘面紗的中融山如?今皆被蒼白覆蓋,她握緊霍引的手?道?:“這些他在十一年前就已經(jīng)策劃了!
“是!鄙砗笸蝗?傳來熟悉的聲音,沈鹮回眸便?見到了一張純白毫無花紋的面具。
“明?王殿下!鄙螓q喊出這聲,不遠(yuǎn)處的東方云瀚等人也朝突然?出現(xiàn)的人看去。
身份既然?敗露,東方即明?也沒打?算掩藏,他摘下面具露出一張與東方銀玥亦有幾分相似的臉。
他沒看向東方云瀚,也沒時間與站在城墻上曾經(jīng)把酒言歡的將?軍舊友寒暄,只是望向滿城內(nèi)外幾乎要壓抑不住體內(nèi)瘴毒的妖,一如?被拉回了十一年前。
“他早就策劃了這一切,挖出鎮(zhèn)國大妖的內(nèi)丹,得到水之精,卻?一直將?這樣?xùn)|西藏在了中融山間,自己隱身而去,十年后才回來隆京!睎|方即明?道?:“水之精可以治愈妖族,它與鎮(zhèn)國大妖融合了數(shù)千年,雖讓鎮(zhèn)國大妖的血變得有療愈之效,卻?也是用鎮(zhèn)國大妖的精血滋養(yǎng),彼此依存。如?今的水之精足以催動中融山中的巨龍,卻?不能死而復(fù)生。”
沉睡的巨龍早已在睡夢中身死,十一年前上百萬只中了瘴毒的妖進(jìn)入中融山,光是它們的死也能腐蝕了中融殘存的意識,更何況白容蘇醒,一代生,將?有一代去。
如?今母子?相殘,不過是沈清蕪未曾料到的戲碼,因為他不知這世上還有另一條龍。
可即便?中融不能再活過來了,白容也應(yīng)當(dāng)知道?他是從?何而來的,明?知自己是中融之子?卻?還是要以死相拼,是為什么?
沈鹮忽而想到了什么,再朝東方云瀚處看去,未見東方銀玥。她越過了箭樓,趴在城垛上往皇宮觀星臺方向看去,心中隱約生出不好的預(yù)感。
方才地動山搖間,城中也有數(shù)處地裂,樓閣坍塌,就連梵宮也被摧毀了,如?若東方銀玥只身一人,或許她已經(jīng)遇險了。
白容從?那處而來,可是嗅到了那處有東方銀玥的血液氣息?
可觀星臺處的瓦礫雖被卷起?大半,仍有一部分蓋住了地面,沈鹮不知白容沒有掀開剩余廢墟的原因是因為東方銀玥不在那里,還是他害怕真正面對東方銀玥的死亡,以不見尸身便?不算死來自欺欺人。
“再這樣下去,隆京便?承受不住了!睎|方即明?突然?開口道?:“魏家的契妖悉數(shù)吞了瘴毒,方才在與城中群妖對打?時必也將?瘴毒灑在土地上,如?今滿城妖不論法術(shù)高低或多或少都中了瘴毒。若中融未醒,他們或有妖力自控,可此刻中融山中妖氣澎湃,威壓逼人,要不了多久他們便?會被瘴毒操控,到時候……”
到時候,便?是十一年前群妖反噬的畫面再度上演。
所有的妖都會失去理智,無差別攻擊,將?眼前所見全都撕碎,暴力地碾碎所有活物。
風(fēng)變了,雪也大了,隆京陷入了從?未有過的寒冷,彷如?冰窖寒潭,叫人呼吸都困難。
沈鹮本想去幫白容,但此刻更重要的是隆京還活著的人,與那些還有救的妖。
她拍著霍引的肩道?:“相公?,這里交給你了!
說完這話,沈鹮抓著面具便?從?城門上跳下,霍引跟著她走?了兩步,伏在獅虎鷹背上的女子?已經(jīng)往城深處飛遠(yuǎn)。
他看著沈鹮的背影,畫面與記憶中的她重疊,有些話他與沈鹮都來不及對彼此訴說,但眼下并非好時機(jī)。
他不怕自己長得過大,因為最夠大,才可成為她的疲憊了后可以棲息之地,可以成為她沒有后顧之憂去完成她的使命的后盾。
沈鹮趴在獅虎鷹的背上,如?今成了能飛天的唯一一個御師,她看到了紫星閣的御師們連忙過去。
紫星閣眾人正在對抗被瘴毒吞噬意識已經(jīng)異變了的妖,沈鹮抿嘴,雖心生不忍,卻?也不再拖泥帶水,直接揚聲道?:“異變無救的妖,殺了它們便?算給他們痛快了!不要在此耗費時間!
“是誰?”有人抬頭看去。
隆京城外天光照亮了中融山巔,隆京城的上空卻?還是烏云蓋頂,誰也瞧不清沈鹮的面容,但有人認(rèn)得她的坐騎。
“是獅虎鷹!”
“是蓬萊殿的沈昭昭?!”
“還真是她!”
一夢州處,李璞風(fēng)和衛(wèi)矜正抵著背,剛殺了一頭異化?的黑熊,再抬頭看向獅虎鷹的方向,下一瞬聽見沈鹮喊道?:“二?位師兄,快速逼出群妖身體里的瘴毒,若瘴毒入體的先煉化?,已經(jīng)異變不可煉化?的,便?只能下手?殺了!”
不能讓更多人枉死,一旦那些妖變得不可控,非但隆京內(nèi)的御師和御靈衛(wèi)皇城境衛(wèi)軍有難,便?是城后被沉獅護(hù)著的隆京百姓,乃至玉中天的百姓也會被它們撕碎吞噬的。
畢竟如?今……已經(jīng)沒有阻攔它們離開的中融山了。
玄龍對殺,勝負(fù)難定,一場災(zāi)難在所難免,隆京之外是云川更大的天地,若瘴毒帶出玉中天,這里將?會是第二?個妖界。
瘋魔的妖殘殺人,待殺盡,它們也會被四溢的瘴毒折磨,最后爆體而亡。
獅虎鷹飛走?后,李璞風(fēng)才后知后覺地反應(yīng)過來:“她方才叫我們師兄?”
衛(wèi)矜只看向遠(yuǎn)去的獅虎鷹,沉聲道?:“御敵殺妖吧,師兄!
沈鹮急著在人群中找到蓬萊殿的弟子?,在看見古念后才松了口氣,連忙飛身而下,沖上街道?,幫著古念先逼出那些妖身體里的瘴毒,將?瘴毒收入符中,再與古念碰面。
“昭昭?你回來啦?!”古念見到沈鹮,一時間激動得眼淚都流了出來:“我本想說你回去風(fēng)聲境說不定還是件好事?,隆京、隆京死了好多好多人……好多我熟悉的人都沒了……”
她比沈鹮還要小兩歲,身形嬌小,哭出來直叫人心生疼惜。
若沒有魏筌霖的謀反,若沒有沈清蕪瘋狂的執(zhí)念,這一切都不會發(fā)生……
“別哭了!鄙螓q替她擦去眼淚,慎重道?:“如?今我不是紫星閣的人了,我說的話他們也未必會聽,但你古家人的話還是很有分量的。古念,你聽我說,未避免生靈涂炭,我們必須得盡快控制住這些身懷瘴毒的妖,必要時刻痛下殺手?也不能讓它們活著離開隆京。”
因為隆京之外,還有數(shù)不清的妖與人。
“可我要怎么做?”古念已經(jīng)持續(xù)數(shù)日馭妖,腦子?都快遲鈍了。
沈鹮道?:“蓬萊殿擅設(shè)陣,凡是蓬萊殿弟子?便?在隆京城外各處設(shè)下陣腳,陣點相連,將?危險困在中融山包圍的范圍之內(nèi),人手?不夠便?讓風(fēng)行殿的弟子?幫忙,青蒼殿控妖,明?云殿殺妖,咱們分工!
“對了!”沈鹮又道?:“古家與孟家都來了不少御師,他們的人數(shù)也可算在里面,擅設(shè)陣的設(shè)陣,擅馭妖的馭妖,其余的只負(fù)責(zé)保護(hù)人。城前那邊還有魏家的御師,眼下恐怕他們也無心再戰(zhàn),生死存亡當(dāng)前,清醒的人都會以大局為重!”
“好,我這就通知師兄,按你說的辦!”古念抹去眼淚,也不再哭了,摸出古家內(nèi)部通信的符牌便?開始找人。
沈鹮將?她這處安排妥當(dāng)了,再往隆京后方而去。
后方為百姓撤離的方向,隆京的人有十?dāng)?shù)萬,還有手?無縛雞之力妖力薄弱的小妖數(shù)十萬,如?今都被孟家的兵隊護(hù)在后方?赡切┍犞兄?要分布的還是沉獅,沉獅為沙海獅族,亦是遠(yuǎn)古妖獸之一。
只要是妖,便?會被瘴毒所控,沈鹮還要去看瘴毒是否流向后方,若沉獅也被瘴毒侵蝕了神?智,那邊隆京的十?dāng)?shù)萬人與數(shù)十萬妖便?無可挽回了。
城中人少,可護(hù)的不多,只要控制住隆京城中本身的妖與魏家?guī)淼哪切┚瓦有法救。
沈鹮暫且不怕那些妖從?往正南方逃跑,畢竟那邊白容與中融皆在,霍引亦守著前城門,怕就怕在后方失控……
皇宮貼著隆京城后,沈鹮抵達(dá)后城墻的箭樓前,有人已經(jīng)早早到了。
在她去城中飛了好幾圈,交代好一切時,東方即明?也顯然?想到了這一層,故而來到后城門。
不得不說,魏家?guī)淼恼味咀銐蚨,他們非但讓自己的契妖吞了瘴毒,連他們自己的身上,他們的兵器、馬匹上也都連帶了瘴毒。
天不斷地下著雪,數(shù)日過去,瘴毒已經(jīng)順著融化?的冰雪往隆京四面流去,城后原以為有孟家的兵暫且足夠安全,卻?沒想到瘴毒之下,從?無安寧之地。
沉獅為金沙所化?,此刻卻?有半數(shù)沉獅已經(jīng)被瘴毒染成了灰黑色,銀色的利齒互相撕咬拼搏,便?是它們原本的御師也不能控制。
百姓被兵隊護(hù)在后方,可兵隊已經(jīng)倒下數(shù)排,眼看著血液染紅了大地,白茫茫一片雪跡之中暈染出大片猩紅,直叫人心生恐懼。
沉獅護(hù)著后城門,孟家的士兵護(hù)著百姓,可風(fēng)中、浸入霜雪中的瘴毒卻?在不斷朝下而落,落在那些從?一夢州與萬兩金樓內(nèi)逃出的妖身上,落在那些在酒樓茶館里做雜役小廝的妖身上,落在那些尚未能化?作完整的人形,如?同稚子?天真又滿目恐懼的妖身上。
他們知道?他們或許也會變成那些沉獅,失去意識,而后殺掉身邊最親近的人。
正因如?此,恐懼與悲哀在冰冷的風(fēng)饕聲中蔓延,映入沈鹮與東方即明?的眼中,便?是無窮的絕望。
光靠她一個人,殺不死這些妖。
沈鹮幾乎沒有多想,她腦子?一熱便?朝城樓下沖了過去,她以風(fēng)畫符,以石為陣,想要將?那些血腥阻攔在外。
可她力量微薄,仍舊沒能阻止生命死去。
與她并肩而行的士兵看上去也不過和她一般年齡,他短暫地成了她的護(hù)盾,在異變的沉獅咬向沈鹮的后背時他伸出了自己的手?,而后整個人被叼入沉獅的口中。
滾燙的鮮血噴涌而出,沈鹮沒能聽見他的尖叫聲,她的耳鳴來自身后驚恐的哀嚎,來自她意識到待到她真的殺死這些沉獅時,或許身后的人也死去大半了。
碧色衣裙半邊染上了鮮紅,星芒矩陣從?她的腳下展開,沈鹮甚至叫出了獅虎鷹,小花以一敵三?也依舊不是那成千上萬個逐漸染黑的沉獅的對手?。
她彷如?墜入了真正的深淵,離死亡那么近,又那么無能為力。
她想喊出霍引的名字,又想起?是她將?霍引留在前城門的,那里有東方云瀚,亦有數(shù)十萬大軍,他需防御失去理智的雙龍飛入隆京城。
不能僅為自己,而枉顧他人的生死。
他們,各有使命。
沈鹮只覺得雙手?顫顫,那些朝著她所設(shè)陣法撲涌而來的沉獅幾乎遮蔽了所有光,如?千金墜頂,沈鹮拼盡全力,忍不住喊叫出了聲。
就在那么一剎,她好像看到了一簇火焰燃燒。
風(fēng)中傳來血腥味,點點猩紅如?梅花墜地,巨網(wǎng)鋪開,落在地面上猝然?燃成了熊熊烈火,所過之處,無不燒光。
身染瘴毒的沉獅只要碰上了那簇火,便?被火光吞噬,燒成黑灰。
覆蓋在沈鹮身上的壓力漸小,死去的部分沉獅終于露出了一絲縫隙,得以讓她看見站在后城門城垛上的人。
東方即明?一身粗布麻衣,他沒下城樓,他的劍也沒有對準(zhǔn)任何一只妖,那柄閃著銀光的劍,對準(zhǔn)的是他自己的心臟。
沈鹮突然?明?白過來他要做什么。
她知道?馭妖之術(shù)上有一道?禁術(shù),若非馭妖天才難以學(xué)成,即便?悟性極高也需心力能力才可使出。
當(dāng)年的沈清蕪便?是因此而死……
殺血之術(shù),殺的是自己,以渾身血液化?為火焰燒干燒盡,燒成灰飛煙滅,尸骨不存為止。
而他落下的血液化?為的火焰,可吞噬黑暗,如?同我下地獄,便?拉黑暗亦下地獄。
沒有人能解城后諸多百姓的困境,若可以,就必須犧牲。
沈鹮推開了眼前的沉獅,她在雪地里見到了熱烈綻放的火焰,她看見符文環(huán)繞在東方即明?的身側(cè)不斷發(fā)光,而他的眼直勾勾地盯著沈鹮,與她遙遙相望。
他開口說了什么話,風(fēng)聲太大,沈鹮沒聽見。
可她能看得見,似乎也在這一瞬感知到了東方即明?話中之意。
那樣大的火焰,最終攀上城墻,燒上了他自己。
十一年前消失的人,從?未打?算與他的親人相認(rèn),他當(dāng)年消失是為沈清蕪的陰謀,而今出現(xiàn),是為蒼生性命。
死得毫不猶豫。
“東方即明?——。!”
破碎的吶喊在后城墻的邊緣響起?,一抹暗藍(lán)色的身影越過火焰,直朝被長劍慣胸之人而去。
東方即明?聽見她的聲音,可那里的火焰實在太大了,他看著朝自己跑來的人,跌跌撞撞,一如?她年幼時學(xué)步的模樣。
彼時皇兄東方元璟與他各站一邊,誰也不許說話,只看剛學(xué)會走?路的小團(tuán)子?會走?向他們哪方。東方元璟就真的動也未動,東方即明?卻?難得不老實,手?里攥著一塊糖輕輕晃了晃,那個搖搖晃晃的小團(tuán)子?就朝他的懷里撲過來了。
從?那以后,她就更喜歡他了。
東方銀玥未能靠近,因為東方即明?比出結(jié)印,在她的面前攔下一陣,將?她推遠(yuǎn)。
他們還未曾相認(rèn),即便?他知道?她的一切,她也知道?他還活著,可這十一年來眼下場景卻?是他們第一次相見。
東方銀玥渾身是傷,衣衫襤褸,她推不動那道?逼著她不斷后移的陣墻,只恨恨地捶著陣墻上的符文,看向火光中的人影。
“皇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