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 殺人
紫星閣御師入中融山不過短短五日, 便有許多弟子受傷歸來，離山回紫星閣內(nèi)養(yǎng)傷。
李璞風(fēng)與衛(wèi)矜在山間彼此聯(lián)系，每日都能碰面，便是那魏家請來的陳道之他?們也可以符傳話, 五日內(nèi)也見過一回。唯有白容不知去?向?, 誰也沒能找到?他?，更?沒有他?半分消息蹤跡。
一千多名紫星閣的御師, 如今能留在中融山上的也只剩下一半, 這?一半中還有一百多人是沒能聯(lián)系上的, 不知是陷入了結(jié)界、陣法, 還是掉進(jìn)?了未知的秘境中去?了。
中融山上的神秘傳承, 李璞風(fēng)曾見過一次, 那一次是沈清蕪帶領(lǐng)紫星閣御師一齊出動，在中融山的南部遇見了一處傳承。與?紫星閣先輩們留在中融山中歷練的傳承不同，那傳承不在紫星閣書冊的記錄當(dāng)中, 因意外被人發(fā)現(xiàn), 掉入傳承中的人若想出來, 便只能接受傳承。
傳承之力罕見，彼時的光即便在白晝也能照亮中融山南部的天，流光溢彩, 如瀑雨過后出現(xiàn)的虹霞，足一刻鐘才消失。
那處傳承被當(dāng)時還在紫星閣學(xué)習(xí)的明王接受了, 傳承之力可讓他?與?世間?所有開靈的妖獸通話。無需那些妖化作人形, 學(xué)習(xí)人語，只要它們有溝通的意識, 明王便能聽懂它們的用意。
李璞風(fēng)羨慕過，明王于馭妖之術(shù)上向?來很有天賦, 他?是個極其?溫柔的人，彼時愿意成為他?契妖的妖有許多，其?中不乏李璞風(fēng)無法控制的那些大妖，可明王誰也沒要。
十年前隆京禍亂明王遇險，有人說他?早已?被妖拆吞入腹，可失蹤前夕，他?依舊沒有任何契妖傍身。
中融山是個神秘且富有傳奇的地方?，紫星閣歷練的傳承有幾處，那些傳承為公用，只可瞻仰，不可獨吞，就像一本可隨時翻閱的古書，供千萬弟子來閱。
這?五日里，李璞風(fēng)也在找那些傳承，只是過去?的傳承地點連陣法都散去?，一絲不留。
說不定是曾經(jīng)離開紫星閣的那幾十個御師心有不甘，或以為紫星閣不復(fù)以往，仗著無人看守中融山，便偷偷將傳承之力收納融體，使得這?半邊山與?荒山無異。
此番來中融山尋傳承，說起?來還是白容的主?意。
李璞風(fēng)以為他?知曉紫星閣如今在中融山中無歷練之所，便需要新人去?開發(fā)新的可學(xué)傳承，加上這?些弟子來自五湖四海，各大氏族皆有，他?們彼此忌憚，不敢將傳承私吞，一經(jīng)發(fā)現(xiàn)，必會上報。
可如今提起?此主?意的人，卻不見蹤影，尋不著了。
白容不曾出過中融山。
他?只是不愿與?李璞風(fēng)等?人作堆，他?有他?自己的要事需得解決。
這?一路上，他?殺了十三個人了。
殺人是個大工程，為了不殺錯，耗費(fèi)了他?許多精力，乃至于五日在中融山中來回奔走，疲憊得他?脾氣也跟著上漲，若此刻再聽李璞風(fēng)那人幾句嘮叨，白容怕自己一個沒忍住拔了對方?的舌頭。
入夜的中融山，處處都是怪叫。
膽怯的御師，林中的蟲獸，一驚一乍，吵得人頭疼。
巨大的榕樹枝繁葉茂，足以遮擋一個本就一身玄墨，身形勁瘦的少年。幽暗中，唯獨少年的一雙眼明亮，淺茶色的瞳孔像是渡了一層金，蛇瞳般豎成細(xì)線，寒冷且危險地盯著不遠(yuǎn)處的一隊人。
七個人，六男一女，女子是魏家的，還是他?蓬萊殿的御師，男子中有兩?名魏家的，剩下四名各地都有，白容的眼直勾勾地盯著其?中一人，目光落在他?身上防御的鎧甲上。
鎧甲為妖所化，若他?沒看錯，應(yīng)當(dāng)是穿山甲妖。
白容單手托腮，微微挑眉，抬起?右手憑空畫了幾點，再動手指以妖力催陣，眼見著那幾點暗藍(lán)色的光如巖漿一般順著樹干往下流淌，迅速將那七人包圍。
銀光乍現(xiàn)，幻境已?成。
幻境中的七人分別掉入了不同的幻象中，足以信任的人詢問他?們真心話，內(nèi)心恐懼的事物當(dāng)著眼前放大，一個個人性的弱點在白容面前展露無疑，他?卻冷著一張臉，興致缺缺，覺得無趣的就不再去?看。
這?幾日，不同的人生，類似的故事，他?看得太多了。
這?七人中，唯獨那只穿戴了穿山甲的人或有些作用。
果然，男人陷入的幻境里出現(xiàn)了另一道身影，渾身籠罩在黑色之中的人佝僂著背，如同滄桑的老者，那老者給了他?一樣?xùn)|西，漆黑的幾滴水封印在琉璃瓶中。男人接過了琉璃瓶，對那老者連連道謝，又取出那幾滴黑水中的一滴，點在了自己的鎧甲上，鎧甲妖氣驟然暴漲，但一滴黑水不足讓其?失智或死亡。
“有了這?東西，我必能通過朝天會�！蹦腥苏f罷，再看向?老者：“你不會將此事說出去?吧？”
“李御師請放心�！�
“不，我不放心�！蹦腥苏f著，一劍捅上了老者的胸膛：“唯有死人，才能閉嘴。”
幻境中的身影猝然被火焰吞噬，男人這?才驚覺與?他?來做交易的并?非真人，而是一個套了符的紙人，他?自以為無人知曉的秘密，如今已?成他?人手中的把柄。
他?不可能不去?參加朝天會，也勢必要進(jìn)?入紫星閣，只是未來的某一日，或許會有某個人，帶著同樣的琉璃瓶，無需里面放著黑水，便只要一個空瓶子，就能以此要挾，逼他?就范，操控著他?。
幻境中，男人無限恐懼，他?重復(fù)著捅死紙人的動作，又無法抗拒為自己的契妖提升妖力，助他?進(jìn)?入紫星閣的機(jī)會。
此人不是隆京的。
白容不認(rèn)得他?，他?身上也沒有什么特殊的標(biāo)示，大約是執(zhí)某個州地的薦信而來。
他?的妖力化作一只手，在男人拼命去?捅幻境中的假人空檔里，將他?懷中藏著的琉璃瓶取出。
白容靠在樹干上，姿態(tài)放松，有些慵懶，右手捏著那琉璃瓶對著月色細(xì)細(xì)去?看。瓶中的黑水大約只有三、四滴，極少，但若用在同一只妖的身上，那妖怕是會如蓬萊殿比試時，錢御師的黑熊妖一般，徹底瘋癲，甚至異變。
瘴毒。
白容將這?琉璃瓶收起?，散去?幻境前，照例將那男人殺了，在此之前，那只穿山甲妖倒是被他?活捉，以妖力煉化成一塊鐵甲，暫且封住了其?神智與?意識。
幻境被風(fēng)吹散，風(fēng)中還有濃烈的血腥味，幾個魏家的御師率先回神，一人心中震驚：“我還以為咱們掉進(jìn)?結(jié)界，會遇見傳承�！�
“李哥！”有人驚呼。
血腥味漸濃，風(fēng)中寒涼的妖氣也在這?瞬散得干凈，幾人圍著那已?然倒地的李御師，他?是被人用他?自己的劍，一劍封喉而死。那劍的深度幾乎要將他?整個頭顱削下，脊骨斷了一半，連著皮才勉強(qiáng)算是具完整的尸體，洶涌滾燙的血液染紅草坪，眾人心中驚異，也有莫名的恐懼。
李御師死得悄無聲?息，是被妖所害，可這?中融山中的妖有許多，他?們到?現(xiàn)在一個也沒捉到?。
此妖能殺人無聲?，用幻境迷惑他?們，能力必在他?們之上，如今最好是上報給殿主?，從中融山中快速撤離。
紫星閣御師進(jìn)?入中融山的第十日，又傷了一些御師，部分人撤離回隆京，李璞風(fēng)與?衛(wèi)矜還有陳道之三人商議，最多再等?五日便離開中融山。
此地太長時間?無人來過，不過短短十幾日竟意外死了三十幾名御師，有的是意外，有的卻顯然是他?殺。
部分御師死時，周圍的同伴都說見到?了幻象，山中有妖不是稀罕事，怕就怕藏在中融山中的要是十年前隆京生變時逃出來的，他?們兇惡弒殺，于年輕的御師不利。
只是此事商議，無法通知白容，少年徹底不知蹤影，陳道之甚至問，他?是不是因為年輕氣盛，也遇險境，死在了山里？
此話一出，李璞風(fēng)與?衛(wèi)矜皆是沉默，他?們并?未與?白容切磋過，拿捏不準(zhǔn)他?的實?力，如若白容真也與?那些御師一般死在中融山中，那他?們要如何與?公主?府交代？
加蓋紫星閣御師印章的信紙，被人送到?了逐云的手上，又被逐云呈給了東方?銀玥。
信紙展開，里頭僅有六個字——蓬萊殿主?失聯(lián)。
逐云見字，微微一怔，再看向?拿信的東方?銀玥，她卷著信紙隨意塞進(jìn)?一旁的水杯中，任由水痕混亂字跡，雀翎扇晃動，涼風(fēng)習(xí)習(xí)。
“殿下，是否要屬下派人去?找白大人？”逐云開口。
幾個月前，白容在隆京消失，東方?銀玥于公主?府沒見到?他?人，便動用了滿京的御靈衛(wèi)城里城外搜尋多日，便是要找到?白容。甚至御靈衛(wèi)的消息傳遍玉中天，都知道長公主?殿下要尋人，只是最后沒尋到?，還是白容自己回來的。
這?才在隆京安分多久，他?怎又不見了？
先前白容消失的那些日子里，東方?銀玥不眠不休多日，說是政務(wù)繁忙，實?際上她緊皺的眉頭沒松過，逐云知曉那份愁云不下，至少有一半是因為白容。
“由他?去?作。”東方?銀玥只說了這?句，意思便是不用去?找了。
逐云不敢揣測東方?銀玥的心思，可此刻難得有半日松快的長公主?再度皺起?眉頭，端上來的荷花酥一口沒吃便放置一旁，明明入初冬，可她雀翎扇卻扇得比平日里要快些。
紫星閣御師入中融山近半個月，這?半個月來白容也不是一點消息也無。
大約七日前，東方?銀玥晨起?時瞧見床幔金鉤上掛著一枝帶著露水的木芙蓉，她便知道少年回來過，只是后來這?七日，金鉤上的木芙蓉都枯萎了，少年依舊未歸。
退了逐云，東方?銀玥有些疲憊地?fù)沃~頭，難得一個涼爽的午后，便又因白容之事煩憂。
他?行事沖動，總有一日會吃虧的。
曾有人對東方?銀玥說，妖是不懂人的感情的，哪怕一個妖再溫順純善，可骨子里的妖性難改，冷血與?殺戮潛藏于他?們的骨血中，是他?們的本能。能力越卓越的妖，越是如此，在人的眼里，以為妖卑微，可在有些妖的眼里，人才是螻蟻。
或許白容的眼中，那些他?不放在眼里的人，與?螻蟻無異。
但曾對東方?銀玥說出那般通透話語的人，最后卻死在了他?深愛的妖的手上。
“殿下在想誰？”
身后突然出現(xiàn)的聲?音叫東方?銀玥微怔，她側(cè)身看去?，便見白容站在院外一株金桂樹下，晚桂的香味也沒能沖散他?身上的血腥氣。
“是在想我嗎？”白容沒靠近，他?神色有些興奮：“方?才我見到?逐云，她瞧我那眼神，似乎怪我讓殿下?lián)牧�，殿下�(lián)奈覇�？�?br />
東方?銀玥盯著白容的臉看了好一會兒，少年眼神赤誠，看向?她從來都是不加掩飾的濃烈渴求與?愛慕。
占有，掠奪，吞噬，那是妖性。
或許在外的那幾分克制，才是東方?銀玥這?么多年來教會他?的，類似于人的一面。
“白容，你又殺人了�！睎|方?銀玥道：“本宮說過，不喜歡血的味道。”
白容嘴角微揚(yáng)：“我知殿下不喜血腥味�！�
所以他?一直站在院外的桂花樹下，沒有上前，也在極力忍耐朝東方?銀玥靠近，去?擁抱她的沖動。
第43章 芙蓉
白容行?事?, 一向不按章程。
他怕身上的血腥味沖撞了東方銀玥，又?忍不?住想去見見她，便還是遵從本心，先看了東方銀玥, 再回到自己的住處將這一身染入玄衣厚重的血色洗凈。
衣裳燒了, 水泡了三遍，直到指腹發(fā)皺了他才從水中起來?, 換了身干凈的衣裳, 發(fā)絲都沒絞干便匆匆往東方銀玥的凝華殿跑。
帶著?一身潮氣, 白容重新出現(xiàn)在東方銀玥的面前。
凝華殿內(nèi), 東方銀玥捧著?一杯熱茶暖手, 雨山楓泡開, 淡淡的茶香味飄來?，如楓葉般的茶色滾著?瓷白的杯壁，如玉般的手指尖被燙得略紅她也沒松開。
白容見她眉心微蹙, 已然猜到她心情不?好, 來?前逐云已經(jīng)告訴白容, 紫星閣的其他三位殿主將他失聯(lián)的消息告知公主府，一旦此信傳出，或會影響他蓬萊殿主的身份。
在外, 無人知曉蓬萊殿主白大人，是東方銀玥十年前豢養(yǎng)在公主府里的妖, 除卻那?些曾真正見過他的人, 可?那?些人也不?敢輕易置喙他的身份，只敢背后閑談罷了。
白容卻是無所謂的。
他湊上前去, 自然地?蹲在東方銀玥的身前，下?巴磕在她的膝上, 一只手藏于身后，孩子氣般賣個關(guān)子，卻不?知此刻東方銀玥居高臨下?，已然將他藏在身后的東西看光了。
公主府里的奇花異草有許多，都是那?些巴結(jié)的人送來?供她賞玩的，即便有專門的花匠悉心照顧，在如今逐漸冷下?去的天里，綻開的花朵也不?如白容摘來?的盛放。
又?是一枝漂亮的木芙蓉，花枝上開了兩朵，淡粉色的花瓣上沾著?水珠，擠在一起未開的花苞藏于寬大的葉片之下?，少年握著?花枝的手都不?敢用力，生怕毀了它。
“我很想念殿下?�！卑兹葜卑椎�?訴說著?思念，慢慢將那?枝木芙蓉遞給東方銀玥，下?巴在她膝蓋上磨了磨，問：“殿下?喜歡嗎？”
就在這間凝華殿，隔著?屏風(fēng)與珠簾之后的拔歩床旁勾起珠簾與床幔的金鳳鉤上，還掛著?一枝枯萎了的木芙蓉，與白容此刻奉上的一般，也曾極度鮮艷過。
“中融山上摘的？”東方銀玥接過花放置一旁，反而握起他的手細(xì)細(xì)去看他指腹上的褶皺。
血腥味淡去，白容的妖氣與她特調(diào)的熏香混合在一起，東方銀玥撫著?他的指腹，在白容明亮又?期待的目光下?，將他的手扔了回去：“殺了多少人？”
“二十一個�！卑兹堇蠈嵔淮�?想起什么道：“我殺的都是該殺之人，他們身上藏有瘴毒，遲早會危害到紫星閣，危害到殿下?的頭上�！�
防患于未然，也是東方銀玥曾教過他的一課。
白容將這些日收起的瘴毒與妖一并取出，他提著?沉甸甸的布袋，里面各種東西相撞，傳來?叮鈴哐啷的聲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