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鹮白了他一眼：“你當(dāng)我什么人？”
“我管你什么人�！�
金琰說罷，沈鹮很想捅他一刀。
忍了又忍，沈鹮還是咽下了這口氣，她與瘋子計(jì)較，只會陷入瘋子的陷進(jìn)。所以她將手里握著的瓷瓶丟給了金琰，轉(zhuǎn)身就走，只留下一句：“三日一粒，你且吃上一個(gè)月看看是否有效，若無效再來找我。”
既答應(yīng)好要為他治那古怪的生長痛，沈鹮自不會懈怠。
離了金琰身邊，周圍吹來的風(fēng)都顯得溫和了很多，不似那位少年，周身籠罩著一層寒冰，靠近他都要打怵。
發(fā)上的木簪忽而松動，沈鹮捂著發(fā)絲一回眸，滿頭烏發(fā)翩然墜至腰間，一席青墨長衫的霍引便站定在她身后，眉目有些哀戚。
沈鹮見到他挺高興，又見霍引輕輕皺著眉，抬手撫了他的眉心，問：“怎么了？”
霍引沉默著，忽而伸手摟住了沈鹮的腰，高大的身影籠罩在她的身上，他的擁抱并不用力，溫柔又讓人無法推拒。
許久之后，他才開口：“他說我們，不是夫妻�！�
“胡說八道！”沈鹮心下咚咚直跳，霍引從來聽不懂委婉的人話，也不知今日怎就聽明白了金琰話中之意。
她的手順著霍引肩背安撫，繞著他的發(fā)絲，聲音軟了下來：“我爹說了你是我的童養(yǎng)夫，咱們也過了長輩名目的，你就是我相公！”
也不知霍引聽明白了沒，他只喃喃：“你是我的。”
沈鹮點(diǎn)頭：“對，我是你的�！�
第14章 入京
后來的幾日，魏千嶼都沒來找沈鹮。
許是他在沈鹮面前丟了臉，短時(shí)日內(nèi)不好意思再出現(xiàn)在她面前，沈鹮也難得輕松，不必跟著魏大公子在乾坤舟上觀寶。
乾坤舟入玉中天后便沒那么暢通無阻了，每過一個(gè)州地都會勒令停下檢查，因不久將舉行朝天會，故而這段時(shí)間來往玉中天的人尤其多。天穹國共六處，玉中天在中，東孚于東，蘊(yùn)水在南，風(fēng)聲境在西，銀地在北，西南處還有一小片獨(dú)立而出的世外桃源為滄海珠地。
這六處各大氏族家的子弟，或執(zhí)各州地薦信而來的御師不計(jì)其數(shù)，就怕有人蒙混過關(guān)做出什么對玉中天不利的事，故而玉中天排查嚴(yán)格，便是蘊(yùn)水魏家也不得不停船受查。
入玉中天境，再過五個(gè)州地便到隆京了。
隆京是皇都，從乾坤舟上往下看，隆京外延被群山包裹，如鑲嵌在云川大地上的一顆心臟，而那包裹著大半隆京的山川，如同一條蜿蜒的龍，象征著不可撼動的皇權(quán)。
沈鹮從未在這么高的地方看見隆京的全貌，她能看見隆京外半邊龍脈形成的山，連接著如龍尾掃過海面留下波濤的溪流瀑布。
隆京的大門比山還高，因這座城里多半是妖，繁華迷人眼，卻也潛藏著無數(shù)危險(xiǎn)。
在他們看見隆京城的面貌時(shí)，乾坤舟便要落地了。
魏千嶼這一路并未收斂，依舊用魏家的幡通行，故而他在到達(dá)隆京前魏家便已經(jīng)收到信訊算出他來時(shí)的時(shí)間，早早派人在城門外等候迎接，領(lǐng)他去魏家在隆京城的府邸。
乾坤舟方停穩(wěn)，果然一行穿著繡雙鶴云騰的人等著魏千嶼下船。
來隆京城前迎人的有許多，諸多世家子弟的派頭也都不小，饒是如此乾坤舟也是里頭最氣派的那個(gè)。魏千嶼尚未從乾坤舟上走下來，便有許多一同到達(dá)隆京的人紛紛看來，閑談魏千嶼的諸多事跡。
魏千嶼早習(xí)慣被人評頭論足，但對上齊管家的臉時(shí)還是有些慫。
他年幼時(shí)在隆京住過幾年，一直都是齊管家照看著他，齊管家曾是魏嵊的伴讀，只要魏千嶼在隆京做出什么事他都會一一上報(bào)，于魏千嶼而言，這就是魏嵊的眼。
下了乾坤舟，魏千嶼回眸朝沈鹮看去一眼，眼神竟有些委屈。
自三日前魏嵊傳信訓(xùn)斥了他一頓后，魏千嶼就沒再在沈鹮面前出現(xiàn)過，這還是三天來第一次見到她。
沈仙子依舊如他入妖女夢境時(shí)那樣颯爽美麗，淡綠的裙擺隨風(fēng)揚(yáng)起，纖瘦的腰肢上掛著一柄樸素的長劍，從不見她拔出，也不見她磨過。魏千嶼想他日后有機(jī)會，一定送沈鹮一把更好的劍。
“沈仙子�！蔽呵Z深吸一口氣，笑道：“我在隆京也有住處，若沈仙子不嫌棄，不如……”
他話還未說完，便有好幾人將目光投向沈鹮。
沈鹮眉眼彎彎，笑著打斷：“多謝魏公子盛情，讓我搭這趟順風(fēng)船，只是我與相公另有他事要做，就不去府上叨擾了�！�
“你、你相公？！”魏千嶼一怔，他瞪圓了眼睛看向另一側(cè)走出的金琰：“你不是說你與他只是朋友？”
“他？他是我的朋友，但我已許人家。”沈鹮的聲音不大，足夠讓魏千嶼與跟在齊管家身后來迎接的眾人聽清。
如此一招過河拆橋，沈鹮其實(shí)也很心虛，只是若不明說就怕魏千嶼誤會得更深。
但她不會在這個(gè)時(shí)候喚霍引出來。
隆京城外皆是人，有許多見到魏千嶼后眼睛就黏在了他身上，沈鹮是女子，又從魏千嶼的乾坤舟上下來，在眾人眼前不好讓魏千嶼難看，也不好讓所有人都知道，她與一個(gè)妖成了親，就怕會影響到之后朝天會的比試。
魏千嶼忽而手捂心口，一臉憋屈，說他不傷心吧，他扁著嘴半晌沒說話，說他傷心吧，他擠了半天一滴眼淚也沒擠出來。
“沈仙子啊——”魏千嶼長嘆一聲：“沒想到你年紀(jì)輕輕已然成親，真是可惜了……”
齊管家與郎擎顯然對此見怪不怪，二人甚至沒有多余的表情，眼睛往大路旁邊的石子兒一瞥，也沒再催促魏千嶼，只等著他與沈鹮作別。
“那女子是誰？怎與魏公子從一艘船上下來，還與他聊了那么久。”
“不認(rèn)得，瞧她穿著打扮不像是某世家的小姐，倒像個(gè)女游俠，你們可看見了她的面具？是只烏隼，在我們老家烏隼可不是什么好寓意�！�
“他們說了什么？我瞧著魏公子好似挺難過的樣子�！�
“誰知……”
周圍的議論聲越來越大，投在沈鹮與魏千嶼身上的目光也越來越多，反倒是一身玄衣戴著帷帽的金琰已然走遠(yuǎn)，似乎不想與他們有任何牽扯，純粹是來搭順風(fēng)船的。
沈鹮還有話要與金琰說，干脆對魏千嶼拱手：“總之，還是要多謝魏公子載我，咱們就此別過，日后朝天會見�！�
魏千嶼見她果真要走，低頭看了看自己身上沒什么能拿得出手的，干脆從郎擎身上拽下了塊魏家的牌子，贈與沈鹮道：“是我該多謝沈仙……沈御師救命之恩，你也聽到了，我本就是要來隆京參加朝天會的，順路載你一程算不得幫忙還恩，這塊牌子還請沈御師收下�！�
沈鹮不欲拿他的東西，結(jié)果魏千嶼緊忙道：“你先別急著拒絕我。沈御師，你是從風(fēng)聲境來的，那里偏遠(yuǎn)，隆京雖未皇都，卻不乏些勢力之徒，你是名女子，即便身手了得可總有不便的時(shí)候，有這塊牌子，隆京的人多少會給魏家?guī)追直∶��？傊傊闶障�，便�?dāng)是我給救命恩人的報(bào)酬吧�！�
以前不著調(diào)的紈绔少爺，如今說起話來也頗為有禮。
有了魏家的令牌，在隆京行走的確會方便許多，況且魏千嶼答應(yīng)過沈鹮要幫她弄到參加朝天會的資格，即便今天作別，來日還是要與魏家人有所聯(lián)系。
沈鹮沒再推脫，收了令牌又道謝一番，便趕緊追著金琰而去。
那少年腳程快，不過幾句話的功夫便沒了蹤影。因沈鹮拿著魏家的令牌，入隆京通關(guān)時(shí)并未查得太嚴(yán)苛，只登記她的姓名、籍貫與來意便放她入了城。
隆京的城門很高，彼時(shí)沈鹮年幼，抬起頭也看不見城門頂，如今她已然長大，可昂首看去，高聳的城門依舊遙不可及，巨大的旗幟沖入云頂，上面龍的圖騰面向東方。
十年過去，她終于又回到了這片土地。
沈鹮是在隆京出生，在隆京學(xué)習(xí)，卻在風(fēng)聲境中長大的。
記憶中的隆京與狐妖扶璇幻化出的小世界一般，可事實(shí)上十年過去，隆京亭臺樓閣早已改變，與她回憶里的模樣大不相同了。十年前的那場浩劫摧毀了隆京大半屋舍樓宇，聽聞滿城血腥氣持續(xù)三年，角落里還有不論如何也清洗不掉的妖血。
從主城門進(jìn)入隆京走的是明華街，大道兩側(cè)皆是客棧酒樓，看書的要去豐墨街，品茶的要去荔水街，采買成衣珠寶一類則去芙蓉巷。如今這些街道巷子的名字仍舊未改，只是里頭的商鋪高樓皆換了招牌。
往日東華樓的位置換成了偌大的客棧，二樓三院無數(shù)個(gè)大大小小的房屋供此番來隆京的御師居住。
天還未全黑，太陽將有落山之勢，可隆京的夜景已然抬起，華燈初上，一時(shí)迷亂人眼。
沈鹮遙遙看向東方，皇城在高樓林立的隆京城中僅露出了一角，從城門處往遠(yuǎn)方看，甚至看不見紫星閣的浮光塔，更別說她自幼熟悉的街巷。
收回情緒，沈鹮連忙在人群中找金琰的身影。
那人離開乾坤舟雖快，可入城門的時(shí)候也不知身份出了何種問題，耽擱了好長一段時(shí)間，故而沈鹮追上他不難。
幾步越過密集的人群，滿街酒香花香如風(fēng)飄來，沈鹮揚(yáng)聲喊了一句：“金琰！”
她這一聲高亢，惹得周圍人紛紛朝她看來，也叫那頓下腳步的玄衣少年握緊拳頭。然而沈鹮似乎厚臉皮慣了，笑著追上了他，伸手拍了一下少年的肩，對他道：“你于隆京住在何處？我日后如何找到你？”
金琰回眸朝她看了一眼：“無需你來找我，我自會去找你�！�
“你又怎知我住在哪兒？”沈鹮反問。
金琰頓了頓，似是實(shí)在不想將自己的位置暴露，抿著嘴道：“你要住哪兒？”
“你隨我來�！鄙螓q道。
金琰搖頭：“我要回去了。”
“這么著急？”沈鹮眨了眨眼：“也不急這一時(shí)半刻吧？都已到了隆京，難道你的家還會自己長腳跑了不成？還有你這三天是否服了一粒藥？實(shí)不相瞞，你那藥里有我相公的血，所以等會兒到了客棧，最好還是叫我看看為好�！�
金琰：“……”
他有些躊躇，那焦急的躁動隔著帷帽沈鹮都看出來了，若非那藥里當(dāng)真有霍引的血，沈鹮也不必非要拉他跟著自己走。
“一個(gè)時(shí)辰�！�
金琰說罷，沈鹮點(diǎn)頭：“也夠了�！�
霍引是迄今為止沈鹮遇見的最厲害的妖，他曾為鎮(zhèn)國大妖，血脈可壓制隆京一百二十多萬妖物，便是浮光塔中的那些妖也受其所困。沈鹮曾在山洞里用過一次，正因如此，她才敢繼續(xù)用霍引的血為藥引，短暫壓制金琰已過生長期莫名產(chǎn)生的生長痛。
二人一前一后沿著街道旁走，沈鹮身上掛著魏家的令牌，不論走到哪兒都有人讓步，甚至有客棧主動請她下榻，不收一分銀錢。
魏家的便利這不就來了。
待二人的身影于客棧前消失，才有人群中的兩名家仆互看彼此一眼，匆匆離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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榮華街，上官府。
雕梁畫棟，金碧輝煌，若是從未來過隆京的人往上官家前一站，恐怕會誤以為自己入了皇宮。
上官家為天穹國六大氏族之一，與皇族和官場未有太深的交集，之所以出名全靠上官家富可敵國取之不盡的寶庫。即便魏家再顯赫，可要真金白銀比起來，天穹國上下找不出任何一個(gè)能比上官家有錢的。
上官家經(jīng)商，因祖上扎根隆京，算得上是商家出生的貴胄。早些年用私產(chǎn)補(bǔ)國庫，也得了皇室給了一面免死金牌，故而只要上官家的人不闖大禍，可說在隆京橫著走也不為過。
魏千嶼來了隆京，除了守在隆京的魏家人在意，最在意的便是與魏家聯(lián)姻的上官家了。
上官家派去城門前的家仆歸府遲了些，一人去家主那里稟報(bào)，一人卻是往后宅上官小姐的院落走去。
一方后宅，層層月洞門，跑過五處花園，家仆才終于在寶月亭前找到自家小姐。
“稟小姐，魏公子入京了�！奔移皖D了頓，又道：“不過他一路帶著個(gè)姑娘，小人瞧不出那姑娘的來頭�！�
“又一個(gè)女人�！碧鹈赖穆曇粢а腊l(fā)出，叫人不寒而栗：“今年的第四個(gè)了……”
“這女子與先前那些好似有些不同，她是從乾坤舟上下來的，且魏公子將郎御師的腰牌都遞給她了�！�
白嫩的手握著鋒利的剪刀，聞言修剪的花枝一瞬斷了三根。
上官清清深吸一口氣，明眸圓且俏，眸光卻在這瞬暗淡了下去。
她放下剪刀，低聲道：“是嗎？這么特殊？帶來我瞧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