靈霧自然帶來了山風的嘲笑。
黎丹姝辯別了一二,重復道:“他、想,是、他自己……?”
山風的話也是片段式的,偏黎丹姝聰明,她組合起來一念,便明白了山風的意思。
山風這是在嘲笑晅曜,說不是藤蔓想那么做,是他自己想那么做,嘲笑他才是度君子腹的小人!
原本只是晅曜臉紅,黎丹姝一念完,明白山風在揭什么短后,忍不住也臉紅了。
……其實仔細論?來,她對晅曜好像才是又親又抱的那個。
黎丹姝罕見?地害羞,她伸出手戳了戳晅曜的后頸,小聲道:“我不累了,你把我放下來吧!
山風敏銳,當下瞧出她也害羞了,哈哈哈的笑聲響徹了山澗。
黎丹姝更是羞窘,扯了扯晅曜,當下便想從他身?上跳下來。
晅曜一頓,伸手卻是把她抱緊了,他虎著臉對這方天地道:“再亂說話,我就不給你們?看?她了。小心天黑!”
他這一句威脅,顯然成功嚇到了所有人。
山風不叫了,草木都更跟謙和了起來。
溪澗靜靜流淌著,它一直都站在晅曜那邊,此刻毫不留情?地開始責難惹晅曜生氣的山風。
黎丹姝覺得?真有意思,她問晅曜:“這就是你的家呀!
晅曜點頭。
說罷,他還有些緊張。
這是他喜歡的家,卻未必是黎丹姝喜歡的。他飛快地想著他在不離城的見?聞,想到那些女郎喜歡的都是高屋廣廈——黎丹姝好像也是喜歡這些的,她非常講究起居生活。
想到這里晅曜有些懊惱,早知道他應該先把山洞裝飾一下再帶黎丹姝來的,如果她覺得?簡陋,不愿意再來怎么辦?
在晅曜胡思亂想的時候,黎丹姝開口?叫了他。
晅曜心提到了嗓間。
黎丹姝卻說:“你的家真有意思,不像我的家,它們?除了嚎叫好疼、好恨之外?,什么都不會?說!
這是她首次和晅曜提及古戰(zhàn)場,她知道自己這么說,和“黎丹姝”的身?份有些不符合,可?在此時此刻,她不想要去想那么多,只想告訴晅曜她心中的想法,也將自己的所有展示給他看?。
“我以后能再來嗎?”她小聲說,“我喜歡你的家人。”
晅曜的心落回了又甜又暖的心海里。
他在想,黎丹姝果然是最好的那一個,貪癡嗔也好、愛憎怨也罷,他喜歡她,便都愿意受著。
晅曜說:“你要不要見?見?我出生的地方?”
黎丹姝聞言不解:“這不是你出生的地方嗎?”
晅曜說:“是,但還可?以具體些!
他說著,總算放下了黎丹姝,而后握著她的手,邁進了前方的山洞。
黎丹姝本以為山洞里會?黑,甚至已經(jīng)拿出了輝光符咒,可?當她隨晅曜進去了,才發(fā)現(xiàn)這山洞內(nèi)部竟然比外?面更亮更寬大!
黎丹姝直接被眼前所見?震驚在了原地。
她好似誤入了什么仙國異境,入目所及,這山洞內(nèi)部,連天攜地,壁上全是琥珀色的璀璨玉石!
她好似踏進了一處玉脈、又好似墜入了一塊巨大的、瞧不見?邊緣的靈晶內(nèi)部,只覺目之所及,皆是靈光煌煌,玉高靈貴,如曦光破曉、懾人心魄!
黎丹姝差一點就在這玉礦之中徹底迷失了心智!
還是晅曜送她的那枚璃鏡簪,反射了這滿洞輝光,驚回了黎丹姝的意識——不,或許不是反射。
黎丹姝拔下發(fā)簪,瞧見?璃鏡碎片光滑萬千,竟有與這玉礦遙相輝映之態(tài),心中已猜到了這是哪里。
瓊山至寶、瓊山玉。
母神精髓,靈脈所在。
——是石無月心心念念,淵骨也不止一次提及的瓊山玉!
黎丹姝訝然,她轉(zhuǎn)身?便問:“——這是你出生的地方?”
晅曜似乎不想瞞她,他點了點頭,拉著她去了一處山壁。
黎丹姝發(fā)現(xiàn)那處山壁有破損,缺失的一塊,剛好是嬰兒大小的胚胎。
晅曜指著那一處說:“這是我的母親。我是從石頭里生出的。”
說完這句話,他竟還向黎丹姝笑了笑:“你看?,我也不是什么太陽,只是塊會?發(fā)光的石頭罷了!
黎丹姝不知自己此刻是什么心情?。
她如今站在遍地都是瓊山玉的母神精髓里,靜靜地望著晅曜。
她一時想過了很多東西。
諸如,難怪李萱有時會?叫他石頭,難怪瓊山五子對他的態(tài)度如此微妙。
黎丹姝忍不住想到,在秦嶺時,他拼命趕來救她,淵骨卻嘲笑,說他不過區(qū)區(qū)一塊石頭,竟也裝得?有七情?六欲。
那是她未曾在意,甚至都沒有替他辯駁一口?,那會?兒晅曜是怎么想的呢?
在這樣?的心緒下,什么“原來他生于石胎,算是母神精髓之子。是活的瓊山玉。”——這樣?的真相,反而未能激起黎丹姝的心緒,她想的只有晅曜。
那會?兒他聽著傷心了嗎?他明明什么都有,旁人卻總覺得?石頭不會?有。
可?他卻什么都沒有說,他只是問她還好不好。
晅曜見?黎丹姝眼角發(fā)紅,頓時慌神,他說:“我可?不是說我真是塊石頭,我是想說咱們?倆天造地設,我——”
他說的語無倫次,黎丹姝伸手捧住他的臉,她眨了眨眼,彎出了一個笑來。
她說:“你說得?對,我們?天造地設,最是般配!
第105章
黎丹姝承認了她的喜歡。
在她坦然接受這一點時, 有風輕輕自她的裙角揚起。
起初,黎丹姝以為這不過是?山風玩笑,然而胸口涌出的滾燙氣息很快令她明白事情不對。
有著?“她”全部記憶的黎丹姝很快就?明白了自己在經(jīng)歷什么。
她在結丹。
以晅曜剖給他的那半顆內(nèi)丹為核心, 她感覺到靈力自四面八方用來?, 在她的靈府漸成一道驟風。而這道驟風也并非以毀滅為己任, 而是?如故事中創(chuàng)世的神風一般,在她四肢百骸掃過, 一寸寸重新?連接起她的靈脈, 沖洗著?數(shù)年來?舊傷留下的暗痂, 帶來?無數(shù)的新生、無數(shù)的新靈。
這些?新?生的靈又隨著?颶風重新裹上那半顆琥珀色的內(nèi)丹,似先前同化,又似要與他?共為一體般纏攪鉆入, 將那顆琥珀色的內(nèi)丹, 在颶風的包裹中,漸漸磨出了嶄新的、燦爛的金色。
她以晅曜的內(nèi)丹為基,結出了一顆, 屬于她的、真正的金丹。
晅曜第一時間發(fā)現(xiàn)了她的不對勁, 隨著?這不對勁, 他?更快發(fā)現(xiàn)的是瓊山山頂滾滾而來的天雷。
修者修煉分為上下階。
下階有練氣、筑基、化形三段, 化形即成,便算有了靈府, 神魂自此與凡人不同, 自成識海界, 有了操弄五行之能。
上階則又有金丹、大乘、渡劫三段。與下階不同,修者只要入了金丹, 便算是?躋身“仙”列,壽命以百計, 有記載活得最久的上階修士,壽命長達千年。上清天數(shù)得上名頭?的修者都是?上階修者,不過自天下靈脈漸少,上清天已有千年未出現(xiàn)過渡劫修士,如今堪稱最強的瓊山五子,也不過大乘修為。
然而不管是金丹還是渡劫,之所以能被稱作“仙”,便是?由?于上階修者進階必有天雷。這也是因著瑤池已毀,真神皆隕,生靈再?想與天得道,便需得自爭生機,經(jīng)天雷淬煉,自成“仙骨”。
黎丹姝很清楚這其中關竅,只是?沒想到,她竟然還會再?經(jīng)一遭。
畢竟“她”早已是金丹修者,身體已受天雷洗禮,鍛有仙骨。如今她再?化丹,也不過是?補回?缺失的部分,天道不應有所警醒,除非——
除非在天道看來?,她的這顆內(nèi)丹并非是“她”所結,而是?她的心念所化。
這顆金丹,行的是?她的道,而非“她”的劍。
晅曜看著紫色雷電匯頂而上,眉毛不由?自主擰了起來?。
他?自然看得出這是?什么,黎丹姝補丹為什么會迎來結丹的天雷不是?他?關注的重點,他?的重點在于——黎丹姝要渡雷劫了!
他?想也不想,拉著黎丹姝就沖出了母神精髓,直往后山山巔奔去。
黎丹姝被他拉著一路狂奔,等回?過神來?,已經(jīng)身在后山之巔。
在這兒可沒有什么奇花異草、山溪清風了。
后山的山巔靈力充沛,相應的、由靈力奔涌而形成的狂風也更為酷烈。
黎丹姝晃了一下,在山巔站穩(wěn)。她一抬頭?,便能瞧見幾乎凝成實質(zhì)的蔽日烏云,以及在烏云中來?回?穿梭的碩大紫色雷電!
這場面,算是經(jīng)過大風大浪的黎丹姝都愣了一瞬,而晅曜卻覺得不過平常,他?甚至抬手在眉心搭了個棚,瞧了瞧雷電的狀況,問黎丹姝:“估計還要一刻才劈下來?,你要不要先挑個舒服的位置坐下來?”
黎丹姝原本是?很緊張的,可在晅曜這渡劫如同喝水的狀態(tài)下,她原本躁動的心臟也平靜了下來?。
天雷吞涌,像是有一條紫色雷龍在云中穿梭。
她站在山巔,風吹得她的鬢發(fā)衣袂獵獵作響。紫色驚雷如同天道的箭矢,好似瞥見了她此身的最真相,要用最嚴厲的劫難來考驗她。
黎丹姝覺得自己應該是怕的。
畢竟她成人五十年,從沒有真正的修煉過,她既沒有吃過練氣入體、撐開靈脈的煎熬,也沒有經(jīng)過靈府初成,宛若劈魂煉骨的苦痛。
可當她高高地站著?,直視那雷龍翻滾,卻又覺得自己不該怕的。
她經(jīng)過死生,在筋骨寸斷的邊緣求生。
她歷過深淵,于人心沉浮中鍛心。
她也走過漫長的路,行過艱難的道。她的人生并不比問天求索的其他?修者們?nèi)菀,修行問道該具備的資質(zhì),她都具備。
既然如此,她又何需惶恐這上天考驗、送她登青云的天雷紫電?
黎丹姝只覺心中無限寬廣,她高站于此,與晅曜一般,直視這蒼穹雷電,不覺天傾地搖。
晅曜一眨不眨地看著她。
他?奔向秦嶺時明明那么害怕,卻在見到這紫色天雷時毫無慌色。
他?甚至離開了黎丹姝兩步,給她足夠承擔天雷的空間,瞅著?她一會兒,露出了一抹笑來:“天雷過后,要不要順便去摘些果子?瑤果就?在附近,有天雷劈過,搞不好會自己掉下來?點,屆時也不算咱們違規(guī)。”
黎丹姝忍不住笑了起來?,她沒問晅曜為什么會對她這么有信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