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道玄微微一愣，這青蓮寶衣不應(yīng)該是婆婆縫的嗎？
“小子，老叫花好歹也幫過你，還承受了泄露天機(jī)的反噬，導(dǎo)致如今修為大降，找你要件東西不過分吧。”
李道玄看著他瘸了的一條腿，還有身上更加嚴(yán)重的爛瘡，一些地方甚至長出了鵝蛋大小的肉瘤，容貌十分恐怖。
惡鬼見了，怕是都要汗顏。
“什么東西？”
老乞丐望向藏在他頭發(fā)中的小花神。
李道玄皺眉。
“不是要這小花神，而是要她采的花蜜，不多，來上幾十大碗就好�！�
李道玄搖頭笑笑，伸手遞給他一個小玉瓶。
“前輩，其實(shí)那天我見你受了重傷，就有心要送你一些花蜜，只可惜你走得太快�！�
“不過幾十碗可沒有，只有這些了。”
老乞丐一把搶過去，在嘴中倒了些，身上很快流轉(zhuǎn)光芒，露出極為舒暢的表情，臉上的爛瘡也似乎小了些。
“謝了�！�
“前輩法術(shù)驚人，又神機(jī)妙算，不知可愿為大唐效力，若您答應(yīng)，貧道可以許諾，每年都贈予一瓶花蜜�！�
李道玄起了招攬之心。
老乞丐立刻擺擺手，道：“多謝好意，老叫花隨便慣了，受不得約束，我也提醒你一句，為國為民沒有錯，但天道不仁，眾生如螻蟻，當(dāng)心牽連的因果太重，最終落不得好下場�！�
“前輩此言何意？”
老乞丐想了想，道：“罷了，看在你贈我花蜜的份上，老叫花便多點(diǎn)撥你一下，你剛剛不是問我究竟是誰嗎？”
他運(yùn)轉(zhuǎn)法力，身上的泥垢和污漬全部消失不見，爛瘡也無影無蹤，身穿金絲大紅袈裟，眉心一點(diǎn)金印，唇紅齒白，面容異常俊美。
李道玄目光一凝，道：“路邊生……你果然就是佛門十八羅漢中的第十尊——探手羅漢！”
在得知路邊生這個名字后，李道玄就有心去查過，后來得知十八羅漢中的探手羅漢也叫路邊生，便有所懷疑。
只是神佛消失，為何探手羅漢還留在人間，而且還變成了這副模樣？
老乞丐輕輕一嘆，收起了幻術(shù)，又變成了原來的模樣。
現(xiàn)在的他只是一個又臟又丑的老乞丐，早已跌落云霄，不再是高高在上的探手羅漢。
“你可知我為何會變成現(xiàn)在的樣子？”
李道玄搖了搖頭。
“我乃春秋之人，于路邊所生，自小隨著家母顛沛流離，見慣了諸國紛爭，百姓艱苦，后來佛前一跪，就此皈依，機(jī)緣巧合之下，成了探手羅漢，擅卜天機(jī)�！�
“那時的我，和你非常像，立志讓蒼生擺脫苦海，天下太平，卻苦于無法做到，直到嬴政蕩滅六國，一統(tǒng)天下。”
老乞丐感嘆道：“雖然嬴政的天子劍下白骨累累，但不可否認(rèn)的是，他確實(shí)結(jié)束了紛爭，書同文，車同軌，有治世之氣象。”
李道玄也感慨道：“只可惜秦因暴政二世而亡。”
“當(dāng)時我和你想的一樣。”
老乞丐的眼中露出回憶之色。
“我算出了秦朝將二世而亡，知道這是命數(shù)，卻又不忍戰(zhàn)亂再起，便化身方士盧生接近嬴政，想要篡改天命。”
“但誰知道嬴政當(dāng)時癡迷于追求長生不老，為了受其器重，我便告訴他海上有仙山名為蓬萊，上有不死之藥，嬴政果然派我去出海求藥�！�
“我回來后告訴他并未找到仙藥，卻找到了一本仙書，上面有一則讖語——亡秦者，胡也�！�
亡秦者胡……
李道玄心中泛起波瀾。
路邊生所言，其實(shí)都被記錄在了司馬遷的《史記》中。
“燕人盧生使入海還，以鬼神事，因奏錄圖書，曰‘亡秦者胡也’。始皇乃使將軍蒙恬發(fā)兵三十萬人北擊胡，略取河南地。”
老乞丐苦笑道：“我甘冒奇險，將天機(jī)泄露給嬴政，然而他卻會錯了意，以為滅亡秦朝的是胡人，不僅讓蒙恬發(fā)兵攻打，還消耗大量人力修筑長城�！�
亡秦者胡的胡，不是胡人，而是公子胡亥。
“只能說人力有盡，難以勝天。我泄露如此重大的天機(jī)，受到極其嚴(yán)重的反噬，不僅跌下了羅漢之位，還染上惡疾，變得面目全非，鬼神皆憎！”
“到頭來，終是竹籃打水一場空。”
聽完老乞丐的話，李道玄終于了然。
怪不得老乞丐會認(rèn)識花神，還能以陽神之修為，卜算到一線生機(jī)，原來他曾經(jīng)是佛門羅漢，還是大名鼎鼎的十八羅漢之一，等同于道家天仙。
“小子，你一心為大唐，想要開創(chuàng)一個太平盛世，但也要知道王朝興衰皆是命數(shù)，仙也好，佛也罷，縱然法力無邊，又如何抵得過命數(shù)？”
李道玄點(diǎn)頭道：“晚輩受教了�！�
頓了頓，他又忍不住問道：“前輩，按你所說，你應(yīng)該經(jīng)歷過晉時永夜，可知神佛為何消失，一切究竟發(fā)生了什么？”
路邊生從春秋之時一直活到現(xiàn)在，還是曾經(jīng)的探手羅漢，他應(yīng)該知道前因后果才對。
李道玄第一次覺得，他離真相那么近。
然而老乞丐卻搖了搖頭。
“說來令人唏噓，老叫花之所以能活下來，是因?yàn)楫?dāng)年泄露天機(jī)，跌下羅漢之境，而后修為持續(xù)下降，到東晉時已連人仙都不如，跌為了陽神�！�
“那場永夜……”
老乞丐目光凝重，似是回憶起了十分可怕的一幕。
“老叫花只記得，那幾日五行倒逆，天機(jī)混沌，天地間飄著血雨腥風(fēng)，耳畔皆是鬼神哀鳴，我試著聯(lián)系靈山舊友，想知道究竟發(fā)生了什么�！�
“但是……”
老乞丐眸光黯淡，下意識握緊了手中的酒壺。
“他們都沒有回應(yīng)？”
“不，是大部分沒有回應(yīng)，只有迦葉向我傳了四個字�！�
李道玄精神一振，迦葉尊者，便是降龍羅漢，神通法力之高堪稱諸羅漢之首，在民間有很大的聲望。
后世聞名遐邇的濟(jì)公，便是降龍羅漢轉(zhuǎn)世。
“降龍羅漢傳了哪四個字？”
老乞丐凝視著隨太陽落山而越發(fā)深沉的天空，一字一句道：“勿回靈山。”
勿回靈山……
這四個字讓人忍不住生出無限遐想。
諸羅漢皆杳然無蹤，神通最強(qiáng)的降龍羅漢只留下了四個字，還是讓老朋友趕緊逃走，永遠(yuǎn)都不要回靈山。
再聯(lián)系起玄奘所看到的金蓮和斷手，令李道玄的背后不禁生出寒意。
“這或許是迦葉留在世間的最后一句話，從此之后，即便我用盡了手段，靈山中都沒有任何聲音傳出�！�
“昔日舊友，再無影蹤�！�
他的嘴角露出一絲苦笑，當(dāng)年他受天道反噬，之所以還能活下來，便是因?yàn)檫@幫老朋友。
他們舍下臉面去借王母蟠桃、老君金丹，求佛祖賜下蓮子，才讓他這個廢人活了下來，并且還能得享長生。
丑了點(diǎn)，但好死不如賴活著。
“禍兮福所依，福兮禍所伏。老叫花受天道反噬，面目全非，卻也因此活了下來，也許，這便是冥冥之中的天意吧�！�
老乞丐最擅長卜算，但越是精研此道，便越是對天機(jī)之莫測感到敬畏，時常恐慌于自身之渺小。
天道就像一個怪物，眾生如螻蟻，神佛皆棋子。
“小子，老叫花算是看開了，能活一天便是一天，所以酒照喝，雞照吃，覺照睡，此謂人生三樂�！�
他站起身，愜意地伸了個懶腰，不再眺望夜空，而是俯瞰山下。
“三樂死了，當(dāng)年這個名字還是我?guī)退〉模�，老叫花又少了一個朋友�！�
他回頭看了一眼李道玄。
“不知不覺和你說了這么多，小子，祝你成功吧，完成老叫花當(dāng)年未竟之夙愿，讓黎民百姓安居樂業(yè)，天下太平。”
李道玄笑道：“好，待貧道功成身退后，便提一壺好酒，再去找前輩暢談�！�
老乞丐哈哈大笑，道：“一壺哪夠，至少十壺！”
說罷他身化虹光，遁入云海星空之中，不見蹤影。
空中回蕩著一句叮囑。
“小子，摩羅之所以能活下來，是因?yàn)楫?dāng)年他被佛祖封印于阿鼻地獄，小心那些被曾封印的神魔，或許能活下來的……不止有摩羅。”
星辰閃爍，夜色寂寥。
李道玄站在山巔，任由長風(fēng)吹動著道袍，俯瞰著山下流水，村莊人家，久久沒有離去。
……
第526章 私闖后宮，玄奘西行
三日后，長安。
李道玄處理完了洛陽的事情，第一時間回到了長安。
在他踏入長安城的一瞬間，太極宮中的青龍臺，昭陵深處的白虎洞，朱雀街上的朱雀閣，以及漢城湖底的玄武壇全部生出異動。
四圣齊鳴，氣如華蓋，整座長安城仿佛一下子活了過來，找到了那點(diǎn)睛的一筆。
普通的百姓或許沒什么感覺，但修行中人，尤其是精通望氣之術(shù)的能人異士，就會發(fā)現(xiàn)整座長安城的底蘊(yùn)一下子深厚了數(shù)倍。
云蒸霞蔚，寶氣華光。
觀星臺上。
李淳風(fēng)手中的傳國玉璽突然不斷顫動，而后變得黯淡無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