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昏低垂,樹木緘默,元滿抱著書走出圖書館,一出門就看見那輛代表著封疆身份的賓利,此刻正穩(wěn)穩(wěn)地停在樹下。
上車,回家,吃飯,步驟和往日并無二致。吃飯時,封疆將平板遞給元滿,上面是幾款戒指的設計圖。
“看看有沒有你喜歡的,如果都不喜歡就打回去讓人重新設計!狈饨焓贮c開圖片,輕聲道!盎蛘呶易屧O計師來家里談,你可以把喜歡的類型告訴他!
元滿低頭吃飯,眼睛都沒抬一下。
對于元滿的冷漠,封疆已經(jīng)習慣,他拿起杯子隨意地開口:“今天見朋友了?”
“啪”
元滿將筷子重重地拍在了桌子上。
這一下將封疆都嚇了一跳,顯然沒想到元滿會突然發(fā)脾氣,他不自覺的低頭,連聲音都放緩了:“怎么了?只是問問……”
見元滿冷著臉不吭聲,封疆心里有點發(fā)澀,雖然不知道元滿生氣的原因是什么,但他還是主動開口哄她:“沒有不讓你見朋友,只是問一問,生氣了嗎?”
他靠近元滿,拉住她的手包在掌心,小心翼翼地說:“別生氣!
很誠懇的語氣,她已經(jīng)分不清封疆此刻到底是偽裝還是實意。
她轉(zhuǎn)頭看著封疆那雙真誠的雙眸,一字一句地問:“你也會在意別人的心情嗎?”
“我想你開心!狈饨⑽⒂昧,將掌心的手握緊,他輕嘆了一口氣,低聲重復!皾M滿,我想要你開心些。”
良久的沉默,元滿卻突然嗤笑出聲,她覺得可笑,因為她竟然無法否認封疆話語里的真心,他居然是真心的,他真心希望她開心,可他的存在就是她無法開心的根源。
到底什么是愛呢?
奪目的珠寶,精致的點心,昂貴的裙子,絢爛的煙花,名譽的高山,他付出了全部的情意與忠誠。
也許他是真的愛她,可他的愛和真心建立在了占有與傷害之上。
封疆永遠在本末倒置,他似乎從來不明白,一個人得先成為自己,才能夠被愛。他總要求她如何做如何行,健康的食物,規(guī)劃的作息,搭配的服裝和鋪好的道路,他說這一切都是為了她好。
那么在封疆心里,這個她到底是誰呢?
如果她連元滿都做不了,又該如何以這個身份被愛呢?
“我該怎么做?滿滿……”封疆看著她臉上疏離輕蔑的表情,心頭發(fā)苦,呼吸都變得不暢起來,他的眼神里流露出了少有的困惑與痛苦!拔业降自撛趺醋,你才能試著接受我,哪怕一點?”
他垂下頭,不去看元滿冷漠的雙眼,聲音斷斷續(xù)續(xù)的摻雜著苦澀:“你很久很久都不愿意主動跟我說話了,對著一個拿工資的特護都有話可說,對我就沒有嗎?”
“你對著別人可以笑臉相待,甚至主動……主動握他的手,為什么對我就不可以?”
熱氣在眼眶中打轉(zhuǎn),封疆的聲音有些顫抖,他看著自己握著的那只手!拔抑滥闵鷼馕也m著你那些事,可我只是希望你能留在我身邊……我只是……喜歡你……”封疆的喉嚨哽咽了兩下,已經(jīng)這個年歲的他竟然還會因為表白而羞赧。
他的眼淚就像他珍藏已久的寶石,珍貴的無人知曉的秘密,藏在最深處的房間,如今,封疆的眼淚,寶石與愛意都在元滿面前毫無保留地展現(xiàn)。
可元滿只是冷著臉,將手從他掌心抽回。
“不愿意讓我碰嗎?”封疆望著空蕩的掌心,喃喃自語。“有那么討厭我嗎?討厭到連拉一下手都不愿意嗎?”
“我很想你,每天都是。想把你抱在懷里,親親你,揉揉你的肚子,看看你最近是胖了還是瘦了。還有……想要你,很想,可我不敢碰你,我怕你更討厭我,怕你嫌我惡心……”
“你不喜歡蘆筍,以后餐桌上都不會出現(xiàn)這道菜。你不喜歡我大聲說話,那我以后會控制脾氣。你不喜歡我挑的衣服和首飾,以后我都會尊重你的喜好。你不喜歡被拘著,我讓你回學校上課。你想看玉蘭花,我已經(jīng)讓人挑了一株好的移栽,以后年年都可以看到玉蘭花開。”
封疆抬頭,眼尾因為熱氣而泛紅,他誠懇地開口:“所以,滿滿,可不可以試著接受我?我們以后,一起看玉蘭花,好嗎?”
這是愛嗎?
聽完封疆這席話的元滿在心中問自己,哪怕她不愿意承認,她也無法否定封疆的愛。
可面對這份洶涌的愛意,她卻無法產(chǎn)生出一點喜悅甚至是感動的情緒,她的心是前所未有的寧靜。
“封疆。”
“我不喜歡的,不是蘆筍,也不是衣服項鏈……”
“我不喜歡的,是你!
錯誤被更正,遺憾被彌補,傷痕被縫補,他小心翼翼,他滿懷深情,捧著真心,試圖用時間與愛來抹平過往的一切錯誤,所以她就應該滿心歡喜與他從頭開始嗎?
道歉就一定能被原諒嗎?
付出就一定能得到回報嗎?
道歉不過是對受害者的一種傷害復盤罷了,施暴者虛偽的一句話,就妄圖享受寬容。
他說,我會對你好。可他忘了,他本就沒有權利對你不好。
你來我往只存在于形式化的人際關系之中,感情不是對弈,不需要等待對方落子,悔棋也無法改變結局,彼此更是從無公平可言。
封疆瞳孔震顫了一下,生理性的疼痛迅速麻痹了他的思維,緩了好一會他才不死心地追問:“為什么……”
元滿像是聽到了很可笑的問題,她露出了久違的笑容:“我似乎告訴過你,我有男朋友了!
這話無疑是一記響亮的耳光,抽得封疆半晌無法回神。
“他能給你什么?你不要那么天真……”
封疆話未說完,元滿就反問:“那我能給你什么?”
“封疆,對你來說,我能給你什么?”
看著張嘴啞然的封疆,元滿眼神平靜:“在你心里,愛一個人,一定得是因為對方給你帶來了什么利益嗎?”
“愛與被愛,難道一定得有條件和前提嗎?”
她的語氣淡然,可封疆卻聽出了難以掩蓋的疲憊與蒼白。
封疆搖搖頭,固執(zhí)地開口:“你只是沒想明白,我說了,以后,等你再大一些你就會明白,到底什么才是為你好……”
“我喜歡他!痹獫M打斷。
“你分得清什么是喜歡嗎?你不過是年紀小就被他騙罷了……”封疆的呼吸節(jié)奏都變得混亂起來,卻依然強作冷靜地反駁!八芙o的不能給的,我都能給你……”
“封疆!痹獫M與他對視!拔蚁牒妥约合矚g的人在一起,這你能給我嗎?”
相望的沉默,在兩人之間隔開了一道難以跨越的溝壑。
“你喜歡他?一個鴨子,你喜歡他?喜歡他什么,臉蛋漂亮還是床上活好?”封疆口不擇言地開口,嫉妒和痛苦將他所剩無幾的理智蠶食殆盡!盀榱怂,你什么都不要,學業(yè)前途,還有那該死的一千兩百二十六萬零六千七百五十塊!”
封疆猛地握住了元滿的手腕,將她拉向自己,他眼尾浮起紅色,渾身的肌肉都因嫉妒而顫抖:“他在你心里,就那么好?好到我無論做什么你都看不見嗎?你竟然愿意為了他,拿出那么多錢?那我呢?元滿,我在你心里算什么?”
這種行為在封疆的認知里只能用愚蠢二字來形容,至少對他來說,他不會為了一個女人拋棄一切。
手腕上的疼痛沒有讓元滿怯懦,她抬起頭,勇敢且無畏:“如果你在意的是二十五萬的那件事情,那我和你道歉,對不起。這一千兩百多萬,你可以全部拿去!
一句對不起,讓封疆的嫉妒變成了荒誕的笑話。一千兩百二十六萬零六千七百五十塊,這個有零有整的數(shù)字,這個被封疆記了這么久的數(shù)字。
這個數(shù)字,不過是他渴望被愛的折射罷了。
元滿真摯的,熱烈的,毫無保留的愛。
封疆慌亂地將人抱進懷里,喃喃道:“沒有對不起,不要跟我說這種話。我們不吵,不談這個了,寶貝兒……以后都不談他,不聊這些,我不問了,好嗎?不問了。”
他的眼睛酸澀得睜不開,鏡片因為熱氣而模糊,眼睫遮擋了視線,懷中的人被他抱得很緊,可是擁抱已經(jīng)無法給他提供足以支撐他保持沉穩(wěn)的安全感了。
他需要親吻,需要沒有隔閡的觸碰,需要心與心的相貼,需要依靠做愛和占有來得到他無法從元滿口中聽到的愛。
眼淚順著脖頸流了進去,封疆的氣息噴灑在她耳畔,他的手探進她的衣服中,低聲懇求:“我想要你,好嗎?”
“真的……真的很想你,今天可以嗎?我會讓你舒服的,我保證,就做一次,好不好?”
“滿滿,可不可以?”
封疆語氣懇切,手卻只是搭在她的肚子上沒有進一步越矩的動作。他不停在元滿臉頰鬢邊親吻,小聲地詢問她好不好,行不行,可不可以。
他的瞳孔泛起水潤醉人的漣漪,他試圖引誘她,挑起她的欲望,獲取她的心軟。
“你是在征求我的意見嗎?”
封疆貼著她的臉頰,喉嚨里發(fā)出低低的喘息聲,隨后他垂眸,小心翼翼地點頭:“嗯!
“我不愿意!
元滿像一張可以被任意折迭的白紙,易碎柔軟,對于一切仿佛都毫無抵抗力,可她永遠有不為人知的鋒利。
“封疆,我不想跟不喜歡的人做愛!
————————————
我總看到大家對于強制愛文學的探討,認為強制愛的前提是愛。
可我始終認為,所謂的愛不過是對強制和傷害的一種美化。
以為你好,我愛你的名義造成的痛苦,就該被原諒嗎?
我從不否認強制愛中的愛,但我認為這并不是可以被原諒的理由。
所謂的追妻火葬場,看到上位者幡然醒悟,痛苦懺悔,披著深情的幌子,苦苦哀求受害者的原諒與愛意。
施暴者深情得一敗涂地,得到解脫。旁觀者看得淚眼婆娑,感動至極。
這是愛,可愛不該這樣。
滿滿不會愛封疆。
她已經(jīng)有男朋友了。
結局如文名——小小的圓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