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本意,自然是要砸。
可聽賈三元那幾句,若真?zhèn)砸了,很可能是一拍兩散的結(jié)局,是以又陷入猶豫。
偏生此時,蟾神瓦當(dāng)震顫幾下,那熟悉的蟾神提示也來了。
“砸下去,有重賞!
這提示一出,陶潛立刻曉得。
先前砸落那么幾十顆腦袋沒有白費,被他惹惱的蟾神老大哥,終于又投來了關(guān)愛的目光。
之前沒砸而失去的如【落寶金錢】、【天蛤珠】、【不動蟾衣】、【五濁彌天幡】等等一聽就強橫無比的寶貝,竟有失而復(fù)得的可能?
一念及此,陶潛登時生出砸人沖動。
可也就在這個時候,先后兩道傳音入耳。
第一道,來自嬴青帝。
他一邊辛苦抵御著大量龍獸的自爆,一邊則是無聲開口道:
“林兄弟,莫要動手,玉面仙郎雖是個狡詐魔頭,但他此時所說卻無錯漏!
“他以自身為媒,召龍犀孽力入世,需在心底時時刻刻頌?zāi)钅驱埳衩罱?jīng)的經(jīng)文來控制多寡,一旦他陷入昏厥,孽力無了控制,將瞬息沖垮賈三元的道體,并傾瀉入世,賈三元必死無疑是好事,但我等大業(yè)也必將失敗。”
第二道,很是意外的,來自鐘紫陽。
“林道友,我已用太上秘法驗證過,賈三元沒說謊,不可砸暈他。”
“我等不必著急,我料定嬴青帝這廝必有后手,他既已向黃衣邪神禱愿,斷然不可能讓賈三元這么輕易得逞,我等靜觀其變就是!
……
相比嬴青帝,自然是鐘紫陽的傳音更有說服力。
萬眾矚目之下,陶潛嘆了口氣,默默放下手掌,將蟾神瓦當(dāng)扣回袖袍之內(nèi)。
同時心底則很是無奈,再次向冥冥虛無之中的那道不可名狀身影道:
“蟾神在上!
“非是弟子不愿砸,實是不能!
“不若這般,此番獎勵暫也不必給弟子,適才那數(shù)十顆人頭存在賬上,待下回弟子砸得好了,您老人家再一起給了?”
自從知曉蟾神是難得對人族友善的域外神靈后,陶潛說話便愈發(fā)的自在。
若有九蟾宗弟子聽到這些,只怕當(dāng)場要與他陶大真人拼命。
不過頗為奇異的是,這番大逆不道的話吐出后,那瓦當(dāng)竟又顫了顫,真?zhèn)沒有降下那些金元、寶珠來。
“蟾神,同意了?”
就是陶潛自己,也不由驚訝。
他這頭不可思議于蟾神對自己的看好,另一邊眾人見他收起瓦當(dāng),半是惋惜,半是松了口氣。
玄陽黃精湖中,賈三元見沒了“顱腦破碎之厄”,不由再度抖擻起來。
惱恨差點丟了顏面,下意識便加大輸出。
心底,頌?zāi)罱?jīng)文更快。
涌入此世的龍犀孽力再次暴漲,終于將千里方圓內(nèi)除卻祖龍社一方的所有生靈一網(wǎng)打盡,盡數(shù)化作龍獸,往那祖神碑撞去。
一頭一頭,皆是肝腦涂碑,死不足惜。
七邪宗一方招來的那些妖魔鬼怪,也都死絕。
可悲那些邪魔,在各處都非尋常修士。
有流竄諸省的大魔,亦有稱霸某處靈山的妖類,肆虐某條惡水的詭物,食得萬人的鬼祟,名門大派的棄徒,旁門左道的魔修,茹毛飲血的野術(shù)士,兼修道佛但又誤入歧途的散修強人……因機緣利益來新月。
想著攀附七邪,依靠方士,能得資糧,能修大道。
如今,倒都成了別人的資糧。
玉面仙郎這一加急,再有龍犀孽力的腐蝕,終于在那“祖神碑”上涂了厚厚一層腥臭難聞,不可名狀的濁物,此濁匯聚血肉怨氣,可污萬物萬靈,須臾將碑上那數(shù)百個熠熠生輝的名字盡數(shù)遮掩,神碑異力頓時去了大半。
而此時,嬴青帝卻依舊沒能將那些前仆后繼的異化龍獸殺盡。
見此一幕,賈三元登時興奮得意,短暫忘卻痛苦猖狂大笑道:
“哈哈哈……嬴青帝啊嬴青帝,終究是我賈三元勝了!
“七圣迷神,給我起!
大笑的同時,他立刻施法。
韓瀟、楊蒼、趙天霸、戚無心幾人立刻配合,登時就見那本就駭人的七道虹光氣柱爆發(fā)威能,這座喚作【七圣封天迷神大陣】的禁法,在一眾邪魔控制下,終將那巍峨如山的祖神碑頂起。
氣機涌動,眼看著要將神碑炸開。
賈三元又轉(zhuǎn)移目標(biāo),心底仍在頌?zāi)罱?jīng)文,一手卻探入懷中,取出一枚約莫拳大,不規(guī)則狀,一半猩紅,一半烏黑的鐵砂。
此物一出,商陽城上空頓時血光沖霄,不知多少道怨魂虛影浮現(xiàn),可能是十萬,也可能是百萬,甚至更多……根本無法數(shù)清楚的冤魂,咆哮著,哭泣著,可不論它們?nèi)绾螔暝紵o法脫離那顆詭異的鐵砂。
而頗為怪異的,是這些怨魂的生前。
妖魔邪修術(shù)士之流,以生魂來煉寶時,通常不會挑剔是何等人,年齡性別皆無需甄選。
可此刻從那鐵砂內(nèi)涌出的,竟多數(shù)是精壯男子、妙齡女子和幼小稚童的怨魂。
老人,萬中無一。
見這一幕幕,瞬息,包括陶潛、鐘紫陽、林不覺在內(nèi)的一眾祖龍社修士,俱都面色大變。
哪怕賈三元不說,眾人也都猜到此物來歷。
林不覺尚是個年輕人,心地良善,熱血仍存,最受不得眼前景象,他憤怒到面目有些扭曲,猙獰喊道:
“畜牲!賈三元你真是畜牲啊,豬狗不如!
“我林不覺在此發(fā)誓,今生必要斬你,取你性命,斷你道途!
這兩句吼出,陶潛面色微變,再看向賈三元的目光,如同看著一個死人。
如果是尋常的無名散修,驟然發(fā)下這種愿誓,必遭反噬。
畢竟玉面仙郎賈三元,可不是尋常邪修。
他不止是七邪宗少宗主,更是方士老怪楊龍犀的寵徒。
就是嬴青帝,一時半會也沒能殺了他。
但林不覺,卻又不同。
旁人不知曉他的根腳來歷,陶潛卻知曉一些。
靈柩一脈!
袁公親述:其根腳來歷,不弱于陶大真人。
驟然被一個后輩這般詛咒,賈三元本是要嗤笑,不過那一瞬,他竟也莫名察出不妙來。
好似冥冥之中,真的招惹了什么恐怖存在?
當(dāng)然,那感覺一瞬便過去,賈三元時時刻刻都在受酷刑,也顧不得細(xì)究。
只冷笑一下,而后將手中那鐵砂往商陽城方向,地底深處擲去。
那化作烏黑血光的鐵砂,入得地底,好似一道神雷般,發(fā)出轟鳴巨響,竟是往那蟄伏地底深處的龐大肉神初號機轟去。
施為后,這位玉面仙郎為了報復(fù),又為了刺激祖龍社諸人。
故意對著林不覺、陶潛、鐘紫陽幾人道:
“汝等猜的沒錯,此物喚作【大滅絕血魂珠】,乃是無比純正的魔寶!
“我七邪宗在新月省開遍血肉工廠,以人為材,煉丹熬藥,血肉、骨髓、魂魄乃至于欲望壽命都可拿來熬煉,直至榨干最后一絲價值,才潦草塞些干草填了人蛻……這般偉業(yè),使得新月省這偌大疆域,百城百縣之上,皆被那黑云血瘴和磨魂血珠充斥!
“而這寶貝,正是用黑云血瘴中的‘瘴精’混合磨魂血珠中的‘魂精’所煉!
“所謂物盡其用,諸位可識得我七邪宗手段了?”
賈三元這頭剛炫耀完。
商陽城中,那地底深處猛地傳來一道駭人巨響。
隨即,是一聲聲讓五百萬人,乃至于陶潛、鐘紫陽這些得道真修都紛紛面露痛苦的細(xì)密叫聲。
這聲音入耳,好似無數(shù)根鋼針刺入魂魄,攪動不休。
“哈哈哈……成了,成了!
“域外肉神,速速醒來!
“這等血肉蠢物有幸入世大快朵頤,卻說什么恐懼,城中凡民五百萬,古往今來,這必是最大的一餐,蠢物莫要怕,誰都不要怕!
“開始吃吧,你只管吃,給我吃……”
賈三元似乎真因為受酷刑太過,有些瘋癲的意味。
不過他的手段,卻是毒辣之極。
“糟了!
“那域外肉神原本攝于祖神碑上的神性異力,有進入沉眠,不敢吃人的跡象,如今被這廝用那【大滅絕血魂珠】炸醒,只怕要掙脫恐懼開始吃人,祖神碑又將被七圣迷神禁頂開……吾等起義,將要落敗了?”
此時此刻,任是誰都能看出驟變的情勢,以及那滑向敗亡的結(jié)局。
祖龍社一方,人人色變。
眾人看向仍被賈三元不顧代價糾纏著的嬴青帝,本就不甚齊整的人心立刻開始浮動。
鐘紫陽、林不覺、陳希夷、祁道真、申若蘭……等等志士修士,對視過后,各自嘆了一口氣,同時開始醞釀自家壓箱底的手段,卻是都想要拼命了。
陰素素、徐文開等人,各懷鬼胎,往不同方位撤步,隨時可能化虹遁逃,個個都是滿臉不甘和惋惜,顯是在可惜即將孕養(yǎng)完成的勝利果實竟要突?菸,無法摘取。
唯一的“異樣”,是陶潛。
或者說,砸顱真人林孺牛。
他在看見那顆【大滅絕血魂珠】后,本也陷入暴怒。
尤其看著那達百萬之?dāng)?shù)的怨魂,更是怒到極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