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蜣螂轉(zhuǎn)丸,丸成而精思之,而有蠕白者存丸中,俄去殼而蟬。彼蜣不思,彼蠕奚白?”
“庖人羹蟹,遺一足幾上,蟹已羹,而遺足尚動。”
“是生死者,一氣聚散爾。不生不死,而人橫計曰生死……!
一遍,僅僅只是一遍。
詭異的事,發(fā)生了。
陶潛只覺自己瞬息進入了一種極古怪的狀態(tài),他的腦海一團信息流猛地炸開。
不等他去感知,另一種陰冷、恐怖的氣息生出。
那氣息,立時便讓陶潛聯(lián)想到了“尸體”、“傀儡”、“腐爛”等等。
眼看著要滑向深淵,忽然他的靈魂深處,竟是又涌出一股無法言喻、無法想象的力量。
摧枯拉朽般,將那恐怖陰氣撞散。
那一瞬,陶潛整個人狠狠打了一個冷顫。
而后,陶潛看見了。
自身人頭滾落,血液噴灑,卻一絲一毫的痛覺也無。
只是靈魂緩緩抽離殘尸,先看向其他志士,只見到十幾道黯淡白光閃過,裊裊無蹤。
而他自身,卻莫名感知到周遭各處,傳來大大小小不一的吸引力。
很快,陶潛便知曉了“吸引力之源”是什么。
那赫然是一具具剛死不久的尸體。
街邊被餓死的老乞丐、溝渠中的死老鼠或蟑螂、飯店中醉死杯中的蚊蟲、不遠(yuǎn)處水產(chǎn)攤中剛死的魚蝦蟹……這些,竟都對陶潛的魂靈產(chǎn)生了吸扯力量。
陶潛有所明悟,他似乎是有了附體重生的機會。
但這些蚊蟲魚蝦,陶潛本能拒絕。
他的靈魂渾噩飄蕩出來,已聽不見民眾、劊子手、監(jiān)斬官的聒噪。
只是竭力抵抗著那些蚊蟲動物尸體散發(fā)出的吸扯,想要選中一具合適軀殼。
但很快,他感受到了滅頂之災(zāi)。
雖說陰雨天,無烈陽照落。
可隨時刮起的冷風(fēng),竟也能傷到他的靈魂。
就在此刻,一陣真正冰冷刺骨的陰風(fēng)吹拂過來,差點便讓他徹底魂飛魄散。
為了活命!
陶潛不得不做出選擇,屈從于大量吸扯力中最大的一股。
于是下一秒,陶潛魂靈猛地突進,被一股巨力拉扯著化作白光。
瞬息激射至菜市街尾,一門戶緊閉的鋪子中。
這竟是個昏暗、狹窄的書店。
用以照明的油燈早已熄滅,地面亂糟糟的鋪滿了一堆書。
柜臺邊,赫然躺著一具高高瘦瘦,穿著棉布長袍,套著小馬褂的男性尸體。
“就是你了!
陶潛根本沒有其他選擇。
任憑那吸扯力卷了他的魂靈,往那不知死因、不知年齡的男尸中一塞。
第2章 賬簿日記
綿綿陰雨卷成簾,依舊覆著尋仙縣。
白日熱鬧非凡,只是隨著那一顆顆人頭落地,眾目睽睽下被掛至菜市街中央處,那喚作“招魂桿”的木頭樁子上,終究還是落幕了。
除了少數(shù)幾位執(zhí)著于藥的民眾,多數(shù)人對于那十幾位志士被殺都是抱持著悲憤態(tài)度,嘆息不已。
可惜,亂世氣象已現(xiàn),任是誰都是自顧不暇,哪里能管得了其他。
入夜后,菜市街很是寧靜。
只有一位著馬褂、提燈籠、持銅鑼,黑眼圈極重的年輕更夫,在沿街鳴鑼,口喊更號。
打完落更,這更夫看了眼前方豎著的近十米高的招魂桿。
按朝廷的法,被斬首后有資格掛上去的,要么是謀逆亂黨,要么是江洋大盜。
此刻,那上面掛著一溜頭顱,正是傍晚時被砍的十幾個年輕人。
一陣夜風(fēng)吹拂過來,十幾顆頭顱便也跟著晃。
肉與骨摩擦桿子的聲音,聽來格外的詭異。
更夫微微嘆息,腳下步伐加速,很快便離了這黑漆漆一片的菜市街。
他剛一走,街尾一間鋪子內(nèi)。
黑暗中,原本躺在地面,緊閉著雙目的一具尸體,猛地睜開了雙眼。
剛一“復(fù)活”過來。
陶潛似是陷入某種僵直狀態(tài),腦海內(nèi),那團延遲爆發(fā)的信息流,正在強行灌注進來。
初始那些信息雜亂無章,晦澀難懂。
似是古言,又似是一些無法理解的胡言亂語,甚至是一些鬼畫符般的象征符紋。
不過漸漸的,它們自動梳理歸攏。
最后,竟是形成了一種方便陶潛理解的特殊格式。
【志名:陶潛!
【志類:怪異!
【志述:因被斬首時頌?zāi)钗粗獨堅E而獲得“不死”特性,由此進入不生不死之狀態(tài),一口源氣不散便可不死,直至再度死亡時,需再頌?zāi)顨堅E重凝源氣,若失敗則將徹底死亡!
【注一:該殘訣每頌?zāi)钜淮,都將付出以下代價:軀體永久腐爛,靈魂渾噩,附體后化作一種名為“魂尸”的詭物。】
【注二:魂尸者,介生死之間,渾渾噩噩,喜食人,嗜陰暗潮濕,每逢血月便狂奔三千里,不知力竭!
【注三:代價已豁免!】
……
消化完信息流,陶潛愣住了。
諸多疑惑,此刻解開。
那殘訣,他為何被斬首卻沒死?
還有那時他感受到的與“腐爛”、“尸體”有關(guān)的氣息。
顯然,那就是不死需要的代價。
只是莫名的,他的靈魂似乎有異,關(guān)鍵時刻撞散了那氣息,讓他得以豁免代價。
“所以,這很可能就是我的金手指外掛了,對超凡詭異信息的強烈感知,以及代價豁免?”
“不過仍需要驗證,畢竟孤證不立!
念頭落下,陶潛回過神來。
緩慢的起身,在鋪子里摸索著。
半響過后,他點亮了一盞油燈。
昏黃的燈光,漸漸蔓延開,勉強鋪滿了這間小小的書鋪。
借著光,他又在角落里找到一面被磨得極好的銅鏡。
下一秒,陶潛看清楚了自己如今的模樣。
很意外,這竟是個年輕人。
約莫二十五六的年紀(jì),高瘦且白,容貌也算英俊,嘴角有笑紋,總體給人一種陽光、溫暖的氣息。
這樣的人,是怎么死的?
陶潛腦海剛生出這問題,無比自然的,一團記憶涌出。
除了這具身體的生平,還附贈了一段“凄美”的愛情故事。
這人竟也姓陶,字知命。
是個二十五歲的書生,多次落榜,加之父母故去,又憤恨朝廷昏庸,心情郁郁下索性不再備考。
在前段時間耗光積蓄,來到縣城盤下了菜市街這一邊角鋪子,開了間書店。
取名“誠友書店”,售賣各式書籍。
新書古籍字帖,應(yīng)有盡有。
按理說,賣書這種事很難賺大錢,但混個溫飽應(yīng)當(dāng)也容易。
可那書生為人迂腐固執(zhí),絲毫心眼也沒有,自然是賺不到什么錢,反而幾天就虧了個底掉。
好在書店有一女性?,時常溫言撫慰。
一來二去,兩人算是看對了眼。
可誰料到,前日有一丫鬟前來傳信,說自家小姐已被媽媽安排嫁給城中一大戶人家做姨太太。
兩人的私情只得來生再續(xù),請書生千萬忘了自己。
看到這里,陶潛目光瞥向那柜臺臺面。
上面果然擺著一個空酒杯,以及一個還殘存著某種可疑粉末的紙包。
顯然,書生對這件事以及那“來生”二字的理解,大概就是……殉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