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匹夫無罪,懷璧其罪。◎
在所有人之中,風薄引其實是距離唐姣最近的。
當那股春雨般令人平靜的氣息彌漫開的瞬間,他就已經(jīng)感覺到了。
天品法寶都是十分矜貴傲慢的,甚至是蠻橫的,春山白鶴鼎也不例外,它在半空中現(xiàn)身的那一刻,在場所有五階以上的修士、仙獸都紛紛抬頭仰望,藍色巨人一成不變的行動因此發(fā)生了改變,它抬起了頭顱,明明沒有面容,卻能感覺到它是在靜靜地凝望。
“那是......天品法寶?”
身旁的藥王谷領隊驚嘆出聲。
“而且還是爐鼎?微塵地域不是已經(jīng)沒有天品法寶了嗎?”
“這是我們合歡宗的天品法寶!憋L薄引瞥了他一眼,倒是不驚訝,淡淡地說道,“百年前合歡宗與藥王谷的那個賭約,你應該沒有忘記吧,這就是那尊春山白鶴鼎!
領隊眼神閃爍了一下,顯然是想起來了當時的事情。
進入微塵地域的合歡宗丹修也就兩名,他很快就反應過來了。
他頗為咋舌:“居然將天品法寶贈與一名三階丹修,你們合歡宗還真是大手筆!
“確切來說,是在師妹剛拜入合歡宗時,師父就已經(jīng)將春山白鶴鼎許諾給她了!
領隊被口水嗆了一下,咳嗽起來,露出不敢置信的神情:“你沒開玩笑吧?”
風薄引冷哼一聲,說道:“我什么時候是喜歡開玩笑的人了?”
“確實。”畢竟認識了百年,身為藥王谷領隊的燕宿還是對這個人有所了解的,脾氣不好從來也不開玩笑,他又是喜歡開玩笑的人,因為這件事兩人吵過無數(shù)次架了,直到這十幾年才慢慢找到相處的方式,他問,“你身為她的師兄,難道就不會嫉妒嗎?”
風薄引這回倒是很坦然地承認道:“嫉妒啊。”
燕宿驚異于他的坦誠,不過倒也覺得正常,雙手環(huán)胸,望著那懸在天際貪婪地進行吞噬的春山白鶴鼎,相較之下風底尋廊顯得格外凄慘,在天品法寶的壓制下毫無還手的機會。他看了一陣子,說:“畢竟,這修真界中沒有哪個丹修不想擁有天品爐鼎吧!
風薄引卻又搖了搖頭,說道:“我雖然確實嫉妒,但已經(jīng)承認了這件事。”
“大多法寶都會挑選主人,在此基礎上,天品法寶的眼光更為苛刻!庇嗨薜囊暰,風薄引緩緩說道,“我與莊師妹,甚至是師父,都試過與春山白鶴鼎定下契約,然而,我們都被拒絕了,無一例外,當時尚未入道的小師妹卻得到了它的青睞?梢,它挑選主人的標準并不在于修為的深厚與否,我正是在意識到這件事之后決定接受!
“你的心胸真是寬闊!毖嗨奚焓峙牧伺乃男乜冢怀鲆馔獗欢汩_了,并得到了風薄引一個嫌惡的眼神,他也不生氣,說道,“要是所有人都能像你那樣想就好了!
匹夫無罪,懷璧其罪。
只要這春山白鶴鼎在唐姣手中一日,就會招致他人嫉恨一日。
想到這里的時候,風薄引的眉頭忽然皺了起來。
他確認道:“燕宿,和我?guī)熋猛返牡茏,是誰?”
“我想想,好像是晁枉景!毖嗨揞D了一下,也反應過來了,說道,“我和他不是同門,不過,聽說他的風評不是很好,有些自命清高——風薄引,你瞪我干什么!”
風薄引咬牙切齒道:“這些話,你為什么不早說!”
燕宿也氣沖沖的,說道:“你的意思是我該跟你說我宗弟子的壞話嘍?”
風薄引就差給燕宿一巴掌。
他心里隱隱生出不安的預感,聞言,也不想再跟燕宿糾纏下去,朝他翻了個白眼,飛快地從百納袋中取出一枚五階上品疾行丹,喂入口中,不過一息的時間就沒了影子。
燕宿氣不打一處來:“你還翻我白眼——”
看著風薄引連人影都不見了,他呼哨一聲,召來冥川骨獸,也追了上去。
風薄引朝著春山白鶴鼎的方向疾行之際,內(nèi)心亂如麻,愈發(fā)煩躁。
他知道師妹這次進入地域還打著找到雙修對象的念頭。
所以,在看到唐姣去跟藥王谷弟子搭話的時候,他自然而然就沒有提同路一事。
早知唐姣搭訕的那個人是這般品性,他也不會如此輕易就放下心來了。
師父閉關,莊師妹出走,小師妹初入地域,萬一出了什么事,他連想都不敢想。
風薄引只能將希望寄托在事態(tài)還沒有演變得那么糟糕上。
在他趕到之前,不要發(fā)生不可挽回的事情——
只是短短的十幾息,卻漫長得像是幾個時辰。
風薄引終于趕到的時候,看見眼前的景象,竟呆在了原地,一時間沒有反應過來。
因為,眼前的這一幕,和他想象中的場景實在千差萬別。
在他的想象中,晁枉景擺出一副丑惡的嘴臉,小師妹像兔子一樣楚楚可憐。
而事實上,晁枉景癱軟如爛泥,倒在一片血泊之中,手臂彎曲成不正常的姿勢,渾身痙攣,只能徒勞地在喉嚨間發(fā)出憤怒而痛苦的“嗬嗬”聲,好似破舊不堪的老風箱。
小師妹清純可愛的臉龐濺上了幾滴血跡,手中的春山白鶴鼎掄得像舞袖般生風。
看到風薄引的一瞬間,唐姣怔了怔,忽然意識到了什么,動作一頓,春山白鶴鼎停在了半空,原本沒什么表情的臉上變得靦腆起來,說道:“風師兄,我是不小心的!
“......”風薄引點了點自己的臉頰,說,“先擦擦臉上的血跡。”
唐姣聽了這話,乖乖地收起春山白鶴鼎,摸出帕子開始仔細擦拭起臉龐。
風薄引俯身探了一下晁枉景的經(jīng)脈,說實話,已經(jīng)碎了大半,如果晁枉景不是四階修士,恐怕早就已經(jīng)救不回來了。這么想著,他摘下晁枉景腰間的百納袋,將袋子倒過來粗暴地倒了幾下,從一堆瓶瓶罐罐中翻找出回春丹,擰開蓋子就往他嘴里塞了幾顆。
晁枉景唇間喉間全是血,張嘴就是一股腥味,根本咽不下去。
風薄引冷言嘲諷道:“怎么,難道你還要我?guī)湍隳胨閱幔俊?br />
他清晰地看到晁枉景眼中的怨恨,對他到底是什么品性也摸索得七七八八了,見晁枉景閉上眼睛,開始艱難地吞咽起回春丹,風薄引已經(jīng)仁至義盡,自然不打算替他接經(jīng)脈,便站起身來,迎著唐姣有些遲疑的眼神,說道:“詳細的,等回到宗門了再說。”
發(fā)展到這個地步,這已經(jīng)不再是晁枉景和唐姣之間的事情了。
這會演變成藥王谷和合歡宗之間的事情。
麻煩了。風薄引暗想,師父偏偏又在這時候閉關了。
“我怎么聞到一股血腥味......我的天!發(fā)生什么事情了?”
聽到身后傳來燕宿驚恐萬分的聲音,風薄引的眉頭皺得更緊了。
燕宿趕緊跑過來,手法嫻熟地開始處理晁枉景身上的傷口,用真氣溫養(yǎng)他的經(jīng)脈,越是仔細分辨,他的臉色就越差,抬頭掃了風薄引和唐姣一眼,眼中的意味不言而喻。
——晁枉景傷得太重,恐怕無法徹底治好了。
他抿了抿唇,斂去神色,語氣嚴肅地說道:“看來,只能九州盟見了!
風薄引亦是頷首,“九州盟見。”
說完,他向唐姣使了個眼色,示意她跟著自己離開。
唐姣剛抬步跟上,總算有所恢復的晁枉景掙扎著開了口,即使嘴角還淌著血,嗓子也嘶啞得幾乎破裂,他還是充滿怨恨地盯著她,大喊:“燕師兄,不要放他們離開!”
她的步子微微一頓。
燕宿心里暗嘆,嘴唇動了動,不知道該對晁枉景這番話作何反應。
他只能勉強寬慰道:“晁師弟,你身上的傷太重了,現(xiàn)在先不要說話了!
晁枉景不甘心,他怎么可能甘心?看著唐姣,他的眼睛幾乎要滴出血來,一種莫大的羞辱感和恨意涌上心頭,迫使他竭盡全力拉住燕宿的衣袖,如同索命的厲鬼,一聲又一聲地喊道:“燕師兄......燕師兄!她將我傷成這般地步!你怎能輕易放過他們?”
燕宿還沒來得及發(fā)話。
原本已經(jīng)走出去一截的風薄引轉身回來了。
隨著動作,丹修耳墜上的翡翠在半空中晃悠悠地轉了一圈,劃出刀似的鋒弧,碎發(fā)間的深綠色眸子凝成纖細尖銳的豎瞳,蛇鱗在瞬息間攀升至半張面孔,看著極為駭人。
他手臂越過燕宿,伸手揪住晁枉景衣襟,喉間發(fā)出蛇一樣的低啞嘶嘶聲。
“閉嘴!你要是再喋喋不休,小心在回到藥王谷之前我就把你解決了!”
晁枉景這下子閉嘴了。
風薄引松開他的衣襟,任由燕宿接住他,轉身對唐姣說:“走了。”
唐姣接過風薄引遞過來的疾行丹,放入口中咽下。
風聲呼嘯,她隱隱約約聽到燕宿對晁枉景說:“你也看到了,不是師兄不想攔,師兄一個丹修怎么打得過他們兩個人?晁師弟,你現(xiàn)在就好好養(yǎng)傷,回宗門再談其他!
路上,風薄引沒有說話,于是唐姣只能找了個話題。
“我此前都不知道,原來風師兄是碧蛇嗎?”
風薄引的情緒平靜下來后,他臉上的蛇鱗漸漸褪去了,瞳孔也恢復了正常。
即使方才發(fā)生了那些事,風薄引對唐姣的態(tài)度也沒有太大差別,仍然是一副愛答不理的樣子,唐姣談起了他的話題,他也就平淡地應道:“我有一部分碧蛇的血統(tǒng)!
像是又想起什么,他添了一句:“我的鱗片不能入藥。”
唐姣沒忍住,捂著嘴笑得肩膀發(fā)抖:“哦......好的師兄!
既然風薄引沒有問,唐姣也沒有主動說她與晁枉景之間發(fā)生了什么。
她沒覺得自己哪里做錯了,如果再發(fā)生一次,她還是會做出同樣的事情。
至于之后引發(fā)的一系列后果,唐姣想,畢竟是她惹的麻煩,所以她會主動承擔的。
剛想到這里,身旁的風薄引忽然爆發(fā)出一聲怒吼:“這什么東西——”
唐姣連忙轉過頭,看到風薄引臉上趴著一只白乎乎的雪團子。
風薄引伸手去抓它,它就死死地用爪子扒拉著他的頭發(fā)。
頭皮傳過來的刺痛感讓風薄引更加急切地想要甩掉它,結果造成了惡性循環(huán)。
而唐姣卻是眼睛一亮,伸出手,雪團子被她乖乖地抱入懷中。
“銀月兔!”她驚喜道,“你怎么在這里?你是想跟我一起走嗎?”
銀月兔似乎聽懂了唐姣的話,往她懷里拱了拱,濕潤的鼻尖蹭過她的手腕。
于是唐姣的心情終于好了許多,舉著小兔子向風薄引宣告:“師兄,我要養(yǎng)它!
風薄引黑著臉用真氣醫(yī)治臉上的抓傷,瞥了她手里的小東西一眼。
“像這樣弱小的靈獸最好不要養(yǎng),要養(yǎng)就養(yǎng)燕宿的那種靈獸”,他本來是想要這么說的,可是在看到唐姣期待的眼神后,這話在嘴邊拐了個彎,就變成了“隨便你吧”。
唐姣歡呼一聲。
獵獵狂風掠過臉頰。
乘著疾風,兩人繼續(xù)朝微塵地域的入口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