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者伸出兩只手掌,緩緩抬起,將虛無的空氣捧至顧慎面前,千絲萬縷的熾火從他干癟肌膚之中竄出,匯聚到掌心位置,便如同他捧起了一蓬火。
顧慎點指蘸取火焰。
模糊破碎的畫面掠入心海。
凜鐵山的霧氣破碎,這位“死而復(fù)蘇”的無名之人,用最后的記憶,指出通往凜鐵山深處的具體路徑。
“安息吧,從此以后,不會再有人打攪你的長眠!
顧慎站起身子,他揮手召散熾火。
那具尸體沒有倒下,而是被火焰燃燒焚身,化為無數(shù)灰燼。
這些灰燼在現(xiàn)實世界中飄散,很快就被雨水沖散。
但在精神世界,這些灰燼以魂靈形式匯聚,拼湊出了“死者”生前的模樣,顧慎選擇用【凈土】賜予他真正的安寧。
死尸分享的精神畫面,被顧慎共享到了慕晚秋心海。
兩人站在鐵青夜幕之下,雨絲垂臨猶如利刃。
“不知為何,我有種很不好的預(yù)感!
顧慎道:“我總覺得接下來會看到很糟糕的東西!
慕晚秋問:“就像是多魯河那樣?”
在多魯河,他們看到了冥王的神殿。
“或許比那更糟糕!
顧慎深吸一口氣,道:“因為我心中的‘不安預(yù)兆’前所未有的強烈!
他向來相信自己的直覺。
他知道這亡者指引的路徑,大概率通向前任冥王埋下的災(zāi)境。
顧慎比誰都清楚,前任冥王是個什么東西。
這家伙發(fā)瘋之后干的事情,真不是東西。
只是這一次,他只是覺得“心情沉重”,難以言喻的“不安”,并沒有直擊心靈的危險預(yù)兆,與這份不安對應(yīng)的卦象就是,已經(jīng)恢復(fù)完整的十字吊墜,沒有絲毫波動。
【命運女神的庇護】以另外一種方式告訴顧慎。
前方的災(zāi)境,不會有生命危險。
……
……
如果沒有生命危險,那么還有什么事情會讓人感覺到不安?
鐵青色的夜幕被熾烈的劍芒撕碎。
顧慎遣出半袖鐵鱗,以熾火銜接,直接照耀一整條山階長道,這座災(zāi)境的入口就在半山腰,一座看似隱蔽的山洞入口。
這并不難找,即便沒有亡者的指引,找到入口也耗費不了太久。
熾熱劍芒撕碎長夜,也貫穿災(zāi)境。
顧慎和慕晚秋前后腳踏入災(zāi)境之中,眼前是一座漆黑幽暗的廣闊世界,熾火照破黑暗之后,映入眼簾的便是熟悉的高大立柱,以及恢弘的青銅拱頂。
大量的災(zāi)厄氣息,在此地游蕩。
“沒想到,前任冥王真在凜鐵山內(nèi)部修建了一處災(zāi)境……這是一座新的冥殿?”
慕晚秋瞇起雙眼,伸手觸碰著巨大立柱。
她還記得當(dāng)年在多魯河災(zāi)境,差點死在冥殿里的那些遭遇。
如今,這里并沒有帶給她強烈的危險感。
或許是因為自己晉升成為【捧冠者】的緣故?
“準(zhǔn)確來說,是舊的冥殿。”
顧慎端詳著這青銅大殿入口,平靜道:“這里修筑的年歲比多魯河那座冥殿更久,隱藏的時間也更長……很顯然,這是前任冥王在‘失控’前的造物!
前任冥王和顧長志是好友。
以顧長志先生嫉惡如仇的性格,自然不會允許“邪惡瘋狂”的陰祟之輩,在東洲修筑災(zāi)境。
所以這座凜鐵山災(zāi)境,一定是在冥王保留“理智”之時創(chuàng)造的。
慕晚秋皺眉道:“可是那泄露出的‘災(zāi)厄’,又該怎么解釋?”
如果這座青銅大殿,是前任冥王保留理智的造物。
那么如今怎么會泄露出“災(zāi)厄”。
“冥火是世間一切災(zāi)厄的集合體!
顧慎沉思片刻,道:“往前看看吧……看看這座青銅大殿真正的模樣!
凜鐵山的災(zāi)境入口與冥王神殿的長廊連接。
兩人緩步前行。
一路上看去,便會發(fā)現(xiàn),這座神殿的用料極為扎實。
“這里很有可能是前任冥王為他自己準(zhǔn)備的‘神域’……”
慕晚秋不斷觸碰巨大立柱,身為冥火捧冠者,她能感受到這座神殿中蘊含的龐大能量。
“這座大殿一定藏著數(shù)之不清的古文陣紋!
“可是如果前任冥王將它視為基地,準(zhǔn)備在凜鐵山潛修,為什么就此將其荒廢,跑到【舊世界】重新去建造新的神殿?”
慕晚秋說著說著,發(fā)現(xiàn)了問題所在。
“……凈土!
顧慎吐出兩個字,算是解答。
“為了追求【凈土】!
他站在青銅大殿的門前,聲音有些復(fù)雜,道:“這世上的神殿,修筑地再華美,再恢弘,也無法和凈土相提并論。冥王陷入瘋狂是因為凈土,失控也是因為凈土。他想要真正執(zhí)掌世間萬物的生滅輪回……與這種絕對的神權(quán)相比,這凜鐵山的神殿,又算得上什么?”
“……”
慕晚秋頓時沉默了。
是啊。
凜鐵山的神殿很宏偉,但永遠(yuǎn)無法浮現(xiàn)于世間。
七神之中,冥王永遠(yuǎn)是隱于黑暗之中的那一個,幫助其他火種汲取災(zāi)厄,成為世間不祥的源頭,就連“神域之地”都需要對世人隱瞞。
她知道,在那個時代,東洲發(fā)生的一切神情,都逃不過顧長志先生的眼目。
所以這座凜鐵山神域,顧長志先生一定知道。
只是。
顧長志先生選擇了保密。
于是這才有了今日……他們二人的初次踏足,這數(shù)十年來,凜鐵山神殿始終空空蕩蕩,干凈如昨,完全不像是迎來過任何一位訪客的模樣。
“說起來,你的故鄉(xiāng)是不是就在這附近?”
慕晚秋忽然開口。
她雖然很少關(guān)心東洲的事情,但在顧慎“死訊”傳遍五洲的那段時日,她刻意閱讀了這位傳奇人物公布在外的檔案。
顧慎,出身在青河區(qū),群山之中。
五老山就在這凜鐵山的附近。
并不算遠(yuǎn)。
“……是!
顧慎輕嘆一聲。
走入這青銅大殿,他便已經(jīng)明白了自己心煩意亂的原因。
信奉命運之人,不相信巧合。
他心煩意亂的原因,不是因為這神殿有多危險。
恰恰相反,這神殿沒有絲毫危機。
他感到不安,是因為預(yù)感到……凜鐵山神殿的終點,隱藏著自己的“身世”。
其實從柳泉精神海中,看到凜鐵山出現(xiàn)“災(zāi)厄”的那一刻起。
有些答案,便已經(jīng)浮現(xiàn)。
“咔!
顧慎伸出手掌,輕輕按在青銅大殿的門前。
他深吸一口氣,推開大門。
……
……
巨大的青銅殿門被推開。
站在巨大殿門之下的兩人,便好像巨神腳下匍匐的螻蟻。
凜鐵山神殿,只修筑了一半,而且是步入的那一半,殿門之后是荒蕪和破敗的景象,與長廊的華美瑰麗形成鮮明的對比,這其實很滑稽,堂堂冥王的正殿竟然只是一個半成品,連最高點的神座都只是隨意鑄造了一個粗胚。
這恰恰印證了顧慎和慕晚秋先前的猜想。
這座神殿被放棄了。
從前任冥王擁有“追逐凈土”這個念頭的那一刻起。
這里便沒有繼續(xù)修筑下去的必要。
可真正讓人感到震撼的,并不是這荒蕪破碎的正殿,而是一枚枚塵封的生命艙體,像是一只又一只豎眼,與這青銅立柱一同守衛(wèi)著荒蕪的大殿。
這些生命艙體的能源沒有被切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