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對于這些“圣裁者”來說，則是比死亡恐怖萬倍的折磨。

  黑河之中，仿佛高高矗立著一尊王座。

  那王座上盤踞的高大身影，在長河霧氣的倒映之下，放大了無數(shù)倍，幾乎與天穹齊高，他就這么輕飄飄揮了揮衣袖，河水便將這些魂靈吞沒。

  碾碎，復(fù)蘇。

  碾碎，再復(fù)蘇。

  這條冥河，才是真正的戰(zhàn)場。

  冥王賦予圣裁者“永生”，而后將這些意圖弒神者，關(guān)押至真正的地獄，對于這些凡俗而言，支撐著他們向神座舉劍的原因只有一個(gè)。

  信念。

  而摧殘這信念的方式，則無比簡單。

  那就是讓他們一次又一次，直面死亡，忍受輪回……

  冥王俯瞰著長河里的景象，他的面容被濃濃霧氣遮掩，雖然沒有開口，但顧慎卻感受到了這位陰暗神座向這些墮入冥河者所傳遞的意志。

  想要解脫，其實(shí)十分簡單。

  只需要唾罵光明即可。

  作為“墮入冥河”的一員，這位圣裁者也遭受了殘酷的折磨。

  此刻的顧慎，被迫“感同身受”。

  在他腦海之中，不斷閃過這位圣裁者的一生。

  人這一輩子，總有在乎的人。

  這位圣裁者腦海中浮現(xiàn)出親人，摯愛，子嗣，同袍的模樣……在冥河籠罩之下，圣裁者的精神被扭曲，他只能親眼看著腦海中的一副副面容枯萎，破碎，凋零。

  一開始，他的意志力十分堅(jiān)定。

  但隨著冥河一次又一次沖刷他的記憶，將心底的軟肋一次又一次刺穿。

  痛苦不斷疊加……

  他開始動(dòng)搖。

  他逐漸“相信”，這一切都是真實(shí)的，而造成自己忍受這般罪孽的，就是“光明”。

  顧慎默默觀看著這一切。

  前任冥王的手段太恐怖，這些圣裁者們陸續(xù)開始崩潰。

  雖然只是一位【旁觀者】，但他的精神也收到了沖擊，如果其他意志力薄弱的超凡者墜入此夢，在這個(gè)時(shí)候，很有可能就會分不清夢境與現(xiàn)實(shí)，把自己與圣裁者代入成一人。

  而最后的結(jié)局……自然也只有精神崩潰。

  顧慎看著沸騰的冥河，濃郁的死氣，還有那一個(gè)個(gè)，本無比信奉光明，最終卻精神崩潰的圣裁者。

  歷史記載了光明城的勝利。

  卻沒有記載，這些圣裁者的犧牲……

  顧慎的心底，忽然涌現(xiàn)出了一縷痛苦的不甘。

  到崩潰的最后時(shí)刻，自己所附身的這位圣裁者依舊信奉光明，不愿屈服于冥王的手段，可在“他”心中，卻無法控制地生出了一縷怨念。

  這漫長冥河，無盡折磨。

  他直到崩潰，都沒有見到信奉的“光明神座”。

  “砰”的一聲！

  圣裁者的魂靈炸裂開來，被冥河所吞沒，連一個(gè)浪花都沒有濺起。

  顧慎失去了依附。

  他并沒有離開夢境，圣裁者死去之后，這場噩夢本該結(jié)束。

  但，并沒有。

  一股無法解釋的力量，拉住了他。

  這場夢，并沒有就此終結(jié)。

  對于入夢者而言，真正的折磨，是從“圣裁者”死去之后，才開始的。

  他不再是其他任何人，而是自己。

  冥河盡頭的王座之上。

  那高大巍峨的陰暗身影，微微前傾身子，仿佛要將整個(gè)世界的重量，壓在顧慎身上。

  顧慎下意識抬起頭來。

  他望向那長河遠(yuǎn)端的偉岸身影。

  在冥王那張霧氣籠罩的模糊面容之上，有兩縷熟悉的猩紅瞳光，逐漸點(diǎn)燃，最終直射而出，落在自己的身上。

  顧慎腦海之中，開始浮現(xiàn)出一道又一道熟悉的身影。

  婆婆……褚靈……

  老師……師兄師姐……

  烏鴉……顧南風(fēng)……小鐵人……

  他知道，這是用來折磨對付“圣裁者”的那一套。

  接下來，這一套將會用在自己的身上。

  真正的殺機(jī)，原來是從這里開始……當(dāng)圣裁者死后，夢境中的“冥王”便會對入夢者投來目光，大殿中的猩紅目光，便是冥王留給圣裁者亡軀的詛咒，這些信奉光明之人，將在“死后”，為冥王效力，帶著他們的怨念，殺死所有踏足冥王宮殿的入侵者。

  顧慎沒有閃躲，就這么繼續(xù)保持著與冥王的對視。

  長河盡頭的浩蕩黑風(fēng)，席卷整場噩夢。

  顧慎忽然笑了。

  “自己人�！�

  他伸出手指，輕輕在眉心捻下一縷微弱的火焰，對王座上的冥王輕聲開口：“我也一樣討厭‘光明’，光明城的光明。”

  第一百零九章 接住這縷火

  “自己人！”

  冥河翻滾，黑水沸騰，無數(shù)圣裁者精神崩潰的長河上空，回蕩著一道堅(jiān)定的聲音。

  大風(fēng)吹過顧慎的魂靈。

  他沒有感覺到一絲一毫的陰冷，相反，冥河河水的溫度恰到好處。

  十字吊墜的精神預(yù)警，沒有問題。

  對于大部分超凡者而言，這幾乎是無法渡過的一道死劫，他們需要用精神力硬抗冥河的毒素……然后親身體會圣裁者當(dāng)年所遭遇的苦難。

  可對顧慎而言，恰恰相反。

  這場災(zāi)劫之中最大的“難處”，應(yīng)該便是唾罵光明，加入“黑暗”。

  顧慎連一秒的猶豫也沒有，直接表明立場。

  他又不是圣裁者，更不是什么光明城的信徒，之所以逃到這里，就是因?yàn)楣饷髻n福之子的追殺，唾罵光明算得了什么？

  如果需要，他可以罵一整天。

  這場夢境，十分逼真，那些與冥王神念做著對抗的“圣裁者”們，錯(cuò)愕詫異地望向此刻開口的顧慎，他們?nèi)f萬沒有想到自己隊(duì)伍之中出現(xiàn)了這樣一位“叛徒”！

  顧慎不為所動(dòng)。

  他知道，這一切都是虛假的，當(dāng)年的那一戰(zhàn)早就結(jié)束。

  自己被拽入這場噩夢之中，應(yīng)該便是那位“圣裁者”的執(zhí)念所致……這些圣裁者，早已死去多年，身軀都化為枯骨。

  曾經(jīng)作為光明城維護(hù)秩序的存在，他們死后，淪落成了地獄游蕩的野鬼。

  這種拉人進(jìn)入地獄的行徑，實(shí)際上已與光明二字的明面之意，截然相反。

  隨著他的表態(tài)。

  整條冥河，都變得逐漸安靜起來。

  那矗立高坐大河盡頭的“冥王”，遙隔時(shí)空，夢幻，以及咆哮的河水，平靜地注視著面前的年輕人，在這段破碎的夢境之中，一切都已經(jīng)注定。

  顧慎不相信，冥王能夠看到“自己”。

  于是他也抬起頭，直視著黑暗中的血色雙瞳。

  這是兩位冥王遙隔二十年的對視。

  那高坐王座的巨大身影，眉心燃燒起了蒼白的火焰，那是巔峰狀態(tài)的“冥火”，此刻沸騰燃燒起來，仿佛要將整座蒼穹都灼出一個(gè)窟窿……

  顧慎的眉心，也燃燒起了火苗。

  只不過他的火苗，相比于全盛時(shí)期的“冥王”，差了太多，太多。

  這真的只是一縷很小的火苗。

  隨時(shí)可能會熄滅。

  雖然小，但是有，這一縷火，便是他身份的“象征”。

  今朝一點(diǎn)火星。

  明日可以燎原。

  “……”

  注視著這縷細(xì)微弱小到隨時(shí)可能會熄滅的蒼白之火——

  冥河盡頭的高大黑影，未發(fā)一言，就這么保持著靜默。

  顧慎卻忽然覺得自己產(chǎn)生了錯(cuò)覺，他怎么覺得，那個(gè)被霧氣遮面的家伙……看到自己的火苗之后，似乎微微笑了笑。

  噩夢破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