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野大師神情惘然地看著這一幕。
她有一種錯覺。
自己仿佛做了一場夢，夢的過程是二十年來漫長的等待，她在清冢內(nèi)陵，不僅僅等待顧長志的復(fù)蘇，也在等待四季曠野那株古木的開花。
如今，一抬頭便是枝葉繁茂的簌懸木。
她多希望……自己所經(jīng)歷的這二十年，就是一場夢啊。
只是，這具破碎軀殼里的痛苦，如潮水一般席卷渾身，提醒她，這并不是一場夢。
千野低沉地笑了笑。
伸出一只手，緩緩觸碰顧長志的面頰。
不是夢……也好。
這樣便不用擔心，眼前的景象，如泡影一般支離破碎。
她也時常做夢。
只可惜，美夢不能成真。
夢醒之后，陵園孤獨，依舊只她一人。
若有人仔細去聽，便會發(fā)現(xiàn)，這清冢陵園的慢慢長夜里，都是夢醒心碎的聲音。
“小野……不是夢，是真的�！�
顧長志心疼地看著懷中女子，聲音艱澀，一字一頓。
“是……真的……”
千野的手指已經(jīng)破碎了，只剩下零零散散拼湊形狀的金線，但觸碰到顧長志面頰的那一刻，她感受到了溫度，于是龜裂的面具裂紋中，滲出了干枯濕潤的淚水。
所有的頭疼，在這一刻都消失了。
她笑得很開心。
“我……欠你太多�！�
顧長志聲音嘶啞。
他這一生，沒有辜負長野的任何一人。
卻偏偏辜負了千野一人。
辜負的太多，太多。
“不……你從不欠我�！�
懷中的女子如稚童一般笑了，她揚起面頰，輕輕說道。
“這一切……”
“我心甘�！�
……
……
第一百九十一章 來自舊世界
簌懸樹下，落英繽紛。
顧長志摘去千野的面具。
那張安靜乖巧的花貓面具之下，是一張沾染鮮血與淚水的破碎面容。
千野從不摘下面具。
是因為“占卜術(shù)”，抽取了她大部分的肉身。
有一半的面頰，已經(jīng)坍塌，化為了金線……但即便如此，依舊能夠看出，她是一個極美的女子，眉眼之間，有超凡脫俗的清冷氣質(zhì)。
顧長志伸出手掌，輕輕替她抹過面頰。
那一縷小小的“斗戰(zhàn)火苗”，散發(fā)出所剩不多的余暉，將她籠罩，那半邊破碎的面孔，被神力所修補，一點一點如碎瓷般拼湊完整。
顧慎站在遠方，看著這一幕，心中實在不忍。
他能感到，簌懸樹下，滿是溢散飄蕩的死氣。
于是顧慎竭力運轉(zhuǎn)“春之呼吸”，想要盡可能將千野大師的生命留住，留在這片曠野之上……然而這一次，他卻失敗了。
那些死氣，化為了風，一吹就散。
是了。
他還不是真正的“冥王”，而且就算真正的“冥王”至此，也不能違背天地間最大的那條鐵律。
人死，不可復(fù)生。
這片凈土，最多能夠留住一縷精神。
而這，已經(jīng)算是奇跡。
“小顧……不必浪費力量了�！�
千野大師感受到了迎面而來的春風，她看出了顧慎的心思，這是想要動用特殊的力量，去留住自己不斷溢散的魂魄。
她輕聲笑道：“我意已決�！�
凈土，永遠無法留住“決意要走”的亡者。
對千野而言，最大的心愿已經(jīng)完成。
若顧長志無法久存于世。
她又何必獨活？
執(zhí)念是一個很可怕的東西，它可以支撐你走完千萬里路，可一旦走到終點……便再也沒有了繼續(xù)下去的動力。
現(xiàn)在。
她累了。
她不想走下去了。
顧長志尋找到了白術(shù)，來繼承“斗戰(zhàn)火種”。
而她，也找到了繼承占卜術(shù)和陵園陣紋的最佳傳人……久握占卜金線，終得命運饋贈，這已是極好極好的結(jié)局。
這一切，正如千野先前所說的。
她心甘。
“老師……”
顧慎聽到了這道心聲，也感應(yīng)到了千野的決意，他不再多言，默默散去了圍繞簌懸木的那縷春風。
對他而言。
這一年，朝夕相伴，千野已成了他授業(yè)傳道的恩師。
雖未習得占卜之術(shù)，卻將陵園古文盡數(shù)參悟。
千野知無不言言無不盡。
這份恩情，他還沒來得及報答。
“咳……”
千野低沉咳嗽一聲，在斗戰(zhàn)神火的作用下，那副破碎的身軀，短暫拼湊而成，她從顧長志懷中緩緩坐起，然后扶著古木，嘗試著站穩(wěn)身子，雖然有些勉強。
但此刻的她，能夠活動了。
與顧長志對視一眼。
千野大師柔聲道：“我想……見一見褚姑娘�！�
她還有話，要對褚靈說。
……
……
很快，褚靈來到了凈土。
她不止一次來到過顧慎的“荒蕪曠野”之上。
她見過這片草原浩蕩無垠的景象，也經(jīng)歷了一切毀去化為荒蕪的跌落破敗，只是……她沒有想到，凈土會有一日，變得如此盛大，那株參天繁茂的簌懸木，實在令人驚嘆。
如今，僅有一株巨樹，還稍顯空曠。
但她可以確定。
未來，凈土一定會很美！
巨樹之下，站著那位命將凋零的女子，在斗戰(zhàn)神力的燃燒之下，她的面容也回到了年輕之時，即便面帶溫和笑容，眉眼間的脫俗氣質(zhì)，依舊容易讓人生出感慨。
這實在不像是人間女子。
只不過……與褚靈相比，又要差上一些。
畢竟褚靈，真的不是人間女子。
這還是褚靈第一次見到守陵人的真實面容，鎮(zhèn)守長野二十年，無人知曉那張花貓面具之下的面容，是什么模樣。
【深�！慨斎灰矅L試過捕捉這個重要信息。
只可惜。
都失敗了。
千野大師來到人間，進入清冢，就沒摘下過面具。
這是一個無比神秘的女子，不知從何而來，不知師承何處，帶著世上最神秘的“占卜術(shù)”，就這么來到了清冢陵園，從此風吹雨打，巍然不動。
長野千萬人心中，千野是神座沉眠之時，無可替代的“守護者”。
很多時候，她所說的話，便是“神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