或許,這一切并不是那么簡單。
能夠壓制住舊派,并且長久施加壓力……
顧陸深究竟與中洲的這位,保持了多久的聯(lián)系?
“我現(xiàn)在……不想說話!
朱望輕嘆了一聲,眼神有些閃爍。
他站在小巷子的陰影之中,有風(fēng)吹來,吹動他的大裁決官長袍。
正義兩個字,飄蕩在虛無的陰翳之中。
被黑暗吞沒。
“看得出來,你現(xiàn)在心情復(fù)雜。”
顧陸深拆穿了他,輕描淡寫說道:“你我都是爬上了長野頂點的人物,我理解你的感受,很多年前我也是這樣,我本以為,這世上已經(jīng)沒什么東西可以讓我出賣自己的良心和底線了。只不過后來那樣?xùn)|西還是出現(xiàn)了。”
朱望瞇起雙眼,望向顧陸深。
“今天你也看到了,那個老家伙的領(lǐng)域名為‘無量秤’!
顧陸深意味深長說道,“這世上的任何東西,都是可以稱量的,良心和底線當然也不例外……所以人出賣任何一件物事,都不奇怪,只需要另外一邊的重量足夠。而掌握了極致權(quán)勢的人物,若是想要更進一步,要付出的代價,自然也是無比沉重的,相比之下,良心和底線也就不算什么了。要怪,就只能怪天秤的那一邊,放置的誘惑太重!
“是么?”
朱望平靜地開口:“或許,你高估自己的底線了!
顧陸深微微挑眉。
“既然我們已經(jīng)是一條船上的人了……那么有些話不妨挑明了說罷。”
朱望幽幽說道:“我和你是不一樣的,至少我登上長野頂點,靠得是自己,而你……大概率靠得是出賣良心。既然你在很多年前就在做這樣的事情,你怎么可能理解我呢?”
如果沒有和顧陸深,在這個小院子前相遇。
那么這樣的話,永遠不會從朱望的口中說出,他作為大裁決官,作為長野裁決所八面玲瓏的一把手,需要斡旋在各方勢力之中,他必須要隱藏自己的真實想法,而顧家的新派……在合流之前,永遠不會是他想要得罪的勢力。
可如今,則不一樣了。
朱望長長吐出了胸中積攢的那口郁氣,望著顧陸深,冷冷說道:“所以,你……根本無法理解我此刻的感受。”
顧陸深并不生氣。
相反。
他笑出了聲音。
“任何人……都有第一次的啊。”
顧陸深淡淡開口,“我也一樣,你也一樣,只是我醒悟地比你早一點而已。”
“看看我現(xiàn)在所握住的……”
顧陸深伸出一只手,握了握拳,柔聲笑道:“我?guī)缀跷兆×讼胍囊磺,而你呢??br />
朱望由衷沉默了。
他無話可說。
“你似乎也握住了一切……”
顧陸深用力說著似乎兩個字。
他的聲音帶著輕輕的悲哀,更多的是同情,“別否認了,其實我們都是一樣的……一樣的可憐蟲,其實我們什么都沒有握住,也根本就沒有登上所謂的頂點,我們只是爬得很高而已,一旦摔下去,就會摔得粉身碎骨!
長野的頂點?
不……長野根本就沒有頂點……這里有好幾座大山,朱望只不過是登上了其中一座,顧陸深也登上了其中一座,只不過抬頭望去,最高的那座山峰隱沒在清冢的輝光里,壓得所有人都喘不過氣。
那才是真正的頂點。
隱沒在云層之中,隱沒在世人的敬仰目光里。
“長野安寧太久了。”
顧陸深輕聲開口,說道:“凡俗之人,永遠無法撼動神座……想要為雪禁城換一個新的時代,就只有依靠神的力量。如今神來了,長野要換天了,你確定不借著這個機會,登上真正的山巔么?”
朱望的神情有些茫然。
“朱兄……”
“在你面前,永遠都有這么一個選擇,那就是不進入這間院子。”
顧陸深輕聲笑道:“只是……那樣的話,你會失去一切,如果你真的和我不一樣,不妨證明一下吧!
他推著輪椅,緩緩進入了院子。
而臨走之前,不忘把木門合上。
朱望就這么站在木門前。
他看著木門合上,這合上的仿佛是一扇命運之門。
這一瞬,他的神情有痛苦,有掙扎,有糾結(jié)。
許久之后……這些都消失了。
他的臉上只剩下了麻木。
朱望伸出了手。
“吱呀——”
他推開木門,走入了院子里。
第一百四十五章 神與守陵人
今夜,注定是一個不平靜的長夜。
月光籠罩,鋪灑在雪禁城。
酒神座的小院子,一片寂靜。
披著白色長袍的少年,緩緩從木屋之中走出,他的面容籠罩在月白色的黯淡天光之中,仿佛神明降世,而在其身后……黑暗的屋子里,濃郁的酒香仿佛凝聚成了實質(zhì)一般。
這半年。
他在院子里栽種葡萄。
風(fēng)雨澆淋。
如今……葡萄熟了。
靳先生和許厭沒有侍奉在少年神座的左右,在黑暗之中,流淌著淡淡的風(fēng),從院子里掠出,似乎牽引指向遙遠的遠方。
進入過這間院子里的人,不止是他們兩個。
此刻從小院子里飄出的風(fēng),穿梭雪禁城的街巷而去……去往曾經(jīng)進入小院,然后選擇離開的一道道身影所在之處。
每一縷風(fēng),都像是一只眼。
與長野上空陣列的那些電子儀器相比。
這,才是真正的“風(fēng)瞳”。
無形的精神力,籠罩在巨大的城市上空,黑暗垂臨之后,酒神座第一次睜開了自己的“眼”,隨著風(fēng)去往了這座古城的每一座街巷,每一片黑暗。
“顧長志……似乎真的死了!
少年輕聲喃喃開口。
他獨自一人,離開小院,徒步向著北方走去。
他閉著雙眼,走得卻是最近最直的那條路線,所過之處,有風(fēng)繚繞。
酒神座走過了繁華熙攘的寧河橋。
走過了張燈結(jié)彩的古巷。
寧河河畔有人舞獅,有人奏樂,這個俊美少年徑直從人群之中走過,舞動的雄獅,鼓掌的人群,仿佛被蒙上了雙眼,他們沉浸在眼前的世界中,忽略了有人從自己面前經(jīng)過,而這些人就像是被命運女神牽動絲線的玩偶,一舉一動,抬袖,挪步,都完美與這個俊美少年的行動規(guī)矩錯開。
就好像……
整個世界,在為他讓路。
他就這么安靜地往前走著,一直離開雪禁城,抵達了長野北方空曠寧靜的那座陵園,那里是自己的“酒之風(fēng)”無法去往之地,那里是真正的漆黑與永暗之所。
酒神座第一次,停住了腳步。
他的人生中,很少像今天這樣,在某個地方之前,停步駐足。
不是因為他想要“欣賞”。
而是因為……他雖手握火種,登臨神座,可心中依舊殘留著凡俗的情緒。
那種情緒,名為恐懼。
因為恐懼,所以駐足。
短短的數(shù)秒,酒神座回想起很多年前,自己在【舊世界】所看到的畫面。
然后他又回想起了一年前,顧長志在黃金神域中對自己所說的話。
只不過這兩串記憶很快就被切轉(zhuǎn),他想起了自己回到源之塔之后的遭遇,以及內(nèi)心深處,無數(shù)次想要睜眼卻不敢的痛苦。
最后。
酒神座深吸了一口氣。
……
……
今日的清冢沒有流風(fēng)。
守陵人倒坐在古樹之上。
無數(shù)占卜金線,纏繞著這株古樹。
四季曠野之上的積云,都化為了纏綿的絲線,被抽絲剝繭地剝離,一層又一層,為古樹編織了一層外衣,遠遠看去,這就像是一株熠熠生輝的黃金之樹,而在樹冠之上,則是結(jié)滿了人類想要窺探卻不可窺探的未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