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慈聲音嘶啞:“我本以為,像老陸這樣在老城區(qū)整天游手好閑兜圈子的家伙,應(yīng)該是沒什么出息的街溜子,年齡大了討不到老婆,只能當個無業(yè)游民……直到那一天我翻墻過去,獅子巷的墻壁染滿了血,現(xiàn)場被上百個人圍起來了,我看到了一大堆的警察,醫(yī)生,律師,這些人吵得不可開交,老陸就靜靜躺在那些人的中間,身下是一灘不斷擴散的血泊!
“再后來……他們把老陸帶走了。我在電視上看到,老陸是大都最有錢的人,這些人爭吵是因為老陸的錢太多了,每個人都想從中分一點!睘貘f望向顧慎,笑道:“你說……扯不扯淡?”
大隱隱于市。
這句話所有人都聽說過,但真正能像陸承這樣做到的人,又有幾個?
“老陸死了以后,有人罵我是掃把星,克死了父母,又克死街坊鄰居!彼未嚷柫寺柤纾吐暤溃骸爸钡叫£憗砹艘院笏麄儾挪徽f這些話的,不是因為他們心存善念不愿戳人痛處,只是因為小陸生得冰雪漂亮,一看就是鳳凰窩里出來的,他們不敢隨便在背后說壞話!
“小陸……?”
“其實他們狗屁都不知道,”宋慈冷冷笑了兩聲,“小陸是我叫的,老陸死后院子空出來了,她一個人搬過來住,所以我就喊她小陸。大家都猜測她是老陸的女兒,但氣質(zhì)又實在不符,只能猜測是個遠房親戚之類……不信你問問他們,誰知道小陸叫什么名字?”
之前我就問過了……
顧慎輕聲道:“小陸為什么走?”
“不清楚!睘貘f的精氣神一下子垮了,他哭喪著臉:“小陸就是這樣讓人捉摸不透的人,她說來就來,說走就走,臨走的時候,也沒跟我打一聲招呼,約好下次見面什么時候之類的……直到南梔夫人把我接走,我才知道,她們兩個吵了一架,小陸一氣之下背著行囊離開了大都,而且說自己再也不回來了!
深深喝了一大口。
烏鴉怒道:“走就走唄,怎么能不把我?guī)?我能抗能打能屈能伸,難道嫌棄我是個累贅?”
顧慎神情復(fù)雜,心想難道不是因為你太不靠譜了嗎?
“呵,女人!彼未葦[了擺手,“等她回大都我會給她懺悔的機會的。”
“老陸走了之后,就只剩下這些酒,小陸沒帶走,那就算是我的了!彼堫櫳髋霰闷娴溃骸靶疹櫟摹氵@酒量怎么這么好?一丁點感覺也沒?”
“唔……就快不行了……”顧慎沉默片刻,扶額問道:“再喝一杯?”
“今晚一定把你干趴下!”宋慈咬牙切齒舉杯,“你小子,之前騙得我好慘……敢情你跑路是真的因為做錯了事心虛,老實交代,到底干了什么喪盡天良的事情!”
“其實我當時說了實話……”顧慎碰杯,無奈笑道:“只是你不相信而已!
宋慈搖頭晃腦,一只手撐住下巴,勉強讓自己腦袋沒有砸在桌子上。
他努力回想著當時顧慎的解釋。
片刻后。
他眉頭擰成了八字,舌頭開始吐字不清,“你當時說的是……敲了……崔忠誠竹……杠……”
“嗯!
顧慎輕輕嗯了一聲。
“窩……窩……焯啊……”
宋慈嘶的倒吸了一口涼氣,他緩慢地戰(zhàn)術(shù)性后仰,匪夷所思地看著顧慎,再一次地確認:“崔忠誠?”
得到了默認之后。
他用力甩了甩腦袋,把酒意甩散,哈哈大笑,用力攬著顧慎肩頭,“你真會吹牛逼,不過……我信了!”
到這時候宋慈才后知后覺地發(fā)現(xiàn),顧慎一小口一小口速度頻率始終恒定地抿著獅醒酒,按照這個速度來看,對方已經(jīng)喝了自己的兩三倍有余。
“你小子酒罐子里出生的?”宋慈急了,趁著自己意識清醒,連忙護住酒瓶子,“今天喝酒就到此為止了!”
二十分鐘后,兩個人搖搖晃晃從小巷里出來。
準確地說,是一個人搖搖晃晃,另外一個人被迫搖搖晃晃。
顧慎架著烏鴉,直至此刻還在回味著獅醒酒的滋味……他品嘗出了這酒里的精神元素,默默回想著烏鴉口中的“獅子巷案”。
十年前,老陸死后,陸家傾破,所有的財產(chǎn)都被人吞并,如果沒有記錯的話,趙氏也正是從那一年開始覺醒的。
顧慎不清楚當年究竟發(fā)生了什么,但是他知道,在裁決所里,師姐登記的姓名就是南槿二字。
師姐她舍棄了陸這個姓。
烏鴉說,姐妹二人曾經(jīng)爆發(fā)過一場很劇烈的爭吵,從那天后,陸南槿就離開了大都,而且至今都也沒有回來過一次……這些信息,已經(jīng)足夠讓人推測出一些東西了。
“拼命三郎,多半是承負著無法釋卻的血海深仇……”
顧慎輕聲自語,緊接著他想起了褚靈的話,于是低聲道:“不可以對別人的過往懷揣惡意啊!
扶著烏鴉來到小巷子外,后者哇啊哇啊在草叢邊吐了一大攤子,吐完之后,伸手找顧慎要了頭盔,努力把腦袋塞了進去。
“你想就這么回去?”顧慎認真道:“在大都,酒駕是要被吊銷駕照的,摩托車也不例外。”
他倒是不擔(dān)心烏鴉會出什么意外。
“老子沒醉……”宋慈呸了一聲,笑道:“之所以喝醉,是因為想喝醉,你懂嗎?”
顧慎一下子沉默了。
以他的直覺,烏鴉這句話說得是對的。
超凡者,無論是哪一系的,都需要砥礪精神力,當精神力足夠強大,酒精已經(jīng)無法溶解意志,喝得再多,只要想要恢復(fù)清醒,只需要運轉(zhuǎn)呼吸法即可……以宋慈的實力,即便是喝下蘊含精神元素的“獅醒酒”,也絕不會醉,至少不會如此狼狽,難堪。
“如果不喝醉,有些話……我就說不出口!
烏鴉扶著墻角,示意顧慎站得近一些。
他小聲笑道:“你是個聰明人,剛剛對你說了獅巷案,你應(yīng)該猜出來一些東西了吧……”
顧慎張了張嘴,不是他不想說話,而是他實在不知道該說什么。
“老子從來就不相信,會有那么巧的事情。老陸那么好的人,怎么會招惹仇家,都已經(jīng)躲到老城區(qū)了,還是被人盯上!睘貘f低聲笑道:“你覺得,會是誰干的?”
顧慎平靜道:“你認為是趙氏。”
“不錯不錯!”宋慈大力拍著顧慎肩膀,親昵道:“不愧是小崔先生看中的人啊……真是深得我意,知子莫若……啊呸!
“你想怎么樣?”顧慎眼神古怪。
“當然是……”烏鴉伸出一只手掌,在自己脖子前輕輕劃過,擺了個做掉的姿勢,眼神熾熱,笑著問道:“你覺得怎么樣?”
“你想做掉誰,趙器?”顧慎道:“還是……”
“啊哈……”
“開個玩笑開個玩笑!彼未冗B忙打斷顧慎的話語。
“雖然在外面,大家都很怕我……但其實我很慫的。”烏鴉長嘆一聲,嘿嘿笑道:“除了拳頭硬,命硬,沒什么拿得出手的優(yōu)點了。我倒是不怕死,但是怕腦子發(fā)熱,做出一些沖動的事情,連累了夫人。你知道,跟你見面的那一天,我為什么跑路么?”
顧慎默默等著下文。
“有個男人來砸我的場子,沒等他自報身份,我就出手了……我發(fā)誓,我只用了一拳,沒想到他這么不能抗,半條命被我打進了地府,差一點去見閻王!
烏鴉笑了笑,頗有些炫耀地說道:“那個人叫陳凈壇,是陳叁的外甥!
等了許久,沒有等來顧慎的話語。
烏鴉挑眉怒道:“你啞巴了?”
“陳叁的外甥……”顧慎道:“所以呢?”
“第一次聽陳叁的名字?”烏鴉很是惱火,又顯得有些氣餒。
“不是第一次,但……聽到他的名字,應(yīng)該有什么反應(yīng)么?”顧慎有些尷尬,道:“我知道陳叁是和趙家那位議員平起平坐的人,很厲害的大人物!
宋慈幽幽長嘆一聲,徹底放棄了與顧慎解釋的念頭。
“大概就是,很爽!
“等哪一天你試過就知道了……毆打權(quán)貴,真的與平時打架不一樣,在這狗日的律法,規(guī)矩,命運的框架之下,我的命是爛命,可他的不是。所以這一拳打出去,他的痛苦會成就你雙倍的快樂。這是一種,凌駕在規(guī)則之上的快感。”
烏鴉有些興奮地伸出拳頭,握了握又松開,似乎是在回味當時的感受,他凝視著皮膚粗糙的老繭,咧嘴笑道:“我不止一次地想過……如果這雙拳頭,落在趙器臉上,會是什么樣子?”
說到這,他又忍不住嗚哇起來,只不過已經(jīng)戴上頭盔,于是連忙憋住,扶著墻角一陣天旋地轉(zhuǎn)。
顧慎輕輕嘆氣,拍著后背。
便在此時——
隔著一片街區(qū),大約數(shù)百米,有幾個人緩緩走出長巷。
為首之人,出巷之時偶然間的瞥頭,看到了街角的二人。
他微微駐足了一剎。
戴著頭盔的男人,有些隱約的眼熟,但只是一眼,就收回了目光。
拎著大獵槍的牛仔也隨著目光望去,他默默握住槍柄,輕聲問道:“趙公子?”
“沒什么……只是兩條醉得不醒人事的野狗而已,不必浪費時間!
趙器輕聲開口,他忽然皺起眉頭,伸出手掌,抹了抹自己本該潔白污垢的面頰,掌心沾染了污垢,應(yīng)該是在廢棄廠房內(nèi)沾染到的。
他默默凝視著掌心污垢,輕聲道:“老城區(qū)的臟東西,實在太多了些……”
第九十八章 狂犬
顧慎沒有醉。
自始至終,他都很清醒。
所以街邊的那一行人,從出現(xiàn)到駐足,所說的每一句話,乃至每一個字,他都聽得很清楚。
那個被圍繞環(huán)簇的男人,從光鮮亮麗的衣著就能看出來,這絕不會是生活在老城區(qū)的人……一定是在大都核心地帶養(yǎng)尊處優(yōu)的大人物,因為他的字里行間,眉里目間,都透露著對底層人的鄙夷,貶低,以及唾棄。
只不過這樣的人,已經(jīng)不是顧慎見的第一個了。
這算是什么……羞辱,謾罵,嘲諷?
如果在乎的話,那就都算。
但顧慎從來不在乎,他沒有時間,沒有精力,也沒有資本去在乎。
所以只當是有人在耳旁放了一陣狗屁,等風(fēng)吹過就會自動散掉。
他神情自若地拍了拍烏鴉后背,“走了!
“等等……”
帶著厚重摩托車頭盔的宋慈,好不容易緩過一口氣,獅醒酒的酒精蔓延全身,直沖天靈,整個人都是暈乎的,他扶著墻壁才勉強直起腰來:“這屌人剛剛說了什么?是不是罵我們了?”
烏鴉的聲音很大,嗓門很粗。
這聲音一下子就吸引了對面的注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