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近一些,顧慎注意到曲水還化了妝,臉蛋紅彤彤的,已經(jīng)看不太出先前蒼白憔悴的模樣了,臉上寫滿了元氣,在路燈光線照拂下笑得明媚動人。
“沒有沒有,我也剛來!
女孩雙手哈著暖氣,道:“小顧醫(yī)生,上班很辛苦吧?時候不早了,我請你吃晚飯吧!”
顧慎猶豫了一下。
自己是為了追查案子來的。
但對方等了這么久,還再三邀請……如果拒絕,也太不禮貌了些。
“要不我請你吧!
顧慎想了想,道:“就在附近隨便吃點吧,吃完之后正好去江灘!
……
……
吃飯對于顧慎而言是一件非必要時可以忽略的事情。
其實從山溝里走出來的孩子都是這樣,對他們而言饑一餐飽一餐不算什么,比起餓一兩頓肚子更可怕的,是看不見能夠吃飽飯的未來。前兩年顧慎剛從福利院獨立出來的時候,啃饅頭就咸菜算是家常便飯,偶爾還會吃兩頓西北風改善口味。
大都是一棟比青河更華美的高樓大廈,這里的頂上有著無限絢爛的美景可以欣賞,但也是一座比青河更殘酷的金字塔,一層一層被無名之人用身軀扛起,在大都底座躺著數(shù)不清看不見的“普通人”。
所以即便卡里有了足夠“揮霍”的余額,顧慎仍然按照原先的習慣生活,霓虹漫閃的大都深夜里,總能看見一個少年孤獨地穿巷跑過,吹著涼涼的晚風,啃著路邊攤剛剛出爐的紅薯,熱騰騰的煎餅。
對于這樣的少年,過往十七年的生活教會了他堅持,刻苦,自律……還有很多諸如此類的美德。
但對應的,生活還沒有教會他“浪漫”。
“喏……新鮮出爐的,給你。”
曲水神情古怪,看著顧慎,兩人剛剛從荔浦街一間偏僻小巷子走出。
顧慎拎著兩個紅薯袋子,遞出去其中一個,曲水沒有接。
他神情有些困惑:“你不吃嗎?很好吃的。”
“我就……算了吧!鼻嫒萦行⿲擂,她重新打量著顧慎的穿著,問道:“小顧醫(yī)生……你平時就吃這個嗎?”
“嗯啊!鳖櫳鞔盗舜,扒掉一塊軟糯的外皮,啃了一口,“真的很好吃,你確定不吃嗎?”
如果褚靈來了,自己就帶她吃這個。
“我想吃一點……正式的,可以嗎?”曲水想了想,委婉道:“江灘附近有間餐廳還不錯,如果你沒有錢的話,我可以買單的。”
“正式的……”
顧慎有些后知后覺地反應過來了。
他忽然意識到自己拿紅薯招待朋友的行為,在社交行為學上來看應該會被定位成“吝嗇”……當然他的本意并非如此。
在青河待了兩年,啃了大量紅薯,來到大都荔浦街后,顧慎被這家小攤子的烤紅薯深深驚艷到了,這可能算是大都第一次在自己心中迸發(fā)光芒。
第一次吃到這家紅薯的顧慎心底甚至發(fā)出了“不愧是大都啊,連紅薯都烤的比其他城市好吃”的感慨。
……
……
20分鐘之后。
顧慎來到了一家旋轉(zhuǎn)餐廳,單獨的包廂雅座,燈光柔和,音樂舒緩,氣氛靜謐。
他調(diào)整了一下坐姿,但怎么坐都覺得別扭。
這家餐廳就在江灘沿岸,包下了整座二十九層,食客可以俯瞰江灘夜景,有游船有燈光,節(jié)日或者運氣好的話還會碰上盛大恢弘的煙火秀。
“小顧醫(yī)生是第一次來這種餐廳么?”
坐上餐桌后,曲水的坐姿很放松,完全不像是十六歲的姑娘,也完全看不出先前的靦腆了。
顧慎想了想。
曲水話語中的“這種餐廳”,應該指的是消費價格……剛剛他看了一下菜單,在這里吃一頓飯大概需要人均兩千左右?
審核開始的前一天,那個老家伙帶著自己豪車狂飆,吃遍了大藤市的頂級餐廳,屁顛屁顛蹭吃蹭喝的顧慎,沒忘了每頓吃完偷偷瞥一眼菜單,價格與現(xiàn)在這家差不多。
感謝樹先生。
提前帶自己“見了世面”,這時候不至于過度震驚,甚至還可以理直氣壯地回一句。
“來過的,但是不經(jīng)常吃!
曲水偷偷笑了笑。
“這塊牛排切好了……喏,給你。”
看著對方嫻熟用刀的姿勢,顧慎已經(jīng)可以確定,曲水這位小姑娘出身在一個富貴家庭了,不過倒也合理……寐語者心理咨詢的費用可不便宜,一小時八百,一個十六歲女孩能每周固定來好幾次,零花錢得有多少?
“謝謝!
顧慎好奇道:“你應該還在念書吧……這么晚出來,父母不會擔心么?”
曲水略微低頭,眼神閃爍了一下,輕聲笑道:“小顧醫(yī)生應該知道……我最近一直在接受治療……所以學校那邊請了假!
顧慎注意到,曲水說話的時候,下意識把袖子里的手縮了縮。
他之前就看到了……這個女孩手腕上有不止一道的傷疤。
因為分手而自殘。
很難想象,這個看起來柔柔弱弱的女孩,竟然會做出這么極端的事情。
“不要傷害自己的身體了。”顧慎柔聲道:“你的父母會傷心的!
“謝謝好意……”曲水低聲道:“我現(xiàn)在一個人住,我的父母……已經(jīng)不在了!
父母……不在了?
顧慎先是一怔,緊接著才明白不在了的意思……
他一下子沉默了。
聽到這句話,顧慎覺得心底的某根弦被撥了一下,只是他向來不善于安慰別人,只能輕輕地說道:“那你更要照顧好自己了,我去買單……江灘的事情辦完咱們早點回去,我把你送到家門口!
第七十八章 表白
深夜十點之后,江灘沿岸,是大都最熱鬧的地方。
年輕的男女在這里群聚……重金屬音樂和酒精的催動下,荷爾蒙肆意生長,在這里你可以卸下白天的所有重壓,聆從靈魂最本能的指使,找回血液里的野性和欲望。
沿著江灘繼續(xù)漫步,那些仿佛能將長夜震碎的噪音會漸漸消散,耳旁縈繞回蕩的只有深夜的風聲,還有江水浪潮拍打的白噪音,整個世界會從極度浮躁的喧嘩中褪色,化為一張寧靜且黑暗的畫卷。
大都區(qū)和瀛海區(qū),就隔著這條橫江對望。
江那邊萬籟俱寂。
江這邊是不夜城。
“還要走多久?”
曲水帶路,沿著江灘走了很久很久。
顧慎回頭望去,那些搖曳的燈光已經(jīng)在黑夜中消弭,無法看清,前后都是漆黑的長夜。
“就快到了!
曲水背著雙手,心情很好,蹦蹦跳跳地在前面帶路,她猛地一個大跳然后站定,“唔……好像就是這里!
江灘沿岸修筑了好幾座大橋,對應的兩岸也加筑了防護措施,不過橋下防滑堤的行人通道,則是隔著一段距離就會鑿洞,并且用白色顏料涂抹,用作記號……“1”,“2”,“3”……
“97號!
曲水認真凝視著橋下窯洞,“我就是在這……遇到他的!
顧慎皺起眉頭。
說是在江灘……但這其實已經(jīng)算在杳無人煙的偏僻地帶了,而且這種窯洞,尋常人誰會多看一眼,恐怕只有流浪漢和流浪貓狗會在這過夜。
不過,以那個基金會信徒的行事風格來看……住在這里倒并非沒有可能。
他躲避了深海的追查如此之久,一定有特殊的犧身之所。
“你在這等我一會!
囑咐了一句,顧慎獨自一人進了窯洞。
窯洞十分潮濕,剛剛進入一步,一陣劇烈的惡臭便迎面而來,黑暗中看不清環(huán)境,但這里應該堆疊了許多垃圾,還有糞便的氣味……竟然還真的有人或動物居住過。
窯洞外沒有聲音了。
看來曲水在外面聽話地等著。
顧慎默默引燃了眉心的熾火,他環(huán)顧窯洞,輕聲在心底念道:“側(cè)寫……發(fā)動!”
熾火引燃的那一刻,顧慎眼中的世界不再漆黑,一盞明燈在心中點燃,他環(huán)顧一圈,看清了黑暗中的環(huán)境,這座修筑在江灘偏僻地帶的97號窯洞,十分狹窄,圓形拱頂,地面四處都是松散抖落的泥土污垢,這里的確有流浪漢居住過,隨意丟在地上的食品垃圾已經(jīng)發(fā)臭,呈現(xiàn)半掩埋狀態(tài)。
但隨著顧慎的抬頭。
一種毛骨悚然的感覺立即從后背節(jié)節(jié)炸開。
新鮮的腐臭味,混雜著潮濕刺激的空氣涌入鼻腔。
這股氣味源源不斷在三米外的窯洞石壁上散發(fā)而出……狹窄的泥土石壁上,釘著幾枚大鐵釘,將一具干枯的骸骨掛起,皮已經(jīng)腐爛,骨仍完整。
側(cè)寫的世界里,一片寧靜。
黑暗被熾火驅(qū)逐,窯洞骯臟的環(huán)境亮如明晝,精神力推動著時間緩慢倒流,墻壁上那具骸骨的血肉逐漸從干枯變得豐滿,頭顱也不再低垂,顧慎看到了一角倒影。
那時候“他”還未曾死去,一度絕望地嘶吼著,宣泄著。
時間就這么逆推著回溯——
直到一道熟悉的,嬌小的身影,出現(xiàn)在視野之中。
在側(cè)寫世界里,她只剩下一道漆黑的影子,沒有五官也沒有聲音。
她緩緩地回頭,隔著逆轉(zhuǎn)的時空,望向顧慎所在的位置。
在這一刻,顧慎的大腦近乎空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