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遠,好!十分鐘就到!
掛了電話,周時只和趙博生說了一句回見,扭頭就往單位跑去。
趙博生站在原地望著他的背影,長嘆一聲:
這個案癡!
***
高強最近新買了一套茶具,當周時到達他辦公室的時候,那套茶具已經(jīng)擺到了茶案上,旁邊的水壺咕嘟咕嘟冒著熱泡,水正好燒開。
見到周時,高強拎起水壺,往公道杯一倒,清香的茶葉香氣撲鼻而來,讓周時都忍不住贊道:“政委,你這個茶不錯啊!
“別叫政委,私下就叫我強子,還是你有眼光,來,這杯是你的,嘗嘗怎么樣?”
周時不懂喝茶,再加上喝完酒口渴,顧不上茶水熱,抬起杯子就一飲而盡,對面的高強直咂嘴:“嘖嘖嘖嘖,這茶這么喝就浪費了呀,你得一口一口地品,喏,就像我這樣!
周時把小茶杯往茶盤一放,說:“哎,我是個粗人,整不了你這細致活,時間也不早了,咱們節(jié)省時間,說吧,想和我聊什么?”
高強見周時這么直接,呵呵一笑,往座椅后一靠,表情逐漸嚴肅起來:“周,你說實話,趙博生是不是說我壞話來著,你放心,我不找他麻煩,他懷疑我也不是一天兩天了!
周時點點頭:“你怎么知道他一定會對我說這件事?”
高強哼了一聲:“這個老頑固,我還不了解他,這都多少年了啊,從譚滿案發(fā)開始,他無數(shù)次找過我,說案子有疑點。你當隊長以后,他還去巡察那邊告過我,說我做假案,你在刑警隊 8 年,沒發(fā)現(xiàn)我們之間很少交流的嗎?也不是我錙銖必較,是老趙從那個時候開始,就把我當成敵人一樣,看見我都要繞著走,其實我在刑警隊的時候,我們原本是最好的搭檔。”高強的臉上抹過一絲遺憾。
這個在周時印象里一直嘻嘻哈哈,沒點領(lǐng)導(dǎo)樣子的老同學,此刻就像換了一個人。
話說到這份上,周時也不想再婉轉(zhuǎn)了,于是直截了當問:“老趙懷疑的地方,我是贊同的,雖然證據(jù)確鑿,可整個過程,不符合邏輯的點也有很多。不知這些你是怎么看的?”
“我能怎么看?板上釘釘?shù)淖C據(jù),各種檢驗結(jié)果都是譚滿的,你說,我們的懷疑在鐵證面前有用嗎?這個世界上,不符合邏輯的事多了,也許譚滿的犯案過程就是沖動犯罪呢?也是他的內(nèi)心就是住著一個惡魔沒被家人發(fā)現(xiàn)呢?憑什么就說案子有冤情呢?”
高強手握茶杯,本想再喝一口,遞到嘴邊,突然沒了飲茶的心情,又將茶杯重重放回茶盤,繼續(xù)對周時說:
“周,你想想,我犯得上為了這一個案子,冒這么大的風險嗎?當年就算沒有抓到譚滿,或者說就算沒有抓到兇手,讓這個案子成為一樁懸案,對我而言,并沒有什么區(qū)別,多了這一個案子,是錦上添花,沒有這一個案子,我的提職文件很快也就下來了,我在刑警隊這些年,破的大小案很多,成績也不差,這個案子和譚元元案情況不同,那會兒還沒有熱搜什么的,沒有引起全國熱議,自然也不可能因為一起案件找不到兇手就免了我的職。所以,我何必要去做假案呢?”
高強并不避諱自己在仕途上的助力,這番話說起來,看上去十分真誠。
周時在他的臉上沒看到一絲慌亂的神情,是真情實感,還是刻意偽裝?趙博生的懷疑,高強的辯解,到底誰會是真相?
周時一時間也不知道該如何接話。
過了好一會,他緩緩說道:“證據(jù),會不會有問題?”周時說出了最后一種可能。
高強不可思議地抬高了聲音:“周時!你是多年老刑偵了!如果證據(jù)都有問題,那還能有什么是真的?你憑什么就憑借心里的那點懷疑就說證據(jù)有問題呢?”
“不是我心里的那點懷疑,而是,能讓譚元元以命相搏去翻案,我相信他們一定是找到了最可疑的地方,足以證明案子有問題,雖然這個可疑之處我現(xiàn)在還不知道!
“那你為什么不直接問那個什么孟開良?你不是懷疑這是他們搞出的把戲,那他們一定知道許多我們不知道的內(nèi)幕,何必在這里玩猜猜猜?”高強不解。
“我猜,他們一定是找到了一個關(guān)鍵點,卻不能證明自己是真的,不然也無需如此了,直接提交法院申訴不就行了。所以他們需要我們警方替他們挖出來。如果按你所說,整個案子流程都沒有問題,而這個案子又確實有問題,那么只有一個可能,就是證據(jù)有問題。”
繞口令一樣的話,周時一口氣就說了下來,此刻他的思路隨著和高強的切磋,已經(jīng)逐漸清晰起來,他畢竟不愿意相信高強做了假案,如果暫時相信高強是對的,那么只有一個可能,證據(jù)是錯的。
如果證據(jù)是錯的,那么,當年的法醫(yī)……
高強也想到了這里,接話道:“老陳已經(jīng)退休了。”
周時點點頭,反正從明天開始,新一輪調(diào)查就要啟動,到時,法醫(yī)這邊可以作為重點。
另外,趙博生還對周時說了一件事,讓周時很意外。
當年譚滿被執(zhí)行死刑之前安排的家屬會見,在法院那邊的檔案顯示,是一名自稱譚滿哥哥的人來的,整個會見過程,譚滿沒有表示出異議,而譚元元卻說,譚滿根本沒有什么哥哥,家里人一直在想辦法去見譚滿,可一直到執(zhí)行完畢,才領(lǐng)回了遺體,死前根本沒有得到會見的消息。
這個男人會是誰?是譚滿認識的人嗎?安排他來的人有沒有問題?
周時在心里打了幾個大大的問號,如果能找到這個人,也許會是破案的關(guān)鍵?
和高強的談話,整整持續(xù)了 1 個小時,當兩人都覺得已經(jīng)聊透了,可以各自回家的時候,周時這才想起來,一個小時之前,老婆給他下了死命令讓他馬上回家。
要說自己確實不是個稱職的爸爸,孩子明天就開學了,一個假期都沒能陪上她幾天,可高強電話一來,他就顧不得了。
時鐘指向了凌晨 1 點鐘,周時想了想,最終還是回到了辦公室。躺在辦公室的簡易床上,他給老婆發(fā)了條信息告假,等了十分鐘,對面沒有回復(fù)。
他索性扔掉手機,腦子里不斷回放著這一天涌現(xiàn)出的各種線索,不知何時,沉沉睡去。
第二十章 有鬼
“警官,這么多年前的事情了,干嘛又拿出來說?這事過不去了是嗎?!”
“我們只是想了解一下當年的案件經(jīng)過,希望您配合一下!
“我還不夠配合?因為當這個證人,我配合警方調(diào)查,配合法院庭審,當年大學都差點沒考上,你現(xiàn)在說我不夠配合?”
“您消消氣,我們不是這個意思,就是當年的這個案子,還需要補充一些材料,您看我們就問幾個問題,不會耽誤您太多時間!
“十分鐘,十分鐘后我有個會,你們只有這么長時間,要問快點問!
人證這一環(huán),是很重要的走訪,周時親自帶著劉猛來的,組長+副組長聯(lián)合出馬,結(jié)果先被對方來了個下馬威。
人證,名叫李建,目前在本省省會一家銀行工作,此人 30 出頭,個頭不高,長相普普通通,已經(jīng)略微有點謝頂,不過剛一見到他時,劉猛就戳了戳周時,小聲耳語:“這人挺有錢啊,一身大牌,看那手表了嗎?”
周時不懂這些,反問:“手表怎么了?”
“你看你太不懂生活了,那手表,勞力士的,6 萬一塊,嘖嘖,真酷,不騙你說,我女朋友想送我來著,我硬是攔著沒讓,你說我是那貪圖享樂的人嗎?人民警察就得樸實無華,我……”
“咳咳”周時用力咳嗽了兩聲,打斷了劉猛的吹噓,緊接著大步走到李建面前,主動伸出手握了握,順便偷偷觀察了一下手腕上的那塊表,心里瞬間走了神:這么個玩意,6 萬?一個普通銀行柜員,這么有錢嗎?
出來之前,周時已經(jīng)讓人查清了李建的相關(guān)資料,李建與譚滿同屆,原本學習也不錯,能排年級前二十名,譚滿出事后,他因為當人證,頻繁受到調(diào)查,再加上出庭作證等,耽誤了許多學習時間,最后雖然也考上了大學,但只是普通二本,徹底與重點大學無緣。
畢業(yè)后,李建參加了省城一家銀行的招聘,順利入職,成為一名柜員,工作多年,進步并不明顯。
原本以為人證的走訪會很順利,卻沒想到對方態(tài)度并不好,甚至帶著強烈的抗拒。
十分鐘時間,不一定能問到多少有價值的信息,周時只得挑重點來問。
“您就跟我們說說,當年您發(fā)現(xiàn)整個案情的全過程就行!
李建皺了皺眉頭,手指從額頭向腦后一捋頭發(fā),不耐煩起來:“警官,我看見的經(jīng)過,你們當年都一字一句記錄在案了,白紙黑字,多少年過去都變不了,你們辦過的案子不都有檔案嗎?查查不就知道了!
“查是自然要查的,但是我們更想親耳聽你說說,怎么,是你不愿意說,還是不敢說?”
劉猛翹起二郎腿,他有些惱怒對方的態(tài)度,鬼知道這個李建是不是心里有鬼,一個柜員又不是老總,拿開會當什么幌子。
周時怕激怒對方,連忙按了按劉猛的手臂,心想這個劉猛,就不能學學怎么婉轉(zhuǎn)說話嗎?
果然,被劉猛一搶白,李建頓時臉色通紅,嘴里似是嘟囔了什么,然后一言不發(fā)就離開了,周時在后面追喊了幾步,李建卻越走越快,拐彎進了辦公區(qū)。
周時也生氣了!跑了這么遠好不容易見到了人證,結(jié)果就這么把人家氣走了?
他扭頭把氣撒在了劉猛身上:“你他娘的就不能好好說話嗎!明知道他好像對當年的事件很避諱,你倒好,不僅不哄著說,還損他,你是阿基米德的后人嗎?就知道抬杠?”
劉猛抿著嘴摸了摸鼻子,也不著急,慢條斯理回道:“我的大隊長,你就看他那個德性,你就是跟他曉之以理動之以情,他也絕不會多跟你說半個字,你信不信?”
周時瞪著劉猛不說話。
劉猛伸手拉了拉周時,示意他邊走邊說,兩人離開營業(yè)廳,坐回了車上。
“周隊,有疑點,你看他那一身名牌,再看他那塊表,絕對不是一個普通柜員能買得起的。再一個,當他聽說讓他復(fù)述經(jīng)過時,我注意他的表情很緊張,他是故意表現(xiàn)的那么生氣來掩蓋緊張的!
關(guān)于奢侈品問題,周時剛才也想到了這一點,但是即便是這樣,能說明人家有問題嗎?萬一人家家里有其他產(chǎn)業(yè),家境殷實呢?
至于緊張的表情,不正說明他沒防備嗎,這次沒抓到機會,如果他真的有問題,下次再談,也許就能做足準備了。
罷了,眼下已經(jīng)沒機會再聊了,先回去再說吧,回頭再做做思想工作,反正也不指望一次走訪就能達成目的。
***
張立陽在警隊焦急地等著周時回來,半個小時前通過電話,告訴他還有最后 30 公里,算計著時間,也差不多該到了。
眼前這個人他真的是搞不定。
原本張立陽、小方兩人去走訪了給譚滿試卷的老師、豐陽一中老校長以及死者家屬,在周時去尋找人證的這幾天,他們做了大量的工作。
收獲還算豐富,張立陽正在辦公室整理記錄,打算等周時回來進行匯報,景華飯店的王青澤就在這個時候大呼小叫的進來了。
“周隊長,周隊長,我要找周隊長!”
“別喊了別喊了,周隊長不在!睆埩㈥柮τ锨叭ァ
“不在?去哪了?今天還回來嗎?不行我就坐在這里等他!蓖跚酀勺笥肄D(zhuǎn)了一圈,看走廊角落里有一排椅子,一落屁股就坐了上去。
張立陽有些頭大:“王總,您這是干嘛呀,有啥急事?”
“當然有啊,我要報案!蓖跚酀煽嚹樥f道。
“報案?您打 110 多快捷啊,我們這也不受理報案啊!睆埩㈥栍悬c無語。
“不行,110 沒有周隊長靠譜,我就找周隊長報案。”
兩人一來一往好半天,最后就是,張立陽還是沒弄清楚王青澤來報什么案,也沒能攆走他,只能由著他坐在刑警隊。
關(guān)鍵這個人還不安分,張立陽看他在角落坐著,就回到電腦桌前繼續(xù)寫報告,不知什么時候,王青澤竟然靜悄悄站在了他的身后,看著他一個字一個字的敲擊鍵盤,一聲不吭。
要不是張立陽寫到口渴,起身想去倒一杯水,還沒發(fā)現(xiàn)身后站著一個人。
恐怕王青澤把他報告已經(jīng)看去了大半,案情進展對外界是保密的,這可給張立陽嚇得不輕,立馬叫道:“你在這里做什么,誰讓你看我的報告了!”
王青澤立馬又擺出一副受到驚嚇的樣子:“哎呀張警官,我這,我這不是有點好奇嘛,你知道我們景華最近和這個譚滿牽連挺多,到現(xiàn)在我們的生意都沒能恢復(fù)到案發(fā)之前,我是真的想知道你們查的怎么樣了,公布真相的那天,就是我景華重振雄風的時刻,我這也是著急啊!
張立陽總感覺王青澤的理由很牽強,卻又說不出哪里牽強,小方也不知道去哪了,怎么還不回來。
王青澤偷偷看了案情,萬一說出去怎么辦?張立陽不知道該如何應(yīng)付他,一著急,就給周時打了電話:“喂,師父,你們到哪了?”
在得到還有 30 公里就下高速的答案后,張立陽扭頭看了看王青澤,決定報告也不寫了,就跟他耗上半小時,一切等師父回來再做定奪。
***
40 分鐘后,周時和劉猛風塵仆仆地回來了,劉猛表示要先回家見女朋友,周時便一個人把車開回了警隊。
一進門,張立陽就跟孩子見了爹一樣撲上去,趴在周時耳邊說:“師父,王總過來說要報案,賴在這不走非要等你回來,我讓他坐在那等,就去寫報告了,不知道他什么時候站在我身后,我不知道他把報告看去了多少!
張立陽說完后,臉上一副犯了錯誤的表情。
周時點點頭,側(cè)身看見王青澤站在張立陽的身后,正一臉焦急地看著他,周時拍了拍張立陽肩膀,示意他先靠邊,隨后走向王青澤。
“聽說你要報案?報什么案?”
王青澤拉著周時的手,顧不上打招呼,直奔主題:“可把你等回來了,我給你看個東西!
王青澤一邊說,一邊拉開手提包,從里面掏出一張紙遞給周時。
周時打開一看,只見又是一排機打的字,上面寫著:“舉頭三尺有神明,善惡終有報——譚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