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或者,是我們的自己人?”
朱崇目光森森,環(huán)視在場眾多臣子:“大司寇,你說說看,是不是有人對我朱氏在文教的地位不滿了,想要取而代之啊?”
公羊旭翻了個白眼。
公羊氏有個先祖,專供‘法’之一道,是文教‘法宗’的‘亞圣’。
朱崇的這話,有點(diǎn)誅心。
他這話是懷疑,昨天晚上的襲殺一事,有文教內(nèi)部某些勢力的影子,有人看上了他們朱氏文教領(lǐng)袖的地位,想要取而代之?
公羊旭白眼翻歸翻,他站起身來,向朱崇笑道:“丞相這話,過慮了。我文教億萬弟子,唯朱圣一脈馬首是瞻,絕無二心。”
朱崇笑了笑:“公羊氏以‘法理’治學(xué),是守規(guī)矩的,本相,是明白的。但是其他人嘛……”
十幾名重臣紛紛起身,信誓旦旦這事情絕對和自己,和自己身后的文教各流派分宗沒有任何的關(guān)系。
朱崇目光閃爍,淡然一笑:“如此,甚好,我們就能齊心同力,應(yīng)付挑戰(zhàn)了!
他雙手虛按,示意眾人都重新落座,自己也坐回了原位,端起了茶盞,喝了一口。
“那么,這件事情,可否視為,對我文教的一次挑釁?”
“宗室,勛貴,諸侯,或者……諸位大人以為,哪一方面最有可能?”
白長空心里不爽。
自己付出了偌大的犧牲,朱崇居然提也不提?
他輕咳了一聲:“丞相這話,說得過重了,昨夜的襲擊,或許只是一次喪心病狂的,針對丞相您本人的襲殺!
這話,帶著一絲怨憤。
當(dāng)然,也帶著一點(diǎn)點(diǎn)的疑慮。
朱崇看著白長空,輕聲道:“如果單單是襲擊大丞相府,或許是本相的私仇想要報復(fù)。若真是如此,倒是小事,本相執(zhí)掌朝政四十余年,積仇無數(shù),比如當(dāng)年鄴國公一案……有人想要本相的頭顱,這也是理所當(dāng)然的事情。”
“但是,昨夜之事牽扯到安平州,這,就怕不是單純沖著本相來的了。”
白長空微微皺眉。
他的疑慮就是,朱崇,還有這些朝臣在內(nèi),怎么對安平州,如此上心?
大廳內(nèi),除了白長空,其他十幾名紫袍重臣一個個目光閃爍,或者面帶疑懼,或者眼露兇光,還有人細(xì)細(xì)掐著手指,不知道在盤算什么。
白長空認(rèn)真看著眾人的表情變化。
公羊旭抬頭,看了看白長空,他想起了前些天,他的兄長公羊垚對他說過的話,他決定,將白長空拖下水。
“這件事情,歸根結(jié)底,也有十八九年了!惫蛐窨戳丝粗斐。
朱崇端著茶盞,沒吭聲,顯然這就默許了公羊旭對白長空做解釋。
白長空挺直了腰身。
現(xiàn)場的紫袍大員們,顯然都知曉安平州一事的真正的內(nèi)幕……唯獨(dú)他白長空不知道。
這種感覺,讓白長空心里很不舒服,有一種自己被排斥在小圈子之外的羞惱和屈辱。
所以,他擺出了洗耳恭聽的模樣,想要認(rèn)真聽聽公羊旭接下來的話。
同時,他在盤算,十八九年前,他那時候還僅僅是國子監(jiān)的大博士。
以那時候白長空在文教、在朝堂的地位和權(quán)勢,有些事情,他是沒資格,也沒渠道知曉的。
“說起來也簡單!惫蛐褚话逡谎鄣恼f道:“應(yīng)該是嘉佑一年,天子剛登基,安平州天災(zāi)!
“地龍翻身,洪水,隨后是大旱,蝗蟲,瘟疫。”
“安平州東西最長兩萬里,南北最寬九千里,戶籍黃本上,有戶八千七百余萬戶,男丁三億許,女子四億許。其他不在戶籍黃本上的奴婢,大概也是這么多!
白長空死死盯著公羊旭。
公羊旭慢吞吞的說道:“如此天災(zāi),波及整個安平州,自然是要賑災(zāi)的嘍!
“賑災(zāi)呢,出了點(diǎn)小問題!
“錢糧上,虧耗稍多了些!
“賑災(zāi)時,效率稍慢了些!
“賑災(zāi),從嘉佑一年到嘉佑二年,持續(xù)了一年多,瘟疫泛濫,死傷無數(shù)。戶籍黃本上的八千七百余萬戶,到嘉佑四年,只剩下了三千余萬戶。男女丁口死傷的比例,比戶口的損失,大概還高了一些!
白長空倒吸了一口涼氣。
公羊旭看著白長空,輕聲道:“新天子,剛登基,人心不定,社稷不穩(wěn),這件事情,不好鬧得太大,省得天下喧嘩。所以,這事最終處置得很快,很利索……一部分承辦賑災(zāi)的官員,被大理寺定罪,流放,半路都因瘟疫死絕!
白長空沉默了許久,他看著朱崇,猶豫了一會兒,最終還是問出了他心知肚明其實(shí)不該問的一句話。
但是,他又隱隱覺得,這句話,現(xiàn)在問出口,或許比藏在心里更好一些。
賊船這種東西,要上,就上得義無反顧一些。怎么也要,交個投名狀吧?
所以,他問出口了。
“那,安平州的那些地呢?”
第93章 全都因?yàn)楸R仚(3)
公羊旭閉上了嘴。
朱崇淡淡笑了聲。
他站起身來,背著手,繞著大廳緩步行走。
“大胤立鼎建國,真正得了好處的,是那些武勛世家!
朱崇看著白長空,淡然道:“白大人學(xué)識淵博,有些事情,不用本相多說。大胤的武勛世家,好些門閥源遠(yuǎn)流長,諸如……”
微微一頓,朱崇輕聲道:“諸如涇陽盧氏,其家族歷史,可向上追溯大胤之前十幾個國朝。這些門閥之強(qiáng)盛,也是不用多說!
武勛門閥。
涇陽盧氏這樣的武勛門閥。
一個個國朝滅亡,而這些武勛門閥,依仗著絕世的武力,龐大的領(lǐng)地,無數(shù)的私兵,世世代代積攢的龐大財富,江山社稷風(fēng)雨飄搖,卻無法傷損他們絲毫。
甚至很多時候,一些國朝的滅亡,就是這些武勛門閥在幕后主使。
每一次國朝的滅亡,新朝的建立,都是這些門閥的一次饕餮盛宴。
一如當(dāng)今大胤,萊國公府身后的涇陽盧氏本家,其家族的領(lǐng)地方圓數(shù)萬里,治下百姓以百億計,每年的賦稅收入,真?zhèn)猶如金山銀海一樣往庫房里塞。
偌大的萊國公府,也只是涇陽盧氏推出來,放在鎬京朝堂上的一塊招牌。
萊國公府的確有錢有勢,但真正的龐然大物,還得數(shù)盤踞在領(lǐng)地上,不顯山,不露水,一心一意坐享無邊富貴的涇陽盧氏本宗。
“他們,有地,本家領(lǐng)地橫跨數(shù)萬里;他們,有人,奴婢無數(shù),私兵無數(shù),自家苗裔數(shù)以十萬計;他們,有錢,礦山,牧場,萬億畝的農(nóng)田,還有商會行遍八方。”
朱崇突然站定,手指著地面大聲說道:“但是,那是勛貴們。”
“我們文教子弟,多出自草根,多出身平民。我們文教的先賢對他們說,好學(xué),就能上進(jìn),上進(jìn),就能榮達(dá),榮達(dá),就能富貴!”
“我們,也對我們的弟子、學(xué)生耳提面命,說讀書是登天捷徑,只要用心鉆研文教典籍,就能聞達(dá)天下,功名利祿也就唾手可得!
朱崇大聲道:“我文教于大胤崛起,已三百年。三百年哪,諸如我們,朱氏、公羊氏、令狐氏等等,我們這些被尊為‘圣人世家’、‘亞圣世家’的大族且不言。”
“我們的那些門人弟子,那些對文教忠心耿耿的門徒,三百年時間,他們要結(jié)婚生子,他們要開枝散葉,他們當(dāng)中,很多人從三五口之家,已經(jīng)繁衍壯大成數(shù)百、數(shù)千人的大家豪族。”
朱崇絲毫不掩飾的大聲喝道:“這么多人,都是我們文教弟子,是我們的忠實(shí)擁躉,是我們能夠立足朝堂,把持朝政的依仗!
“所以,他們要吃好的,要山珍海味,要陳年老酒!
“所以,他們要穿好的,要綾羅綢緞,要金釵玉佩!
“所以,他們要住好的,要豪宅大院,要森森園林!
“所以,他們要坐好的,要珍奇駿馬,要四輪華車!
“所以,他們要玩好的,要嬌妻美妾,要俊童俏婢!
“所以,他們就算死了,也要風(fēng)光大葬,要選風(fēng)水寶地,要營造地宮墳塋,要金銀珠玉各種殉葬。甚至就連棺木……同僚使了一尺二寸板的金絲楠木,內(nèi)外三重的棺槨,你好意思用九寸厚的水曲柳?”
朱崇站在了白長空面前,微笑道:“以上種種,全都要錢!所以。”
一旁生得白皙水潤,好似一塊糯米糍團(tuán)一樣,看上去人畜無害的戶部尚書崔無怖幽幽道:“所以,當(dāng)年賑災(zāi)之時,所有錢、糧、藥材,乃至重建城池、屋舍的磚瓦、木材,其他一應(yīng)物資,前前后后,大體錢八十億貫、糧二十億石,沒有一分一文用在災(zāi)民身上。咱們,全分光了!
崔無怖笑容滿面的說道:“那時,幼天子登基,年僅七歲的天子,他啥都不懂;太后垂簾,一個深宮婦人,她啥都不懂;大將軍忙著收買人心,一個殺狗的屠夫,他懂什么?”
搖搖頭,崔無怖悠然道:“至于那些武勛,他們更不會關(guān)心一群草民的生死!
雙手一拍,崔無怖笑得極燦爛:“全分光了,除了一部分注定要死的替罪羊,整件事情,處置得妥妥當(dāng)當(dāng),滴水不漏。”
朱崇微笑看著白長空:“白大人,你問安平州的地。”
搖搖頭,朱崇淡然道:“安平州的地,如今全都是我們的地。朱氏、公羊氏、令狐氏、諸葛氏、王氏、崔氏……嗯,大體就是民間所說的,我們文教六圣十九賢六十三達(dá)各家,我們占盡了安平州的地。”
他凝視著白長空:“安平州的人,如今也都是我們的人。那一場天災(zāi)中活下來的安平州土著,現(xiàn)在全都是無地之民,他們,在為我們耕作,為我們勞務(wù)!
“他們的子弟,給我們當(dāng)牛做馬;他們的女子,任我們恩寵把玩!
大司寇公羊旭淡然道:“整個安平州,四周環(huán)山,唯有三五條通道通往外界。這些年來,已經(jīng)被我們整治成了金湯城池,一絲風(fēng)聲都漏不出來!
朱崇微笑道:“所以,我們才說,是宗室?是勛貴?是諸侯?又或者,是那兩位,他們想要對我們動手么?除開他們,就安平州的那些泥腿子,他們能鬧出這么大動靜?”
擺擺手,朱崇笑道:“不可能,斷然不可能!”
朱崇向白長空伸出了手:“我做主,可以給白家在安平州一塊膏腴之地。今日朝堂上,白大人一個示意,就有這么多門人弟子踴躍而出,白大人可謂是,深得我文教之精髓!
白長空看著朱崇的手,他知道,這是朱崇給出來的善意。
今天他的門人弟子在大朝會上的表現(xiàn),讓朱崇認(rèn)定,自己有資格,從文教放在表面上的招牌,成為文教核心的圈內(nèi)人了。
‘六圣十九賢六十三達(dá)’!
他白長空,終于有資格踏入這個文教的核心圈了么?
快哉!
白長空伸出手,握住了朱崇的手:“原來如此,理所應(yīng)當(dāng)。我要,國子監(jiān)山長的正職!
一直以來,白長空都掛著國子監(jiān)副山長的頭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