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為武徹書院院長,林天正雖然沒什么實(shí)權(quán),但也是三品大吏,按理說出門在外,得騎馬坐轎,還得有仆從相隨。
但林天正不喜歡排場,不喜歡隨從,更不喜歡繁文縟節(jié)。平日里穿一身便服,獨(dú)來獨(dú)往,路遠(yuǎn)騎馬,路近步行,走在街上,就像一個精神矍鑠的老大爺。
雖說林院長崇尚簡約,但三品大員出來吃飯,地方還是要選一選的,在京城,只有豐樂樓、會仙樓、八仙樓、西宜城樓這種級別的酒樓配得上三品大員的身份。
今天吃飯的地方正是豐樂樓,豐樂樓高有三層,一座主樓,四座副樓,五樓相望,加起來能容納一千多名客人。
眼下正是飯口,伙計(jì)們穿戴整齊,站在門前迎客,看林天正邁步往里走,一人趕緊迎上來:“兩位客官,您訂桌了嗎?”
林天正點(diǎn)點(diǎn)頭:“訂了,三樓!
三層豐樂樓,每一層都有不同的檔次,一樓大堂,隨便吃一頓,大概要五兩銀子。
二樓雅座,一席差不多要十兩。
三樓雅間,一席至少三十兩。
三十兩,合一萬五千塊。
能去三樓吃飯的人,身份都不普通,伙計(jì)趕緊帶路:“客官,里邊請,不知您訂的哪一桌?”
林天正搖頭道:“記不得了,兵部隋侍郎訂的!
伙計(jì)趕緊施禮:“失迎,失迎,您隨我來!
二人跟著伙計(jì)到了雅間,門前站著兩名隨從,看到林天正趕緊行禮。
兵部侍郎隋智聽見了動靜,趕緊從雅間里走了出來,拱手施禮道:“院長,說好我去府上接您,卻怪弟子去的遲了!
隋智曾是武徹書院的學(xué)子,私下里見了林天正,一直自稱弟子。
林天正笑道:“你我之間不必拘禮,志穹,見過隋大人!
徐志穹一臉憨憨,向隋智行了禮,也不說話。
看著徐志穹的愚鈍模樣,林天正苦笑一聲:“這孩子性情木訥,莫要與他計(jì)較!
隋智笑道:“院長見外了,我就喜歡這爽直的性情,志穹,抬起頭來,讓我好好看看!”
徐志穹吸了吸鼻涕,抬起了頭。
隋智感嘆道:“像,真是像,模樣像,神情也像,和他爹一模一樣!
隋智是徐仁德的同袍,這件事,徐志穹是記得的。
客套一番,賓主落座,隨從吩咐伙計(jì)上菜。
徐志穹第一次領(lǐng)略到了這個世界的奢侈,有冰鮮的斫鲙(生魚片),有十味作料的洗手蟹(醉蟹),有三烹三炸爐焙雞,最可口的是一盤羊頭簽。
羊頭簽可不是牙簽羊肉,是羊肉卷,取一個羊頭,只剃臉上的那一點(diǎn)肉,片成肉卷,細(xì)細(xì)烹煮。
再取生蔥,把蔥葉切了,一層層蔥皮全都剝了,只留韭菜粗細(xì)的蔥心,拌著肉卷吃。
十個羊頭,才能做出一盤羊頭簽,徐志穹直接上手,敞開吃喝,吃的林天正直皺眉頭。
“志穹,你且規(guī)矩些,恁地不懂禮數(shù)!”
禮數(shù)?
光想著禮數(shù),豈不糟蹋了這桌盛宴?
我本就是個傻子,遇到這么一桌珍饈,又何必故作矜持?
隋智看著倒是喜歡,親自給徐志穹倒了杯酒:“慢些吃,別噎著,今晚管飽!
林天正沒怎么動筷子,今天的目的不是吃飯,今天的目的是想讓徐志穹從軍。
“殺道兒郎,當(dāng)在疆場建功立業(yè),今后志穹便托付給你了!
難得林天正開一回口,以隋智兵部侍郎的身份,想給徐志穹安排個低級軍官,實(shí)在太容易了。
可沒想到隋智犯難了:“院長,不是弟子不答應(yīng),大考那天您也看到了,這孩子天資非比尋常,皇城司也相中了他,鐘參是陛下眼中的紅人,他看中的人,弟子爭不過他!
林天正聞言把臉沉了下來。
什么叫爭不過?
武徹書院每年出徒七十名學(xué)子,徐志穹不過是一個沒根基的窮小子,隋智真想要,鐘參還能撕破臉跟他搶?
分明是他不想幫這個忙!
看院長面色不悅,隋智趕緊勸解:“院長,皇城司是個好去處,以志穹的天賦,肯定能去武威營,武威營俸祿高,身份體面,不用離開京城,也不用去軍營受苦,如今北蠻蠢蠢欲動,志穹這孩子本就是個孤兒,我也是擔(dān)心……”
“罷了!”林天正驀然起身,對徐志穹道,“你且在此陪隋大人吃酒,我去更衣!”
更衣,是上廁所的委婉說法。
換作以往的脾氣,林天正摔了筷子就走了,可今天是為了給徐志穹謀個好前程,不想得罪了隋智,且到外面透透氣,平息一下怒氣。
趁著林天正離開了雅間,隋智細(xì)細(xì)打量著徐志穹,嘴里喃喃低語:“好孩子,我的好孩子。”
徐志穹一愣,這話怎么說的這么膩人?
這位隋大人該不會有特殊嗜好吧?
徐志穹放下了筷子,擦了擦油膩膩的雙手,打了個飽隔:“我吃飽了!
“傻小子,我怎么忍心讓你到沙場搏命!彼逯切α耍Φ煤軙崦。
越來越膩了,徐志穹渾身發(fā)緊。
隋智又給徐志穹倒了杯酒:“去皇城司,是為了你好,武威營也好,掌燈衙門也好,不管在哪,千萬記得,裁決生殺,全憑善惡天理,無論何時,不能忘了本心!
徐志穹神情木然,心尖狂抖。
裁決生殺,全憑善惡天理,這是道長說過的話,這是判官的本心。
他怎么會知道判官的本心?
他也是判官?
這就是他在考場上一直為自己說話的原因?
隋智默默看著徐志穹,靜靜觀察著他的反應(yīng)。
徐志穹吸了吸鼻涕道:“什么是裁決生殺?”
第28章 詩人鐘參
隋智說出了判官的本心。
判官道極其隱秘,他能說出這番話,證明他很可能是判官。
他是同道中人?
他甚至可能和自己一樣,都是道長的弟子。
可就算是,那又怎么樣呢?
無論他是不是判官,徐志穹都沒有透漏自己身份的想法。
換做別人,可能會想借著這層關(guān)系搭上兵部侍郎這座靠山,可徐志穹沒有這樣的打算。
隋智不可能成為他的靠山,說是不想讓他上戰(zhàn)場,為什么不能在兵部給他謀個差事?兵部的差事不體面嗎?
林天正開口相求,隋智都沒有答應(yīng),難道看在同行的面子上,就能給自己一份照應(yīng)?
同行有這么大面子么?
同行不是用來互相傷害的么?
徐志穹直勾勾的看著隋智,表示不懂他的意思。
隋智笑道:“你不知什么是裁決生殺?傻小子,卻還跟我裝糊涂!”
徐志穹撓撓頭道:“裁決生殺……是不是等我去,去了皇城司,殺,殺人就不犯法了?”
隋智笑道:“算了,我道門不能向外人透漏身份,你不說我也不為難你!
徐志穹連連撓頭,盯著滿桌的酒菜,嘴角又流出了涎水。
“吃吧,好孩子,只管吃!”隋智又開始曖昧了。
徐志穹拿起筷子接著吃,不多時,林天正回來了,雙方說了些客套話,林天正帶著徐志穹起身告辭。
隋智起身相送,走到樓梯口,聽到一座雅間里傳來了熟悉的聲音。
“諸位近日辛苦,鐘某敬諸位一杯!
這聲音,是皇城司指揮使鐘參。
隋智看了看林天正,林天正神色木然,帶著徐志穹下樓去了。
林院長與鐘參的關(guān)系不算太好,主要是因?yàn)樗床簧线@些鷹犬之流。
今夜,鐘參叫來了三個下屬,在豐樂樓聚餐,這三位下屬分別是武威營將軍史勛,青衣閣少史姜飛莉,掌燈衙門千戶武栩。
這三個人,是皇城司三大機(jī)構(gòu)的掌管者,雖然官秩只有五品,但在皇城司里,卻是除了鐘參之外,權(quán)力最大的三個人。
四人共飲數(shù)杯,鐘參拿出名冊,開始說正事。
“三天后,陛下選士,名冊我已經(jīng)擬好了,你們先看看!
所謂選士,就是皇帝親自為各大皇家書院的學(xué)子安排工作。
這種事皇帝當(dāng)然不會親自做,只不過走個形式而已,在選士之前,各個官署已經(jīng)從學(xué)子中選好了自己想要的人才,在選士當(dāng)天會公布結(jié)果。
鐘參之所以請他們來酒樓,就是想提前告訴他們結(jié)果,省得有人搞事情。
鐘參一共招募了三十三名學(xué)子,其中女學(xué)子十一人。
“這十一名女學(xué)子就不必看了,肯定是跟著姜少史!
女官去青衣閣,天經(jīng)地義。
姜飛莉看著名冊道:“今年還有儒家的學(xué)童,真是難得!
在大宣,想做女武官,只能去青衣閣,想做女文官,路要寬的多,品學(xué)兼優(yōu)的儒家女學(xué)子,可以進(jìn)三省六部,甚至有機(jī)會進(jìn)皇宮成為宮官,最高可以升到二品內(nèi)司。
能把儒家女學(xué)子拉到皇城司,實(shí)屬不易,鐘參笑道:“為了給你招個儒生,我可費(fèi)了不少心思,想你那般部下,終日舞刀弄劍,卻也該學(xué)學(xué)舞文弄墨的功夫!
武栩點(diǎn)點(diǎn)頭道:“我掌燈衙門也缺書香氣,不如將那女學(xué)子送給我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