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進退兩難?”
“這么說來,豫親王在淮安府真吃了敗仗?”
“怎么可能?豫親王麾下有兩白旗及鑲藍旗三萬多滿洲精銳,再加上幾乎同等數(shù)量的包衣也是可堪一戰(zhàn),更何況還有二十門紅衣大炮!”
寧完我、范文程和洪承疇都是感到難以相信。
淮安府可不是遼西走廊,山陽城更不是寧遠城。
明朝的鄉(xiāng)勇更不是遼軍,怎可能打敗豫親王大軍?
“你們自己看吧!倍酄栃枒械枚嗾f,直接將密信遞給寧完我。
三個鐵桿漢奸看完密信,終于是信了,暖閣便立刻陷入到長時間的沉默。
很顯然,無論是多爾袞,還是寧完我、范文程以及洪承疇三人,都需要點時間來消化這個讓人震撼乃至震驚的消息。
寧完我三人是真的被震驚到了。
他們完全沒想到,多鐸不僅在山陽城下吃了敗仗,而且是慘。
多鐸居然在山陽城下葬送了近萬大軍,其中光八旗滿洲就被重創(chuàng)了十九個牛錄,雖然其中的多數(shù)牛錄不滿編,但是加起來也有將近四千旗。
【注:折損在山陽的這些牛錄,大多已經(jīng)在徐州之戰(zhàn)有所折損】
一戰(zhàn)就葬送掉將近四千個旗丁,這樣的慘敗再來幾次,滿洲人直接就無丁可征,到時別說退守關(guān)外,退到赫圖阿拉都不行。
說真的,寧完我他們是真被震驚到了。
得虧這次折損的主要是鑲藍旗的牛錄,兩白旗雖然也折損不少,但基本都是去年從鑲黃旗劃過去的幾個牛錄,所以兩白旗尤其是鑲白旗的損失其實并不大。
鑲白旗是老奴留給多鐸的遺產(chǎn),是真正的精銳,比鑲黃旗都強。
但既便如此,一仗就葬送四千多旗丁,絕對算得上傷筋動骨了。
這樣的結(jié)果,真是完全出乎他們預料。
……
這時候,在淮安府城山陽。
“大人!”伍二蛋一路飛奔進了縣衙,高喊道,“退了,建奴真的退了,建奴大軍已經(jīng)退過了三義鎮(zhèn),馬上到桃源縣了!”
兩天前,建奴大軍突然之間退走。
閻應元、范中杰擔心有詐仍堅守不出。
到昨日,閻應元就派出小股鄉(xiāng)勇外出刺探。
到今日,鄉(xiāng)勇的刺探范圍就加大到了一百多里。
這會接到報告說建奴已經(jīng)過了三義鎮(zhèn),閻應元、范中杰還有支廷諫才終于放心,這下建奴是真退了,絕對不可能再殺一個回馬槍。
因為這次建奴把笨重的紅夷大炮也都給拖走了。
“府尊!賢弟!”支廷諫激動得聲音都走了調(diào),“建奴真退了!”
支廷諫的激動也是能理解,時間倒回去兩個月,建奴大軍剛剛兵臨山陽城下時,支廷諫根本就不敢想會有今日之結(jié)果。
相比之下范中杰就要相對從容一些。
“嗯,建奴真退了,我等總算是不辱使命。”
說完,范中杰抬腿往外走,結(jié)果卻在平地拌了一跤。
顯然,范中杰的內(nèi)心并沒有表面上看上去那么從容。
而事實上范中杰的內(nèi)心也不可能毫無波瀾,因為這次頂住了多鐸的六七萬大軍,守住了淮安府城,守住了大明朝的北部屏障,絕對是大功一件。
若是不出意外的話,他很快就要左遷到南京去做官。
而且這次左遷南京,絕不可能只給他一個正四品京官。
就憑守住淮安這份沉甸甸的大功,一個正三品的堂官是跑不掉了,唯一懸念就是去哪個部當侍郎又或者去哪個府寺當正印官。
這一步跨出,就意味著真正進入大明朝的權(quán)力中樞,誰能真從容?
真正從容的,或許只有閻應元吧,閻應元臉上是真的沒多少喜悅,心情更是有些莫名沉重,因為支廷諫和范中杰首先想到的是守淮安的大功勞,而閻應元此時想到的則是為了守淮安而犧牲的鄉(xiāng)勇。
山陽縣城確實守住了。
淮安府也確實守住了。
但是為了守住淮安府,超過五千個鄉(xiāng)勇獻出了生命,還有超過三千個鄉(xiāng)勇致殘,這輩子都無法恢復到原先的模樣。
山陽縣的鄉(xiāng)勇剛征募時有三萬人。
經(jīng)過閻應元編練之后,只剩兩萬。
到現(xiàn)在,更是只剩下一萬兩千人。
一想到要面對八千多個從此之后痛失頂梁柱的家庭,一想到要面對數(shù)千個寡婦,以及一萬多個嗷嗷待哺的孤兒,閻應元心里就感到莫名的沉重。
當初守城之前,他曾答應過鄉(xiāng)勇,若是為大明戰(zhàn)歿,不僅有五十兩銀子的撫恤,每家每口還能分到十畝地,但他真能兌現(xiàn)嗎?
這可是八千多人啊,多么龐大的一筆開支啊。
想到這,閻應元心情就越發(fā)沉重,愁眉不展。
……
與此同時,又一份塘報以兩百里加急遞送到了南京。
通政使劉士禎看過塘報,趕緊親自帶著塘報來內(nèi)閣。
史可法粗略的看過塘報,又趕緊把高弘圖、姜曰廣還有解學龍召集到他的值房,商議后續(xù)的防御調(diào)整以及獎勵事項。
看完塘報,值房里半天沒有聲息。
多爾袞他們需要消化這個令人震驚的消息,史可法他們四位內(nèi)閣輔臣也是同樣需要時間來消化這個令人震撼的消息。
淮安府上次發(fā)來的塘報,只陳述了建奴退兵的結(jié)果,沒有細節(jié)。
但是這一次發(fā)來的塘報,不僅陳述了建奴殺了一個回馬槍并被擊退的詳細過程,而且還附上了大量的細節(jié)以及數(shù)據(jù)。
比如傷亡,此役共有五千多鄉(xiāng)勇戰(zhàn)歿,三千多致殘。
比如消耗,此役共計損耗各種器械物資折銀五十萬。
比如損毀的民田及民房,整個山陽西城已付之一炬,城外千頃良田遭嚴重損毀,此外山陽東城的城墻亦是損毀嚴重。
不過最令四位閣老震驚的,則是戰(zhàn)果。
雖然還沒派遣都察院的御史進行核實,但是四位閣老認為范中杰、閻應元他們就算是夸大了殺敵數(shù)字,也斷不至于全是憑空捏造。
換句話說,這個數(shù)字基本還是可信的。
哪怕減半,也堪稱是一次前所未有的大捷。
因為山陽城的鄉(xiāng)勇戰(zhàn)后在清理各處戰(zhàn)場時,一共清理出來將近五千具建奴殘尸,還從運河的冰層下?lián)瞥鏊那Ф嗑呤w。
也就是說,山陽之戰(zhàn)一共擊殺了近萬建奴!
近萬建奴!將近一萬人!史可法攥著塘報的手都在抖,太激動。
好半晌后,高弘圖才長出了一口氣,說道:“好啊,我大明朝總算是贏得一次前所未有的大捷,相信此戰(zhàn)之后,近五十年來所積攢的面對建奴時的窩囊氣盡可以一掃而空,建奴再想南侵,就得掂量掂量,是否能承受得起又一次的慘敗!
高弘圖打破沉寂后,史可法三人的思緒也紛紛回歸現(xiàn)實。
史可法激動的說道:“此番北伐有望,大明北伐有望了啊!
北伐有望?解學龍?zhí)ь^瞥史可法一眼,心說此真書生之見,守城打了一個勝仗,就敢叫囂北伐?你怕是沒領教過建奴野戰(zhàn)的厲害。
解學龍的心態(tài)也是江南縉紳的普遍心態(tài)。
保守地方,江南縉紳還是愿意拼盡全力的。
但是北伐那就算了,他們是絕不會出一分力。
打戰(zhàn)是要死人的啊,而是是要死很多很多人,還要花很多很多錢,有這必要嗎?就以黃河為界,跟建奴議和然后過自家的安生日子不行?
不過這話解學龍沒有說出來,他還不想掃了史可法的興致。
解學龍說:“此番能守住山陽,淮安知府范中杰以及山陽縣令支廷諫功不可沒,尤其是范中杰,竟不惜以身做餌行死間計,若不是貢生冒襄以身相替,此時范中杰已然是為大明而捐軀了,此等忠臣賢臣能臣當重用。”
至于冒襄和閻應元,直接就被解學龍忽略掉。
其中原因也很簡單,這兩人是士子營的士子。
士子營的士子是圣上的人,屬于帝黨的陣營。
帝黨中人不屬于文官集團,所以他們不會管。
這也算是崇禎與文官集團之間達成的心照不宣的默契吧,崇禎基本不干預內(nèi)閣六部的具體政務,內(nèi)閣六部也別管帝黨、內(nèi)務府及士子營。
所以解學龍只提議提拔重用范中杰以及支廷諫。
“仆附議!苯粡V深以為然道,“范支二人理當重用!
史可法道:“既如此,我們就先商量好一個大概的意見,然后廷推!
高弘圖道:“依我看,干脆就讓范中杰去吏部吧,左遷吏部左侍郎,至于孟兆祥,也該左遷大宗伯了。”
史可法的眉頭又是微微的皺了下。
因為高弘圖是越來越不把他這個首輔放在眼里了,連吏部左侍郎這樣的官員任免,也全憑你一言而決?還要我這個首輔做甚?
當首輔當?shù)竭@個分上,是真的憋屈。
但是史可法必須承認,高弘圖這一提議并無私心,而且十分的恰當。
首先范中杰也算是東林黨這一系的,因為他恩師董其昌是東林黨人。
大明朝非常講究師承,一日為師終生為父并不是說說,無論是蒙師、塾師或座師,對于文官集團而言,都是需要用一生去孝敬以及報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