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末的士子,爛掉的不少,風骨凜然的也有很多。
不過更多的還是中人之姿,這些士子沒有夏完淳、王夫之、張煌言、顧炎武以及陳邦彥等人的壯懷激烈,當建奴的屠刀還沒有落下來的時候,一個個都很遲鈍,甚至顯得麻木,直到建奴屠刀真的落在他們頭上,要求他們剃發(fā)易服時,他們才奮起反抗。
于是有了揚州十日,于是有了嘉定三屠,于是直到明亡之后上百年,仍有反清復明。
很遺憾的是,由于缺乏一個公認的領(lǐng)袖,這些反抗淪為了一盤散沙,最終被滿清不費吹灰之力輕松鎮(zhèn)壓。
崇禎現(xiàn)在所要做的,就是喚醒這些沉睡的士子,再把他們組織起來,在建奴的鐵蹄還沒有踏入江南之前,就把他們?nèi)舆M激蕩的歷史大潮中,借助戰(zhàn)場的鐵與血,來完成對這些士子的淬煉,使之成為大明之棟梁!
想到這,崇禎便一伸手說:“王大伴,拿紙筆!”
侍立在側(cè)的王承恩便趕緊找來毛筆,還有麻紙。
京師潰圍后,內(nèi)廷的二十四衙門被流賊一鍋端,既便是現(xiàn)在聚集在崇禎身邊的太監(jiān)又增加到了一百多個,十二監(jiān)四司八局的職能也沒恢復,江南的三大織造局,各地礦監(jiān)、稅監(jiān)也都處于無序狀態(tài),甲申國難的影響至今還沒有消除。
所以崇禎要寫文章,也只能因簡就陋使用麻紙。
王承恩將麻紙鋪好、攤平,再將毛筆蘸好墨遞給崇禎。
崇禎接過筆就在題頭寫下“中國”兩個楷體字,不過想了想又將這兩個字涂掉,改成甲骨文的中國二字。
獵獵旌旗下,一隊手持金戈的甲士守衛(wèi)中央一方區(qū)域,這便是中國。
這便是中國,我們的國家,我們生于斯長于斯也將會葬于斯的祖國!
……
此時在來燕橋南的媚香樓,詩會已經(jīng)進入最后的高潮。
是的,你沒有看錯,今天上午崇禎在夏鎮(zhèn)發(fā)餉的時候,媚香樓的詩會才剛開場,然后崇禎發(fā)放完了軍餉,帶著隨員搭乘水師的戰(zhàn)船連夜南下徐州,還在船艙里接見了傅山、孫繁祉以及冀運洪等南逃士子,甚至在醞釀激勵江南士子的檄文,可是媚香樓上的這場詩會卻還沒結(jié)束,才剛剛進入高潮。
鄭森已經(jīng)很不耐煩,但是礙于同窗情面不好中途離場。
但是在內(nèi)心,鄭森卻已經(jīng)將侯方域、冒襄、陳貞慧等同窗打入另冊,一群什么也不是的紈绔,大明都快要亡國,竟還在這里唱后庭花?
詩會的高潮是李香君彈唱侯方域的新作:
金陵門外昔同游,歸去衰遲有故丘。
六季春城喧野雀,三山云氣暗江樓。
嵇康辭吏非關(guān)懶,張翰思鄉(xiāng)不為秋。
最是月明照顏色,平蕪煙雨使人愁。
鄭森也承認,詩真是一首好詩,李香君唱的尤其好聽。
但現(xiàn)在是“煙雨使人愁”的時節(jié)嗎?現(xiàn)在是跟秦淮名妓詩酒唱和的時候嗎?這都是一群什么玩意兒?真正是豎子不足與謀。
想到這,鄭森便再也按捺不住胸中的情緒,勐的推桉而起。
這一下起得太急,竟把面前桌桉也給帶倒,桌上的杯碗盞碟還有酒壺什么的頓時嘩啦啦的摔了一地。
琵琶聲還有李香君優(yōu)美的吟唱聲戛然而止。
陳貞慧、吳應箕、方以智、冒襄等公子哥的目光也齊刷刷向鄭森看過來,侯方域的眸子里甚至還有一等惱怒。
鄭大木你在搞什么啊?
竟然敢攪了本公子的雅興!
盧象同趕緊替鄭森轉(zhuǎn)圜道:“大木兄不勝酒力,醉矣!
鄭森皺眉道:“同人兄,這媚香樓我是一刻也不想再多呆了,你走不走?”
“同走同走!北R象同在內(nèi)心里稍做權(quán)衡,還是覺得鄭森這同窗更重要,當即也推桉起身跟著鄭森離開。
走到樓梯口,鄭森忽又轉(zhuǎn)身回頭懟了一句:“商女不知亡國恨,隔江猶唱后庭花,一群啥也不是的紈绔,豎子!”
聽到鄭森這句,李香君的俏臉刷的就紅透。
侯方域、冒襄還有陳貞慧等公子哥卻像被踩到尾巴的小貓般喵的跳起來。
“鄭森,我勸你做人不要太囂張,說的好像你就不是紈绔似的,你也是紈绔好嗎?你爹還是個侯呢!
“鄭森,本公子要跟你割袍斷義!”
“是可忍孰不可忍,說的好像就只有你鄭森憂國憂民似的。”
“沒錯,我們這不是因為前方打了勝仗慶祝么?這也是憂國憂民的表現(xiàn),我等也同樣擁有著一顆拳拳愛國之心!”
在一群公子哥的討伐聲中,
李香君的沉默顯得有些格格不入。
散席之后回到閨樓,李香君還是顯得悶悶不樂。
侯方域便討好的道:“香兒你別生氣,回頭我一定會找個機會狠狠的挫一挫鄭大木的傲氣,讓這個福建老知道知道我侯方域可不是好惹的,惹怒了我的香兒后果就更嚴重,我侯方域一定會跟他死磕到底!
侯方域說著就往李香君腰間摟了過來。
不過這次李香君卻把侯方域輕輕的但卻堅決的推開了。
李香君委婉的說道:“公子,奴家今天身子不太方便,你還是去外間睡吧!
“身子還是不方便?”侯方域皺眉道,“怎么回事啊,這都已經(jīng)七八天了!
李香君搖搖頭又道:“公子,奴家以為鄭公子的言辭是刻薄些,但是用意還是值得肯定的,建奴都已經(jīng)打到了黃河北岸,眼看就要重演蒙古南侵的故事了,公子你和你的同窗確實不應該繼續(xù)坐視下去了,你們應該投筆從戎,去徐州投軍!”
“啥,去徐州投軍?”侯方域錯愕的道,“那你怎么辦?”
“奴家這里不會有事!崩钕憔蕾诉M侯方域懷中,柔聲說道,“好男兒志在四方,公子又豈能長久陷在溫柔鄉(xiāng)中?”
侯方域面露苦澀之色。
這事鬧的。
……
回頭再說鄭森和盧象同二人。
經(jīng)過集賢門時,鄭森又看了一眼公告欄。
只見關(guān)于“徐州大捷”的塘報仍張貼在公告欄上,但是卻再沒有上千士子爭相圍觀的盛況,不到兩天時間,一切就又都恢復了平靜。
不對,還是有個學生,不過沒在看塘報。
而是手捧著一卷論語,正在輕輕的吟誦。
“知之者不如好之者,好之者不如樂之者。”
“此言可謂一語中的,吾有所得,有所得!
一抬頭看到了鄭森和盧象同,那學生便迎上來。
“二位同窗,吾方才讀論語雍也,又有所得,可否探討一二?”
“又是一個讀經(jīng)史子集讀傻了的!编嵣瓝u頭長嘆道,“讀論語可打不跑建奴!
“欸,此言大謬,大謬矣!”那學生一擺手怫然說道,“豈不聞半部論語治天下乎?只要讀透論語,便可安邦治國平天下,區(qū)區(qū)建奴又何足道哉,何足道哉!
鄭森便再懶得理會這個同窗,翻過圍墻進了國子監(jiān)。
那位同窗卻一直在墻外高喊:“謬矣,謬矣!”
鄭森便感到一等莫名的焦慮。
同窗麻木至此,江南士紳亦醉心于與妓家詩酒唱和,朝堂上的袞袞諸公更是只顧著黨同伐異、排斥異己,大明朝還有救嗎?
盧象同感受到了鄭森的心情,一句話都不敢多說。
回到寢室,鄭森才終于長出一口氣,抬頭仰望著窗外說:“這天好黑啊!
“昧爽嘛。”盧象同趕緊說道,“正是一天中最黑暗之時,好在過了昧爽天就亮了,日頭也就該出來了。”
盧象同言者無心,
鄭森聽了卻是眼前一亮。
是啊,過了昧爽天也就該亮了。
普照大地的太陽也就該出來了。
……
崇禎一欠身坐起。
早就守在艙外的王承恩便立刻進來:“萬歲爺,您醒了!
“噓!”崇禎做了個噤聲的手勢,示意不要說太大聲,以免吵醒朱慈烺和朱慈炯,哥倆四仰八叉的睡得正香。
出了船艙,崇禎草草的梳洗了下。
王承恩侍候在側(cè),又是一陣心酸。
這可是堂堂天子,竟過得如此艱苦。
崇禎卻絲毫不以為意,吃點苦算什么?
王承恩又把早餐端上來,只是簡單的白米粥加麥餅,還有一小碟豆醬,但這對于崇禎來說已經(jīng)屬于難得的美味佳肴。
穿越過來后的這幾個月,盡跟著大頭兵吃饗【水泡飯】了。
喝著白米粥,吃著麥餅,崇禎在心下不無自嘲的想,如果搞一個最慘穿越者的評選,他大概應該可以排到前幾位吧。
等吃完早餐,高起潛等幾個大太監(jiān)才得以過來侍候。
不過今天的氣氛相比往日有明顯變化,尤其高起潛,以前總是下意識往崇禎跟前湊,試圖曲意迎奉圣駕,可今天卻是站得遠遠的。
原因很簡單,孫象賢被八十杖給杖斃了。
有了孫象賢的前車之鑒,高起潛也變謹慎。
同時高起潛等幾個大太監(jiān)也終于認清了現(xiàn)實。
如今的萬歲爺真的變得跟以前不一樣,說話做事簡直跟換了個人似的,而且對他們這些太監(jiān)也帶著一等隱約的疏離。
今后的日子不好過了喲。
幾個大太監(jiān)默默的哀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