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半個時辰之后,東方天際露出了第一絲魚肚白。
拱兔部在傷亡了四分之一的騎兵之后終于撐不住。
草原上最珍貴也最難補充的資源,就是人口資源。
對于拱兔部落這樣的小部落而言,一旦損失的壯丁過多,則連整個部落的生存都會面臨巨大危機,所以報仇就又不算什么了。
“撤,快撤!”孛日貼赤那果斷下令撤退。
孛日貼赤那的蘇魯錠一倒,拱兔部騎兵頓時間作鳥獸散。
“想跑?門都沒有!”李牟殺得興起,大吼一聲抄起銀槍就要追上去。
“二弟回來,別追!”李巖急制止道,“我們的目標是崇禎皇帝,不就跟人拼命!
“便宜你了!”李牟對著勃日貼赤那的背影吐了口濃痰,又策馬回到李巖的跟前,笑著說道,“兄長,我們贏了!
李年也道:“是的,我們贏了!
李巖擺擺手,問李牟道:“崇禎在哪呢?”
李牟回頭一招手,喝道:“把崇禎押上來!”
當即便有兩個流賊押著崇禎徒步走上前來。
其中一個流賊還自作主張將兜鏊的面甲拉開。
“總算是不虛此行,也總算沒有辜負主上的期……”
李巖臉上流露出一絲笑意,目光掃過崇禎臉上,然而下一霎那,李巖臉上的笑容便凝固住,沒說完的話也是嘎然而止。
“兄長,你怎么不說了?”李牟問道。
李年似乎意識到了什么,跟著猛的轉(zhuǎn)頭看向崇禎。
下一刻,李年臉上的笑意便也凝固住,沒有胡子?這不是崇禎!
“老三,你這是咋了?見鬼了?”李牟拿手在李年面前晃了晃,見李年毫無反應(yīng)便也跟著勒馬轉(zhuǎn)身,把目光投向崇禎身上。
再然后,李牟也是一下愣在那。
“怪了。”李牟道,“怎么沒胡子,看著不太像哪!
“像什么像,這根本就不是崇禎!”李年厲聲大喝道,“這就是個太監(jiān)!”
“我們中了關(guān)寧軍的金蟬脫殼之計了!”李巖沉聲道,“他們弄了個假的崇禎挑起我們跟拱兔部落的混戰(zhàn),卻帶著真的崇禎逃走了。”
“好心計啊,關(guān)寧軍這是早有預(yù)謀啊!
“兄長放心,他們跑不掉!崩钅舱f完勒馬轉(zhuǎn)身。
然后下一秒,李牟便也愣在原地,整個人都傻掉。
李巖和李年跟著猛然轉(zhuǎn)身,隨即也是瞳孔猛然間收縮。
只見剛散開的薄薄晨曦中,一支全副武裝的騎兵已經(jīng)幽靈般立在河灣外,既便是最保守估計,也至少擁有上千騎之眾!
“這是?”李年難以置信的道,“關(guān)寧軍?”
關(guān)寧軍搶到崇禎之后沒有逃走,反而到了護墻外列陣?
“不可能!”李牟斷然道,“關(guān)寧軍在強攻明軍大營的戰(zhàn)斗之中損失慘重,能夠剩下三四百騎就不錯了,哪還有這么多?”
李巖卻忽然明白了,說道:“沒錯,他們就是關(guān)寧軍!”
“?”李年和李牟愕然回頭,瞠目結(jié)舌的看著李巖。
李巖卻沉聲說道:“看起來,我們不是中了關(guān)寧軍的金蟬脫殼之計,而分明是中了崇禎的瞞天過海計以及借刀殺人計啊!”
“啊?瞞天海海?借刀殺人?”
李年和李牟更懵,這都哪跟哪?越說越玄乎了。
“對,瞞天過海!”李巖凜然道,“之前關(guān)寧軍對明軍營地的強攻是假的,這不過就是關(guān)寧軍配合明軍上演的一出好戲罷了。”
“假的?不能吧。”李牟茫然道,“那放銃可不是假的。”
李巖道:“放銃當然是真的,但是肯定沒有裝鉛子,所以不會造成殺傷,還有關(guān)寧軍的箭矢多半也去了箭頭!”
這一切說起來長,其實也就片刻。
兄弟仨說話之間,對面關(guān)寧軍陣中忽然響起喇叭聲。
伴隨天鵝音響起,原本像雕像般肅立在草原上的騎兵便立刻開始了沖鋒,向著剛剛與拱兔部大戰(zhàn)了一場的流賊騎兵沖殺過來。
“撤!”沒有絲毫猶豫,李巖果斷下達了撤退的命令。
大順軍的騎兵剛剛與拱兔部的騎兵惡戰(zhàn)了半個多時辰,無論戰(zhàn)馬還是將士的體力都消耗得很嚴重,所以這仗根本沒有辦法打。
所以,最明智的選擇就是趕緊跑。
就是不知道,最后能跑回去幾個?
胡心水的這一千夷丁可都是蒙古人。
但是不管怎么樣,總好過全軍覆滅。
……
一千夷丁追著流賊騎兵很快就跑遠了。
明軍營地中卻響起了難以抑制的歡呼。
金鉉、王家彥、吳麟征、鞏永固等文官勛戚感覺就跟做夢似的。
就在不到兩個時辰之前,這里都還是四方對峙的混亂局面,而且明軍還是力量最為弱小的那一方,要不是憑著地形及預(yù)設(shè)的工事,只怕早就被人滅掉。
然而短短兩個時辰之后,這里的局面就發(fā)生了翻天覆地的變化。
拱兔部落的兩千騎兵被打得狼奔豖突,流賊的兩千騎兵也被打得丟盔棄甲,而最令人難以置信的,則還是關(guān)寧軍左營的一千夷。
這一千夷丁莫名其妙就從敵軍變成了他們的友軍!
金鉉和王家彥自詡知兵,也從不敢想,用兵竟然還能這個用法。
兩人忍不住又抬頭看了一眼站在護墻后的那個背影,心中忖道,圣上用兵,稱之為用兵如神真是實至名歸,能在如此絕境下翻盤,也只有軍神。
吳心水也有些心情復雜,他也沒想到會是這個結(jié)果。
今天凌晨之前,如果有人告訴他能這么破局,肯定啐對方一臉,想什么呢?你當打仗是小孩過家家,玩呢?
你說流賊會信他們就會信?
你說拱兔部會和流賊打起來他們就會打起來?
然而最終結(jié)果,卻是狠狠的打了吳心水的臉。
流賊不僅信了關(guān)寧軍和明軍之間的這場混戰(zhàn),拱兔部也果然跟流賊爆發(fā)混戰(zhàn),而且打了個昏天黑地,直接把兩家都打殘。
只能說,圣上策劃的太精妙!
對流賊和拱兔部的心理把握,簡直妙到巔毫。
于是不可遏止的,一個念頭便從胡心水的腦海中浮現(xiàn)了出來。
也許為大明朝廷而戰(zhàn)為崇禎皇帝而戰(zhàn),真是一個不錯的選項?至少從目前看,活著離開草原是沒什么問題了。
至于將來,沒準真能一路殺到南京呢?
真要是這樣的話,他胡心水豈不成了赴難元勛?就跟當年跟隨太祖高皇帝打下江山的淮西勛貴,還有跟著成祖文皇帝奪了江山的靖難功臣,撈個國公絕不在話下,沒準真有機會鬧個郡王,親王什么的他是不敢想。
胡心水的心思一下活泛起來。
不過還是得看,看有沒有機會殺回南京。
如果真有機會殺回南京,真就死心塌地跟了崇禎。
背對著眾人的朱高遠卻卻忽然轉(zhuǎn)身回頭,笑著說:“朕也沒有你們想象中那么神,上知天文下知地理前知五百年后知五百年那樣的神仙人物,都是那些神棍道士編出來欺騙愚夫愚婦的,朕可沒有這樣的本事,這次不過是運氣好罷了!
鞏永固以及王家彥等勛貴官員面面相覷,圣上這袒誠得有些過了啊?
以前他可不是這樣的的,怎么跟換了一個人似的?看來京師淪陷、丟失祖宗陵寢這事對他的刺激確實不小,以致于整個人性情大變。
但這對于大明,似乎反而成了一件好事。
朱高遠又說道:“說實話,這次深入草原,朕確實存了拿拱兔部落來練兵的念頭。”
“要不然,帶著從朝陽門潰圍的這一千烏合之眾,朕可沒多大信心活著殺回南京。”
“所以朕想通過跟拱兔部落這樣的小部隊打幾仗,來個以戰(zhàn)代練,至少得見見血,不至于被流賊一沖立刻就土崩瓦解。”
“但要說朕能預(yù)知今天這般局面,那是胡說八道!
“朕不僅沒有料到流賊會追上來,更沒料到關(guān)寧軍也會找過來,要不然早就找個隱秘的山谷躲起來了,又哪敢在草原上亂跑?”
朱高遠說著就樂了,勛貴官員們也跟著笑。
王家彥笑過了又道:“通過這一次的哈喇河套之戰(zhàn),臣對于圣上的用兵之能已經(jīng)是再無懷疑,縱然是太祖成祖再世只怕也是不過如此,以后再遇到戰(zhàn)事時,圣上就是讓老臣單槍匹馬前去攻殺幾十萬流賊也是絕不會有一絲見疑!
聽到這話,其他官員及勛貴不由側(cè)目以視。
王家彥的這個評價,可是相當之高啊。
“臣也是!苯疸C跟著嚴肅的說道。
“兩位愛卿過譽了。”朱高遠笑道。
“不過你們放心,朕是絕不會這么做的。”
“兩位愛卿皆督師之才,用來沖鋒陷陣浪費了。”
在朱高遠的內(nèi)心,金鉉或有督師之才,王家彥就算了。
不過在這種時候沒有必要瞎說大實話,干嗎要掃人興?
就在這時,一個身影屁顛屁顛跑過來:“萬歲爺……”
高起潛這老閹貨,竟然沒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