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他人興許還不清楚底細,殷知晦只一看齊重淵的動作,對此就了然于心,背后定是文素素的手筆。
殷知晦沒勸齊重淵要慎重,有文素素在,他不擔心齊重淵會亂來。
“天色不早,臣先請告退。”殷知晦隨便回應了兩句,便見禮告辭。
齊重淵見天色黑了,也起身前去明華宮。剛走到殿門口,一股悶沉的熱浪撲來,他一下立在了那里,煩躁地轉(zhuǎn)身往回走。
這鬼天氣,不但熱,還悶得很!
青書候在門口,齊重淵幾乎天天去明華宮,他見狀驚訝了下,忙跟著進殿,道:“圣上,可要掌燈?”
齊重淵道掌燈掌燈,負手在后,眼珠一轉(zhuǎn),道:“你去傳宸貴妃來見朕!
他不想到外面受熱,文素素可以到承慶殿來面圣,奏折的事情,就解決了!
青書立刻放了心,飛快跑去明華宮傳話了。
文素素很快來到了承慶殿,她手上拿著幾片翠綠的荷葉,上前曲膝見禮。
齊重淵朝她招手,示意她上前,好奇地道:“卿卿可是打算晚膳用荷葉入菜?”
文素素賣了個關子,“圣上先別急,且過上一陣,再瞧著可有用!
齊重淵暫且忍住了,見文素素招呼青書拆開荷葉,覆在冰鑒上,他忍不住起身走了過去。
文素素手離得不遠不近晃了晃,齊重淵聞到淡淡的荷葉清香,他干脆俯身下去,對著拆開的荷葉仔細聞了聞,贊道:“真有一股子冷香,不輸名貴的香料。卿卿的主意真是多!”
齊重淵喜歡沉香,從頭到腳的衣衫,都會熏得香噴噴。甫一走近,那股濃香兜頭罩來,文素素仿佛掉進了香料鋪的庫房。
文素素為了鼻子少受些罪,著實絞盡了腦汁,比替他處理奏折還要費心思。
“青書,將香爐的香滅了,別沖撞了荷葉的氣息!”齊重淵琢磨著荷葉香氣的雅致,愉快地下了令。
青書暗中朝文素素感激地頷首,承慶殿常年熏著濃香,廊柱房梁都快被淹入了味,他與琴音這些常年隨侍的,也很頭疼。
香爐的熏香滅了,殿內(nèi)的氣味逐漸變得清新,齊重淵拉著文素素,興致勃勃說起了何金財之事:“這次定要將沈士成與他的勢力,連根拔起!”
沈士成是該致仕了,何金財就算與他并沒勾連,他身為政事堂首相,有不可推卸的責任。
文素素記得,先帝曾問過她,可能將鋪子的文書,用在官員的考評上,估計他對地方官員做作所為,心里也門清,只他最后還是容忍了下去。
文素素亦不打算大動干戈,得一步步來。就算將官員都撤換掉,朝廷中樞的管束力不足,就是換湯不換藥,過上一段時日,還是會回到老樣子。
“圣上的天威不可測,朝臣百官定會敬畏。拿何金財?shù)氖虑榍蒙秸鸹,其他官員定會老老實實,效忠圣上。”文素素委婉道。
齊重淵怕麻煩,要真是將沈士成的同鄉(xiāng)官員都拿下,朝堂上下都會震蕩不安,他只一想就頭疼,道:“敲山震虎也未嘗不可,就看老虎識不識趣了!”
事情到了如今的地步,沈士成若是沒這點覺悟,他也做不到政事堂之首。
青書領著內(nèi)侍送了膳食進殿,膳后歇息了會,齊重淵領著文素素進了御書房,兩人開始處理起了奏折。
最近夏糧陸陸續(xù)續(xù)開始運送,奏折比往常要多,另外還多了戶部的賬目。
齊重淵靠在椅背里,聽著文素素說他最不擅長的數(shù)額,腦子嗡嗡響,不耐煩擺擺手,“你處理了就是,待你辦完,朕再檢查!
文素素恭敬應是,她斂下眉,掩去了眼里的光芒。
她走到了承慶殿,坐在了御書房處理朝政!
悶沉的天,終于開始刮起了風,半卷的細簾隨之輕晃。
一道閃電,透過紗綃窗欞,御書房陡然亮起來。
緊隨其后,雷聲滾滾。
齊重淵很是高興,長長舒了口氣,道:“終于要下雨了,這狗天氣,真是讓人煩憂!”
文素素望向窗欞外,附和著是啊,“打雷下雨了!
從暮春開始,雷雨天氣就多了起來,京城已經(jīng)下了好幾次的雷陣雨。
十里不同天,城北下雨,城南出太陽,這樣的天氣,也并不鮮見。
京郊西山,也應當有雷雨天氣。
西山那邊一直無事發(fā)生,文素素讓瘦猴子去查看過,布置一切無恙,她也不急。
總有道雷,會劈上去。
老天痛快淋漓下了一場大雨,炎熱依舊,只不那么悶了,
連續(xù)晴朗了數(shù)日,悶熱重新到來。午后開始,天上的烏云聚攏低垂,閃電在云中,像是元宵節(jié)時的焰火般閃耀,遙遠處,傳來隱約的雷聲。
豆大的雨珠,急急滾落,呼啦下了一場,烏云散去,太陽很快升上了天空。
御書房內(nèi),像是下雨前的氣氛,齊重淵板著臉,沈士成臉色也不大好,殷知晦吏部尚書等人,如石像般陪坐一旁,眼觀鼻鼻觀心,一言不發(fā)。
秦諒大步匆匆走了進來,青書忙迎了上去見禮,朝屋內(nèi)努嘴,道:“圣上正在發(fā)火,沈相在里面!
最近因何金財之事,齊重淵與沈士成君臣之間鬧得很是不愉快,朝堂上下無人不知。
秦諒沉聲道:“出大事了,我要見圣上,勞煩大伴進去稟報一聲。”
青書見秦諒神色不對,忙硬著頭皮進屋去稟報:“圣上,秦皇城使求見!
齊重淵沒好氣地道:“讓他進來。”
青書趕緊退下,領著秦諒進了屋。他上前見禮,四下掃了眼,神色猶豫起來,欲言又止。
齊重淵正在頭疼中,此刻很是沒耐性,意有所指道:“既有要事,何苦吞吞吐吐,好似羞于啟齒見不得光,朕光明磊落,見不得你們這般!”
眾人朝秦諒看了過來,他心一橫,道:“圣上,皇廟那邊出了事,太.....薛娘子被雷劈中,當場沒了生息!”
第一百二十六章
御書房先是雅雀無聲, 頃刻變得沸騰,群情激動。
“雷擊而亡,此乃遭天譴的大罪, 皇城司可是看錯了, 休要胡說八道!”
“秦皇城使,你可查清楚了?”
“皇廟現(xiàn)今情形如何?”
齊重淵驚恐萬分, 瞪眼望著秦諒。已經(jīng)吶吶不能言。
殷知晦起初聽到也驚駭不已, 他最先回過神, 疾步奔到門邊,令青書親自死守在門外:“誰都不許靠近,御書房的話, 一個字都不許外傳!”
秦諒盡量解釋道:“西山的天氣,與京城不大相同。從半晌午時天氣就開始陰云密布,午間時電閃雷鳴。”
殷知晦起身, 朝著齊重淵欠身道:“圣上,此事非同一般,臣以為,無論究竟如何,所有人都不得對外聲張, 先得前往西山查明緣由!
齊重淵從震驚中反應過來,厲聲道:“誰敢私下議論,亂傳消息,朕誅他九族!”
薛嫄之事關系到太子, 御書房內(nèi)都是朝堂重臣,誰都不會蠢到亂說話。
秦諒殷知晦沈士成崔攆等一行, 緊急趕往西山。到山腳時,天色已近黃昏。天際的云仿佛要燃燒, 殷紅似血,皇廟的殿頂在這堆血中,若隱若現(xiàn)。
皇城司的兵馬將皇廟看守了起來,首領見到秦諒一行,上前見禮,領著他們?nèi)チ搜愃幼〉亩U院。
從禪院門口進去,一切與無尋常無異。到了歇息的西屋,外間擺著半舊的塌幾,矮案上放著茶壺杯盤,收拾得整整齊齊。
靠近里間的青石地面上,臟污不堪,布滿了腳印灰塵水漬。
秦諒點亮了燈盞,昏暗的里間臥房,清楚出現(xiàn)在大家面前。
床帳亂糟糟搭在床上,上面堆滿瓦礫磚石雨水落葉小蟲子。
秦諒身形高大,將燈盞高高舉起,指著床后塌了一角的墻壁,解釋道:“這里起了火,很快被大雨澆滅了。地上的水,便是從被燒壞的一角漏了進來!
殷知晦上前,看得很是仔細。秦諒見他看向地上,上前一指,道:“薛娘子就是倒在了此處!
沈士成他們跟著看了過去,晚風從外面吹進泥土濕潤的氣息,比起悶熱的京城,涼爽舒適,早已看不到當時的慘狀。
殷知晦去墻后轉(zhuǎn)了一圈,秦諒道:“皇城司的兵丁已經(jīng)來查過,并無異樣!
地藏王菩薩殿內(nèi),匆匆收斂的薛嫄躺在里面,從前胸到后背,腳底皆有燒傷痕跡,軀體上有裂開的紋路,雙耳外有血跡。
被雷擊中而亡的尸首,大理寺與刑部皆有記載,薛嫄的死狀基本吻合。
青蕪被關在空置的禪房,她已如驚弓之鳥,看到秦諒他們走近,縮在角落簌簌發(fā)抖。
秦諒道:“青蕪,你且仔細交待,當時是何種情形!
青蕪忍不住捂著耳朵,尖叫喊道:“別殺我,別殺我,不是我啊,是雷劈了娘子,娘子起火了,被燒了!”
秦諒一聲厲喝:“閉嘴!你且如實交待當時的情形,不得添油加醋,不得隱瞞!”
秦諒的止小兒夜啼名不虛傳,青蕪的哭聲,一下哽在了喉嚨,腦中不由得浮起了當時可怕的場景。
山上天氣多變,雷雨天氣多,驚雷比在京城時要令人害怕,仿佛在頭頂炸開。
隨著時日過去,慧心都習以為常,兩人也漸漸習慣了。
午膳后,青蕪如常伺候薛嫄午歇。平時山上早晚涼爽,青蕪念著薛嫄身子弱,床上還是鋪著厚褥子。
薛嫄坐在床沿邊,掀開褥子,道:“天氣悶熱得很,得等雨下了下來才會變得涼爽。青蕪,將床上的褥子換床薄的吧!
青蕪也覺著有些悶熱,上前摟起了褥子,道:“我給娘子換一床稍許薄的,等下過雨,晚上再給娘子換回來!
薛嫄嗯了聲,起身到了墻下。抬頭去看瓦當,道:“要是今朝雨水再浸進來,青蕪,你便去催一催圓凈,屋子下雨漏水,必須得修繕!
夏日雨水多,下得太大時,瓦當排水不及時,或有裂縫,雨水偶爾會從墻壁處浸入,墻壁已經(jīng)開始發(fā)潮起霉。
皇廟修葺麻煩,需要向?qū)m內(nèi)請示,經(jīng)宮內(nèi)同意,再安排派人來修繕。等到人派來時,不知到了何年何月,青蕪上次與圓凈師太提過一次,圓凈如實告訴了她,且要等著。
青蕪從箱籠里取了薄被,脆生生應是,抬起頭朝薛嫄看去,眼前白光閃過,她仿佛感到眼快瞎了。
接著,腳底抖動,耳邊轟鳴,焦糊味撲鼻。
薛嫄倒在了地上。
從頭到尾,青蕪都沒回過神,她像是做了一場夢,一場永遠醒不來的噩夢。
直到火舌卷起,青蕪才尖聲大叫,撲上前想要扶起薛嫄,她已經(jīng)斷了氣。
青蕪泣不成聲,語無倫次交待完,“不要殺我,不要殺我!雷沒劈我,雷沒劈我!是她自己,是她自己傷了自己,我親眼看到她拿匕首,將自己的手臂割斷了,她說這是斷臂求生,遭天譴了,遭天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