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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并不挑破, 太子妃掌管中饋,她一向御下嚴(yán)厲, 仆從敢這般無禮,當(dāng)面議論人,乃是聞上意而行事罷了。

  竹苑寬敞安靜,仆從身著青色綢衫,進(jìn)退有度秩序井然,候著數(shù)十位請示回差的管事仆婦們。

  見到青書前來,小丫鬟飛快前去傳話了,一個腰系綠色絲滌,精明模樣的丫鬟從屋內(nèi)掀簾走出來,抬眼略微看了眼文素素,客氣地道:“請稍后,待我進(jìn)去回稟太子妃!

  青書低聲道:“這是太子妃身邊除了羅嬤嬤,最得力的丫鬟雪紅!

  雪紅很快就出來了,道:“太子妃還在忙,請稍微等候一陣,”

  青書說是,他飛快瞄了眼文素素,見她神色從容立在那里,心下稍定,袖著手立在一旁候著。

  太子妃并沒有讓他們多等,待一個管事仆婦出來之后,雪紅將他們領(lǐng)了進(jìn)去。

  一段時日不見,喪事太耗費(fèi)精力,太子妃已經(jīng)瘦骨嶙峋。

  屋中熏籠點(diǎn)得足,熱氣撲面,她似乎怕冷,仍舊裹著厚厚的皮裘,脂粉不施,任由嘴唇與臉色一樣看上去無半點(diǎn)血色。

  興許是太瘦,太子妃的眉眼更添凌厲,看人時,眼眸中透出森森寒意。

  青書與文素素上前見禮,太子妃抬手,對文素素道:“快起來吧,你我早已熟悉,本無需多禮。只你初次進(jìn)府,這份禮不可廢。”

  羅嬤嬤倒了盞熱茶上前,雪紅在文素素面前擺了蒲團(tuán),她神色微怔,很快反應(yīng)過來。

  她這個初入府的妾室,需要向太子妃下跪奉茶,才算真正成為齊重淵的姬妾。

  這一步可有可無,畢竟文素素如今只是沒名分的妾室,太子妃也不能給她誥封。

  比起自己不舒服,還是選擇讓別人不舒服好些。

  文素素從不在這些小細(xì)節(jié)上糾結(jié),面色如常,毫不猶豫在蒲團(tuán)上跪下,接過茶雙手奉上,“請?zhí)渝嫴。?br />
  太子妃掀起眼皮打量著文素素,伸手接過茶,略微抿了口,放下茶盞,羅嬤嬤奉上荷包,她接過遞給文素素,“以后好生伺候殿下!

  文素素謝恩收下了荷包,順勢起了身。

  太子妃道:“你初進(jìn)府,且先回院子去熟悉一下,收拾規(guī)整歇息。待殿下回來,大家晚間再齊聚,認(rèn)識認(rèn)識其他的姐妹!

  文素素應(yīng)了,太子妃對青書道:“殿下交待你留在府里迎接文氏,我這里還有一攤子事,且都交給你了。府里的規(guī)矩你清楚,尤其是前院,如今不同以往,不得隨意擅入!

  青書躬身道是,與文素素見禮告別。

  羅嬤嬤見太子妃坐在那里,望著門簾方向發(fā)呆,斟酌著賠笑道:“太子妃真是大度,將手上的事情擱置一邊,先見了文氏!

  太子妃垂下眼簾,道:“又不是第一次見,殿下的妾室茶,我已吃過了無數(shù)次,何須在這些小事上計(jì)較!

  羅嬤嬤覷著她的神色,賠笑道:“太子妃吃了無數(shù)次的茶,都是坐在高座上,底下跪著的終是她人!

  太子妃也笑了起來,道:“是啊,我是受禮之人,任底下跪著的人是誰,且又有何干?”

  羅嬤嬤驕傲地道:“咱們?nèi)鸶鐑毫⒘嘶侍珜O,太子妃的福氣還在后頭呢!”

  太子妃轉(zhuǎn)動著僵硬的脖子,微笑不語。

  齊重淵立了太子,殷貴妃卻薨逝了,太子妃真真切切哭靈送葬,累歸累,半點(diǎn)都不抱怨。

  頭頂?shù)钠牌艣]了,她的福氣可不是還在后頭!

  羅嬤嬤忙上前替太子妃松著脖頸,小聲道:“望湖院那邊雖有廚房,只怕一時開不了火?梢吓シ愿缽N房一聲,望湖院雖不年輕了,卻是最后入府,先要緊著其他院子的人用。”

  太子妃閉著眼,道:“我說過,無需在這些小事上計(jì)較,照著妾室的規(guī)矩來就是!

  羅嬤嬤訕笑道:“太子妃大度,是老奴造次了!

  太子妃撥開了羅嬤嬤的手,轉(zhuǎn)動了下脖頸,道:“好了,讓回事的人進(jìn)來吧,還忙著呢,哪有功夫理那般多的事。等下忙完,你回去薛府一趟,叮囑大哥別在外面亂交友吃酒,要是他一意孤行,就將老太爺叫來京城!

  薛惲最近成日在花樓里飲酒作樂,一擲千金。

  豐裕行李大掌柜愁眉苦臉來過,說是薛惲在賬房支了大筆的銀子。李大掌柜不給,他就掛賬,讓花樓的媽媽來豐裕行討要。

  李大掌柜恐給太子妃丟臉,便只能會了帳。

  羅嬤嬤趕緊出去,抓過門口守著的小丫鬟道:“去,下一個到誰了,快些進(jìn)來,太子妃忙著呢。”

  望湖院。

  顧名思義,望湖院建在湖邊,比湖高約莫一丈,能臨窗望湖。

  湖不算太大,湖面結(jié)了層薄冰。湖邊的樹木花草凋零,夏日的景致是美,冬日只剩下一片荒蕪了。

  青書領(lǐng)著文素素在院子里走了一圈,回到院子站在暖閣的窗欞邊,指了府中的方位細(xì)細(xì)解釋了一通。

  “楊嬤嬤對府里熟悉得很,娘子有不明白之處問她就是。娘子放心,楊嬤嬤能干可靠,在府里當(dāng)差多年,夫君張二郎以前在馬房當(dāng)差,五年前生了場急病沒了,只余一個女兒繡兒。繡兒今年已經(jīng)十二歲,先前跟著楊嬤嬤一道在針線房當(dāng)差。羅嬤嬤看繡兒伶俐能干,想要去給她娘家侄兒做媳婦。羅嬤嬤侄兒已經(jīng)十八歲了,娘家嫂子帶著來找過羅嬤嬤過幾次,聽說他左眼生在皇城,右眼遠(yuǎn)到了京畿,總是低頭掀起眼皮朝上看人,一雙眼只看得到雀鳥大小的黑眼仁,嘴角常年掛著口水。楊嬤嬤就繡兒一個獨(dú)女,她無論如何都不肯,借口繡兒還小,想留兩年,便來求我替她想個法子。我以前與張二郎常在一起當(dāng)差,彼此還算有幾分交情,就幫了楊嬤嬤這個忙,收了繡兒做干女兒。羅嬤嬤知道了,便沒再提此事,自此以后,楊嬤嬤的差使三天兩頭出錯,被革了管事的差使,月俸被扣得所剩無幾。繡兒也丟差使,我將她安排到了望湖院二門處當(dāng)差,以后娘子有些針線上的活,都可以交給她!

  楊嬤嬤不肯將繡兒嫁給羅嬤嬤的傻侄兒,兩人就結(jié)下了梁子。羅嬤嬤身為太子妃身邊的管事嬤嬤,要找楊嬤嬤的麻煩輕易而舉,青書也不能次次都替她擋著。后院都是太子妃的地盤,前院青書也不能隨意將楊嬤嬤安置進(jìn)去,齊重淵可不是好相與的主子。

  不過,文素素打量著青書,好奇問道:“青書,你在府里有幾個干兒子干女兒?”

  青書干笑了聲,“不敢瞞娘子,統(tǒng)共只有一個干兒子,一個干女兒,干兒子汪余前院門房當(dāng)差。琴音比我多,他有三個干女兒,一個干兒子。朝云同采綾在前院茶水房當(dāng)差,黃鸝在書房伺候,干兒子金豆在廚房做采買。朝云她們幾人的名字,都是殿下所賜!

  府里的仆從下人看似多,其實(shí)就是分派系,各個主子底下各成一系。

  齊重淵是最大的主子,太子自稱“孤”,也就是孤家寡人。

  皇太孫還年幼,太子妃便為大。青書琴音羅嬤嬤等自成一派,其中羅嬤嬤又以太子妃馬首是瞻。

  其余的姬妾頂多只貼身伺候的身嬤嬤丫鬟,文素素與她們差不離。

  但文素素囊括了青書,琴音也能囊括一半。加之只會考慮表層的齊重淵,文素素算了一下,若不出意外,她在太子府所向披靡了。

  太子府這點(diǎn)地方,太小,不值得一戰(zhàn)。

  文素素解下腰間的錢袋,抓了半把銀錁子給青書:“拿去給你的兒女們玩。”

  青書忙欠身接過,笑道:“我就不同娘子客氣了,等到方便時,我讓他們給娘子磕頭。”

  文素素?cái)[擺手,道了聲無妨。她現(xiàn)在有錢。秦王妃有海船,金銀錁子一整匣子的送。琴音那邊也會有,文素素就不多提了。

  太子妃也大方,先前給她的荷包里,裝著一個實(shí)心的純金手鐲。

  京城時興金累絲的頭面,用金做成極細(xì)的金絲,用金絲制成樣式精巧的頭面。但論輕重,金累絲的頭面不到一兩重,卻能賣出十倍甚至上百倍的價錢。

  太子妃賞的純金手鐲,九成新,韭葉形狀,足足有二兩重。

  貴是貴,真正的貴人不會戴。

  太子妃以前給烏衣巷也送過實(shí)用的柴禾米面,這次不同以往,如同磕頭敬茶一樣。她是明晃晃的看輕。

  文素素不缺金銀,卻并不以為意,誰會嫌棄真金白銀?

  青書收起了銀錁子,繼續(xù)道:“院子先前的丫鬟婆子,還是照原樣留著。太子妃說,照府里的規(guī)矩,無名無分的妾室,身邊只有兩個貼身伺候的仆婦,四個灑掃并跑腿的粗使下人,望湖院是殿下喜歡的院子,院子里皆是殿下用慣了的人,且都留著,免得殿下前來時使喚不變。我自作主張?zhí)婺镒舆x了選,將可靠的人都安排在娘子身邊,余下的其他人,安置到了灑掃等差使上!

  青書隨齊重淵經(jīng)常來望湖院,對望湖院伺候的人最為清楚。有他安排,文素素得了輕松,笑著道了謝。

  青書道不敢,略微歇息了一陣,便告辭去向齊重淵回話。

  文素素站在花廳的窗邊往外眺望,眼下雖沒甚景可賞,視野卻很開闊。屋子收拾得很干凈,暖意融融,除掉香爐里的熏香濃了些,一切都很不錯。

  李三娘熟悉文素素的喜好,收拾放好細(xì)軟,聞到屋中濃烈的熏香,她走到香爐邊,欲將里面的熏香滅了。

  楊嬤嬤遲疑了下,勸道:“殿下最喜沉香,所穿的衣衫鞋襪,皆要用沉香薰過。我問過了青書,平時殿下來望湖院,都要先用沉香熏一熏屋子。殿下不知何時會來,我便先點(diǎn)了,以備不時之需。”

  李三娘與楊嬤嬤先前說過一會話,聽她說了好些府里的規(guī)矩,見她耐心細(xì)致,對她頗有好感。

  兩人以后要在一起共事當(dāng)差,李三娘也就直接道:“以前在烏衣巷,娘子屋子里從不熏濃香,殿下已經(jīng)習(xí)慣,放心吧,沒事!

  楊嬤嬤愣了下,忙笑道:“是我自作主張了,以后還要勞煩你多加提點(diǎn)。娘子的習(xí)慣規(guī)矩,才是望湖院的規(guī)矩!

  文素素聽著兩人嘀嘀咕咕,并不插嘴。到了午間,楊嬤嬤帶著李三娘去廚房熟悉路,提回了一葷一半葷素一素一湯。

  平時在烏衣巷,文素素也差不多吃這些,只廚房離望湖院有小半盞茶的功夫,冬日天氣寒冷,飯菜都已經(jīng)涼了。

  楊嬤嬤解釋道:“娘子,府里的妾室皆是這般,飯菜月俸皆有定例!

  文素素道無妨,“望湖院有灶房,三娘你取些銀子,讓陳廚娘出去采買,小廚房早些開火。”

  楊嬤嬤見文素素并不向太子妃請示,而是直接做了決定,愣愣望著她,神色欲言又止。

  文素素將楊嬤嬤的反應(yīng)瞧在眼里,微笑道:“望湖院是殿下的院子,得時刻給殿下備著熱茶熱湯!

  楊嬤嬤反應(yīng)過來,暗自舒了口氣,道:“飯菜涼了,小的拿去給娘子熱一熱!

  文素素問道:“其他院子離廚房也不近,她們冬日都吃冷飯冷菜?”

  楊嬤嬤道:“小的聽說,其他院子都暗自備了瓦罐,天氣冷下來,提回去的飯菜再倒在瓦罐中,用小爐煮熱。味道雖打了折扣,總比吃冷食好。小的也替娘子先準(zhǔn)備了兩只瓦罐!

  太子妃從不克扣她們的吃穿用度,她一向管家嚴(yán)厲,這份嚴(yán)厲,就顯得不近人情,苛刻了。

  文素素道:“楊嬤嬤有心了,三娘你去幫幫忙,你們的也熱一熱。”

  吃了重新回鍋的飯菜,文素素上床午歇。起身后看了會文書,冬日天黑得早,很快就到了掌燈的時辰,齊重淵回了府。

  太子妃差小丫鬟來傳話,讓文素素前往正廳,齊重淵的妻妾共聚一堂,一道飲宴。

  文素素收拾了下,帶著李三娘楊嬤嬤一起前往正廳。走到半路,便與大步而來的齊重淵迎面相遇。

  齊重淵一身杏黃朝服,頭上戴著毓冠,稍許清減了幾分的臉上,滿是意氣風(fēng)發(fā)。

  文素素立定見禮,齊重淵伸手虛扶,道:“卿卿快過來,讓孤好生瞧一瞧!

  除非在大朝會,或者莊重嚴(yán)肅的場合,圣上皆以“我”自稱,天家親人之間稱呼“阿爹阿娘”,與民間并無不同。

  齊重淵自稱“孤”,被立為太子的喜悅,實(shí)在是濃得無處安置了。

  文素素上前,仰望著他,嘆道:“殿下真是威風(fēng)。 

  齊重淵很是受用,哈哈大笑起來,擁著她往前面走,滔滔不絕道:“這些時日孤忙得很,顧不上卿卿,卿卿可有害怕,以為孤不再管卿卿了?只要卿卿聽話,孤不會忘了卿卿,定會好生寵著卿卿......”

  文素素聽著一連串的“孤孤孤”,像是有一百只鴿子耳邊盤旋。她不時應(yīng)和一聲,齊重淵就更加高興了,“還是卿卿好,孤有好些話,等下仔細(xì)說給卿卿聽!

  到了正廳,除了重病的李氏,太子妃并張氏等二十二人已經(jīng)到了,烏泱泱站在門前恭立等候。見到他們兩人一起走來。各色目光,齊刷刷看向文素素。

  太子妃斂下眼簾,領(lǐng)著一眾姬妾恭敬見禮。

  文素素讓開一邊,齊重淵抬手道免禮,太子妃等人起了身,他負(fù)手朝廳內(nèi)走去,文素素再向太子妃一眾見禮。

  太子妃頷首道:“殿下已經(jīng)到了,不能讓殿下久等,先進(jìn)去再互相認(rèn)識!

  眾人進(jìn)屋,太子妃做了介紹,彼此團(tuán)團(tuán)見過禮,照著品級高低,各自在幾案前落座。

  文素素身份最低,她的位置在最末。齊重淵與太子妃居上首,左右各十張案幾,文素素的案幾,放在了靠近大門處。

  齊重淵坐在上首,遠(yuǎn)眺文素素,眉頭就皺了起來,不悅道:“以后在廳堂擺放大桌,彼此離得這般遠(yuǎn),太生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