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月行路,酷熱濕悶,念兒將手放在臉上,不僅火燒火燙,一擦都是汗。
看到前方有城池,念兒命令必須進(jìn)城。
“趕著回家,又不是趕著救人救命,非要大小姐累死在路上嗎?”
念兒怒氣沖沖對李奉景喊道。
被強(qiáng)行押著離開江陵府,沒多久李奉景帶著人馬跟上來,還是太原府出來的那些人那些車,再次繼續(xù)行路回家。
李明琪也似乎從來沒去過江陵府,也不是被趕出來的,恢復(fù)了大小姐的做派。
念兒自然也恢復(fù)了大丫頭做派。
這也是一種隨遇而安吧,遇上這樣的人,李奉景又能怎么辦,明華說了,雖然該知道的人都知道,但既然不說穿,就是有不說穿的好處,項家的好處他可以不管,但李家的他不能不管。
李奉景深吸一口氣:“怎么會,大小姐既然累了,我們這次就進(jìn)城歇息一下。”
他對兵將們傳達(dá)了命令,兵馬滾滾向城池方向而去。
這是一座不小的府城,沒有受到征戰(zhàn)的影響,城池完好,城門內(nèi)進(jìn)出的民眾也不少,看到一群明顯不是河南道衛(wèi)軍的兵馬奔來,民眾們立刻驚慌的四散而逃,往城里逃的不多,因為知道城門關(guān)上了就不會為他們打開.....
但城門沒有關(guān),也沒有兵馬出來阻攔,守城的兵馬都跑上城墻往下邊看,卻不喝問。
李奉景只能上前自報家門:“我們是劍南道,經(jīng)過此地去往山南道,已經(jīng)沿路亮過旗令了!
他們這么多兵馬行路,山賊馬匪望風(fēng)而逃,進(jìn)入河南道后,竟然沒有遇到衛(wèi)軍,遠(yuǎn)遠(yuǎn)的也看到過,但不待他們近前,那些衛(wèi)軍就不見了,似乎是跑了或者藏起來了......
劍南道的衛(wèi)軍只能自己高聲報家門,晃動旗幟,也算是打過招呼了。
沒想到遇到城池,守城的兵馬還是跑,而且連城門都不關(guān)。
聽到李奉景的話,城門上的守兵將領(lǐng)問:“你們要入城還是過城?”
李奉景道:“入城,我們要住一晚,我們的兵馬多,但必須有一半要跟隨進(jìn)城,因為......”
他的話沒說完,城門的守將已經(jīng)擺手:“那你們就進(jìn)去吧,自己找地方住,我們是不管的。”
不管吃?還是不管進(jìn)出?李奉景愣了下,這也太隨意了吧?而且還沒核查身份呢,只是聽說是劍南道衛(wèi)軍......
城門上的守兵說了這話就不見了,李奉景一群人倒是在城門前躊躇,四周窺探的民眾此時反而大膽些,有幾個跑過來施禮打招呼“要住店嗎?”“有多少人?”“城里住不下,我們在外邊也有地方!痹圃频膩砝。
看到李奉景神情不解,有兩個店家笑著讓他們盡管進(jìn)城就是,衛(wèi)軍是不管的。
“那就不怕我們是假的?”李奉景問,做出兇惡的面容,“如果我們是叛軍假扮的呢?”
那兩個店家笑著施禮:“就是叛軍,城門也一樣打開,任君隨意進(jìn),要什么隨意拿。”
李奉景愕然,又惱怒呵斥:“這可不像話!”
年長的店家依舊笑:“這位老爺,我們這邊四周有東南道江南道淮南道劍南道山南道,現(xiàn)在京城也收復(fù)了,如果叛軍還能過來,那就是他們都擋不住了,他們都擋不住,我們這里以卵擊石又有何用?”
李奉景目瞪口呆:“這是什么道理?”
年輕的店家伸手替他牽馬:“這世道,能活著就是道理,老爺,您來我們家住,我們家有豪華的宅院,仆從下人都有,任憑驅(qū)使!
年長的也不跟他搶生意,盯著數(shù)千的兵馬:“我有一座莊園,可容千人!
伺候好這老爺和車駕的人,能得到大筆的報酬,但伺候好這數(shù)千的人馬,報酬更多。
看起來他們都是做慣這些的,李奉景沒力氣再論是非,帶著人進(jìn)城,又叮囑兵馬們小心......別是騙他們的,這里人人都可以為兵,等他們進(jìn)去了,把他們殺了搶了。
劍南道的兵馬分出千人進(jìn)了城,腳步踏的半座城震動,余下的兵馬干脆守在四面城門外,就地扎營,埋鍋造飯,甚至還接替了城防.....
盡管如此,城池的守兵還是躲著不出來,就好像有人替他們守城他們就都去歇著了。
官府里也沒有官出來質(zhì)問,就像不知道城里進(jìn)了數(shù)千的劍南道兵馬。
這河南道的城池真是荒唐,李奉景又驚又訝又憤怒,這還算是大夏的衛(wèi)軍嗎?這算不算是反叛了?他憤憤不平說古論今譏諷,直到進(jìn)來送飯菜的店伙計說到了太原府。
“我們這里是兵馬不多啊!彼f道,“聽說太原府三萬多兵馬,還有劍南道東南道的兵馬在,都親自去接叛軍入城呢,我們可沒有去迎叛軍!
他看李奉景,好奇問。
“老爺你們也是劍南道的兵馬嗎?可知道那邊到底是怎么回事?”
李奉景被問的面色通紅,借口累了趕走了店伙計,躺在床上也睡不著,一會兒罵項家,一會兒罵太原府趙晉,一會兒罵齊家,一會兒又罵李明琪,又想到女兒李明華有膽有識聰慧而欣慰,又想到回到山南道去劍南道做一番功業(yè)而激動......
李奉景的這些胡思亂想,李明琪都不會有。
她住在這家莊園最好的房間,泡在有羊奶和花瓣的浴池,撿了幾口精美的小菜吃,余下的便賞給了念兒。
“小姐,就算生氣,也要吃飽飯!蹦顑捍罂诔燥堃幻鎰竦馈
李明琪坐在一旁,散著頭發(fā)凝思:“我沒生氣啊,生氣是最沒用的事,我才不去做,我在想,接下來怎么辦!
念兒捧著碗抬起頭,是啊,李明華知道小姐是假的,所以敢欺負(fù)小姐,回山南道家里的人也都知道,那肯定是更要欺負(fù)小姐了,念兒愁的啊.....再次扒拉一口飯,行路的日子真的太苦了。
“我要見明玉!崩蠲麋髂笾种刚f道。
念兒噎住了咳了幾聲咽下去,瞪大眼壓低聲:“小姐,那就露餡了!
家里人就算欺負(fù)她,但為了欺騙李明玉,還是會捧著她裝作大小姐,如果讓明玉的知道的話,那就更當(dāng)不成大小姐了!
李明琪絞著垂下的頭發(fā),泡過澡的小臉粉嫩如花,抿了抿嘴角:“我覺得吧......”
她覺得,或許明玉早就知道她是假的。
如果明玉知道她是假的,但卻不說破,那就是需要她當(dāng)這個大小姐。
如果明玉不知道.....
那么多人騙他,她告訴他不騙他,她就跟他親近,到時候,她會說服明玉讓她繼續(xù)當(dāng)大小姐。
所以不管明玉知道不知道,她都要親自見到他,只有這樣,她才能繼續(xù)當(dāng)大小姐!
李明琪站起來:“我必須先見到明玉!
念兒抱著碗:“我們怎么見.....”
她的話音未落,門外傳來腳步聲,有人走過,似乎聽到她們的話,停下來發(fā)出咿的一聲。
“姐姐要見我?”
是個少年的聲音,清亮透徹,像泉水叮咚悅耳。
李明琪和念兒卻一瞬間渾身發(fā)麻,發(fā)出一聲尖叫。
帶進(jìn)來的衛(wèi)兵一多半都圍著她的所在,只要她在屋子里掉根筷子喊一聲,外邊的衛(wèi)兵能把門窗撞碎撲進(jìn)來。
更不可能有人能隨意接近她的房門。
但現(xiàn)在有人在門外聽她們說話,還答話,四周沒有半點反應(yīng),似乎所有的衛(wèi)兵都消失了。
李明玉推門進(jìn)來,對屋子里的主仆二人一笑:“有什么事嗎?”
念兒緊緊抱著碗,張大嘴看著站在門口的少年,少年手腳修長,臉如玉石一樣瑩瑩發(fā)亮.....
真好看。
念兒脫口喊:“你是誰!”
她不認(rèn)得李明玉,那個匆匆來過李家的孩子不是她主子,她也不用記得他。
這是主人要記的事。
李明琪伸手按著心口,櫻桃小口張張合合,好久才將眼前的臉和三年前小孩子的臉重合在一起,也喘過一口氣來:“明玉,你怎么來了?”
李明玉道:“聽到姐姐回家,我當(dāng)然要來迎接!
李明琪微微噘嘴:“明華果然告訴你了!庇挚粗饔瘢徽Z雙關(guān),“你是早就知道,還是剛知道。俊
念兒聽不懂他們說的話,抱著碗挪到墻角。
李明玉走過來坐在桌前,笑道:“我早就知道啦!
李明琪便將頭發(fā)一甩到身后,在他旁邊坐下來,眼睛彎彎的笑道:“果然,我就知道瞞不過明玉!庇謫査俺赃^飯了嗎?什么時候到的?”
喊念兒滾出去給公子準(zhǔn)備飯食。
念兒抱著碗滾出去了,李明玉沒有攔她,認(rèn)真的答:“不餓不餓,剛到剛到!
李明琪聽他說不餓,便吸了吸鼻子,哭起來:“明玉,丟了太原府,你是不是怪我。”
李明玉忙搖頭:“姐姐別哭,怎能怪你,太原府那么多人呢!
李明琪抬手擦淚,手背狠狠的擦過臉,留下一道淤紅:“項家與我們離心,齊家跑來跟我們搶利,太原府四分五裂,最后鬧成這樣,我只能帶著人離開。”
李明玉道:“姐姐離開是對的,我們李家不需要以女子的死換節(jié)烈之名!
李明琪擦淚:“我知道,人活著才能更有用,所以我便回江陵府去,想著能幫忙,結(jié)果,明華竟然趕我走。”
李明玉道:“姐姐,你不想回家嗎?在外邊可不容易啊!
李明琪站起來:“明玉,同為李家的女兒,明華能為李家盡力,領(lǐng)兵,我自然也能,你本來兄弟姐妹就少,上陣父子兵打仗親兄弟,這個時候,我躲回家中豈不是白活了?”
李明玉道:“姐姐,你在太原府的事,我也聽說了,姐姐是個有大抱負(fù)的人!
李明琪立刻坐回他身邊,握著手杏眼閃閃亮的看著他:“那你同意讓我回江陵府了?”
李明玉搖頭:“姐姐,江陵府不行啊,那是明華姐姐的!
李明琪又站起來,氣道:“我也是姐姐,怎么她行,我不行?”啪啪的掉淚眼,聲音委屈,“你為什么用她不用我?還是怪我丟了太原府!
李明玉起身,少年今年竄高了一截,站在李明琪跟前一點也不矮,擺手道:“太原府真不怪你,至于為什么用明華不用你.....”
他看著李明琪。
“因為你只想得,不敢舍!
李明琪委屈:“什么啊,我怎么不敢了?我有什么不敢舍的?你都沒有讓我做過,就先說我不行!
李明玉也覺得這樣說委屈她了,干脆一伸手指著一個方向:“這樣吧,如今江南道西南有三城被圍困,那邊有叛軍三萬,我現(xiàn)在給你兵馬一萬,你去救下這三城,救下了,江南道就以你為尊。”
李明琪現(xiàn)在也不是閨中小姐,只知道首飾價值的數(shù)目。
“三萬?”她拔高聲音,“我?guī)б蝗f兵馬怎么能勝?明玉你這是在為難我!
李明玉用手指刮了刮臉:“哦哦,姐姐怕死!”
李明琪噘嘴道:“我不是怕死,但怎能明知送死而去?”
李明玉笑了,站直身子負(fù)手在身后,少年頑皮氣息頓消:“明華,就敢!
當(dāng)初江陵府被圍困李明華帶的就是不足一萬兵馬回去救援,叛軍遠(yuǎn)超三萬,而且還是赫赫有名的兇將。
李明琪雖然身在太原府,江陵府這邊的消息也收集了,聞言道:“那是因為還有淮南道和東南道的援軍呢!
李明玉搖頭:“明華姐姐帶兵奔回江陵府的時候,并不知道淮南道和東南道有援兵來。”
李明琪不跟他爭辯這個,伸出一根伸出一根兩根三根手指,道:“你再給我三萬兵馬,我就去!
李明玉笑道:“姐姐,你沒有膽氣,只想得到,不想付出,我再給三萬五萬兵馬,你也拿不下這三城!
他抬起手對她擺了擺手,制止了李明琪說話。
“這個天下的好處,是先屬于不怕死的人的。”
“你,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