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螢做了一個夢,夢到了小時候。
那些記憶已經(jīng)模糊不清,但是一直深刻保存在她腦海里。
老舊的居民樓樓道里,鏤空的窗透進幾束亮光,讓人把污跡斑駁的墻面看得清楚。
沉螢家就在叁樓,房子不隔音,通風也不好。
她父母都是小學教師。母親的長相她已經(jīng)記不太清,唯一能想起的是她經(jīng)常穿著白色的平底布鞋。
她那時最常注意到的就是她的白色鞋子。
母親不像其他母親,到了飯點扯著嗓子喊自家孩子回家吃飯,也不和其他同齡女性聚在一起聊家常,她總是行色匆匆,在家待不了多久就要離開。
沉螢父親長相斯文,性格沉默寡言,和鄰里相處很好,是外人眼里的老好人。
公共的樓梯間沒人打掃,從扶手欄桿到地面,全都蒙上厚厚的灰塵,沉螢記事開始就是這樣。她背著書包路過時,總擔心這些會弄臟母親的衣服鞋子。
后來每個周末,她就拿著拖布,把樓梯拖掃一遍,最后再在水桶里浸濕抹布,細致地擦干凈樓梯扶手。
大人們路過就會夸她愛干凈很懂事。
一天她正掃完地,樓下有人步履匆匆往上走,沉螢一直望著,直到那人路過她,走到了上層樓道,快要看不見她,她才喊:“媽媽!
女人停住腳步,往下看,終于看到了沉螢,她似乎愣了一下,才恍然地說:“小螢啊……”
“吃飯了嗎?”
沉螢點頭。母親沒時間做飯時,會給她錢讓她去樓下的面館。
女人頓住半晌,說:“那就好。”然后沒再說什么,繼續(xù)往樓上走。
沉螢拿著拖把,低頭看向濕漉漉的地面,就算拖干凈了,臺階看起來還是很臟。
之后的某天晚上,沉螢在房間里聽到了外面的爭吵聲。
“從結婚開始,我就沒有一天是過得舒心的,你對別人什么樣,對我又是什么樣,你說!”
“讓別人都來聽,都來看你這個老好人,是怎么讓自己妻子發(fā)瘋的!
回應她的只是長久的沉默。
女人聲音陡然尖銳起來:“我受夠了!這一切我都受夠了!”
緘默不再奏效,男人開始低聲問她,自己哪里對不起她,她要是走了小螢怎么辦。
提到沉螢,女人的情緒更激動,語氣里滿是怒氣:“你的女兒也和你一樣,一樣冷漠!
她沒想到沉螢在這時開門,站在門邊望著她,她的表情一下子變得慌亂。
男人怒瞪她一眼,進了臥室把門狠狠摔上。
女人走到沉螢身前,蹲下身抱住她:“小螢,我說錯了,對不起,媽媽說錯了!
沉螢靜靜站著,并不明白她剛才那番話的意思,女人流下眼淚,一邊低聲哭泣一邊說:“你要理解我……你要理解媽媽……”
女人哭完后情緒冷靜了許多,把沉螢抱到床上,幫她蓋好被子,看著她閉上眼才關燈出去。
沉螢睡不著,直到半夜,才聽見父母房間里才傳來一點聲音——
拉鏈拉開的嘩啦聲,柜子打開又關上的響聲。
她睜著眼躺在床上,過了一會兒從床上坐起,在黑暗中摸索著穿上鞋,把書桌上的課本收進書包里,然后坐在了床邊。
樓下傳來汽車轟鳴聲,車燈光亮在室內(nèi)也能看見。
外面腳步聲急促,房門被打開又被關上。
沉螢走到窗邊,透過渾濁的窗戶玻璃往下看,女人把行李搬上車,打開車門坐進去,車子接到人就調(diào)轉方向駛離,直到消失在街道盡頭。
沉螢站在窗邊,沒有流淚,只是不斷想著:“為什么不帶我一起走?”
夢境綿長又雜亂,沉螢夢到自己在陳舊的樓梯間里,也夢到白天在宋恪家里的場景,她的眉頭緊緊皺著,嘴里斷斷續(xù)續(xù)說著夢話,像陷入了某種深刻的痛苦中。
宋恪猶豫著用手去撫摩她的臉側,一下一下安撫她。
她的夢話他聽清了一些,她喊著“不要走”,又喃喃叫著宋恪的名字,反復說羨慕他之類的話。
過了很久,沉螢始終沒有醒來,但似乎不再做噩夢,眉頭舒展開,手也松開了宋恪的衣服。
宋恪幫她掖好被子,坐在床沿看著她,思量著她剛才說的夢話。
他輕輕地問:“羨慕我什么?”
目光落在她臉上,神色擔憂。
如果她想要什么,他都會傾盡全力找來給她,除了他身體里這顆心臟,這是他最殘破不堪的地方。
半夜時,沉螢醒了過來,她睜著眼看著天花板,半晌才想起自己是在宋恪家里。
她清楚記得自己做的夢。
沒出車禍意外前,她打算畢業(yè)后工作穩(wěn)定了就去找母親。
無論如何,她都想再見到她。那時候她就不是她的累贅,她會告訴她,她一直理解她。
她心懷希望在這里活著,只是為了某天能回到現(xiàn)實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