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直到臘月二十五,隋玉身上才干凈,她迫不及待地?zé)诲侀_水,將灶房燒暖和,她除去衣裳好好洗個澡。
趙西平用駱駝馱著泡了七天的狼皮回來,狼皮白日扔在河里用寒水泡著,晚上收回來泡在草灰堿水里,皮上的碎肉油脂泡爛刮掉了,毛上的油脂也去了大半,接下來就是掛起來晾曬干,晾干了再鞣制皮子。
“回來的正好,進(jìn)來端水倒出去!彼逵褡谠钋翱绢^發(fā),沖外面說:“我再燒兩鍋水,你跟良哥兒都洗個澡!
趙西平有些不情愿,說:“大冬天的……”
“不洗別跟我睡。”
剩下的話噎進(jìn)去了,男人老實地進(jìn)來倒水。
“就你干凈!彼止。
“像我這么愛干凈的人可難找,你娶到了就偷著笑吧!彼逵駬P(yáng)聲說,“頭上沒蚤子了不舒服?”
“那是我故意養(yǎng)的。”
隋玉脫鞋朝他砸過去。
趙西平朗聲大笑,他撿起鞋送進(jìn)來。
隋玉瞪他一眼,“皮子癢!
“你給我搓搓?”趙西平用眼勾她。
隋玉眼神變了,她糾結(jié)了片刻,義正言辭地說:“大白天的,不太適合!
她怕氣氛合適會把持不住,現(xiàn)在月事來了,她變得謹(jǐn)慎,不敢再如以往那樣挑逗他,一個搞不好,肚子就大了。
趙西平洗澡的時候,隋玉躲了出去,她拿錢去街上買布,今年手頭寬裕了,她去多扯幾尺布,打算給一家三口各添兩身換洗的里衣。
第83章 許愿
臘月二十七,隋文安再次穿過胡府的二側(cè)門,隋慧的孩子滿月了,母子兩人熬過最艱難的一個月,但府中全無慶賀的喜意。他走進(jìn)隋慧所住的偏院,這里也冷冷清清的,只有兩盞落灰的紅燈籠泛著點喜慶的光芒。
打瞌睡的守門老奴被腳步聲驚動,睜眼看是隋文安,她忙躬身相迎,解釋說:“五少爺好不容易睡著了,姨娘吩咐我們不要大動作做事。”
隋文安點頭,宅院的主子一心撲在孩子身上,無心在瑣事上費(fèi)神,奴仆自然會偷懶躲事。
“這兩盞燈籠取下來擦擦灰再掛上去!彼f。
老奴不情愿,說:“再有兩天,府里的燈籠要換新的!
隋文安聞言不再說。
隋慧聽到聲出來,她瘦了許多,面容疲憊,精神倒還行。
“哥哥來了,剛剛在說什么?”隋慧問。
“燈籠落灰了,我說讓人取下來擦擦!彼逦陌裁撔M(jìn)屋。
隋慧看老奴一眼,老奴立馬躬身下去喊人搬梯子。
隋文安站火爐旁烤散身上的寒氣,他脫去最外面沾了灰塵的衣衫,走進(jìn)里間問:“孩子如何了?胖了點,眉眼像你!
“我覺得更像你,外甥隨舅!彼寤圩哌M(jìn)來,說:“今天晌午你別走了,我讓后廚送幾個菜來,我們幫石頭慶祝慶祝!
“石頭?”隋文安笑了一聲,“誰取的名字?村里叫這個名字的孩子一抓一大把!
“我取的,我聽人說孩子取賤命好養(yǎng)活!
“大名叫什么?”
隋慧搖頭,怕孩子長不大,胡大人壓根沒取名字,也沒上族譜,說是滿周歲了再取大名。
隋文安也就不再問。
“哥哥,你跟我說說你平日在做什么!彼寤圩,她已經(jīng)快要忘記偏院之外的天地了。
“種地、打獵!彼逦陌蚕肓讼,他挑幾件有趣的事講給她聽。
中途石頭醒了,隋慧抱他回里間去喂奶,隋文安出門,見落灰的燈籠還掛在墻上,他喊人搬來梯子爬上去,取下燈籠仔細(xì)擦干凈,又續(xù)上燈油,不等天黑先點燃火。
大紅色的燈籠投下盈盈紅光,隋文安站下面看了看,心里總算舒坦了點。
吃過午飯,他打算走了,離開前,他問隋慧:“胡大人待你還好嗎?”
隋慧看了眼四下,天又陰了,奴仆都進(jìn)屋避寒去了,她粲然一笑,說:“你自由了,我有了孩子,我現(xiàn)在只求石頭能平安長大,其他對我來說無所謂。”
她沒出月子前不能陪睡,石頭人小覺多又孱弱,胡大人最初來過兩次,大概覺得無趣,之后就鮮少過來。隋慧倒沒覺得失望,當(dāng)初他納她就是看中了她的身子,她攀附他也是為了兄長,如今這般局面倒也能理解。
隋文安眼酸,他大妹妹不該如此的。
他不敢再想,大步匆匆離開。
隋慧目送他出門,轉(zhuǎn)身進(jìn)去守著小孩。
傍晚時,胡大人過來了,穿過昏沉沉的甬道,拐進(jìn)月亮門看見兩盞明亮的燈籠,喜慶的紅色讓人眼前一亮,他輕吁口氣,身上的疲憊散了大半。
從光暈下穿過,胡大人推門進(jìn)去就聞到了奶味,走進(jìn)暖意融融的臥房,見隋慧披著長發(fā)趴在床上逗孩子,他脫鞋靠坐在軟榻上,說:“還是你這里舒服。”
“石頭醒了,奴就沒出去迎接您!彼寤鄣吐曊f。
“嗯,用飯了?”
“還沒,奴盼著您會來看我們娘倆!
胡大人的憐弱心被牽動,他從懷里掏出一對銀手鐲,這時又覺得拿不出手,他喊人去拿最近新得的一對玲瓏玉環(huán)和一副金頭面換美人開心。
用過飯,隋慧被胡大人拉上床,一場歡好后,趁著他這會兒舒心,隋慧趁機(jī)說:“奴有一心愿,不知大人肯不肯答應(yīng)!
“說說!
“這幾日奴夢到為了救我慘死的三叔,他罵我沒良心,醒來我也覺得愧疚,每每傷神許久。很長時間不知道奴這個堂妹的音信了,不知道她是不是遇到難事,所以我三叔才會托夢!彼寤叟亢笕诵乜,低落地說:“也不知道是不是三叔還纏著我,奴害怕咱們的孩子就是受此影響……大人,您能不能幫幫奴,給咱們的孩子積積福。”
胡大人伸手撈起隋慧的下巴,見她淚光盈盈,他猶豫了一瞬,妥協(xié)道:“真是怕你了。”
隋慧含淚笑了,她跪在床上,說:“還有一個傻堂弟,大人記得捎上他,奴替咱們的孩子謝過大人!
胡大人拍拍她,隋慧躺下,晃動中,她歪頭看燃燒的燭火,心想以后的日子她只為自己和孩子圖謀了。
然而,除夕那天,胡大人抽空來說:“你不用為你堂妹操心了,她男人有心用軍功為她贖奴籍。趙什么平的如今在校尉大人麾下做事,我不能私下動手!
他心下慶幸之前沒松口為隋玉改奴籍,這女人了不得,能讓男人掙軍功給她贖奴籍,不管是心性還是能耐都了得,一旦自由后指定安分不了。萬一他日這夫妻倆遇造化,一旦查及過往,他這個造假戶籍的人落不了好。
“你別跟她來往了,門房那里我早交代過,她有什么事都找不到你頭上!焙笕藝诟。
隋慧黯然,心想她幸好沒差人去跟隋玉說,不然又是讓人白高興一場。
等胡大人走了,隋慧站在燈籠下思考他帶來的消息,說動男人出門拼搏掙軍功難,更難的是讓男人愿意放棄到手的軍功去贖奴籍,她設(shè)身處地想,她覺得自己沒能力做到。
如此,隋慧不再考慮隋玉的事,隋玉遠(yuǎn)比她有能力。
隋玉對此一無所知,她正在燉羊腿,趙西平跟隋良在外面扎火把,今年有他在家,扎火把、買屠蘇酒、換桃符、掃屋頂?shù)幕顑憾际撬摹?br />
“等羊腿煮熟,讓你姐撇三碗油湯端出來晾涼,湯涼了有羊油,羊油抹火把上,能燒小半夜。”趙西平說,他扎了三個火把,個個有大腿粗,緊實耐燒。
“你們?nèi)ツ暝诨鸢焉夏ǖ氖裁?”他朝灶房里的人問?br />
“豬油!彼逵裥,“闊綽吧?”
“闊綽,炒菜都摳摳掐掐的人,過年闊綽了一回!壁w西平也笑了。
“用好油燒來好年景,今年的日子比去年可好不少吧。”隋玉得意,她掰算說:“兩只羊賣了近四百錢,兩頭狼賣了一百二三十錢,家里有豬有駱駝,還有一群雞,我們家的家底可不薄!
這樣一算,家里的存銀和四頭駱駝一只豬加起來,也有四百兩的家底了,趙西平咋舌,不聲不響的,怎么突然就富裕了?
“我招財!币桓珊檬拢逵穸纪约荷砩蠑。
“你招財你招財,都是你的功勞。”趙西平放下火把走進(jìn)來,說:“想發(fā)財還是得折騰,如果你今年還在擺攤賣包子,一年進(jìn)項可不少。”
“對!彼逵顸c頭,她盯著灶里飆起的火苗,說:“這筆財早晚進(jìn)我們家。”
趙西平愛死了她這股自信又抖擻的勁。
鍋里的羊腿煮熟了,趙西平端盆子去撈,羊腿燉了半天,羊腿肉燉得軟爛,湯色濃白,香味誘人,聞著味都能空口喝三碗粥。
羊腿肉用筷子戳開,再舀起蘿卜和湯水,裝了滿滿一大盆。
“來,開吃!壁w西平吆喝。
“湯,還沒舀湯!彼辶歼惦記著凍羊油抹火把。
“抹豬油!壁w西平笑看著隋玉,說:“今晚再燒出個富裕年!
隋玉贊賞地沖他點頭,“有眼光,聽我的準(zhǔn)沒錯!
趙西平樂的開懷。
心情好,胃口更好,一家三口帶著貓官坐在暖和的灶前大吃大喝,不時舉碗喝口小酒,一頓吃下來,渾身上下暖呼呼的。
“今晚在外面多玩一會兒再回來!壁w西平燥得出汗。
隋玉無所謂,她挖出一大勺豬油搓手上,再抹在火把外側(cè)的木頭上,末了又去挖一小勺豬油放灶洞里烤化澆在火把上,火星迸上去,一觸即燃。
“走嘍!彼辶茧p手舉起火把高聲喊。
留貓官在家,一家三口鎖門離家,今年他們算是出來早的人家,一路上遇上好些人。
“新年安康!
“百病不生!
“大吉大利。”
“歲歲無憂!
“……”
不管認(rèn)識的不認(rèn)識的,相遇的人皆開口道祝福。
走上長街,人更多了,趙西平護(hù)著隋良別走丟了,他跟在隋玉身后,看她搖頭晃腦走得高興,嘴里的祝福詞接連不斷往外蹦。
到了府衙前,跳儺舞已經(jīng)開始了,激昂的鼓點一下下躥進(jìn)心里,挑動人的情緒。隋玉扔下火把,她站在火堆旁仔細(xì)觀摩儺人的動作,人越來越多,鼓點越來越密集。
倏忽,鼓聲一變,儺人高聲吟唱,喧鬧的人群變得安靜,只有火把燃燒的噼啪聲。
吟唱聲止,鼓聲重重一響,所有人跟著舞動起來。隋玉憶起她剛學(xué)的動作,立馬有模有樣地擺動四肢,身后的人見了,一改亂七八糟的動作,開始跟著她學(xué)。
趙西平也是其中一個,在隋玉鼓勵的眼神中,他跟著人群跳動,在密集的鼓點聲中,他護(hù)著隋玉和隋良圍著火堆變換姿勢,他跳出了汗,跳紅了臉,看著眼睛晶亮的女人,胸腔里的跳動聲越來越快。
鼓聲又變,吟唱聲又起,眾人從火堆拿起火把直奔城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