貓官從灶房門縫里擠出來,它走過來在隋玉的腳上蹭了蹭,見她不搭理它,它蹲坐在地上,拖著的長尾巴不時甩一下。
雞叫了,床上的人突然驚醒,隋良坐起來,摸著床上沒人,想起騙他睡覺躲著吊死的姨娘,他急得大哭:“嗚嗚嗚……姐,姐……”
隋玉還以為是幻聽了,待聽到第二聲,她起身去推門,貓官一溜煙鉆進來,它歪頭盯著床上大哭的小主子。
“姐——”隋良赤腳跑下床,“我以為你死了。”
“良哥兒,你會說話了!彼逵裥老。
隋良顧不上什么說話不說話,他嚇壞了,抱著隋玉的腰哇哇大哭。
隔壁的秦大順以為隋玉出事了,他急得來拍門,“隋玉?隋玉?隋良?誰在哭啊?”
附近幾家都醒了,大家不約而同開門出來。
“是良哥兒會說話了,他做噩夢嚇到了!彼逵褡哌^來說。
聽到她的聲音,秦大順大松一口氣,他念叨說:“是趙兄弟在地下保佑你們姐弟倆,隋玉啊,我們聽臘梅說了,你可別想不開,多想想你兄弟,他還小。你倆以后就住趙兄弟院子里,沒人來趕你們,我們?nèi)ジ烷L說說好話!
隋玉沒有回應。
“隋良,有事你喊啊,你喊一聲我就來了!鼻卮箜樣指辶颊f:“守著你姐,別讓她做傻事。”
夜又平靜下來。
天明時,隋玉帶著隋良出門,她想去找隋慧,看能不能從她那里求一個擔保,讓她能拿著憑證出城。
剛走到巷子口,隋玉看見武卒過來了。
第77章 不悔對自由的追求
只隔了一夜,武卒再看隋玉險些不敢認人,昨日那張美得如雨水打落花瓣的臉,現(xiàn)在看來浮腫又憔悴,攝人的眼睛黯淡無光,眼下掛著青黑,嘴角甚至掛著一串水泡,再無明艷的姿態(tài)。
“你們這是要去哪兒?”武卒挪開視線問。
“隨便走走。”隋玉沒有精神說話,但考慮到武卒可能有出城的法子,她直言打探:“趙西平死了,他爹娘還不知道,我作為趙家兒媳婦,想親自去跟二老說一聲。但我是奴籍出不了城,官爺你有沒有法子讓我出去幾天?”
武卒擺手,說:“這個你不用操心,我們會安排人去報喪!
報喪……隋玉心里一窒,她沒有力氣再說話,緩慢地挪動步子繼續(xù)走。
武卒望著她,問:“你可愿意改嫁?趙兄弟托我多照看些,你若是……”
“嫁你娘的頭!彼逵衽ゎ^唾一口,她考慮過死,現(xiàn)在什么都不怕,有脾氣就發(fā),心里不舒服就罵。她四處看一眼,腿一抬脫下鞋,下一瞬拎著鞋砸過去,手指著武卒罵:“你個道貌岸然的狗東西,一口一個兄弟,趙西平才死了幾天就催著他媳婦改嫁?你急著找人改嫁,回去宰了你爹,把你娘提腳賣了!
隋玉練過箭,準頭好,她突然發(fā)難,武卒沒有反應過來,一雙帶著溫度的鞋子正中目標砸在臉上。
巷子里有人,看見的人笑出聲,武卒掛不住臉,他心里生惱,本來打算試探試探情況就把扯的謊說破,他還真不敢讓隋玉改嫁了,畢竟是謊報死訊,鬧大了不提趙西平找他算賬,就是在校尉那里他也落不了好,F(xiàn)在挨了一鞋底,他改變主意不想說了,反正隋玉也沒改嫁的想法,先讓她折騰幾天。
隋玉撿回鞋穿上,帶著隋良繼續(xù)走。
“小兄弟,別跟她計較,她死了男人心里不好受!睂O大娘說,“進屋來洗洗臉,還沒吃飯吧?”
武卒跟她進屋洗臉,他一時起意,跟孫大娘打聽隋玉的為人。
“唉,隋玉性子不錯,人也好,是個肯吃苦的,就是命不好。你別看她長得好就覺得她不是正經(jīng)人,以后別提改嫁的事,趙夫長死了,她也想跟著去,哪里會改嫁!睂O大娘也怨這人沒眼色,不怪隋玉拿鞋底打他,換成她,她舀瓢糞潑他一臉。
“你的意思是她想死?”武卒心里一驚,后背有些冒汗。
“可不是嘛,昨天就在找人收留她兄弟,昨夜估計就是在尋死,被她兄弟發(fā)現(xiàn)了,孩子嚇壞了,哭得半條巷子都聽見了!
孫大娘還在絮叨,武卒已經(jīng)站不住腳了,這下事可鬧大了,隋玉還真是一心掛在趙西平身上,竟然烈性的要殉情。他心里撲通個不停,是他小瞧了她,萬幸人還活著,不然趙西平回來能殺了他。
“哎?不洗臉了?”孫大娘見人跑了,她舉著水瓢一臉疑惑。
武卒沿著隋玉走的方向追了出去,沒看見人,他站在街上嚇得渾身冒汗,心里冒出一百種隋玉尋死的法子。他吊著一只帶傷的胳膊往河邊跑,然而河流綿長,他跑得喘不過氣了也沒找到人。
不得已,武卒只能去找一起回來的兄弟,想讓他們幫忙分頭找,然而其他人一聽他把事鬧大了,誰都不肯沾手。一個為了給媳婦脫奴籍甘愿去戰(zhàn)場上搏命,一個聽說男人死了就要殉情,這夫妻倆瘋得讓人害怕。但凡兩人都死了還好,但趙西平是有命回來的,他回來見媳婦被人害死了,那不得找人賠命?這事誰沾手誰倒霉。
武卒大罵一通,他氣得心里竄火,但又不敢多耽誤,只得緊鑼密鼓去各處繼續(xù)找人。
隋玉去胡府沒見到隋慧,門房不給她通傳,她只能又牽著隋良回去。
奴籍奴籍,隋玉心里反復默念,她恨死身上套的這個奴籍,奴隸不是人,像只圈養(yǎng)在圈里的羔羊,她再努力也只是比別的羊多吃幾嘴草,生死自由皆不由己。
若說昨天隋玉還十分后悔曾經(jīng)千方百計讓趙西平為她脫奴籍,這時她望著遠處固若金湯的城墻,悔不當初的情緒煙消云散。
她可以為自由付出生命的代價,絕不悔對自由的追求。
“良哥兒,我想去陪你姐夫了,這是我跟他約定好的。臘梅嫂子的性子大大咧咧的,是個好人,你去了她家聽話點……”
“我不要,你也帶上我吧,像姨娘帶上你一樣。”隋良懇求,“我想跟你一起,我們?nèi)フ医惴,去找姨娘和爹!?br />
他滿眼的渴望。
隋玉潸然淚下,她蹲下抱住隋良哭,哽咽道:“良哥兒,你還小,活著更好!
“那你也活著。”
“你不懂。”
過路的人好奇地盯著抱頭痛哭的姐弟倆,漸漸的,看熱鬧的人圍成了個圈。
隋玉面上稍窘,她擦擦眼淚,牽著隋良往家走。
“大娘,打聽一下,你有沒有看見一對姐弟,姐姐這么高,弟弟齊我腰高,兩人長相好……”武卒打聽。
“有有有,剛剛還在那邊抱著哭呢!
武卒大喜,忙問兩人朝哪個方向去了,打聽清楚,他追了過去。
“你們?nèi)ツ膬毫耍俊辟』▋涸谙镒涌诘戎?br />
“出去轉(zhuǎn)轉(zhuǎn)!彼逵癫幌攵嗾f。
“你的日子已經(jīng)比很多人好多了,別犯傻尋死!辟』▋焊诤竺孀,說:“活著吧,最難的時候已經(jīng)挺過來了!
“隋玉!”武卒看見人了,他氣喘吁吁的大喊一聲,說:“趙西平?jīng)]死,他只是受傷了,在酒泉看病的時候被他爹娘接回去了!
隋玉僵硬地扭轉(zhuǎn)身子,她看向佟花兒,問:“你聽見他的話了?”
“聽見了!辟』▋盒α。
隋玉也笑了,哭腫的眼睛又冒出眼淚,大顆大顆的,像雨珠滾落。
“你這殺千刀的,趙夫長沒死,你編什么瞎話害人!睂O大娘掂出糞勺子,她攆著人罵:“你個王八犢子,你是痛快了,害得隋玉差點死了,人家丫頭眼淚差點沒流干!
“這種話是能亂說的?你閑得沒事天天給你爹娘報喪去!边^路的人罵。
老牛叔也來了,他把孩子往人懷里一塞,從柴垛上扯根高粱桿就追過去打人。
佟花兒的面容有一瞬間的扭曲,她抄起不知誰家放在門外的鐵鍬就沖了過去,她們這群罪奴就不是人是吧?是人是鬼都想來欺負她們。
隋玉也跟了過去。
武卒被巷子里的人圍住了,敢動手的人動手,不敢動手的就吐口水。隋玉過去就有人讓開位置,她一手攥住他的頭發(fā),一手拎鞋照臉扇過去。
“夠了!”武卒大喊一聲,他推開隋玉,頂著一臉口水和鞋底印,他惱火地說:“要怪就怪你婆婆,話是她讓我跟你說的!
“你繼續(xù)編。”隋玉冷笑,她奪過糞勺子使勁敲過去,“我婆婆讓你說的?你昨天來的時候怎么不說?她再蠢也不會咒自己兒子死了。”
“她、她……”武卒沒話反駁。
眼瞅著隋玉又揚起糞勺子,武卒大罵一聲潑婦,他撥開人群倉皇逃跑。
“該死的狗東西,等趙夫長回來了,讓趙夫長去找他算賬!睂O大娘接過糞勺子,她看著隋玉,打趣道:“趙夫長還活著,你也不用死了!
隋玉不覺得羞,一雙死寂的眸子又活了,目光閃閃。
“不死了,我等他回來。”她笑了。
“你們兩人感情倒好。”同一條巷子里住的人不免側(cè)目。
尋常人多是搭伙一起過日子,吵吵鬧鬧就是一輩子,喪妻或是喪夫,難過一陣也就過去了。殉情那都是話本子里的故事,若是不幸聽了一嘴,還要唾一口嫌晦氣。
在眾人心里,隋玉換了個形象,這是個傻的。
隋玉站在巷子里平緩激動的心情,她宛如新生一般,又重煥精神。
晌午,隋玉燉了一只雞,她把老牛叔和佟花兒還有臘梅嫂子都喊來吃飯,她想找人慶祝一下。
趙西平?jīng)]死,隋良能說話了,這實在是件高興的事。
劫后余生不為過。
圈里的豬羊和駱駝也恢復到正常的日子,下午出去吃草撒歡,夜里有食加餐,還有女主人陪著嘮嘮叨叨說話。
之后的每一天,隋玉忙完家里的事,她就跟隋良去東城門等著。
一天,兩天,三天……五天,在東城門當值的守城官都認識隋玉了,天天有個大美人作陪,他們好奇她守在這邊是在等誰。
某個晌午,一頭駱駝拉著個木板車轱轆轱轆穿過城門,趙西平掏出戶籍遞過去,見守城官的目光偏斜到城內(nèi),他跟著扭頭看過去,一眼看見滿臉歡喜的女人朝他跑來。
“趙西平,我終于等到你了!彼逵窦拥脻M面通紅,她隔著木板緊緊抱住形容邋遢的男人。
美人眼瞎啊,四個守城官齊齊嘆口氣。
趙西平的耳朵紅了,他推開隋玉,下一瞬她又抱上來,他只得說:“我身上有傷。”
隋玉“嗖”的一下彈開。
趙二哥趕忙牽著駱駝離開,一是難為情,二是堵著進出的路了。
駱駝拉著木板車走了,隋玉腳步輕快地跟上,目光一直在趙西平身上。
“我以為你要好久才能回來!彼f。
“有沒有人跟你亂說什么?”趙西平關心這個事,他一聽他娘讓人帶話說他死了,他就坐不住了,帶著傷也要往回趕,生怕隋玉犯傻要陪他赴死。
“有,報信的人說你死了,埋在鬃山村的墳山西北邊,我想去找你,但出不了城。”
“我姐想死,她想去陪你!彼辶疾逶。
趙西平心驚,又滿眼震驚地看著隋良:“你會說話了?”
“嗯,被我姐嚇得。”隋良不滿地斜眼。
“往哪個方向走?”趙二哥問。
“這里這里!彼逵褛s忙跑去領路,“二哥,這一路辛苦你了。”
趙二哥撓撓頭,實誠地說:“確實辛苦!